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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隱‧奈特雷。

在榮光之街跳舞的青年、不是騎士的騎士。中央之國引以為傲的、被賢者選上的魔法使。

——那個男人看起來不像是會說謊的男人,正因如此,被他的謊言欺騙的人肯定也不計其數吧。比方說,那個戀慕上他後日見銷售的女孩;比方說,對他朝思暮想卻被笑著說了「結婚的時候一定要請我去啊」的女人;比方說西國那個本來比誰都自由也比誰都崇尚自由,卻墮入了愛河再也不能自拔的美麗寡婦。
該隱‧奈特雷是個罪惡的男人,最令人可恨的是,罪惡這個詞與他如此不相襯。

「吶,那是什麼感覺?被擁有這隻眼睛的男人拋棄的時候,妳是什麼感覺?妳恨他嗎?因為他救過你所以妳不恨他嗎?因為妳不能恨他嗎?」

銀髮的軍裝青年坐在擁有美麗金髮的少女面前,用少女最想留在身邊的那個男人的眼睛凝視著她。少女眨著純真中帶著混濁悲傷的眼,那份悲傷保護了她沒有被青年的話語所傷。

「不想跟我說嗎?嗯?不是說想跟我成為朋友嗎?第一次看到我的眼睛的時候,妳是這麼說的。」

歐文逼近少女,少女拿著茶杯的手顫抖了一下,所幸紅茶已經涼了,沒法燙傷她如同白玉一般的皮膚。歐文微笑,伸手將少女手上的水珠擦去。這個不像歐文會做出的溫柔動作讓少女想起了那個不想想起的人。她臉色一沉,歐文張大眼睛,張大那顆像蜂蜜一樣甜膩、像太陽一樣明亮的眼睛。
如果該隱像歐文一樣時常窺探對方的視野的話,該隱就能看到少女此刻的表情了。如果該隱看到這樣的表情,肯定會立刻飛奔到少女身邊吧。「歐文!你又對人家做了什麼!」他會這樣說,將試圖用言語傷害少女的歐文從少女身邊帶開,用笨拙的言語安慰少女、將她送回家,用爽朗的笑容對她說,隨時都可以來找自己幫忙。

然而,該隱‧奈特雷並不是歐文,所以理所當然的沒有看到。是啊,英雄總是錯過那個最關鍵的時刻。歐文沒有繼續對少女吐出試圖刺探她心靈的話語,只是繼續看著她。

「⋯⋯我不恨他。」

少女苦笑著回答,歐文不喜歡她笑容中的苦味。女孩子是殘忍的生物,她們的笑容應該帶著自我中心的惡意跟光靠著甜味就能毒死人的純粹,而不是像這樣,彷彿被什麼束縛著一般、彷彿什麼東西都無法將其摧毀。

「連恨他,都覺得很浪費時間。你就是想問我這個嗎?」

人類跟你們魔法使不一樣,沒有數百年可以浪費。少女啜飲了一口紅茶,用叉子壓斷了一小塊海綿蛋糕,鮮奶油跟草莓果醬從鬆軟的蛋糕部分溢了出來,將可愛精緻的擺盤弄得亂七八糟。歐文看著她將那口蛋糕送到口中,看著她咀嚼,看她伸出舌頭舔去些許的沾在嘴唇上的甜味,看她滿足地鼓起臉頰,看她不滿足的視線再度看向蛋糕。歐文將自己的盤子往自己這裏挪了一點。

「⋯⋯我不會搶你的。」
「那是理所當然的,妳這種弱小的人類是無法掠奪我的東西的。」

少女莞爾。
該隱‧奈特雷是個英雄。抑或是,類似英雄的某種存在。
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魔龍將公主監禁於高塔,英雄將公主帶出來,將被奪走了心的公主,棄置在人群之中。公主從來就只是獎品,是英雄與魔龍愉快博弈時放在一旁的玩具,既然是獎品,要帶回家、或是要丟棄,都是被允許的事。
在這個連公主都能隨意拋棄的世界,平凡的自己連「正義」的點綴品也稱不上。

那時候歐文對自己說了,「真可憐,妳以為自己是特別的存在嗎?」

為了能被誰注視著,人是可以變成這樣的啊,少女不禁想著。原來如此,我是辦不到的,所以,這大概並不是戀愛。
太明亮的陽光讓人有種熾熱的錯覺,正如那蜂蜜般的眼瞳讓人感覺甜,然而這一切——都只是該隱‧奈特雷的謊言。那個男人看起來不像是會說謊的男人,然而,那個男人的存在本身就是謊言。
在榮光之街跳舞的青年、不是騎士的騎士。中央之國引以為傲的、被賢者選上的魔法使。

或許連他自己都被自己騙過去了,嚐著甜的東西覺得苦,嚐著苦的東西反而覺得甜。啊啊——正義就是苦人所苦,會將這種東西當作嗜好的人或許真的那麼覺得吧。
就只是因為那樣,人們產生了戀愛的錯覺。「請永遠待在我身邊⋯⋯開玩笑的,妳不會當真了吧?」

對那個男人而言,他人沒有正義或忠誠這些「騎士的要素」這麼吸引人,不需要拯救的公主就只是公主,是與他無關的人。只有他人的痛苦能帶來自己的幸福,這樣的本質究竟是殘忍還是溫柔呢?少女想著。無論如何,自己在沒有對方的世界活下去會更加幸福。
要說有什麼比「正義」更加重要、更能撼動他的心靈的,那肯定是「惡」吧。
看著眼前警戒地舔食鮮奶油的、純白可愛的惡,少女笑了出來。看著露出了甜膩笑容的少女,歐文移開了視線。
真是無聊。他說。妳沮喪的表情更有趣的。
是嗎?少女放下叉子。

這肯定,就是最後了。平凡的少女與騎士,同時也是平凡的少女與北之魔法使的,最後的會面。至少在最後,像自己說的一樣與魔法使像朋友一樣的在甜點店裡聊著天,少女對自己的人生感到非常滿意。
明天就是少女的死期。
是少女的名字與人生,被不認識的男人奪走的日子。

穿上純白的白紗,化上死人一樣的妝,與不愛的人交合,生下破碎頑劣的孩子。
——伴隨著那個男人的詛咒,「太好了,請務必幸福啊」,她將走入婚姻。最終,偽裝成騎士的魔法使仍然沒有理解人類的感情,太好了,他對她這麼說。
對於不是人類對象,連去憎恨都感覺浪費時間心力。

「吶,歐文。」
「嗯?」
「你千萬不可以被誰拯救喔?」

請來救我——少女沒有這麼要求。
請跟我墜入相同的地獄——少女也並沒有這麼期望。
「讓我看看那個人的正義摔得支離破碎的瞬間吧。」

少女像留下遺願那樣許下了願望作爲騎士大人無法拯救的人,作為騎士大人沒能拯救的人。是啊,這樣就好了,比起被那個人拯救,不如成為那個人不是英雄的證明,這才是唯一適合她的、拼上性命的報復。

「人總是要長大的,扮家家酒,也遲早要結束呢。魔法使是怎樣我就不知道了。」


在冰寒之地綻放的純潔的惡之花,只是低頭悼念。
人類真是愚蠢啊,即使這樣,該隱‧奈特雷的「正義」連一小角都不會崩落。明明,她也是知道的。

「她能夠得到幸福真是太好了。」
該隱‧奈特雷會這樣說。然後,如果她因為不幸而發狂。
「如果早一點察覺就好了。」
將他人的不幸作為自己的不甘跟悔恨,已成為更好的騎士為目標——

今天的該隱‧奈特雷也活在謊言堆積而成的坦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