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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你眼裡再也沒有我了。 於是這些問不出口的為什麼,都壓在心底堆積著慢慢變質,然後到了要在賽場上針鋒相對的時候,糸師凜終於發現糸師冴也不是真的眼裡沒有任何人。他先是從藍色監獄挑走了士道龍聖,又在賽後說了那番看好潔世一的話。「砰」的一聲,所有羈絆都扭曲成黑色的怪物,叫囂著要衝破桎梏。從此誰要能入了那雙翡翠綠色的眼,他糸師凜就要撕碎那個人,直到那雙眼能看見他為止。 直到糸師冴的眼裡滿滿的只有他為止。 03 就像現在。 糸師冴打著呵欠把手機塞回枕頭底下,眼眶泛起生理性的淚水,視線倒是一瞬不瞬的盯著糸師凜。兩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糸師冴才重新捲起被子閉上眼。 「醒了就回你房間去,記得給母親回電話。」 「… …我為什麼在這裡?」 糸師冴重新睜開一隻眼睛瞧他:「這就要問你自己了,喝醉酒拉著人不撒手的不是我。」 「喝了酒的不只是我,哥你也喝了不是嗎。」糸師凜回擊到:「如果是平常的你應該會把我丟在原地自己走掉吧。」 「隨便你怎麼想,現在回你的房間去或者安靜別吵我。」 糸師冴重新閉上眼嘗試睡回籠覺,但糸師凜雖然沒再接話卻沒有要消停的意思。他伸手去探糸師冴的枕頭縫,摸出他的手機擅自關機後丟到一旁,然後把燈一關,像小時候一樣鑽進兄長的懷裡,靠著他的肩膀閉上眼。 或許是剛才糸師冴的模樣,臉頰因為枕頭的擠壓而堆出的一點頰肉,讓他看起來有點像嬰兒肥還未完全消退的小時候。那時他們還一起擠在同一張床上睡覺,糸師冴總是睡得很沉,而糸師凜則是淺眠的那一個。半夜裡莫名的驚醒或是做了睜眼就遺忘的惡夢時,他就鑽進哥哥的懷中,糸師冴會在半夢半醒間把他摟得更緊點,用被子把兩個人捲起來安安穩穩地睡到父母來喚醒他們。 「你在幹嘛?」糸師冴皺著眉踢了踢不請自來的弟弟:「別碰我,回去你房間。」 「你以前沒那麼容易醒來,」糸師凜把哥哥抱緊了:「我也還想再睡一會兒。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睡的嗎,有什麼不可以。」 04 真要說的話糸師冴有個秘密。 小時候不懂事,大一點了他也一心撲在足球上,等到他發現自己跟同年紀的男孩子好像有哪裡不一樣時,已經是他看著弟弟在綠茵場上踢球的照片、思緒卻像脫韁野馬一樣失控奔馳的時候。 糸師凜抽高了、肩膀變寬了,手長腳長的,漸漸能看出日後完全長開的模樣。他不自覺回想起兩個人在他出國前一直都是擠在一張床上睡覺的感覺,然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發現自己硬了。看著弟弟的照片,因為自己對弟弟的幻想。 糸師凜會長得比他更高,一起躺在床上說不定和以前相反。他會被弟弟抱在懷裡,但同時糸師凜會把頭靠在他的肩膀,呼吸間的熱氣全都吹在他的脖子上。 可能也有以前一樣的地方,什麼都不知道的糸師凜還是會喊他哥哥。他那一心追隨著自己的弟弟啊,此時此刻還不知道兄長已經不配再作他的兄長了。 後來他花費好一番力氣去搞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是青春期躁動的偶發事件或者是個無可救藥的瘋子。最後「糸師冴」敗給「糸師凜的哥哥」,他選擇四年不回日本,直到終於想到一副好說詞可以把糸師凜推出他的世界,這才掐著護照過期的死線踏上故鄉。 他設想的最好結果就是從此天涯各一方,彼此皆大歡喜。自己的個人情感微不足道,他和弟弟雖然反目相向也好過驚世駭俗的悖徳感情毀掉整個家庭,糸師凜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的親哥是什麼樣的怪物。