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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之日》


同樣的事情一直去做會很無趣嗎?日復一日在重複相同的工作,即使厭煩了也不得不做,這就是人類。人類向來喜愛刺激,一成不變的生活容易產生倦怠感,對時間的流逝感到麻木。

卻也會在遭遇到自己應付不來的事情時,意識到平凡的活著才是內心最嚮往的樣子。

這就是阿波利亞根據他的觀察所認識到的人類。



阿波利亞睜開雙眼,第一件事便是回顧一下自己的記憶。三人早上的行程全部在腦海中循環過一輪,捕捉到比較重要的事物,然後他才會確定自己接下來的行程。

其實變化不大,基本上每天都差不多。他會先去找神報備自己的出現,回報早上「他們」放出去的絕望有多少,接受一些神大人的命令--通常不會是什麼難事,例如請他順道去神父那取供品,或是幫忙跑腿買實驗用材料之類的瑣事。

神大人只要靈感一來,便會埋頭苦幹,實驗室一待就會忘記時間。就好比說現在,神大人整個人快被亂七八糟的機械零件埋沒,還不忘吩咐他事情。

「阿波利亞,溪邊那位常常在太陽下山後出來釣魚的大叔記得嗎?」神隨手指了指擺在桌上閃爍亮光的銀線說:「幫我把這交給他,順便轉告大叔這是上次請我吃新鮮烤魚的謝禮。」

「……是,遵命。」阿波利亞如視珍寶的捧著那綑做工細膩到不像是釣魚線的銀線,內心掙扎著是否該提醒眼前的神,祂所謂的上次,是偽裝成普通人出去閒逛所發生的事啊。

不過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阿波利亞沉默的收起要給大叔的謝禮,離開了神殿。



他會在接近午餐時間過後,開始巡視整個小鎮。

會選在這個時間點,主要是因為居民們用餐過後會外出活動筋骨,消化食物,而自己並不需要進食,所以向神回報過後就可以直接外出,執行他一整天下來最重要的工作,完全不浪費時間。

「哎呀,阿波利亞大人下午好啊。」

「阿波利亞大人您來啦!要吃點東西嗎?我昨天做了一些點心還剩很多。」

「阿波利亞大人今天心情還是一樣的好嗎哈哈!回去幫我向神大人問聲好,您們這樣保佑我們,真的十分感激不盡啊!」

居民的親切從未變過,數不清的讚美,他也只能以微笑應對。這樣的生活他並不討厭,卻也談不上喜歡。

因為同樣的面孔總是在他未出現的時候給自己難堪,他全都知道,知道的一清二楚。每一個怒罵的字眼、每一個包涵恐懼又憤怒的眼神,他都看得見,也感受得到。

這種感覺十分微妙,明明不是在對著「自己」,卻也同樣是「自己」。



阿波利亞來到了溪邊,沒看見他要找的大叔。

太陽還未下山,時間不對。阿波利亞這麼一想,當即決定要先去其他地方,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還沒做。

他來到一棟破舊的小屋前,這裡荒涼的程度簡直不像是有住人,但他還是舉起手,輕輕地在爛成兩半的木門上,努力找尋一小塊完整的部分敲上幾下。

--這裡充滿著絕望的氣息。

門後果然有微弱腳步聲,他耐心等待著,直到一雙骯髒的腳丫出現在門縫,一雙無神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瞧,他才擺出溫和的笑容,開始自我介紹。

「您好,我是阿波利亞,是神大人的--」

「我知道,是負責賦予希望的大天使。」房子的主人冷漠的打斷他的話,話裡透露出濃厚的諷刺,「怎麼,莫名其妙派人給我降下絕望後現在又要再來給我希望嗎?終於啊。」

「神大人是不是太閒所以才在玩弄我們這些普通人?」

阿波利亞沒有回應這句嘲諷滿滿的話,他只有笑笑的、溫柔地詢問對方:「是的,您有哪裡需要我幫助的嗎?」

「……開什麼玩笑!」對方似乎被這句輕描淡寫的語氣給惹毛了,脾氣頓時暴躁起來,他憤怒地指向滿地乾裂的土地,手指都在顫抖著,「你看看這片土地,它原本是我家田地……你看看啊!你說我需要什麼幫助!」

