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
301
302
303
304
305
306
307
308
309
310
311
312
313
314
315
316
317
318
319
320
321
322
323
324
325
326
327
328
329
330
331
332
333
334
335
336
337
338
339
340
341
342
343
344
345
346
347
348
349
350
351
352
353
354
355
356
357
358
359
360
361
362
363
364
365
366
367
368
369
370
371
372
373
374
375
376
377
378
379
380
381
382
383
384
385
386
387
388
389
390
391
392
393
394
395
396
397
398
399
400
401
402
403
404
405
406
407
408
409
410
411
412
413
414
415
416
417
418
419
420
421
422
423
424
425
426
427
428
429
430
431
432
433
434
435
436
437
438
439
440
441
442
443
444
445
446
【癒藐(挹藐)】萬年一願 (下) (挹天癒x藐烽雲)

註:本文發想、設定早於霹靂兵烽決之玄象裂變,在玄象裂變預告出來之後便將原本文中「猂族在地宇的敵方」改為正劇設定的日夜殊界,但本文整體劇情仍是根據兵烽決第一部全46集創作的。

=====

(六)

將昏睡的治玹天放回石床上,為他拉好被單後,挹天癒坐到書桌之前,為油燈添加了一點油。他抽出一張白紙,毛筆沾了沾硯台裡他每日為治玹天磨的墨水,準備留書放在寶盒中傳話予荒天塵,因為若他親往宮殿傳訊,勢必再浪費僅存不多的時間。

這二十一日來,他在地面上不斷查訪,但五十年來,看似有可能的方法早已被窮盡。有的思考方向,像是額外注入能量予此封印,將其完成,治者便不用為其完全吸收,只是眾人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如何進行,他這幾日往這方向再尋,也是無功而返。每次每次他皆是愈加絕望,在二十一日之內快速地重複了治者近五十年,一次又一次落空的愈加絕望。

最後一絲微渺的希望,必定就在封印本身之中──他次次穿越來到位處封印陣眼的此地穴,所以看得更加清楚,在這風暴力場之中似乎有什麼縫隙,而且總是有些意味不明的模糊景象。有時是大批民眾在遷移的畫面,有時是地宇的景色,猂族與其他神祕交戰,有時甚至看似是猂族內戰,頓時令他心神不安。

光是外部的風暴,世上已無幾人能可穿越,探索封印內部也必是十分兇險。挹天癒自是不懼任何危險,但今日之前,治玹天雖未明顯表示不願,卻總是一派淡然,消極反對自己犯險;再來,討論後兩人皆認同,是封印內部不穩定造成治者肉體時不時的劇烈痛苦,若挹天癒進入風暴深究,也許只會無端增加治者所受的折磨。此外,最大的問題仍是,深入查探、試圖改動封印結構,封印若是毀壞,生靈塗炭的後果無人能可承受。

兩人重逢已有二十一日,一直到方才,治玹天才親口說出無論如何都想活下去,一起活下去。

那麼他無論如何也要──孤注一擲。



在簡明扼要交代他即將犯險查探以及署名之後,他的眼角餘光掃過治玹天請人送下來的,癒者與治者以友相交的時期往來的信件、治者本要他帶上地面的真正遺著、要再封存十二年才能交給父母的信,以及放在桌上的私人稿件。他不自禁伸手向前,拿起那治者答應予他的……不,不是紀念,不可能成為紀念──他只能努力不去這樣想。

放在最上方的是治玹天的自傳與回憶錄。治玹天自述父母之名,自己本名烽雲,出生於深寰地宇猂族祇脈某村落,是家中獨子云云。他敘述了一些年少時期的往事,其中最為深刻者,莫過於他見到的燦爛至極之美,是他之主對孩童的那一笑,玄魁敇天就是猂族的天,會永遠保護猂族……

其中亦有以治者本人的角度敘述的那場通道之役。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血霧沾濕了他的臉龐,沁入他的雙眼,他的雙臂皆在無數次揮舞重戟之後完全失去知覺。在兩境通道之中擊退殊界的主力部隊後,他退回苦境那端的端口,在全族民豁命護持的陣法之中,他瞬間行起足以改變時空的祕法,填平兩境通道──

