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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逍遙瞠眸瞧了她一會,終於噗嗤一聲笑出來,雙肘擱在櫃檯上,托腮望著那人,眼波如醉酒盪漾,大有你不介意我自然不介意的挑逗風流,也不介意周遭食客尚未散盡,屢投異樣視線,儼然是在說痴話了:“得掌櫃的這般招待,當然卻之不恭,還有什麼可不中意的?”



難為御當家對此般熱燙燙、赤裸裸的目光全然視若無睹,逕自轉向對堂上眾人發話:“方才多擾各位興致,此番有女客留宿,敝店須提早收市,為表賠罪,今日酒賬全免,還望諸位英雄海涵。”

她此言一出,謝客之意已然昭彰,雖則望一望更漏,遠未到平日收市的時辰,但再有眼無珠,也當賣主人家三分薄面,何況是對著一個難測深淺的女當家。是以那班酒客縱未盡興,也不得不識趣著些,三三兩兩紛紛離場,又或有些貪小便宜之輩,臨走尚要沽一壺白得的好酒,御當家也不以為意,全數應下。

風逍遙在旁看著,臉頰鼓鼓,似不忿御當家這般任予取求,但也知對方這是為她善後清場,只好閉口不言,看著人皆散盡,便主動上前收拾盤盞。

都說遠來是客,哪有她這種乖覺的客人,上門竟是給人做店伙……風逍遙拾起兩個碟子,正在心內感嘆,不意一道輕輕的腳步從身後踱過——不是她熟悉的那人,除卻那人,世上絕少有人能不知不覺近她背後,究竟何等人物!風逍遙驟然心凜,身未轉,手中細碟已向背後電射而出,下一刻竟未聽見瓷碟擊碎的脆響,風逍遙訝然回身,卻見身後不遠處立著一個亭亭的年輕女子,黑髮黑衣黑裙,唯獨一彎衣襟素白,風致極是淡雅。

女子一手托著高高一摞盤碗,另手二指平出,夾著風逍遙方才射出的細碟,眉間神色淡淡,那不為所動的模樣,不知為何風逍遙怎樣看怎樣眼熟,正在這時,門口傳來砰砰二聲,元是御當家關門落閂,朝這邊走來。

她見這廂兩女形如對峙的僵持模樣,一眼瞭然,紅唇微勾,卻先拍了拍黑衣女子的手臂,道:“今日店裡不需你收整了,早些去歇息吧。”

那女子似是極聽她話,頷首稱是,當下托著杯盤轉身進了後堂,一眨眼便不見了。

風逍遙雙唇幾度開合,半句話都想不出該怎麼說,兩眼瞪著御當家,臉上飛紅,好似馬上就要發作,御當家迎著她的目光,卻是坦坦蕩蕩,從風逍遙手中拿走最後一隻瓷碟,轉進後廚交給幫工洗刷,又端了數盤熱菜出來。

“還不餓?”她清了張乾淨桌子,放下碗盤布菜,“過來吃。”

說著盛了一碗粳米飯放在座前,擺好筷枕與鑲銀筷,器具顯然有別於平日眾食客之所用,想必是御當家自家私用,風逍遙盯了半日,總算肯挪動腳步移駕就座,只是仍大不高興的模樣:“只我一個吃麼?”

“早前我已用過,”御當家輕笑了下,也一同入座,然則不曾坐在對面主位,反倒與風逍遙同坐一張條凳,拾筷向碗中搛了些肉菜,“現下陪你。”

她如此說,風逍遙才總算重展霽顏,捧起碗,緊緊挨著御當家用飯,而御當家坐在她的右手,她這般緊挨,右手自然不得施展,她便乾脆換了左手拿筷,亦很自如靈巧。這左右皆利手的本事,原是她練刀練出來的功夫,眼下用在這等瑣事上,御當家看在眼內,微微笑嘆,風逍遙卻渾然不覺,不一會便將碗裡飯菜都吃得乾乾淨淨。

“飽了麼?”御當家見她擱筷,便抽出方帕子,替她搵了搵嘴角,風逍遙這時倒乖,轉過臉任她擦拭,點點頭:“飽得很啦……”

她吃飽喝足,有了翻舊帳的底氣,深吸口氣預備問她這半年以來的一切事情,從那封外派軍令到方才那黑衣少女,未想到她剛剛張嘴,御當家卻一記彈指輕敲在風逍遙額上,兀自站起身來收拾碗筷,截斷她的話頭:“吃飽就去燒水,等下沐浴。”

“——哈?!”

