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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一隻偷油婆。
更確切地說,你是一隻唐門偷油婆。

和山下那些嬌嫩的垃圾不同,你可是尊爵不凡的唐門偷油婆。對此,你相當驕傲。
唐門即鬼門,這話不只適用於擅闖此地的不肖之輩,也適用於你大蜚蠊族類。別說殘羹剩飯都是下過毒的、用以行走的牆面有毒、連空氣中都飄著毒香。要知道,毒藥效用與目標體型息息相關,唐門隨處可見的毒物連一般人類百姓都受不了,更何況是小小偷油婆?
除了環境惡劣,唐門的人更是手賤得很,特愛拿你們偷油婆練習暗器。每當你們現身,必會招來如脫手鏢、牛毛針、金錢鏢甚至雷火彈等等各式暗器,著實以大欺小,好不要臉。

你能在如此艱困的環境中生存,仰賴的便是你那如江河湍急的快速行動。每當你全力撒開你的六條腿,世界便會為你奏起和聲,歌頌著跑得比暗器飛行還要迅速的你。即便是以輕功著稱的唐門子弟也追你不著。
除此之外,你還有一項令所有同族豔羨不已的招式:你會放屁。
對膚淺的人類來說,放屁只是不雅觀不衛生的行為,但你的屁可大有學問。
所謂屁者,排泄體內之毒素也。你能夠將危害你尊爵之軀的可惡毒藥消化為廢氣,以放屁的形式排出。因此,你不畏懼唐門裡無所不在的毒物,就連唐門弟子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毒砂缸也無法傷你分毫。
──不如說,你還挺喜歡有事沒事就去毒砂缸裡泡一泡,裡外清潔一番,好不暢快。挾帶著毒砂缸毒物的你,不只少受病菌侵擾,連山中天敵也要敬畏你三分,直教整座眉山任你橫著走,囂張得很。

夜幕降臨,你的一天開始了。你決定先到掌門寢室逛逛。
過去,掌門寢室就算對你而言也是個極其凶險之處。那個年邁的人類雖看似孱弱,出手卻迅速且精準,在你同族察覺到他動作之前便已命喪羽毛之下。
然而不知為何,如今這名人類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已經不會對你造成威脅了。
掌門房內濃厚的毒香無法阻止你的探索,即使如此,刻在基因中的恐懼還是令你放輕了六足,循著本能,靜悄悄地鑽進令偷油婆安心的床底下。

床底的黑暗壟罩了同樣漆黑尊貴的你,然而你卻發現你並不如自己想像中的安全──這床下竟躺著一個人類!
你在唐門活了一輩子,自然識得這個人:唐門第二弟子唐錚,同時也是你同族最為深惡痛絕的人類之一。
一般偷油婆不如你百毒不侵,已不知在這人類的毒藥毒煙底下折損了多少同族。更過分的是,有時候這人類還不讓你們死得尊嚴,用著各種毒物將你同族折騰得不成蟲型,十足殘酷。
你沒想到這個人類不只下手狠毒,心思也如此狡猾,竟然算計著你會趁著年邁人類無法行動造訪掌門房,提早於床底埋伏。太卑鄙了,太卑鄙了!

從不期而遇的驚慌中緩過神來,你發現唐錚並沒有注意到你。看來這個人類雖猜到了你的行動,卻沒識破你精湛的偷油婆祖傳潛行術。
你不禁有些得意,膽子也跟著大了些,藉著黑暗掩護,靜悄悄地溜到人類身邊,見他依舊躺在床底沒有動作,便打起他葫蘆的主意。
據你同族所述,唐錚的葫蘆就如同閻王的索命符,裡面盡是危險毒藥,比唐門裡隨處可見的毒物都還要毒,連唐門弟子中了招都要損去半條命。
但你可不怕毒,更何況唐錚的葫蘆有機會存放好吃的丹藥,你冒著被竹簡敲死的風險得逞過一次,那丹藥也不知有什麼奇效,吃上一口便覺神清氣爽,彷彿整隻偷油婆都睿智了起來,使你到如今都還念念不忘。
既然這人類沒注意到你,便值得冒險找找,於是你鑽進其中一個葫蘆之中。

還不待你探索葫蘆內部,唐錚卻好死不死在這個時候決定溜出床底,餵床上那人丹藥。
你只覺一陣天搖地動,只得緊緊地扒著葫蘆內壁。
然而緊接著整個空間就傾斜了起來,又劇烈搖晃了好幾下,原本你還能勉強撐住自己,但隨著丹藥從你身邊滾過,你終究還是被其中一顆丹藥給帶出了葫蘆。