他聽不見任何聲音。他惟見萬丈光芒驟起,璀璨耀眼,猶如那天,立足高峰之上的他,看到的生命之光。

那是生命之光。

天地之間所有聲音忽地全部重新出現。風暴之中的所有光束匯聚成一道流星似的火光,他的眼前若隱若現浮出了一個時鐘似的圓圈。封印仍是暴亂不穩,他於是抬手,運起元功向圓圈中心注入自身力量,那圓圈也貪婪地汲取他所有的功體──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功體盡失的他躺在位於陣眼的這個地穴之中,愣愣望向石壁上已有將近五分之一的扇形。他知道,他成功了,但他永遠也無法形容當下的百感交集。

成為封印即刻死去守護萬民,才是真正盛放於燦爛的凋零,才是他的人生哲學;往後的無數日子,只似凌遲折磨。

因為他本身已與封印結合,所有經脈自也包括在內,他無法再修習任何功體。他在建立封印時已將所有功體投入,而非讓封印緩慢吸食他的功體,然而,即使封印直接完成了將近五分之一,一樣要歷經五紀六十年。

身困不見天日的地穴,他一開始是日夜錯亂,再過不久,對他而言,時光已無日夜之分。他時常眠夢,不斷夢到他之主的甦醒,他們重逢,恍若隔世。而在八百八十二年的某日,他忽感全身不適,封印擾動驚醒他的重逢美夢。

接下來的記錄愈來愈稀少。大約是地穴之中生活極為重複,治者無意浪費力氣再寫吧。挹天癒鼻間全是酸楚,眼中又有些氤氳起來。他接著翻動壓在自傳與回憶文集之下的另本書冊。


八百七十一年二月一十九日,夜
車遙遙,馬憧憧。君遊東山東復東,安得奮飛逐西風。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復,三五共盈盈。


中庭多雜樹,偏為梅咨嗟。
問君何獨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實。
搖蕩春風媚春日,念爾零落逐風颷,徒有霜華無霜質。


九百一十八年三月六日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九百一十八年三月二十六日
唱徹陽關淚未乾,功名餘事且加餐。
浮天水送無窮樹,帶雨雲埋一半山。
今古恨,幾千般,只應離合是悲歡?
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

是治玹天親筆寫下的,數不清的情詩與抒情散文。上面的日期,從八百七十一年二月一十九日,治者治玹天成為封印的首日開始,止於昨日,九百一十八年三月二十六日。

隨著時光流逝,逐漸凌亂的筆墨書寫的詩文之中,不變的只有他思慕的惟一一人,當然是他,玄魁敇天,挹天癒。他讀著幾乎又要落下淚來。



終於挹天癒站起身來,俯身親吻仍在昏睡的治玹天的額頭。他再看了愛人一眼後,毅然決然轉身,往坑道步去。

他將信件放入寶盒之中,抬頭望向幽暗無光的坑道,風聲嗚咽。他運提全部功力保護自身,朝著風暴之中隱約可見的縫隙而去。他盡可能張開雙目,一睹那詭奇的景色。他的週遭再次出現無數畫面,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包裹住他──血腥之色、地宇的戰場、苦境的村落、敵軍的宴場祭壇、大批猂族民眾在遷移……他身上又是無數風刃打過,無處不痛。他喉頭一緊,差點又嘔出血來,只得拚命強壓下去。

他愈往深處,愈往風暴中的縫隙前去,眼中的景象亦愈加清晰,然而他的腦識卻是愈來愈混亂,他幾乎無法辨別覺知眼前景象的意義,對他而言,眼中所有只是無數色塊,隨機亂排、毫無邏輯,他幾乎無法思考,他幾乎要喪失意識──就在他到達極限,在他將要昏厥之前,驀然,無數道光束似的記憶射入他的腦中,劃破他矇矓混亂的腦識。

