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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練習 2025/03/01

【森林／海／朦朧】
社群平台白熱化人們對二分法的迷戀，鼓吹以血型、星座、人格類型、性取向等稀奇古怪的標籤掛帥，製造出彷彿誰都得以融入、卻也誰都不能完全融入的集體幻覺，教人深怕一次錯誤的分類就會萬劫不復。
——可是，在浩瀚的宇宙中，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根本沒那麽不同？
漫步於深冬的林子，瑪雅每口呼吸都能嗅到雪的氣味，聽來或許怪譎，但不如世人對於「大海或高山」割裂的看法，她想起在南洋一座無名島浮潛時，仰頭看著陽光穿透海面、折射成破碎的金，這世界頓時變得清晰，卻也遙遠不已。
孤獨成為唯一的定理，她存在，卻也好像不在，人與這世間的連結變得朦朧，那些關於存在與否的鬥爭都不復存在——或說，喪失意義？——她蜉蝣般渺小，知覺又遼闊得有如環抱整個宇宙。
那是寂靜中的窮凶惡極，卑微可也最接近自由。瑪雅又深深吸了口冷到骨子裡的清新氣息。

【曾經有個人很愛你】
同事的垃圾話讓他內心警鐘大作，面上故作無恙，騎車回家時大腦卻像故障的唱盤，反覆播放那幾個關鍵詞。
近來他脾氣暴躁，放假回過神早虛度了大半天、過度飢餓的腸胃已經痛到麻木，冰箱裡時常找不著喜歡的飲料，生活一塌糊塗，連主管都忍不住關心他要不要休個假。
在機車滑入住所樓下時，他堪堪接受了那個不討喜的事實：他、大概、有阿茲海默症的先兆。
憤懣地將安全帽摔進車廂，那聲響之大，騎樓小吃店的老闆從餐車後探出半個身子，見是他又恢復了和氣的笑容，招呼他進來吃麵。
「少年欸，老樣子，乾麵不要加豆芽菜、肉湯多一點，對不對？之前我老婆有一次做錯，你不知道那個跟你來的妹妹有多生氣，還在裡面把菜一根一根挑出來，金架就歹勢啦⋯⋯」
老闆在熱鍋前叨叨絮絮，沒見著他泛紅的眼眶。
原來他人生裡最大的失憶，是遺落了那樣的一個她。

【第一句是「滿天的鈔票如雪花般散落而下」】
滿天的鈔票如雪花般散落而下，群眾先是愣怔，一名站在報攤旁的男子抓住了離自己最近的那片紙鈔，確認真偽無誤，不敢置信地朝著周圍嚷嚷，一時間，人們越過了年齡、性別、膚色、信仰、政治傾向的種種藩籬，群起激昂地瘋搶紛飛的紙片，原本祥和的市民廣場登時亂成一團，好似災厄片在現實上演。
在影片被按下暫停鍵前，約翰根本沒發現自己連眨眼都忘了，就聽台上的講者用著慵懶的調調說：「所以說，當外部參數高到一定的程度——就算是能量——就會造成某些系統陷入秩序混亂，導致該系統的整體產出、功能下降，而這種失序，就是『熵』⋯⋯為了讓大家能更理解這原理，所以我自費拍了這支短片，但不知道為什麽有人傳到了網路上，還有幾百萬的點閱率。現代人對熱力學都這麼感興趣了嗎？」
約翰確信教授是個天才，不過對社會的常識大概不太靈光。

【只談現在不談未來】
「不要讓不確定的未來，阻擋確定的現在。」
他說那句話時，她感覺整個世界安靜了下來，耳朵嗡嗡作響，可他的聲音如此清晰，像那些她曾嗤之以鼻的浪漫喜劇片的蒙太奇，光都聚集了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睛裡好像有星星。
鬼使神差地，往日執迷於「三十歲前累積第一桶金，三十五歲有孩子」等條列式人生清單的她竟也點了頭，愣愣看著對方傾身，接下一個有龍舌蘭日出味道的吻。
「所以、呃，那代表，你是我今晚的仙度瑞拉嗎？」她本該說些稱讚對方吻技好的聰明話，最後卻不知怎地成了這模樣，糗得直想原地消失，讓他笑出淚來。
「為何不呢？親愛的王子殿下，能請陪我跳支舞嗎？」接著，他眨眨眼，不帶調侃地伸出了手。
這預料之外的舉止在一眾醉鬼與喧嘩的酒吧慎重其事得可笑，非常不完美，可她卻意外地覺得，恰恰剛好。
「樂意之至。」