你被搖得暈頭轉向,還沒張開翅膀就被唐錚一手捏住了觸鬚。
居然被捉住了!這對行動快速像江河湍急的你來說是何等恥辱!難道你尊爵不凡的一生就要結束於此了嗎?
而且這個人類看起來超憤怒的,就連不甚明白人類表情的你都可以察覺到從這人類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殺意。
你看到唐錚像是在嘖舌,卻又顧慮著什麼似的沒真的發出聲響,顯然是嫌棄你髒了他的丹藥。但明明你三天兩頭泡毒砂缸,乾淨得很,頂多就是到處散播毒物而已,比起那些不洗澡的唐門弟子衛生多了!
──然而終究人蟲疏途,你賣力的辯白在震怒的前唐門掌刑使眼裡只是偷油婆的垂死掙扎。
憤怒的唐錚沒有馬上殺你,僅僅是因為此處還有虛弱的掌門,不適合用毒,又不想髒了自己的手。但辣手相公不一定要殺了你才能洩恨,他只是還沒想到最殘酷的方法。

而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個人類從窗口翩然而至。不只你嚇了一跳,連抓著你的唐錚也是一愣。
你認得這個人類,唐門大師兄唐布衣。更精確地說,其實你跟這個人類關係還不錯。
這件事說來話長,當初唐布衣也和那些沒禮貌的唐門子弟一樣,拿你練暗器,卻發現你速度賊快,好幾度交手都讓你逃了。
有什麼比跑得比暗器快又會放屁的偷油婆還值得結交呢?正所謂不打不相識,唐布衣對江湖俠士、盜匪窮寇如此,對你也是如此。這麼交手下來你們產生了惺惺相惜之意,他能在一眾偷油婆中認出你,就如同你能在無數人類中認出他,漸漸地,你們碰面不再只有拚生死的廝殺,而多了些跨越物種隔閡的信賴。

你意外地發現唐錚似乎比你還更忌憚這個闖入者,而唐布衣也在看到唐錚抓著你時神色一凜。
好極了,快替我解決這個沒大沒小的人類。你嘶嘶叫著。
而唐布衣也當真能明白你的指示,臉色變得嚴肅,擺出隨時能夠出手的緊戒架式。
「大半夜的,你來這裡做什麼?」唐錚同樣擺出預備架式,以氣音詰問。看來兩個人即將要為你大打出手,戰鬥一觸即發。
「我來找師弟。」唐布衣說。
「我已經不是你師弟了。」
「這個我們晚點再處理,我現在要找的是那個師弟。」唐布衣指向唐錚手上的你。
唐錚愣了愣才明白唐布衣將你取名為師弟,冷笑一聲,將你拎到前方:「好得很,那我們打個商量,這蟲子給你,你讓條路讓我走。」
「師弟,我們可以談。」唐布衣還是站在原地。
「你現在又是在跟誰說話?」唐錚手上發力,將你扔向地面,抬腳就要踩下。
「慢著!」唐布衣明知這是計謀,卻也沒辦法眼睜睜看著自己忘種族之交被活活踩扁,一個縱身護住你。
而唐錚等的就是這一刻,毫不猶豫地拋下了你與唐布衣,從窗戶躍出,一下子就沒了行蹤。
這唐門人是都不走門的嗎?你被唐布衣護在掌中,默默地想著。

「啊,二師弟走了──算了,我之後再去找他也行。」唐布衣看了眼窗戶,很快便又重拾輕快,看向你,「真是好險啊,幸好我及時趕回來,不過師弟你是怎麼把自己搞到這般境地的?」
你嘶嘶叫著,講述那個人類是如何霸道地抓住你。
「哦哦,原來如此,二師弟缺了一味藥方所以捉了你是吧?二師弟可真過分。」唐布衣連連點頭,根本沒聽懂你的蜚蠊語。
無視你抗議的嘶嘶聲,唐布衣打量你片刻,突然眼睛一亮,翻手就將你收入袖中:「對了,師弟,隨我去搞事!」

你是尊貴的偷油婆,一般情況下人類是沒資格將你收在懷中,但唐布衣與你有交情,也不是不能勉為其難通融一下。
但是當你進了唐布衣的袖內,你敏銳的偷油婆嗅覺馬上察覺到異狀──這個人類正流著血,顯然是受傷了,而且依照這血量,應該是非常嚴重的傷口。
雖然不知道唐布衣打算搞什麼事,但人類流這麼多血是什麼事都做不得的。