一切的──記憶。

耳邊破空風聲全然消失,他已身處風暴深處的奇異縫隙之前。

在所有記憶同時進入的瞬間,恢復神識的他竟是幾乎無法呼吸。在他稍定全身暴起的氣息後,他轉為紊亂地喘氣,右手將胸前心口的衣領抓得死緊,手背上青筋根根突出。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

他瘋狂提取回到他腦識之中的記憶。

他也近乎瘋狂。

(七)

如果這些記憶都是真實的,如果他沒有神志錯亂的話,遠在猂曆八百八十二年時,他便已從沉眠中甦醒過了。那是在他沉眠的二十年後、治者成為封印的十一年後。

他第一次的甦醒。

他緩緩睜開雙眼。眼前景象矇矇矓矓的,流轉的淺色光芒四面八方包裏住他。他並未感覺他曾做過任何夢。他伸手觸及流光,剎那間光芒開始疾速旋轉,有如風暴翻騰。他轉頭看向放在他身側的黑傘。他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他只是輕聲喃唸那個名字。

藐烽雲、藐烽雲……

他感覺到有人急急到來,於是他再次呼喚為他送行之人的名字──藐烽雲。

前來的人是荒天塵。

向全族昭示他的甦醒之後,荒天塵直接帶他前往地穴坑道。治玹天單膝下跪迎接他的到來。治者幾乎未變,仍是他記憶之中,那個舉手投足優雅從容、神采飛揚的治者。

治者的日常生活十分單純,除了整理史料、寫作異殃猂史外,功體盡失的他也會在地穴各處走動探索,活絡筋骨,維持健康及體力。

兩人討論所有有可能完成封印的方法。他白日穿回地面探查及嘗試各種方法、協助荒天塵處理族務、有時也替人醫病。過了一陣子,兩人互訴情衷。就在同張石床之上,他拆下他高束的金冠,摘下他俊美的面上的額飾、細巧耳上的釘飾,交頸纏綿。

在方法一個個證明不可行時,治玹天仍輕聲對他說,無論如何,他都想與他一起回到浮華盛世之中。

終於,他深入風暴查探內部結構。

他一樣來到了這個時空縫隙之前。

他向縫隙之內望去。那是深寰地宇的景色,是猂族軍隊在平原之上紮營。

似乎是那一日的景象。於是他不自禁向前走去,穿過縫隙。



他回到了那一日。猂族軍隊將會遭受殊界先鋒奇襲,意外慘敗。雖然他滿腦皆是地穴中的治玹天,他仍是立即找到荒禘,告知他日夜殊界的計畫。然而他不擅計謀,也毫無證據,荒禘並不相信,兩人起了爭論。最後他玄魁敇天分了一隊精兵暫往別處紮營。

猂軍果然遭到突襲。他前往救援斷後,讓荒禘先行撤退。屍山血海浮起薄薄的血霧,鼻中除了鐵鏽味之外一無所有,他眼見日夜殊界的鐵騎殺入,身邊將士一個一個接連倒下,他死命朝著記憶之中能撿回一命的方向逃去。只是,這回沒有人來救他。那個人沒有來救他。他被千軍萬馬團團圍住,殊界戰魁一掌劈下,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他再次從一水澈甦醒。他想不起自己的名姓,他呼喚為他送行之人的名字,他見到荒天塵前來,他們一同向全族宣佈他的回歸,他被荒天塵領至坑道口。

亦是陣眼的地穴之內,他扶起向他下跪的他。他們討論尚未嘗試過、也許可行的方法。他看著他撰寫異殃猂史。他起手鳴水,為封印擾動而稍覺不適的他舒緩。他們互訴情衷。他們交頸纏綿。他進入風暴之中查探。他來到一樣的時空縫隙之前。

就在這個縫隙之前,他才想起了上回的一切。這年一樣是八百八十二年。只是,他甦醒的日期比起上次,往後了十天。

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來到這個縫隙之前,無人記得,或說無人經歷過上回發生過的所有事情。

他無法確定自己是否只是被封印干擾而出現幻覺。他想將新發現告知治者,與他商量對策,於是他向後想退出風暴。就在他稍稍退後之後,他便不知道他要與治者商量的到底是什麼新情報了。他眨了眨眼,感到說不出的怪異。有什麼東西他怎麼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他再度往縫隙靠近時,他又想起了一切。

