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
301
302
303
304
305
306
307
308
309
310
311
312
313
314
315
316
317
318
319
320
321
322
323
324
325
326
327
328
329
330
331
332
333
334
335
336
337
338
339
340
341
342
343
344
345
346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裡,旅客有超過一半的時間有機會在有著「鯨魚之城」美稱的馬德林港遇上鯨魚。

及川和岩泉先著裝完畢,接著是要帶著單眼相機上槳板的松川,及川提著自己的槳板,看到花卷手裡握著另一台相機瞪大眼睛:「小卷你是在幫阿松打工嗎?」

「他說要跟我互惠,他教我攝影,叫我來當救生員,所以光明正大不付我水上教練費。」粉髮男人煞有其事地抹了抹眼睛,「而且在遇到鯨群之前我只有海跟男人可以練習,你說他是不是很過分?」

「阿根廷人不要插手我們日本人的生意。」松川低沉的嗓音帶著假模假樣的威脅,更多的是笑意,「再吵吵鬧鬧的我就把你賣給岩泉抵債。」
「又不是我欠阿松錢!」
「你還跟著亂回話啊笨蛋川!」岩泉忍不住在褐髮男人頭上敲了一記。
「而且我都已經是小岩的人了,小岩才不會給你錢!」
及川看著岩泉被自己堵得說不出話來的紅臉開心笑了起來。

遠距離戀愛是一種沒有嘗過的人難以體會的疼痛。

這種疼痛只有在見到那個人的時候才會消散無蹤,讓人願意為了短暫的相聚花費更多心力去等待每一次的相見。

就像毒藥淬入心肺銷魂蝕骨,又像望梅止渴永不滿足。



                 【 恆星 】終
                  岩泉一x及川徹


幾刻鐘前的大海還像是藏著星辰的夜空,隨著耀眼的白金初陽從海的那一頭緩緩攀升,一點一點從群青色轉為讓人錯覺清澈通透的蔚藍大海,細細的雲絲擋不住天光,照得馬德林港的海面靜謐而光亮。

岩泉知道及川喜歡水上運動,其中特別喜歡的是立槳,而且是從他離開日本之後才喜歡上的。

排球是永遠都要往上看的運動,而且,是永遠沒有辦法一個人做到所有事的運動。

平時總是大呼小叫的褐髮男人上了槳板就安靜下來,岩泉一和這個大男孩還在同一支隊伍裡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說過及川徹要是少了那張嘴,就是個能夠迷死所有人的美男子,也默契地忽視了喊著「及川先生要是不說話要怎麼和你們溝通!」的青城指揮官,可是真的見過安靜的及川徹的人卻寥寥無幾。

這是當然的,一路走來,團隊協調四個字幾乎融進及川的血液,隊伍的完整才能帶他們進一步談輸贏,人與人相處大多數時候除了語言以外無所依靠,也因為這樣,這個說起話來堪稱聒噪的男人才會是人們眼中彷彿能夠讀心的超一流二傳手,岩泉比任何人都清楚及川徹的天份,這個男人對人心的掌握和細膩的排球技巧,遠遠不是天才兩個字就可以概括的,他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拼命努力——甚至逼已經傷痕累累的自己繼續努力。

年少時期的岩泉一直留在離及川最近的地方,因為這樣才能把這個有著自毀傾向的努力型天才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長大之後的他又因為這樣一個獨一無二的男孩,想盡辦法要撲進這個有對方的天地,所以岩泉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這一切都是及川徹一次又一次不肯放棄,才得以成就的登峰造極。

然而人畢竟不是機器,沒有辦法在做到面面俱到的同時不眠不休。

岩泉看著那個靜靜站立在槳板上的褐髮男人,除了細碎的疼痛之外,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心。

二十七歲的及川褪去了年輕氣盛的鋒利,留下了時間淬鍊而出的沉靜,站在球場上的他從風暴本身成了凝聚能量的暴風眼,看起來風平浪靜,卻總是讓周身颳起一場又一場的狂風暴雨。

但是這個時候的他短暫離開那個需要高度專注的地方,初陽的淡金色光輝灑落下來,褐色的髮絲隨著槳板和風向微微晃動,照得這個從來不肯輕易放過自己的男人眉眼溫柔,及川徹閉上眼睛,微微仰起的頸子,讓他在這片海洋之上好看得不可思議,瞬間岩泉有種錯覺,彷彿他眼前的人是那個男孩。