你絕頂聰明的偷油婆腦袋想出一個計策,鑽出了唐布衣的袖子,往他臉直直飛去。
「哇師弟你做什麼?這樣很危險!就算是你我也會忍不住打下去的。」唐布衣說著,伸手護住臉。
而你成功吸引他的注意力後馬上來個帥氣甩尾,直衝那時跟你一同掉出葫蘆的丹藥。那時你出現得太過突然,唐錚只來得及抓住你,無暇接住那丹藥,之後又因唐布衣的出現而沒空撿回,就這麼將珍貴的丹藥留在房內。
你當然不懂什麼藥理,但丹藥好吃,好吃的東西對身體一定有幫助,唐布衣吃了這個應該就能恢復了吧?
隨著你的動作,唐布衣也注意到那丹藥:「這是……二師弟留下的?好像是本門的強心丹,是要給掌門的嗎?那也許我該替二師弟把這粒丹──」
你伏在丹藥上,不滿地嘶嘶叫。
「咦?不是這個意思嗎?也是,都掉在地上給偷油婆爬過了……啊師弟我不是在嫌棄你,只是師父和二師弟可能會有點介意。」唐布衣收了手,困惑地看著你,「難道說,你是要我吃?為什麼?──啊,你發現了啊。」
你從丹藥上移開作為回答。
但是唐布衣搖搖頭:「師弟,我不能吃這個,這是強心丹,對我的狀況沒有幫助。」
你飛起來往他的額頭衝撞以表示不悅,他認份地給你撞了兩下,才搔搔腦袋,道:「我也真是,竟讓師弟你一隻偷油婆替我操心。好啦,我知道啦,我會試著處理,我們去趟煉丹房吧。」

於是,你和唐布衣一起來到煉丹房。
煉丹房對於你的同族而言是個既危險又充滿吸引力的地方。危險之處在於煉丹房處處毒藥,還有殺偷油婆無數的唐錚坐鎮,一不小心就會暴斃;而吸引蟲之處則是裡頭總能找到好吃的乾燥食物,在找不到其他食物的時候是個值得冒險的地方。
如今唐錚不在煉丹房裡,唐布衣將你放在肩上,就開始在裡頭翻找起來。
你才動了趁機找點乾棗子之類的好東西來啃啃的念頭,一道風壓突然朝你襲來,幸好你跑得快,及時閃過,而那東西──你這才看清那是隻掃把──就這麼拍在唐布衣身上。
「哇,趙師弟你做什麼?」
「我看大師兄你肩上有偷油婆。」
「那不是一般偷油婆,那是師弟。」
「喇逼雕啦,大師兄你是終於撞壞腦子了嗎──咦?還真的有血味?大師兄你的腦子真摔了?」
「不是腦子啦──哎,好吧,既然你都發現了……」

你認得那個拿著掃把的人類,趙活,與唐錚並列為你同族最深惡痛絕的人類,與唐錚不同,這個長得連你都覺得醜的人類可惡之處在於他的趕盡殺絕。
趙活會在你們得以享用之前把食物殘渣清理乾淨、把你們用以藏身的草拔光、用掃把追著你們打、還長得很醜,反正就是很討厭。
但是這個討蟲厭的人類在發現唐布衣的傷勢後,馬上忘了要追你一事,用熟練的手法替唐布衣將身上傷口好好縫合包紮了。
而在這個人類的口中,你才得知唐布衣與某人即將打上一架,想來他興沖沖地要帶你一起搞的事就是這個吧?
算他有眼光,你可是唐門偷油婆,偷油婆中的偷油婆。你跟同族打架可還未嚐敗績,區區人類想必更不足為懼。

你將這件事放在心上,趁著趙活忙著替唐布衣醫治傷口悄悄溜出煉丹房。
經過這番折騰,天色都亮了。身為黑夜的王者,將白晝留給人類是你大偷油婆族類高尚的風度,是時候該找個陰涼舒適的縫隙休息了。
不過空著的肚子提醒你這一晚還一無所獲,你靈光一閃,想到現在那個討厭的醜人類正在煉丹房裡,伙房如今無人防守,便愉快地在伙房享用了一頓美滋滋的早點。直到門人來用早膳,才仗著你那江河湍急般的速度閃過各式暗器,逃之夭夭。

接下來的幾個日子與平常無異,不過你掂記著唐布衣找你搞事之約,覺得應該為此作些準備。
於是你來到講經堂。
你們平時不怎麼拜訪講經堂,倒不是因為危險──講經堂也有人類常駐,但是這個人類不會拿暗器丟你,一點威脅性也沒有──而是因為講經堂向來找不到什麼好吃的。
你為了與忘種族之交的約定而來到這個地方,為的就是要提升自己。
作為一隻尊貴的唐門偷油婆,你當然知道知識就是力量,而獲取知識的方法當然就是書本。為了獲得力量,你吃了不少乾巴巴的書頁,直到那個講經堂人類發出哀鳴並且罕見地掏出暗器,才鑽著書冊間的縫隙開溜。
獲得了知識的加持,現在的你可是滿腹經綸的唐門偷油婆了。