在數次來回之後,他終於理解,一旦離開時空縫隙附近,離開扭曲的時空附近,他便無法想起這些時空相關的記憶。

他仍是先退出了風暴,回到治者的桌前。寫作到一半的治玹天抬起頭來,問他風暴內部如何。他搖了搖頭,只說他惟一還能記得的是,裡面似有十分奇特的事物,說不定能可改變命運。治者再度說道,他無論如何也想一起活下去,回到浮華盛世之中。

於是他再度穿過時空縫隙,回到那一日。這次,他再度與荒禘爭論,他知道無法再浪費時間,立即帶著自己的親兵離開佈陣準備。此回雖然仍是死傷慘重,但總算擋下了日夜殊界的奇襲。

他在地宇之中多方尋找那個少年。但無論他如何努力,仍是找不著當年仍是少年的藐烽雲。

荒禘轉向苦境出手侵略,他建言反對。他處處提防荒禘,但就在猂族的一場盛大宴會之中,在他明白過來之前,他已身中劇毒,痛苦抽搐倒下,直至世界又陷入一片黑暗。

猂曆八百八十三年初,他第三次在青清一水澈甦醒。

(八)

三百餘次,總計將近萬年的不斷輪迴。

他,玄魁敇天、挹天癒,在某一時間點,終於確認足以改造地貌、封印兩境接壤的通道的祕法,可稱逆天的力量之大,扭曲了時空因果,同時開裂出了一道時空縫隙。

他每次穿越時空縫隙,皆是回到另個時空裡的那一日。因為那是玄魁敇天成為藐烽雲的救贖的那一日,是藐烽雲、治玹天此人為何義無反顧走上那條路,最終施行祕法、成為護民封印的最初因果。

而那一日恰恰同樣,也本該是玄魁敇天為何成為挹天癒的那一日。

然而,在那個時空之中,卻從來沒有藐烽雲此人的存在──行術者受縛於祕法原本的時空之中,以功體、肉身、精神供養封印,歷經五紀六十年,最終融於其中,永遠消散,從此不存人世輪迴。

第六次的輪迴,仍遍尋不著他的他,重新進入封閉的祇脈故址,在行政機構中翻查舊時的戶口資料。治者的父母每次皆仍在戶口記錄上,只是他們一直是兩口之家,膝下無子。一直到第十六次的輪迴,他每次都會再度進入祇脈故址,見到完全相同的情況。

將近萬年的時光,在另個時空之中,他曾有無數個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在那個平原之上,他找不著能可回到「原本時空」的時空縫隙,惟有死亡能讓他重新「甦醒」;更甚,除了在他的腦識中,藐烽雲、治玹天這個人從不曾存在過,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事物可以確認這個人的存在,或曾存在過。

每當他懷疑自己、瀕臨崩潰之時,他都會不斷回想,多年多年以前,他們在山間行路,清風拂面,一路暢論醫理。席地休息之時,他們茶酒相伴,琴聲響徹深林野泉,直至落日染紅滿山雲霞。

他會回想他推壓他背上經脈,疏導他暴漲川流似的氣息,他們近得交換了彼此呼吸的那一次。回想他身份揭破的那刻,他向他下跪的那刻,他向他獻上最後一計的那刻,他墜落斷崖的那刻,他雙瞳帶淚音聲顫動,向他辭別的那刻。

以及,每次每次,在地穴中相伴的日子。他的全身上下,他的面容,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



當他身處原本的時空,即使他什麼也無法想起,萬年的輪迴,在他的靈魂之中,一定還是留下了點什麼。

大約在第十次之後,在他甦醒之時,雖然他記不起任何一絲「夢境」,他仍感覺自己好似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大約在第三十次之後,他呼喚的人,有時仍是藐烽雲,有時轉為荒天塵;大約在第八十次之後,他呼喚的人,皆是荒天塵。