那個追逐著更大更遠的夢想、讓岩泉一決定此生也要死死追著排球不放的大男孩。

「小岩……」

「嗯?」

「這裡真的好漂亮。」

日裔阿根廷籍的國家隊二傳手咧開嘴,看向自己笑了出來。

岩泉和及川視線相交,他的男孩身後那片燦金初陽、那片蔚藍汪洋相互輝映,讓他的大男孩俊秀迷人得叫人生氣,「我同意。」

——只是差你一點。



照理來說,現任運動員和專業訓練員的平衡感會是在場所有人最好的,但一邊是坐在槳板上扛著單眼相機的松川攝影師,一邊則是握著相機站得穩穩的花卷水上運動教練,及川第二次掉進海裡的時候,花卷看準時機舉起相機,在及川從海裡探出頭來時按下快門。

阿根廷國家隊先發球員甩了甩濕透的褐色頭髮,撐著雙臂趴在槳板上,目光被穩穩站在槳板上迎風而立的黑髮男人牢牢吸住了,潛進海裡的濕潤和涼爽還留在皮膚上,讓現任運動員看著他的男朋友笑得露出牙齒。

「小岩這麼帥是要勾引鯨魚嗎?」
「要是鯨魚真的被岩泉吸引過來,這禮拜的晚餐我全包了。」
「岩泉快用你的費洛蒙把鯨魚都引來啊!我們榨乾松川!」
「你們三個吵死了!」被三個人拱著胡說八道的感覺太熟悉,岩泉忍不住笑罵出聲,「小心我把鯨魚全部都引過來把你們統統載走!」

「及川你聽到了,你第一個。」
「為什麼我是第一個!?」
「鯨魚一定先推還在海裡的那個,你要被親屁股了。」花卷幸災樂禍地補刀。
「哇啊小岩救命!」
「蘑菇川你快點爬上來!」

看著哇哇叫的及川,岩泉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帶著他最重要的小混蛋來玩立槳其實是故意的。

水母衣蓋住了及川身上自己夜裡留下的歡愛痕跡,宛如神祇的完美軀體因為服貼的材質,積年累月鍛鍊出來的漂亮曲線一覽無遺,所有熟識及川徹的人都會認同他是個優秀的學生,他會記住教練對自己說過的話,然後在一次又一次的錯誤當中不斷不斷地修正自己。

有力的雙腿打著水,好看的修長手臂壓在槳板邊緣上,及川穿著救生衣的上半身先貼上槳板,照著花卷曾經一起告訴過他們兩個人的方式,一腳先踩了上去,接著另一腳跟著踏上槳板,整個人濕淋淋地回到了原來屬於他的位子上。

短短幾個動作不過幾秒鐘,岩泉卻為此著迷,及川流暢自然的動作好像他不是初學者,而是已經習慣和湖泊或海洋共存的水上運動愛好者。

岩泉本來以為他是習慣看著及川徹了,畢竟這樣一個丟著他不管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的傢伙不能說不管就不管。

一直到了他終於對及川說了喜歡,他才恍然大悟原來習慣兩個字只是用來說服那個目光總是隨著褐髮男孩轉的自己。

他喜歡看這個大男孩站在槳板之上,精實的四肢和絕佳平衡感讓及川得以輕鬆地握著槳葉,他喜歡得總是忍不住一把掐上的窄腰會微微前傾,探入海中的槳葉向後划動的時候,會讓載著及川的水色槳板緩緩向前滑行。

他喜歡看現任阿根廷先發二傳仔細地用船槳沿著槳板向外畫出一個半圓,接著看著對自己同時舉起相機的松川和花卷露出張揚驕傲的笑。

他也喜歡看他的男朋友坐在槳板上,一腳曲起靠在身前,綁著腳繩的另一條長腿在槳板上伸展,讓海風吹著他已經濕得不成樣子、只能一把往後撥梳成背頭的褐色髮絲。

岩泉一喜歡及川徹的追求,還有在這每條路上他的每個模樣。

「——小卷再偷拍小岩的話我要收肖像權費了!」
就算拉開了一點距離,及川的喊叫還是讓岩泉和松川聽得清清楚楚。

「我是光明正大地拍,誰叫松川拒絕入鏡!」
「那你可以拍我啊!還有阿松拍了及川先生之後為什麼馬上轉去拍小岩啦!?」
「岩泉又沒說不能拍。」

松川回完話舉起單眼就對著近在身邊的岩泉按下快門,和青春時期並無二致的下垂雙眉看起來依然慵懶,他對著岩泉拋了一個媚眼:「難道我們岩泉這麼小氣?」
「喂!」黑髮男人嚇了一跳,伸手就想擋住自己的臉,「不是說了主要是拍——」

