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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三更鼓剛敲過,實施夜禁的市街上已不見行人;城中幾盞暗燈,更顯寂寥。然而,今夜不同於尋常。八卦堂總舵門窗緊閉,卻隱約聽得人聲騷動;今夜城中豪傑皆聚於八卦堂總舵,有所商議。

  廳堂中燈燭搖曳,約莫十數人齊聚此處,各個神情肅穆。
  一名長鬚亂髮的漢子粗聲道:「樹倒猢猻散,偏生這樹盤根錯節,咱只能先削弱分支;搞這麼個聚會,俺老遠趕來只為此事,真挺窩囊的。」
  坐在對面的一個油面胖子,作商人打扮,手裡把玩著玉如意,邊笑著接口:「程大哥,您也別這麼心浮氣躁,做生意和做大事同樣都要設線布局。」被稱為程大哥的漢子哼了一聲,不再回應。
  「黃老闆,您的商號有錢有閒慢慢布局,咱窮鄉僻壤的門派,怕是請不起您哪。」程大哥身旁一個下巴尖削的瘦小漢子,轉著鼠目反諷。黃老闆一捏手中玉如意,臉色微變,待要發作;座中頭纏黃巾的老者咳了聲,眾人頓時安靜。
  老者目光懾人,緩緩開口:「看在老朽面子上,請各路英雄暫釋前嫌、結盟合作。若尚有爭執,請到堂外解決;再紛擾不休,老朽就當作是和八卦堂過不去。」
  「今日請各路英雄至此,不為別的,正是為了剷奸除惡。閹黨魏忠賢勢力龐大、作惡多端,但此人護衛甚嚴,刺殺多次未果,只平白犧牲老朽弟子……」老者稍有停頓,面色悲痛,但隨即提高聲音:「今天邀請各位計議刺殺,非同尋常,目標是向閹黨輸誠的江湖匪徒──平城派,此派中人為求功名利祿,作為魏忠賢爪牙,殘害武林同道,實為我輩所不能忍。而其派之主陳臨,更公然為閹黨殺人,和東廠聯手殘害天下英雄。是以今日聚會為集思廣益,邀請天下高手共同除惡。」
  眾人小聲議論一陣,黃老闆率先開口:「陳臨為平城派之首,以詭變多端的『平傾劍法』聞名,據說其劍出無聲、殺人於無形,與其對峙難見其劍鋒所向;恐怕相當難對付。」
  瘦小漢子應道:「黃老闆果然精於打算利弊得失,不過打蛇打七寸,陳臨極好女色,妻妾甚多,又有採花惡名在外;若從此處下手,可攻其不備。」
  「怎麼做?總不成叫咱扮成女娘們吧?」程大哥瞪大雙眼。
  「怕是你扮了,還沒進平城派先嚇死咱們。」瘦小漢子調侃道。
  老者插口:「此計甚好,不如設個桃花局,諒陳臨如此好色,也未必能察覺。」
  「若是買通陳臨妻妾,難以信任,怕走漏風聲。」黃老闆沉吟著:「陳臨採花之所以惡名狼藉,正是因為他只找黃花閨女;從不上妓院,因此買通妓女也無用……。」

  此時,廳堂後門走出一位少女,身穿紅衣裝束,腰間繫掛兩把短刀;步伐輕盈、幾近無聲,顯然有練家子根柢。少女倚在門邊,神情豪爽而聲音清脆動聽:「三更半夜,你們討論許久仍無定見,一群大男人,哼。」
  頭繫黃巾的老者臉色一沉,低聲喝斥:「盈盈,不許胡鬧!」
  「誰胡鬧了?」盈盈挺直腰桿,正色回應:「爹爹,陳臨此賊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更何況我是恨不得手刃此賊!」
  「唉,盈盈,女孩子家在外頭闖蕩,諸多凶險……。讓妳學武原是強身,一個女孩子家舞刀弄劍,捲入江湖是非;我萬萬不准!」
  盈盈聽到這裡已是秀眉倒豎,怒道:「爹爹,你們男人闖蕩江湖何時不凶險?我想為好友手刃陳臨,怎地又不准?學武而無用武之地,豈非自廢?」
  老者嘆氣,無奈地說:「『為國為民,俠之大者』,我們八卦堂這次邀集各路英雄,正是為了剷奸除惡;盈盈妳別瞎鬧,自古至今沒聽過哪個大俠是女流之輩……」講到此處,盈盈怒極,轉身離開。