未來的事誰說得準呢?在糸師冴那一通「不好好說人話」的發言和行為的雙重打擊下,糸師凜就會逐漸放棄足球了也說不定。然後兩個人就會重新變回要過好幾年才會短暫見上一次面的兄弟,各有各的安穩人生和追求,只剩下同一個姓氏這樣的薄弱聯繫。 是啊,未來的事誰說得準呢。眼下這情形不就正是他年少時春心萌動的妄想實現嗎。 燈滅以後房間重歸於黑暗,糸師冴睜著眼睛睡意全無。 05 糸師冴用力拉開橫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一個翻身逃出糸師凜的禁錮,代價是自己摔在鋪了地毯的地板上。 「哥?!你有沒有怎麼樣?撞到哪裡了嗎?」 床頭櫃上的檯燈再度亮起,糸師凜坐在床上驚慌失措地看著滾落在地上的糸師冴,表情滿是不可置信。 雖然說兩人早就不是當年的小蘿蔔頭,擠在一張床上相擁而眠確實有點奇怪,但兄長難道厭煩他到如此程度嗎? 「我說,回去你自己的房間,別讓我再說一次。」 單就昨晚意外與喝茫的糸師凜在同一個地方相遇,並且被對方纏上又無法脫身的狀況來客觀說明,糸師冴自己其實也在與隊友們的聖誕聚餐上喝了不少。而醉到忘記自己今年幾歲的糸師凜小朋友見到哥哥就像以前一樣扯著哥哥的衣袖再也走不動路,糸師冴好話說盡只換來他一個吐舌頭的鬼臉。 「Itoshi,既然他是你弟弟的話,還是讓他跟你一起走比較好吧?」某個隊友這麼說:「畢竟聖誕節是家人一起團聚的日子啊,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太可憐了。」 「對啊對啊,你們也很久沒見面了吧,難得一起過節不是很好嗎!」另一個人還拎著從包廂裡帶出來的酒瓶,職業運動員一年就這麼一個大節可以放肆地吃喝玩樂:「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and a happy new year!!嗚呼!!」 「在日本聖誕節不過就是商人的銷售手法罷了,我們家不過聖誕節。」糸師冴記得自己一邊這麼說,一邊想把拽著自己袖子的那隻手給掰開。 「No no,聖誕節的賜福是讓全世界參與愛的陰謀,就算不過節,偶爾和家人在一起也很好不是嗎~?」那人一面灌酒一面說:「和你愛的人以及也愛你的人待在一起,這就是聖誕節~Merry Christmas!!」 於是糸師冴只好在難聽又走調的聖誕歌演唱會中牽著糸師凜刷開自己的房門,把玩瘋了的渾帳隊友通通關在門外。 「為什麼一直想要我走?」糸師凜激動的大聲喊道:「你想要當作從來沒有我這個弟弟嗎?還是我不配做你糸師冴的弟弟?上一次也是,這一次也是!這麼久沒見面了你連招呼都不想打,一醒來就想趕走我!我就這麼讓你厭煩嗎!」 糸師冴抬起頭來,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居高臨下的糸師凜:「你懂什麼,你根本什麼也不知道。」 「是你說不能踢足球的我毫無價值,但是你從來不肯好好的看著我!你能看著潔、看著那個金髮害蟲混蛋,就是不願意看我!你是真的希望我消失在你的人生裡嗎!?糸師冴!!!」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什麼看不看的,你吵得我頭痛——」 06 總是這樣。好像他重視的一切在糸師冴眼裡都是無聊的垃圾,不值一提,連帶他這個「弟弟」也不過是有著同樣姓氏的人而已,隨便有或沒有,可能換成別人也沒差。 糸師凜只是想要讓糸師冴閉嘴而已。不要再說出更多讓人感到痛苦的冷言冷語,不要再開口趕他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膽子扯過兄長的衣領湊上去親吻他。 