男子跪倒在地,像是要發洩一直以來的悲傷,他摀著臉失聲痛哭。

原先的兇狠在一瞬間化為烏有,如今的他宛如一個沒有依靠的孩童,只能用哭來表達情緒。

「沒有了……什麼也沒有了……」

阿波利亞當然曉得這人在說什麼,幾個禮拜前由三皇帝降下的絕望來得措手不及,毫無徵兆的為男子帶來一切悲慘的開端。

男子的田地不論雨水下了多少,肥料填了幾袋,種了再多種子都不會發芽。兒子突發性的發燒,醫生也找不出原因,只能任由小孩一天天的消瘦下去,最後回天乏術。

至於妻子,也在兒子葬禮過後,傷心過度的一覺不起。

男子哭得聲心力竭,阿波利亞卻不曉得如何安慰。

男子說得對,他的絕望來得莫名其妙。天使的使命有時候是有跡可尋的因果關係,有時候卻也可能是突如其來的念頭。

那被他們稱之為「命運」的東西,在人類眼中全是不可理喻。

「過陣子就好了,您的田地會再度復甦過來的。」

「我不要什麼田地了……我我、我向您磕頭道歉!對不起,是我剛才說得太過分了,求您了……我要我的妻兒啊……啊啊……」

不論男子磕再多次,辦不到的事還是辦不到,阿波利亞扶起對方,望著他憔悴的臉龐,猶豫片刻還是將這句殘忍的話說出來,「我的希望也是有限的,不是萬能。」

接著他轉身離去。



再次回到溪邊,阿波利亞要找的大叔已經坐在那邊,正在整理他的釣具。

大叔見到他,熱情的招呼他過去,「阿波利亞大人,您也要來釣魚嗎?很有趣的喔。」

阿波利亞沒有多加停留,只是拿出那綑高級釣魚線,隨口掰了個理由就把這份謝禮送了出去。

「事情就是這樣,神大人偶遇您的釣友,聽聞您的細心教導後決定獎賞您善良的心,這份謝禮包含您那位釣友與神大人的心意,還請您收下。」

「哎呀,真是太謝謝神大人了。」大叔激動地接過這份大禮,滿心歡喜的立刻換上新釣魚線,看起來十分喜歡這份禮物。

「還有那小子,下次再遇到他就決定傳授老人的祕訣嘿嘿。」

阿波利亞輕輕地勾起嘴角,「是嗎。」

大叔愣了愣,然後驚喜的看著阿波利亞說:「大人您總算笑了。」

阿波利亞無法理解的呆愣在原地。

「因為您剛才看起來好像很難過的樣子。」

大叔的話讓阿波利亞忽然不曉得該怎麼回應才好,他第一次被人類說出這種話,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情是如何被區區凡人看透的。

……不對,他剛剛是承認自己在……難過?

「您要走了啊,幫我向神大人說聲謝謝啊。」

阿波利亞恍惚的離開,連大叔最後跟他說什麼都沒聽清楚。他回到神殿向神回報今天發生的事,滿腦子心思重重的模樣立刻被看出端倪。

神打斷他的匯報,「阿波利亞,事情別悶在心裡,我跟你說過的吧,說出來比較好受。」

「我……」阿波利亞望著窗外,想起了今天那位男子的哭喊。他始終不能理解,他這樣算是在為人類難過嗎?可是這就是他們誕生的意義啊。

「我還是不太懂,是非對錯有很重要嗎?」

聽見這熟悉的問句,神無奈地笑了,「你知道你現在的表情是長怎樣嗎?」

答非所問,但阿波利亞卻明白神大人想向他表達的意思。

「看來要等到你們都理解這項道理,日子還長著呢……」神戳了戳他家笨拙的大天使,露出遺憾的表情,「你們遲早會明白的,太糾結對身體不好。」

「說的也是。」日子還長著呢。

「你的表情真的很好懂啊。」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