「那傢伙對你根本就是對著太陽的向日葵,你在哪就往哪轉。」
松川的槳板離他很近,握著鏡頭的攝影師放柔聲線的同時壓低嗓音,不管已經開始用船槳進行超短追逐的及川和花卷,「他那個人對鏡頭多敏感你又不是不曉得,沒有拍你,要拍他的生活照比登天還難,有你在的時候他更在乎你。」

「那你扯什麼向日葵啊……」
「我說錯了。」
「啊?」
「你也是他的向日葵。」想到一到海上眼睛就跟著及川徹轉的岩泉一,松川一靜笑得像頭眼睛瞇起的狡猾狸貓,「要是露出馬腳一定是你害的。」
「那不可能。」
「什麼?」
「我說不可能。」
攝影師先生有一種奇怪的預感,但是他還是問了:「為什麼?」

「……因為那傢伙早就知道我喜歡看他。」岩泉的臉看起來有一點紅,「不可能因為這樣就穿幫。」

面對老友的坦率,松川最終發出了一聲近乎憐愛的低聲嘆息。

「岩泉,你知道恆星吧?」
「……你說的是宇宙那種天體?」面對排球總是表現出絕佳反應的訓練員先生愣了一下。
「就是那個。」
「我知道,不過我還是不曉得你現在為什麼提這個。」

松川笑了起來,誠實是岩泉一身上最讓人欣賞的特質之一。

「以前及川說過你像恆星,顯眼得要命,所有人都喜歡找你。」

「大概高三的時候吧?我記得春高結束之前你們還沒開始交往?」松川沒什麼把握地說,雖然現在早已經不需要在意這回事了,但他實在記不得及川徹和岩泉一交往前後到底有什麼區別。

「他說你就像太陽一樣老在發光,還說『像小岩這種自體發光的傢伙要是像恆星一樣超新星爆炸的話一定會變成黑洞!』」

「我那個時候只覺得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蠢話,不過我現在懂他的意思了。」

松川一靜只是想起了很多年前及川徹對自己說過的話,而且突然知道了為什麼那個時候的褐髮少年會這麼對他說,因為連他也覺得,岩泉一這個男人不介意對任何人展示他的心意這點,實在太過難得又珍貴。

——以前及川說過你像恆星,搶眼得要命,所有人都喜歡找你。

松川一靜的聲音被海風吹得更小,但在岩泉一耳裡聽起來,一字一句卻宛如雷鳴。

——像小岩這種自體發光的傢伙要是像恆星一樣超新星爆炸的話一定會變成黑洞!



下一刻,距離及川和花卷所在之處不遠的海面開出巨大的珍珠白水花,大型生物從海裡躍上破海而出,灰白色的繭和烏黑軀體吸引了松川一靜和岩泉一的注意力,濺起的海水珠子在陽光下閃出耀眼的光輝,映得金陽下的烏黑尾鰭無比奪目,攝影師先生瞪大了雙眼。

「阿松!」
「松川你他媽快過來!」
「松川!」連前一秒還陷在思緒裡的岩泉也抬頭看他。

「那是鯨魚嗎!?」

岩泉的喊聲被另外一頭的飛濺水花蓋了過去,他半跪著將船槳揚起在空中畫了半圈,槳葉斜斜切進海面,好讓他往及川和花卷的方向前進,而松川沒有錯過第二頭黑露脊鯨標誌性的白繭黑身,將瀕危物種的身姿仔仔細細地收進了相機的記憶體中。

「小、小卷!小岩——」

圓潤的嗓音傳進岩泉和松川耳裡,松川看見的是槳板旁的黑色身姿,岩泉看見的則是跪坐在水色槳板上的及川徹,後者顯然比他們更早察覺幾乎是靠著自己槳板的大客人的存在,俊秀的臉龐上帶著不確定的驚喜。

「喂及川別亂動!」

「笨蛋川你坐好!」

「他推我了!」

在阿根廷國家隊先發二傳的喊聲傳進三個人的耳裡同時,他們也都看清楚了頭部扁平的白頭黑身鯨魚噴出的V型水柱、約略十幾公尺的巨大身型和烏黑尾鰭擺動時畫出的水花、在透徹的翡翠色海水之間穿梭優游的溫和身姿——當然還有被黑亮魚鰭柔柔推出去的水色槳板。