【貓／紅酒／白玫瑰】
「哈——」羅伊眉頭擰得死緊，粗魯地將螺槳的葉面一一拭淨，滿地是混雜胃液的紫紅色殘渣，隔夜酒精發酵的氣味不斷竄入鼻尖，讓他忍不住詛咒罪魁禍首下次直接被螺槳割斷喉嚨算了。
「你的心聲太大聲了。」
幸也不幸，那個大半夜喝得爛醉，一路上撞翻燭台、書本無數，還不知怎地走到天臺探進飛行器渦輪吐得亂七八糟的傢伙有讀心術。更不幸的是，那傢伙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魔法師。
聽見懶散的聲線，羅伊用刀剮般的目光盯著角落舔著前腳的白貓，宿醉讓那身月光色的皮毛看來懨懨然，可姿態依舊優雅自若，讓他氣得牙癢癢的。
「我來半年多了成天都在處理你這傢伙的破事⋯⋯你他媽是在玩我嗎？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教我調製魔藥——」少年心性喜怒分明，滿腹浮躁在餘光瞟見飛行器上的白色花瓣戛然而止。
「沒有這種上等的藥材，哪能讓為師出馬呢？」

【崇拜是距離理解最遙遠的距離】
尤金從小就不是著迷於騎士家家酒的孩子，可他也聽說過「那個勇者」的故事。吟遊詩人口中的軼事裡，青年意氣風發，帶領著一眾志同道合的夥伴，勇敢無畏，征戰無數，無論面對多少困難都能突破重圍，直到打倒了魔王。
然後呢？在那之後的五十年，有人在乎那個拯救世界的人去了哪裡嗎？人們日復一日地歌頌神明，可那個當時只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呢？摘去了勇者的桂冠，他還剩下什麼？
勇者這頭銜背負了太多期待、希望、過去，以及死亡，以至於眾人漸漸習慣了仰視，像他只是矗立在廣場的雕像，雄偉也充滿距離感，甚且只是杜撰出來的民間故事，忽略了所謂英雄也有身而為人需要的友誼、羈絆，以及愛。
在這個沒有魔王的世界，最大的荒謬無非是，人們聲稱他們敬愛勇者，可不記得他真實的名字。

【第一句是「換個角度看，愛也不一定要在一起。」】
換個角度看，愛也不一定要在一起。
大學同學B子找他出來吃飯時，他本以為真是單純吃個飯，直到B子提到了她。
「什麼？騙人，你們到現在還沒在一起！？」
他倆中學同班長達六年，兜繞後又在職場共事，朝夕相處，最是了解彼此的生活習性，也曾在他的租房共用一副耳機聽了整夜的爵士樂，出遠門時不會刻意報備、但回來時總會有默契地帶給對方獨一無二的伴手禮。
共同好友心照不宣，老是打趣他們是「老夫老妻」，哪天想要結婚了，紅色炸彈可不能少了自己那份。可多年來，他們口徑總是一致，沒有曖昧、沒有交往、沒有那個意思，彷彿要坐實男女之間也能蓋棉被純聊天的都市傳說。
「話說回來，在一起是什麼意思？」見B子浮誇的表情，他忍不住笑道：「就算是喜歡好了，我的好感不是為了帶給她麻煩，也不是為了得到她的愛，那麼，現在不是夠好了嗎？」

【已經沒什麼可以冀望的事情時，我們才會提「身體健康」】
祖父提議在瓦西裏節到教堂祝禱。
伊利安原想拒絕的，可該說什麼呢？「他也不是那麼信仰虔誠」？可他也不想回家，有時沒得選擇也是一種選擇，但此他只是沉默地在天色未亮的清晨隨祖父走入森林的那處小教堂。
那教堂古老樸實，只能容納二十人，通體以木材建成，無人知曉建於什麼時代，裡頭很暗，沿牆是銅製或木製的聖人像，長年被搖曳的燭光映照，在日照明顯時，能見著屋頂有幾處已經燻黑。
他與祖父同站於聖像之下，相較於市區盛大的慶賀活動，這裡靜得似在哀悼，火光在他的視野內躍動，蠟油滴落底盤時滋滋作響，他望著十字架上的那人，不甚熟悉的教條在腦中流竄，最終止於他底心不見天日的隱秘慾望。
——神會原諒無法跟女子「二人成為一體」的他嗎？
學著祖父閉上眼，他做出禱告的姿勢。我不妄求無望的愛，就請保佑我身體健康吧，慈惠的天父。

【生命的意義，彷彿是在無數的問題中體驗失望感】
遭人指摘性格有缺陷不是第一回了，巴比倫盯著喋喋不休的行政組長，對方奚落無數，連著席間其他人出聲緩頰，他才被允許離開會議室。
他本無意執教鞭，更無所謂「培育國家棟樑」的正派理念，只是在這個天才被視作一種武器的年代中，相較於商業，學界對他這種一心想做研究更似個安全屋——相對而言罷了。
巴比倫讀過愛因斯坦許多著論，但有一句他從未得過實證：「有為別人而活，生命才有價值。」
有學者提出熵是證明生命存在的論點，那是不是代表，生命注定凋零呢？而且，注定為特定或非特定的他人凋零？憑什麼？為什麼？他想不明白。
那你為什麼還要繼續研究呢？有天，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問他。
反應先於理智的，他說，如果哪天有人跟他有同樣的疑問，但能得到解答，不是很好嗎？
那一刻，他忽然碰觸到人生最大的解答與悲哀。
他總算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