  廳堂眾人眼見八卦堂總舵主與女兒爭執不下,皆是一頭霧水。
  「總舵主,若令嬡身有武功,何不一試?若不成,咱在外接應哪!」程大哥才剛說出口,馬上被身邊的瘦小漢子用力拍肩:「你別亂講話!……總舵主,原諒咱們粗人不明事理,此事原不該讓您的黃花閨女犯險。」
  「諸位有所不知,小女有一閨中密友,乃鄰家閨女王氏,小字青青;鄰家雖不像我們學武,卻是書香世家。前些日子陳臨路過鄰家,見色起意,擄掠青青而去;至今下落不明。小女焦急不已,直要闖平城派殺陳臨報仇。……此行凶險,老朽怎能應允?」
  「女孩子家見識淺短,衝動只會誤事。陳臨採花甚多,也不差一個女子。」黃老闆不以為然:「為此自投羅網,未免太過淺薄。總舵主所言甚是。」
  「英雄救美這種事原當由男人來做,咱商議商議,這不就個現成的桃花局?」程大哥搔搔頭,咧開嘴笑。
  「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瘦小漢子斜眼看著程大哥,嘴角似笑非笑。
  「事不宜遲,天明之前,老朽希望能有個結論。」老者目光一掃,廳堂又恢復先前的肅穆。眾人繼續低聲討論,燈燭搖曳,八卦堂總舵今夜未眠。

  未眠的不只有八卦堂總舵,還有平城派陳臨與青青、盈盈。
  盈盈自小學武便愛到處闖盪,為人打抱不平;頗有豪俠之氣。青青雖是女子,但其家族亦讓女子讀書;雖不及詠絮之才,也非俗氣女子。青青與盈盈比鄰而居,自小相識,甚是投緣。
  自從青青被陳臨擄掠而去,已是第六日。盈盈和爹爹要求手刃陳臨未果,甚是氣憤,早有計畫自行刺殺。今日見爹爹邀集各路英雄,原以為可以盡快手刃仇人,因此三更半夜仍身著武裝,腰繫短刀。不料所謂「各路英雄」,盡是些猶豫不決之人,置青青生死於不顧;盈盈更是下定決心,再也不願等。
  步出閨房,盈盈在房舍迴廊間穿梭,翻身一縱,便跳出圍牆,離開八卦堂。平城派自從與閹黨輸誠後,陳臨公然入住禁宮旁的宅院,目標甚是明顯,但門口守衛極多,其中亦有武功高強的東廠鷹爪;若非藝高人膽大,思之便使人喪氣。但盈盈不願因此而屈服,決意一闖。

  陳臨宅院雖然門禁森嚴,但因仗恃著圍牆高聳,侍衛只在大門口駐守,若是把握巡邏空檔,進去陳臨宅院並非難事;難只難在如何翻上五丈高牆。牆上壁面光滑,即使是武當派梯雲縱,若非郭靖大俠怕也難在片刻之間翻過。
  盈盈隱身於牆旁陰暗處,正好此時侍衛巡邏,聽腳步聲只有一人,朝著盈盈所在之處走來;若要走避也已不及。盈盈急中生智,迅速揮射暗器金針,正中侍衛肩井穴,侍衛隨即半身麻痺,正想張口大呼;盈盈轉身奔出,纖指一拂,又封住侍衛之口。只見侍衛僵在當地,動彈不得,甚是尷尬惶惑。盈盈輕聲道:「救人要緊,留你性命。」隨即縱身一躍,將侍衛肩頭作為起跳,平白高出丈許;加上八卦堂家傳輕功「飛燕訣」,空中輕輕巧巧的一個轉折,便越過牆頭,跳入陳臨宅院。