臨行之前,你到鍛冶場享受了一次徹徹底底的蒸氣浴。
對你們偷油婆來說,鍛冶場的高溫是致命的,但你知道只要拿捏好距離,便能藉著蒸騰的氣流將自己打理得乾乾淨淨。雖然這樣一來會將你身上的毒物沖掉,有些可惜,可你畢竟是懂禮貌的偷油婆,要待在人家身上當然得將自己打理乾淨點。
在你完成行前準備回到正心堂時,唐布衣正好也與掌門告別完畢,你們充滿默契地互看一眼,接著你就躲進他袖子裡,隨著他走出正心堂。

練武場上滿是唐門弟子,一見到你們就將你們團團圍住,這使你有些不安,但顯然這些人都不是衝著你來的。
那些人知道唐布衣要去打架,一個個都憂心忡忡。其中一個人類問唐布衣需不需要人手支援,沒想到唐布衣還真的說了要帶上那個醜八怪人類趙活。你相當不滿,卻礙於身陷人海,不敢出聲抗議。
幸好你是如此優秀的偷油婆,動心忍性、一聲不吭地躲在袖子內是你的專長,於是你們也就相安無事地下了山、走了一天的路。
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唐布衣和趙活找了間客棧過夜。你才不想跟醜人類共住一間房,便悄聲無息地溜出房間,趁著夜色找點事做。

沒走多遠,你就發現了一群丐幫偷油婆在客棧伙房裡開會。
你一點也沒有要加入牠們的意思。
雖為同族,但要是將你與牠們相提並論就大錯特錯了。牠們住在陰溝、以糞水為食,即便數量多卻也只會那招八荒奪路逃。你可不一樣,你吃著唐門毒菜、嗅著唐門毒煙長大,是尊爵不凡的唐門偷油婆!你傲骨錚錚(雖然你沒有骨頭),寧折不彎,而且還會放屁!你與牠們這些廢物判若雲泥,是你不屑與牠們同流合污,才不是因為怕了牠們數量龐大又是地頭蟲。
廢歸廢,這些丐幫偷油婆畢竟遍布武林,若能從牠們的會議中獲得什麼資訊,便也不是全然無用。
你這麼想著,隱藏了自身氣息,躲在一旁偷聽丐幫偷油婆的會議。

丐幫就是丐幫,會議中三句不離食物,有幾隻偷油婆甚至以自己吃了多少毒餌還能倖存來自吹自擂,最後演變成大家開始比較起哪門派的餌做得比較好吃。
你按耐著插上一嘴的衝動,暗自腹誹。天底下最好吃的餌食絕對在唐門,辣辣麻麻的,滋味實在帶勁。不過這些山下凡蟲哪怕只是淺嚐一小口都會六腳朝天一命嗚呼,這滋味怕是只有唐門偷油婆有資格知曉了。

吵嚷間,有一隻偷油婆一鳴驚人,說有雞腿吃為何還要吃毒餌?這讓在場丐幫偷油婆都安靜了下來。
一隻雞只有兩隻腿,雞腿就算在人類間也是難得佳餚,哪還輪得到偷油婆享用?見眾蟲不相信,那隻偷油婆解釋道,有位女人類常常帶著雞腿,又傻傻的,輕輕鬆鬆便能引開。而那完美目標剛好來到了此處,今日正是大家齊心協力奪取雞腿的好機會。
丐幫偷油婆一陣嘩然,紛紛附和著,分配起工作。
你聽著也有些饞了,要知道,那個可惡的趙活守伙房守得可緊,你在唐門見過幾次雞,卻頂多只能吃到雞骨頭上一點肉渣,小氣巴拉。
也許唐門的人類警覺性比較高,而那個女人類是比較弱的人類也說不定?