「小岩你看到了嗎!?你有沒有看到!?」

岩泉靠得離及川最近,他看見了那頭原本松川只是說來當成藉口瞞著及川的目標生物,他也看見了他的大男孩俊秀臉龐上的驚喜,在鯨魚抬起魚鰭推了他第二下、第三下之後變成了真正的快樂。

搭著賞鯨船都不一定能夠見得著的溫和客人在水下翻了一個身,牠的同路夥伴隨著牠一同躍出水面,推過及川身下槳板的大客人身上的烏黑魚鰭在半空中揚起,第二頭則留下優雅的尾鰭餘影,牠們再度下潛巴塔哥尼亞東岸的海洋,直到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水下。

「那隻鯨魚、那隻鯨魚他離我好近!牠還推我!牠推我的槳板!」

岩泉一只覺得這個興奮到語無倫次的俊美男孩怎麼能夠可愛到這個地步。

而他何其有幸,可以擁抱這個人的光芒,和他的快樂。

到了這個年紀,岩泉幾乎把所有學過但自己用不上的知識還給每個老師了,但他不知怎麼地就是記得高中地球科學課堂上關於恆星的簡短說明:因為終其一生都在進行核融合,所以持續發光不斷閃耀,燃燒殆盡的時候,分裂而出的物質會慢慢形成新的恆星,而原來的核心會成為白矮星、中子星——或是黑洞,只要那是一顆質量足夠龐大的恆星。

他和及川都喜歡過星際大戰,當然了,他們那個年代的男孩哪個沒有嚮往過原力和絕地武士的光劍?他和及川都看過星際迷航,即使企業號面臨那麼多次墜毀危機,在浩瀚無垠的宇宙航行的銀色女士依然是無與倫比的美麗,宇宙是男孩們所能想像出離英雄最近的地方,永不熄滅的星體則是他們腦海裡最接近永恆的事物。

岩泉清清楚楚記得他曾經把那個男孩當作他的發光天體,因為他曾經為此絕望,以為自己要抱著那份喜歡直到死去,或許就是因為這樣連帶著也讓他記著恆星的事記得那麼清楚,因為他想過要是及川真的是一顆恆星,他一定是那種燃燒殆盡之後會變成黑洞的恆星,不只是覺得他會閃閃發光,更覺得他是所有人眼中最顯眼、最重要的那顆星。

岩泉還覺得——如果及川是個黑洞,那他就會是頭一個被吸進去的那一個。

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所以他作夢也沒有想到,會從松川一靜口中聽到那些事。

和及川徹有關的每一件事,總是在岩泉一意料之外,卻又該死地在情理之中。



「及川徹!」

阿根廷國家隊先發球員被他宏亮得反常的吼聲吼得一愣,煙紫色的雙眼睜得圓圓的,隨即又揚起一抹明亮的笑,讓那張英挺的面容看起來迷人得不可思議,像他總是對自己不設防、像岩泉不管說什麼,他全部都要聽。

「小岩為什麼突然喊及川先生的全名啦!」

「及、川、徹——」

「做、什、麼——」

初陽已經無聲無息地攀上了空中,照得馬德林港水域一片湛藍,及川徹和岩泉一的聲音一聲又一聲,海風吹過的同時,兩個人的聲線像是彼此拖拉著消散,又像是兩者纏繞著遠去。

「你這個笨蛋!」

「小岩才是大笨蛋!」

就像他們幾乎從出生開始就在對方身邊,在長大成人的過程之中分隔美國與阿根廷天南地北,也是彼此最無法割捨的那一部分,他們吵架、他們冷戰、他們氣得朝對方叫喊大吼——

可是不管是誰,從來沒有打算輕易放開這個人的手。

「你跑來立槳還能遇到鯨魚也太幸運了吧!」

「明明是小岩要帶及川先生來的!都是小岩的問題!」

「要你早點睡還不早點睡!討打!」

「那——那都是小岩太帥的錯!」

「要是你是恆星的話,超新星爆炸之後你一定會變成黑洞!」

岩泉看到及川瞪大了眼,陽光下的眼眸看起來像是豔紫色,閃著各式各樣的情緒,他看到及川徹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因為欣喜、驚訝、恍然、喜悅、疼痛、難以置信,或是其他岩泉還沒有讀出來的情感而無法吐實,於是在他張口之前,對這個大男孩吼出自己一直想說的話。