  盈盈心知適才翻牆,也算運氣;何況陳府侍衛身有武功,點穴之後一炷香時間恐怕就已解開穴道,因此事不宜遲,便找外觀華美的屋宇奔去,料想陳臨此人愛慕富貴,就寢之處必定大加裝潢。果不其然,宅院東側房舍外懸綢緞、地鋪絨毯,油燈座還鑲顆寶石;如此俗氣的擺設非陳臨寢居莫屬。

  陳臨寢居中,雖然已近四更,尋歡作樂之聲並未因此停歇。
  「陳爺,您今日又不睡了。」一女聲嬌媚道。
  「陪著你們怎捨得睡著?」陳臨笑道:「倒是我前些日子帶回來的女娃兒,蠻橫得很。不過馴服悍馬也是另一番樂趣。」
  「陳爺,您說青青嗎?哎,別理她了,陳爺~」
  「這麼說來,今日我想來點新鮮的。」陳臨高聲喚道:「叫青青過來!」
  侍從應聲,隨即聽見拉扯之聲,另一女子怒道:「放開我!」

  盈盈在窗外,已是聽得目眥欲裂,手握短刀不住發抖;但想著敵方情況未明,寡不敵眾,先不張揚方為上策。
  又是一陣拉扯之聲,青青已被帶入房內,侍從轉身退出房門;此時盈盈欺身向前,同樣點了侍從的穴道;短刀在手,便輕聲踏進房間。

  房間內小妾倚在陳臨身旁,青青未受捆縛,但鬢髮微亂、衣衫略散,在房間角落怒視陳臨;突然見到盈盈閃身走入房間,眾人皆是一驚。
  「盈盈!你……」青青先是驚訝,隨即轉為擔心。
  陳臨先是一愣,隨即冷笑:「我還道是哪個美人自己送上門來,看這打扮,想救人是吧?不怕栽在我手裡?虧你進得來這宅院。」說到此處,陳臨推開小妾,朝盈盈上下打量:「嗯,練武的姑娘我倒是沒嘗過,今日艷福不淺。」
  盈盈氣極反笑:「我倒不知道平城派天下聞名的『平傾劍法』之主,比武前如此多話。」握緊雙刀,擺開起式,輕叱:「接招吧!」使出「飛燕訣」,彷彿足不點地般迅速欺近陳臨身側,朝著腰間就是一刀。
  陳臨略感驚訝,隨即跳開床邊,保持泰然神色調笑道:「嘖嘖,又一匹悍馬。」盈盈不願讓他多說,不顧防禦全力攻擊;陳臨雖是平城派高手,然而手無長劍,無法施展平傾劍法,面對盈盈移動迅速的身法、不顧己身安危的攻擊,略顯狼狽。然而,畢竟陳臨是當代高手,一時之間,盈盈也無法傷他。兩人僵持不下,房間內只聽得步伐急促,並無刀劍相交之聲。小妾已躲到房間床底,不敢吭聲;青青則是緊盯兩人,伺機而動。
  陳臨和盈盈纏鬥一陣,逐漸抓到盈盈的門派招式,情勢便轉居上風。陳臨使出空手奪白刃之技,在盈盈雙刀間穿梭:「嗯?八卦堂何時出了個俏麗的女弟子?你這招『乾坤復生』轉身劈向我左脅,下一招是『雷震九天』──」說話之間,已抓住盈盈左手單刀奪下。
  盈盈大驚,隨即換了套刀法,單刀直入、橫劈直砍,招招皆是同歸於盡的氣勢。陳臨為炫示武功,隨手將奪下的短刀扔在一旁,雙手負於背後:「同歸於盡?歸於我的懷抱還差不多,來瞧瞧你能撐多久?」
  又過十數招,盈盈用力朝陳臨右肩刺去,不料陳臨突然揮起雙袖,朝短刀捲去;短刀刺破衣袖,而陳臨已藉機壓住盈盈。盈盈欲用力奪刀向內,然而陳臨緊抓不放,大笑道:「哎呀,今日艷福不淺、艷福不淺啊!」