正想著,突然有隻偷油婆打斷了眾蟲熱絡的討論,說來到附近的並不只有那個好騙的女人,還有很危險的人物。
你集中精神,聽見那偷油婆心有餘悸地敘述那個人類危險之處──那人類居然帶著一隻麻雀!更可惡的是,那人類還放任他的麻雀到處吃偷油婆,已經不知多少丐幫偷油婆被吃掉了,超沒公德心!
丐幫偷油婆紛紛清點起身邊親朋好友的是否還在,場面陷入一片混亂。而你收穫了值得注意的資訊,默默地離開了這群烏合之眾。

一夜平安地過去了,除了趙活不知道哪根筋不對買了一大堆包子,以及夜裡某處傳來某人雞腿被蟲搬走的哭嚎外,沒有其他特別的事情發生。
隔日,你躲在唐布衣的袖子裡抵達了約定的地點。
在你們到達時,已經有不少人類在那個地方等待了,你聞到了香噴噴的雞腿味,也看到了那個帶著麻雀的危險人物,看來那些丐幫偷油婆口中的人類也是為著這場比式而來的。
一個很大的人類等在前方,顯然便是唐布衣這次的對手。唐布衣要趙活到一旁看著,還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你抖在趙活衣擺上,看樣子是打算自己解決對方。

那大塊頭似乎挺急的,沒講幾句話就動起手,與唐布衣戰了起來。
你是唐門偷油婆,武學接招可說是耳濡目染,竟也能看得出一些門道。
乍看之下動作靈活的唐布衣占了上風,很大的人類只有挨打的份,但實際上唐布衣的攻擊一點也沒傷到對方,只是平白浪費暗器而已。戰鬥時間拉長的話,對於唐布衣會相當不利。

你沒辦法介入那打在一塊的兩人,於是便從四周觀戰的人類身上尋找機會。在雞腿香味的引導下,你馬上便注意到了那個帶著雞腿的人類。那人類手上拿著雞腿,兩眼卻直直盯著酣鬥中的兩人,看來相當在意戰況。
你心生一計,悄悄往那雞腿人飛去,幸好此時所有人類都關注著場上戰鬥,沒有人留意你這偷油婆。
你毫不客氣地停在那油香四溢的雞腿上。那人類還沒注意到你,於是你搓搓手、爬上爬下,後來乾脆真的吃起雞腿。嗯,雞腿好吃。

「呀!怎麼又是偷油婆!」隨著一聲響亮的驚呼,你知道你的目的已達成。
那拿著雞腿的人類似乎是想將你甩掉,將雞腿揮來揮去,不得不說,這個人類沒你想像中的弱,光是揮動雞腿就產生了強勁的風流,但你也不是泛泛之輩,死死扒在雞腿上面。

昨日才給偷油婆吃了雞腿,今日又遇到偷油婆,新仇舊恨使得龍湘下意識地動上了真格。這畫面在一旁觀戰者眼中只是一個小姑娘給偷油婆嚇到,但看在戰鬥中的石幫主眼中就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此時唐布衣與石公遠正打到激烈處,唐布衣大喝一聲擲石問天,竟使出飛石幫絕技,將整區大小石子從四面八方擲向石幫主。石幫主本欲防守,卻見人群中一女俠殺氣驣驣地揮舞著劍朝自己奔來,還以為唐布衣暗中差人對付自己──也就是這麼一瞬間的空檔,唐布衣摸出暗藏的飛蝗石,擲中了石公遠的穴位。

大勢已去,石公遠被定了身,這才看清那女俠拿的哪是劍,只是隻雞腿。
而你見大功告成,便鬆腳藉那雞腿人之力高高飛上天空。
正得意著,卻看見有隻雀鳥朝著高空中的你直撲而來──你忘記還有那個帶著麻雀的危險人物了!

那麻雀彷彿早已算準你會藉勢上天,一逮著機會就要吃你。
唐布衣正與對手交涉,沒能留意你的遭遇,你孤立無援,半空中找不到藏匿之處,只能靠自己硬扛天敵。
千鈞一髮之際,你一個高速轉彎,避開了雀鳥第一次衝擊,但那麻雀不死心,兜了半個圈又繞回你身邊,這回你做足了準備,抓準那臭鳥再度攻擊的瞬間放了個屁。
先不說偷油婆放屁這件事本身便超出理解,你的屁還含有毒素。那鳥被你一嚇,頓時給你的屁壟罩,扎扎實實吸了一大口,毒發墜落。

你正打算瀟灑轉身回到唐布衣身邊,卻赫然發現那雀鳥居然在墜落途中恢復了行動能力,又顫顫巍巍地飛了起來。
難道你的毒屁對這笨鳥沒有用嗎?
你倉皇尋找可供掩護之處,幸好那麻雀飛是飛得起來,卻也不想再吃苦頭,就這麼搖搖晃晃地回到牠主子手上。