這大概根本算不上是吻,從小到大把情人節巧克力全都退還回去的不早戀好學生糸師凜根本沒有接吻的經驗,還不如說是啃,他嚐到血的味道,絕對有誰的嘴唇被牙齒磕出了傷口,然後他被糸師冴一把推開。 現在糸師冴看上去終於不再是那個從容不迫的淡然表情了,但也不是糸師凜想的那樣,比方說氣得想把他的頭擰下來當球踢之類。糸師冴像是非常錯愕,又有些崩潰,他瞪大眼睛,聲音都在發顫:「你幹什麼?」 這時糸師凜突然覺得,他可能早就該這麼做了。 07 聖誕節的賜福是讓全世界參與愛的陰謀。 糸師冴感覺自己在做夢還沒有清醒,是的,一定是這樣,不然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他在聖誕節的早晨得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禮物,喜歡了很多很多年也不敢說出口的人給了他一個吻,雖然吻技爛得要死慘不忍睹晚點好像有個需要上鏡的採訪他的嘴角還該死的被咬破了— —但這是多麽美好的聖誕節! 前提是他喜歡的那個人不是他的親弟弟。美好聖誕節霎時變得荒腔走板,每一件事都不對。耶穌基督在聖誕節到底賜不賜福糸師冴不知道,他們兄弟倆闖下大禍了才是真的。更不妙的是糸師凜看起來像隻蓄勢待發的豹子,正食髓知味的盯著他瞧,似乎已經看透他的偽裝,洞悉了他多年來那些誕妄不經的幻想與夢境。 糸師冴要瘋了。見鬼的聖誕節,見鬼的與家人團聚,見鬼的什麼參與愛的陰謀,頭昏腦脹的他現在懷疑自己昨晚會跟糸師凜撞在一起就是個整蠱計畫,說不定是俱樂部裡哪個渾帳出的主意,可憐的日本來的小年輕這麼多年有家不歸,既然他的弟弟也在這裡踢球,那我們來製造一場美麗的意外相聚吧啦噠噠。 「哥,你也喜歡我。」 這甚至不是個問句,糸師凜笑得表情都有些瘋狂的扭曲。 08 有個人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醒來發現自己依舊是原本的自己,那麼究竟是蝴蝶變成了人呢,還是人在夢裡變成了一隻蝴蝶? 糸師凜分不清自己是在半夢半醒的宿醉狀態下胡鬧了一場,還是那場胡鬧只是個不得了的離譜夢境,夢裡他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但他睜開眼除了遮光嚴實的窗簾和酒店大床如出一徹之外,他喜歡的那個人根本就連個影子也沒有。 他喜歡的人,相擁時的溫度很真實,形狀漂亮的唇親吻起來的柔軟感覺也很真實,不是往常他夢裡的長夜中片片飛散的紙蝴蝶,也不是在踢球時突然膨脹為實體的、名為「兄長」的痛楚——那些突然都離他好遠好遠,黏膩的狂喜和幸福喂養著黑色的怪物,糸師冴變成了一個裹著蜂蜜一樣的存在,重新變得美好而令他愉悅。 這樣的巨大落差使人恐懼,究竟是現實或夢境,又或是一場清醒夢;他真的親吻了他的哥哥嗎?糸師冴真的也喜歡他嗎?這究竟是真的發生過,還是他的大腦皮層被酒精泡的麻痹才製造出這樣一場荒誕的可悲幻想? 糸師凜實在睡得太久了,感覺整個人疲憊的不行。等他冷靜下來撈過手機一看,已經累積十數通未接來電。他一一回了電話,最後才看到士道龍聖給他發的消息。 『喂兄控,你的天才哥哥看上去給你找了個挺野的嫂子啊你知道這件事嗎?(照片)』 『哈哈哈什麼訓練的時候跌倒受的傷誰信啊哈哈哈天才想得什麼藉口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是處男這麼好騙嗎』 『幹嘛不回話,兄控小凜難道躲起來哭了?』 那是一張採訪影片的截圖,糸師冴的嘴角還帶著看上去挺新鮮的傷口,美其名曰「訓練時不慎跌倒自己咬到的」。 於是那個蝴蝶或人的疑問終於有了解答。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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