風逍遙目瞪口呆,千言萬語被攔了個結實,堵得她氣鼓氣漲,然而御當家手腳麻利,已然端著盤碗向後廚去,她想伸手拽人,也只眼睜睜看著紅裙曳出指尖,最後惱極,朝那背影委屈大叫:“老大仔!”

對方的腳步終於一頓,回眸望她,燭火輝映金眸,簾櫳之下穠影流動,包裹那身陌生的朱紅胡服,竟恍惚讓風逍遙覺得,那還是曾經鐵軍衛軍長的火色披掛,一時間百感交集,未覺自己已看得痴了。

御當家仍是淡淡,像早已知道風逍遙要說什麼、在想什麼,只是衝她微微一笑,隨即已轉進廚下去了。

風逍遙猛然醒悟,她已屢失先機,此時再不肯輕放,拔腳便往後廚追,不想一揭垂簾,卻與院中抱柴路過的黑衣少女再度照面,對方見她兩眼噴火、來勢洶洶地衝進後院,便駐足相詢:“客人哪裡去?”

“我找老大……不對,”風逍遙憋著股氣,不肯好好說話,忽而留意到少女是抱柴往灶房去,忍不住多問一句,“店裡不是打烊了麼,怎樣還要燒火?”

少女道:“師父睡前要沐浴,我為她燒水。”

風逍遙睜大了眼,總算想起方才那句“等下沐浴”,電光火石間福至心靈,腦中千思萬緒一齊掠過,卡得她半晌未說出話,驀地縱步上前,突然極熱情道:“小妹妹,不瞞你說,你師父方已叫我去燒水,你將柴交我,只管休息去吧!”

少女煙眉微揚,這神情實在熟悉,與那個人簡直像了十成十——就聽她道:“你是師父的客人,不好叫你勞動。”

風逍遙打著哈哈,早已硬將柴火抄進懷裡:“客氣什麼!你師父都不同我客氣……”,說著抬腳就往灶房去,腳步飛快,倒像是生怕少女又把柴奪回去一般。

她鑽進灶房,四下望了一圈,先將柴禾填入灶膛,又到院中打井水,灌滿整整一鍋,便尋摸出火石吹筒,蹲在灶前升火燒水,邊燒邊感慨苗北別處水貴如油,那人卻仍能保持那愛潔的習慣,全仗此地大小綠洲相連,途徑河道,不愧先王扶持北境商旅時曾親口美譽的塞上江南,若非赤犀族叛亂截斷商道,這一帶也不會在短短十年內便蕭疏至此。

這邊風逍遙專注添柴搧風,都不曾發現灶房門口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人影,御當家倚著門,望她對著火焰發呆,有些好笑,卻也沒出聲驚擾她,一直等到鍋裡水沸才舉步入內,拾起一隻木盆:“燒好了?讓我來端去吧。”

風逍遙乍聽到人聲,猛回頭來,瞧著她眨了眨眼,省起自己本該還是惱她的,可惜對著這人乖習慣了,嘴還微微噘著,手上卻已拿了個瓢兒,替她向盆中舀水。

“有人跑堂,有人做飯,有人來這兒做生意,還有人替你燒洗澡水……”她嘟嘟囔囔道,“這麼看,你換了個名字,在這兒過得倒挺快活。”

映著微微的火光,御當家含笑望著那雙該當握刀的手中澆下涓涓清流,不緊不慢道:“若論名字,御兵韜本是我的舊名,算不得更換。”

瓢中水波一盪,風逍遙賭氣瞪她:“我只識得鐵驌求衣一個人一個名字,你卻不認了?”

這是怨氣大發了,御當家——鐵驌求衣輕笑了聲,端起木盆起身:“三言兩語,定難令你信服,何不同我回房細細分說?”

不知是想起什麼,還是此話誠然曖昧勾挑,風逍遙頰上飛紅,撂下水瓢握住臉:“休想矇混,你若不一件一件說清了,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鐵驌求衣邁出灶房,微笑道:“我何時矇混過你?”

“你還敢說!”風逍遙豁然起身,追出門外,兩人便一道穿過迴廊,上了樓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