  說時遲、那時快,陳臨背後撲上一個人影,緊接著一聲慘叫,卻見陳臨背心插著一把短刀;正是適才陳臨自盈盈手中奪下的。青青緊握短刀,雙手微顫;眼神卻堅定果決。原來青青始終伺機而動,正是為了援助盈盈;而陳臨太過輕敵,
以為美人到手便心神鬆懈,殊不知文弱女子青青亦能傷人。
  「你、你……」陳臨轉身瞪視青青,口噴鮮血;踉蹌幾步,便頹然倒地。

  盈盈一聲驚呼,確定陳臨受傷,隨即擁住青青。兩人險境相逢,千言萬語待說,卻是相對無語,只是緊緊擁住彼此。
  「青青,你沒受傷嗎?」盈盈憐惜的輕拂青青鬢髮,說著:「謝謝你救了我,為自己手刃大仇……,房外侍衛眾多,我們須得盡速離開。」
  「你還趕來救我,我……」青青目光含淚,緊握盈盈左手:「我沒受傷,快走吧!」
  盈盈點頭,將房內油燈盡速傾倒,火苗點著地上絨毯,瞬時間火舌四竄、煙霧瀰漫;兩人攜手逃出房間。
  再逃出幾步,聽得侍衛大呼小叫:「失火!失火!」、「陳臨大人!」、「你怎地停在路上……,欸?被點穴!」、「有刺客!快搜!」、「先救火!陳臨大人在裡面!」呼叫聲此起彼落,紛擾之中,盈盈帶著青青,從房舍陰暗處走到後門。侍衛皆前往救火,後門竟然無人把守;兩人便輕易地離開陳臨宅院。
  天將亮,夜尚未隱;兩人緊握雙手,走入清晨的街道。

  「先不回家,好嗎?」青青說。
  「那,想去哪?」盈盈帶著微笑,彷彿心滿意足的樣子。
  青青眨眨眼:「豆沙包子和黃豆漿,我想你也餓了。」
  「就你最懂我。」盈盈握緊青青的手,向前走去。
  兩人背影漸行漸遠,太陽升起,城中人聲漸響;夜晚混沌剛過,新的一日又將開始。

  「好好一個女孩兒,怎會不見?!」八卦堂總舵主得知女兒半夜出走,大為震怒;正在大聲斥責家中婢女。廳堂中各路英雄仍莫衷一是,有人說江湖上女俠未必肯委身刺殺陳臨、有人說買通妓女假扮閨女在外接應、更有人說男子漢大丈夫當面單挑才是正途;八卦堂中沸沸揚揚,總舵主在堂中來回踱步,甚是焦躁。

  「有急報!」
  正當眾人吵嚷之際,門外奔來一名年輕漢子,身穿市井服飾而目露精悍之色;顯見是一名臥底眼線。「剛剛傳出消息,陳臨府中失火,火勢已經撲滅;但發現陳臨已死於刀傷,有兩名侍衛被點穴。陳臨府中未抓到刺客,已經上報魏忠賢!」
  年輕漢子話音未落,廳堂中已是炸開了壺:「搞啥?誰先搶功?」、「咱大半夜商議,結果叫人搶了頭功?」人人臉紅脖子粗,議論紛紛。總舵主默不言聲,臉色凝重。
  黃老闆湊向前去,小聲問道:「總舵主,是您女兒?」
  總舵主沉默許久,才長嘆一聲:「唉,不可能……。一代奸雄死於文弱女子之手,不可能、不可能。我女兒怕是一時鬧脾氣,溜出去了。女孩兒家難纏得緊,陰晴不定,唉。」
  「也是、也是。」黃老闆趕緊打個哈哈:「天也明了,令嬡自會回來的。」

  陳臨被刺一案,魏忠賢派出東廠錦衣衛四出搜捕,掀起江湖門派腥風血雨;卻始終不得真相。只知陳臨死於背心中刀、直透經脈,刺客武功深不可測;不知是何方大俠、武林高人。而後魏忠賢失勢,明朝顛覆,山河變色,世局動盪。江湖門派依然勾鬥兇殺,爭功奪名,不知何時方能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