「——我愛你這個大傻瓜!」

阿根廷國家隊先發日籍球員的一片癡心圈住了岩泉一的心,他的笑他的淚、他流過但自己沒能全部看到的汗水、他的喜怒哀樂、他在異國的孤獨與寂寞——這些岩泉一全部都想知道,也全部都想得到。

「——我們結婚吧!」



有人說求婚的時候會哭,岩泉一從來都是不以為意,就像他對絕大多數的事都不以為意一樣。

可是當及川徹真的在他面前掉眼淚的時候,他才知道這些類似都市傳說的說法太雲淡風輕了。

他說不清自己是緊張還是緊繃,更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希望及川答應他還是不答應他。

岩泉只是希望這個自己過去愛著、現在愛著,未來也會愛著的男人幸福滿足,可是同時,又希望自己是及川徹唯一的幸福。

人無法感受到他人的痛楚,但是岩泉一仍然執拗地想要和及川徹共享他們之間的陰晴圓缺。

不是以知己、不是以愛人,而是他貪心地想要成為「及川徹」這個人在由人所訂下的法律上的合法伴侶。

岩泉一想成為及川徹的家人。

而結婚是他所能想到能讓及川徹和自己在一起最長久的辦法。

日本是留不住及川的。

你注定站上更大的舞台,那我就追上你。

我必須親口告訴你。



「⋯⋯為什麼⋯⋯」

岩泉的槳板靠得離他很近,蔚藍色的槳板一下一下地輕輕碰到及川身下的水色槳板,像是他有些不安的心跳在悄悄觸摸及川。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是現在問……」

他現在哭了,及川徹很清楚自己哭起來一點都不好看。

「為什麼……小岩是這個時候問我啦……」

「我、我怎麼可能拒絕小岩啦……」

岩泉伸出手,他把及川垂到額前濕透的褐色髮絲全部重新往後撥成背頭,看著更多眼淚從那雙好看的桃花眼裏頭拼命往外掉。

「我沒辦法陪著你追求夢想。」

「我只是想一直支持你做這件事。」

「但我也喜歡你快樂,我希望你快樂。」

「現在是,以後也是。」

他試著要擦掉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臉上的眼淚,但是怎麼也擦不乾淨,然後發現自己的視線慢慢模糊起來。



及川徹是岩泉一的恆星,正如自己是他的恆星。

及川徹覺得岩泉一會閃耀,正如自己眼中他總是在閃閃發光一樣。

他的大男孩是個為排球瘋魔的傻子,只有在短暫的休假和娛樂活動才能緩解自己的心神。

他原本只是想在及川為期不長的假期之間留下一點遠距離戀愛情侶之間需要的紀念,可是岩泉發現,自己其實一點都不想再等了。

「你說為什麼是現在?」

「因為我不想再等了。」

只能是現在。

「因為你愛我。」

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間點了。

「就像我愛你一樣。」

他沒有帶上戒指,但岩泉不在意那些了。

他可以上岸之後再替及川戴上戒指,可是帶著純粹喜悅、單純想和自己分享每分每秒的及川徹卻不是隨時想見就見得到的,岩泉想著——他真的真的,不想再等了。

「我沒辦法想像和你之外的人過完一生。」




岩泉常笑及川是個傻瓜,但其實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大男孩從來都不傻,他只是患得患失,於是窒礙難行。

岩泉一握住及川徹的手,屬於世界頂尖二傳手的修長手指緊緊揪著他的男朋友,他於是再說了一次,只是不再是問句。

「我們結婚吧。」

「——徹(とおる)」

岩泉一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最無可取代的傻瓜靠著身下的槳板,拉住他的手,靠著他的前額。

及川徹清清楚楚地向岩泉一說:「好。」





松川一靜像在另一個方位的花卷貴大一樣,對著佔據他們青春的兩個青年舉起相機。

岩泉一在巴塔哥尼亞東岸的海上求婚,已經歸化成為阿根廷合法國民的及川徹哭著答應他,這個大笨蛋五分鐘前還坐在槳板上被黑露脊鯨推了好多下。

十年都過去了,這兩個傢伙怎麼還是這麼荒唐。

年輕有為的攝影師看到鏡頭裡的岩泉一吻上及川徹那一剎那,發現原來世界上真的有命中注定、愚蠢卻又美好得無可救藥的事。

他於是按下快門。

『喀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