而隨著你的視線,你與雀鳥的主人對上了眼。
你不認為那個人類看到了你,雖然你看見了他,而他也抬頭望著你,但你畢竟只是隻小小偷油婆,一般情況下人類並不會把你放在眼裡,更不會留意你的視線。
那人應該沒有注意到你才對,他不應該注意到你,就像其他人類一樣,他一定只是突然盯著天邊的雲發楞了。你試著說服自己,卻還是感到渾身不自在,明明擊退了天敵卻彷彿還沒擺脫天敵追捕般不安。
被戰慄的恐懼追趕的你匆忙落入人群,鑽過無數腿腳回到趙活身上,這才總算放心了些。

與此同時,唐布衣不知道從哪邊變出了一個女人,圍觀者有的撫掌微笑,有的忿忿不平,各自散去。
看來這場戰鬥以唐布衣希望的方式結束了,他輕快地回到你和趙活身邊。
「哦,趙師弟,啊,師弟也還在,太好了,我們回去吧。」
「還有哪位師弟?」趙活不解。
唐布衣嘿嘿一笑,將你撈上指尖:「趙師弟,就讓我向你隆重介紹,我的寵──」
他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你就感受到一股殺氣,反射性地沿著他的手竄入袖中,躲得賊快。
「唐布衣,我剛剛好像看到偷油婆了?」雞腿人竟然還沒離開!而且還追到這裡了!
「大概是錯覺吧?」唐布衣護著你,繞著趙活與雞腿人一陣周旋,直到那人類終於忍無可忍,問了唐布衣躲什麼。
聽著兩個人類的對話,你才知道唐布衣跟雞腿人──喔,你現在知道她叫龍湘了──有些交情。這還不打緊,麻煩的是那女人說著說著居然就加入了你們,而唐布衣竟然沒有拒絕!

這一路上除了你特別憋屈,以及唐布衣和趙活差點被雞腿人用雞腿殺死之外,沒有特別的事發生。
不過倒也不是一路順風。也不知道唐布衣平時在外頭都幹了些什麼,這趟回程路上仇家彷彿約好了一般,一個接著一個跳出來找茬。但終究只是小角色,靠著趙活和龍湘就能打發了,根本用不著你出手。

總算到了眉山,你們的心情都輕鬆了起來。在等待對付小嘍囉的趙活跟上的空檔,你們在茶肆稍作休息。
回到了你的地盤,四周景色你可再熟悉不過,連角落演著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偷油婆都與你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你大偷油婆族類當然懂戲曲,而且還演得比人類好,因為在化作蝴蝶雙宿雙飛的橋段你們可以真的飛走。
那邊廂兩隻偷油婆演得淒絕唯美,這邊廂唐布衣罔顧你整路上的抗議,和龍湘打打鬧鬧,而躲在唐布衣袖中的你則被迫近距離接這臉狗糧。著實慘無蟲道。

在你看著戲發愣,讓思想越過這對人類先一步回到你心心念念的毒砂缸時,趙活不知何時跟上來了,還泡了茶,動作真快。
你滿腦子都是等會兒要如何在毒砂缸打滾,直到人類說起,才驚覺送茶的這個人類不是趙活。
這麼醜的人類居然可以有兩個,人類這個種族怕是快要滅絕了。
而趙活本尊不知道在拖什麼,兩個人類茶都喝完了還沒出現。不過反正都到眉山了,也沒必要等到人來,你們便繼續上路了。

然而,在你們即將到家之際卻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攻擊。
不知哪個敵人用計使龍湘中毒,還沒來得及解毒,兩名早已埋伏在一旁的刺客便現身了。
這兩名刺客與一路上遇到的嘍囉完全不在同一個檔次,即使有趙活即時趕上,三個人類依然應接不暇。

趙活與唐布衣分別跟兩名刺客拆起招,一時間難分勝負,而龍湘餘毒未解,看來一時半刻是搭不上手的。
果然沒有你不行呢。
你抓準了唐布衣對著刺客擲出金錢鏢的時機,自他袖中竄出,借金錢鏢掩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向那個體積龐大的目標,然後對著那張討蟲厭的大臉使盡全力噴出你積存已久的劇毒屁。
胖和尚,吃我的屁喇!!!
那個肥胖的刺客沒想到金錢鏢後還有暗器,更沒想到這個暗器還會放毒。你與唐布衣的聯手奇襲效果絕佳,在你得意洋洋地脫離戰場的時候,唐布衣已經順利撂倒這名刺客。
你沒花多少時間就找到趙活了,與他對上的女刺客似乎是見同伴失利,自己溜了。這逃跑效率連偷油婆都自嘆弗如。
這波攻擊雖嚴峻,在你們兩人一蟲的努力下還是平安落幕了。你收起翅膀,降落在唐布衣為你伸出的手指上。

