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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月夜的呼喚】


  有時在夜裡,綠腰會從城主的住所中消失。骨見怪不怪,打發掉服侍的人,讓巡守的人回到該去的位置,披上一件簡便的披風,踏出了大門。

  她一如往常在喀塔的城牆頂端找到了綠腰。

  綠腰蹲踞在城牆的磚石上,望著黑夜中的白沙之地。那模樣猛一看像極了某種披著人皮的野獸,但骨只是泰然自若地登上高牆,走到綠腰的身邊。

  綠腰抬頭看向她,眼裡閃爍著光,在月光的映照下似乎還能瞥見若隱若現的豎瞳。

  「……妳想在這裡吹風吹到看日出嗎?」
  骨將帶來的另一件披風抖開,披到綠腰身上。

  她沒有回話,只是在長長沉默後,從喉頭間發出了一聲呼嚕似的低吟。
  骨相當習慣這個模樣的綠腰,摘下自己的獸骨面具,戴到了她的臉上。綠腰隔著面具,再次望向城牆外的白沙之地。

  在月光之下,她說:「……我想回去。」
  骨等著她,綠腰的話夾雜著難以歸類為語言的聲音,似念似嚎:「……我想回去。想回去。想回去想回去想回去──」
  她蹲踞在磚石上,昂首向蒼白的滿月哭嚎。


  她們是不一樣的。

  骨伸手撫上嚎哭著的綠腰那頭被風吹得蓬亂的捲髮。
  白沙之地在呼喊她,日日夜夜毫無間斷地呼喊著她,在滿月的時刻那道無法抵抗的吸引力攀上了至高點。因為誕生在白沙之地的生命,理所當然屬於白沙之地。

  在綠腰第一次提及她似乎聽見白沙之地的呼喊後,骨為了瞭解喀塔石牆之外那片白沙,曾藉著執政者的權力讀過不少專屬於巫里的史料。

  半身踏入巫里的領域,骨漸漸也理解到,白沙之地確實──是天上神的所有物,完完全全歸屬於某個虛幻卻霸道的存在,包含著出現在其之上的所有生物。半身巫里的她偶爾也會聽見若隱若現的低語,呢喃著詛咒界外者的存在。

  誕生在白沙之地的「他們」,與喀塔裡的「人們」是不一樣的。

  亞朵、塔朵與挖掘者們前仆後繼地投身於白沙,應召白沙的呼喚;地上國的喀塔界於白沙之外,以磚牆隔絕出了兩個世界;巫里們成為白沙的使徒,卻拒絕成為白沙的所有,遊走在兩界之中而受到天上神的責罰。


  『──她總有一天得回來的。』

  美艷的挖掘者這樣說著。骨當時只是簡單應了聲,安撫著被毒蠍的挑釁激怒的綠腰。

  『妳應當知曉。』毒蠍說道,『妳聽見了吧,白沙之地的聲音。』

  所以赤陽當年途經喀塔,就算巫里聚落沒有出手介入,她也不可能為了青在喀塔留下來。赤陽僅僅是意外得知毒蠍的存在,順手將她也從巫里手中撈了出來,送了回去。

  而帶著綠腰回到白沙的赤陽,其實本就沒有再次踏入喀塔的打算,覆沙之地的子民理當行走於此,從生到死;只不過在那之後,赤陽去世,兜兜轉轉綠腰又被同樣的巫里們帶進了喀塔。

  『如果妳改變心意,歡迎來找我。』毒蠍走回她的伴侶身旁:『也算是我對赤陽老師的回報。』

  骨只知道這對久居於白沙之地的挖掘者夫妻對於白沙之地的一切瞭若指掌,甚至他們並不單單是庸庸碌碌地求生存,更懷抱著滿腔熱忱在於挖掘白沙之地的真相。


  然而綠腰大笑著,拒絕了毒蠍的邀請。
  她恣意張狂,彷彿就算是本能,也左右不了她。


  獸骨面具的人在月下哭嚎。
  骨輕撫著她,不發一語。

  她想回去,回到白沙的搖籃中。然而骨的懷抱卻是真實而溫暖的,她因此停下了腳步,對自己也是如此強硬地壓下了追隨白沙呼喚的本能。
  綠腰停下了腳步,在自己的頸項套上了名為骨與喀塔的項圈,在此停留。

  而骨只是接過所有綠腰不想做的一切,駐足在這個籠中已經足夠讓綠腰煩悶。她靜默著待在綠腰身邊,作為一個稱職的枷鎖。

  畢竟,她也是自私的。
  畢竟,她們是不一樣的。



2018-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