「大師兄,你這邊……哇幹!有偷油婆!」趙活一回來就大聲嚷嚷,也不想誰才是這場勝利的最大功臣。
「哈哈哈,就說這是師弟了,哎,別拿包袱甩我!真的是師弟啦!別打了!」唐布衣一手擋在你前面,以免你真的命喪醜人類之手,一邊哈哈大笑。
「原來你的腦子到現在都還沒修好,居然喊偷油婆師弟!」
「噗哈哈哈,真的啦!這是我的寵物,名字就叫師弟。我跟你說,師弟牠可厲害了,會跑會飛還會放屁!」唐布衣解釋著,將手指上的你抬到趙活眼前。

可惜你剛剛已經把最後的毒屁放在胖和尚臉上了,要不然你還真想直接對著醜人類放個屁。
而且你是尊貴的偷油婆!黑夜的主宰者!你才不是什麼寵物,頂多勉為其難跟唐布衣當結拜兄弟!
「大師兄,你的寵物在對我嘶嘶叫耶。」
「對啊,師弟牠可聰明的,還會說話。牠說牠餓了,要你做葉兒粑給牠吃。」
「喇逼雕啦!」「嘶!」才不是這個意思!你和趙活異口同聲。
「哈哈哈好啦不鬧了,我去看看龍姑娘的狀況,不知道她看到師弟的時──」

唐布衣的話硬生生止住了。
那個帶著麻雀的男人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你們身邊,連你這等敏銳的偷油婆都沒能察覺。
──那他手上的麻雀呢?
你才想到這點,一道黑影掠過,你只覺眼前一花,就這麼被雀鳥啣上了天。
「師弟!」你聽到唐布衣的聲音在一瞬間遠去。那沒公德心的人類顯然來者不善,唐布衣和趙活也自顧不暇了。

強烈的氣流扯動你纖細的腳與觸鬚、鳥喙擠壓著你薄薄的外殼,幾乎要將你四分五裂。
但你穩住了意識。這裡不是你的戰場,你可是唐門偷油婆,小小麻雀根本不足畏懼。
你用力掙扎,用你細長的腳猛戳那雀鳥的舌頭,在牠吃痛鬆口的瞬間掙開牠的嘴,果斷地往唐布衣他們的方向俯衝而去。
你的行動快速像江河湍急,那笨鳥回過神時已被你遠遠拋在身後了。

你看見下方的唐布衣與趙活頹然倒在那個帶麻雀的人類身邊,而那人類還沒打算收手,又伸出手放在兩人身上。
這畫面令你聯想到攝食的野獸,古老的恐懼油然而生。這個人很強,是來自食物鏈的頂層,絕對的掠奪者。

──但掠奪者又如何?你可是驕傲的唐門偷油婆!
唐布衣是你罩的(還有趙活順便),你不容許任何人在你眼前傷害你重視的人類!

你高速俯衝,直直撞在那個麻雀人臉上。
「什麼?你這……」身為偷油婆的你沒多少重量,即便是全力衝刺也傷不了人,只是令他吃了一驚,神色轉為憤怒。
但那又如何?你死死扒在那張白淨的臉上,沒辦法放屁就用腳戳那人眼睛、咬人無法造成傷害就往那人嘴上蹭。你是尊爵不凡的唐門偷油婆,你的全身上下都是武器!
「沒有用、噗、憑你這蟲子是傷不了本座的!等我捏死你、噗唔!給我滾開!」那人放開了地上兩人,臉上盡是駭人的憤怒,卻不時得停下恫嚇以免你鑽進他嘴裡。
你當然知道你傷不了他,但那又如何?即使以小搏大、即使毫無勝算,也不會減損你一分傲骨。
你絕不退縮,就算一秒也好,你也要為你的夥伴爭取更多生機……

啪!
一柄未出鞘的劍連著毒劍鞘沉重地、紮紮實實地、殺意滿盈地、使盡全力地打在麻雀人臉上。

「偷油婆都得死──啊!」龍湘出了手才發現打到人,但是隨後便看見倒在地上的兩人,眼神頓時變得無比銳利,「……看來我不需要道歉了。」
險些變成偷油婆渣的你趁亂躲進樹叢裡。
兩道鮮血自那麻雀人鼻子流下,此刻的他已然沒有絲毫溫文爾雅。他瞪視龍湘,卻又斂下神色:「龍淵之女,本座不想在這個時候殺你,這筆爛帳會連同你爹的份擇日找你清算。」
不等龍湘回答,那人轉身就走。本應被唐布衣制伏的胖和尚居然也爬了起來,卻在龍湘凜然的瞪視下放棄糾纏,跟著離開了。

直到看不到刺客身影,龍湘才頹然倒下。原來她並非解毒完畢,而是硬撐著中毒的身子前來相助。
「哎,就說別亂來了,傻姑娘。」你聽見唐布衣的聲音,連忙飛了過去。
「哦,師弟你沒事啊,太好了。」唐布衣似乎是捱了那麻雀人一掌,傷得不輕,光是勉強著起身就耗盡了力氣。
你繞著他,急切地嘶嘶叫。
「我沒事的,至少,要把龍姑娘和趙師弟帶回唐門……此地不宜久留。」他說著,還當真低下身去扶那兩人。
你是偷油婆,你聞得出來也看得出來,眼前這個人類才沒那個能耐實踐他說出口的話。
這樣下去會死的!你在唐布衣眼前飛,試圖擋住他的去路。而他卻一如往常曲解你的意思,只對你笑著,嘴上說著不著邊際的閒話,拖著步伐、扛著夥伴,一步又一步往家的方向前進。

但人類意志所能及之處終究有限。
一口鮮血自他口中湧出,也濺了些在你翅膀上,然後他便再也走不動,倒下了。
你無法撐住他,你只是一隻偷油婆。

你降落在他面前,只見他疲憊的臉上帶著笑,看著你嘶嘶叫著在眼前來回跑動:「哎……師弟別急嘛……我會叫趙師弟做葉兒粑給你的……等我們回去以後……等我們……」
他閉上眼,依然笑著。

如果你有發聲器官,你會對著這世界放聲嘶吼。但你辦不到,你只是偷油婆,連為朋友哀慟都是如此渺小。
你發狂似地衝撞唐布衣,見他沒有反應便衝撞趙活,最後連龍湘也嘗試了,但他們都一動也不動。

你已經做了這麼多,你們已經做了這麼多,明明只差一點了,差一點點你們就可以回家了。
你是多麼渺小、多麼無力,連吶喊都辦不到。無聲的嘶吼被眉山祥和的樹林隱去,鬱鬱蔥蔥的林子依舊祥和而美麗,你的悲愴沒辦法傳達給任何人。

──也或許並非如此。

一個年輕的人類無聲地來到,在你身邊停駐。很神奇地,你並沒有逃跑的衝動。
「本宮正覺奇怪,為何時辰已到,卻不見命運轉動,原來是棋局裡混入異數。」那名女性人類幽幽地開口,一點也不避諱地將你放上了掌心,「呼喚本宮的便是你,對吧?」
除了唐布衣以外沒有人類能如此坦然地拿起一隻偷油婆,但你沒有時間驚訝,也不顧那女子能否聽懂,連連嘶叫著,只求能拯救那三人。
那女子輕笑了聲,悠然道:「是麼,其實因為你的關係,這盤棋局已然歪斜。作為臨門一腳,就這麼失敗似乎有些可惜。」
這個人不只聽懂了你的話,似乎還答應了你的請求。
「作為交換,」然而她接著話鋒一轉,「這一局可以如你所願,但下一局不能再有差池,本宮不能讓你留在棋盤上。」
你聽不懂她話中含意,只知道答應了她的要求就才能獲得幫助,於是急切地同意。
「不用急,本宮會向你解釋,到時你再做決定也不遲。萬物皆有靈,修習便能成精,而你便是偷油婆中的精怪。你與你的同族本該單純原始,你卻通了人性,能知曉人類話語、體悟人類心緒,也因此為自己惹上三千煩惱。作為不可預測的亂數,你會打亂命運的軌跡。因此,雖然於心不忍,但本宮的條件便是取你的靈性。」
「換句話說,本宮會將你變回與你同族無異的偷油婆。」

你看了那三人一眼,不再猶豫。
「很好。」那女子像是早知你會同意一般,微微一笑。
接著,她俯身往趙活臉上吹了一口氣,柔聲道:「趙君,請務必把握這特殊的一局棋。我們下一局再會。」

當趙活睜開眼時,自己正壓在唐布衣背上,而自己身上則壓著龍湘。
昏迷前的記憶回到腦海中,他連忙起身探了兩人鼻息。
太好了,還有氣。
過去的努力並沒有背叛他,在如此混亂的情況下,他依舊冷靜地分析了自己與兩人的狀況,並且找到了最為妥當的處理方式。
不久後,一名下山喝酒的唐門弟子發現了他們,這才總算將三個人都順利帶回了唐門。

不過,這一切都與你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