在地穴之內,每每封印擾動,治玹天由最初的輕微不適,到後來的劇痛難忍,他扶著或抱著治玹天時,總覺得一切皆是他之過的念頭,在他腦中愈加縈繞不去。此時此刻,已經歷三百餘次的輪迴,在時空隙縫之前的他喃喃自語著,一切,確實皆是他之過。

他屢次穿越到另個時空,必然會擾動封印本身,自八百八十二年開始,治玹天時不時承受封印擾動的折磨,無可預測、毫無規律,無疑就是他所造成的。而他一次又一次失敗了,遲遲未能救出治者,只是徒增他的痛苦。

最初二十數次的輪迴,他皆在摸索規則,結合荒天塵、治玹天等人多年蒐集而得、關於此祕法的詳細情報及深入研究,終於在第二十六次的輪迴,他粗略找出如何拯救他的方法。

在原本的時空中,眾人多年皆找不到於何處、以何方式能可額外再向封印注入能量。而此祕法開裂出了另個時空,若能在另個時空之中,起造一模一樣的封印,能量將可累積疊加。一如當年的師宸治玹天,只要他能遷移猂族族民到苦境,於苦境的通道端口有足夠的力量護持、在兩境通道之中由他再運使一次此祕法,投入剩餘所需的能量,便能完成原本時空中由治者建立的封印。

只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敗。他甦醒的時間也不斷後移,由一開始的八百八十二年,到如今已是九百一十八年。

有數次,他在地宇提出和平遷移的計畫,便被荒禘鬥倒謀害。幾次,他狠下心來篡位為猂界守,將荒禘關押於暗牢之中。然而,他智計遠遜荒禘,他的謀士亦是失算,誤中敵方計策,全軍覆沒。敵軍將他縛起,押在祭壇之前。他被迫穿著顏色奇豔的衣服,被迫聆聽敵軍勝利的祝禱,他們將以猂界守之血告祭諸神。他見到劊子手的長刀落下。一切又歸於黑暗。

幾次,如同原本的時空,他逃出猂族,前往苦境。他加入正道陣營一同阻止荒禘侵略,不料四塊猂玦全毀,嗜血解藥無法完成,剩餘猂民十之八九死於地宇其他神祕的夾攻,剩下的族民不夠護持陣法。那是他第一次自我了斷。因為,他已了然於心,一旦無望,就必須當機立斷──他於封雲天自然修復命元,而他在這個時空中耗時愈久,消耗愈多命元,他的下次甦醒亦將費時更久。

他亦嘗試坐視五巔之戰,在荒禘身亡後帶領猂族在苦境的殘部。即使聲稱和平,嚴格號令絕不再傷任何一人,仍引來人族圍攻。十名人族高手將他團團圍住,困在垓心。人族民兵手上的火把熊熊燃著,黑煙瀰漫。他們點燃猂族村莊,終與猂族族民混戰一片,刀劍交擊併出萬點星火,血肉橫飛。他聽到自己的怒吼,他努力殺出重圍,想去拯救不斷倒下的族民──當他回過神來,他的雙手已染滿鮮血,十名高手無一存活,猂族生者不及十之二三,兩方鮮血熔鑄出更長的仇恨鏈鎖。失敗、失敗、他又失敗了……他撿起地上的斷刃,顫抖著架上自己的頸脖。

令他幾近崩潰的一次,是他在九百一十五年的甦醒,治者已如今日般形銷骨朽。穿越時空縫隙的他花費將近四十年,歷經千辛萬苦,在通道自然開啟時帶領剩餘所有族民播遷苦境,也與人族和平相處。他率領全體族民在苦境端口護陣,未料族民數量正好差了那麼一點、就那麼一點……祕法運起一陣,在他已經見到一點點金光時,護持力量終究不足,祕法突然瓦解崩潰,回返擊向他與全部族民。他滿身是血,倒地不起,一吋也無法移動,渙散的藍瞳倒映遍地的族民屍體與敵軍殺入通道的千軍萬馬。他的世界,黑幕緩緩地降臨。此次的下次甦醒是九百一十六年,當他身處時空縫隙之前,他才記起消耗四十年的命元,得用他沉眠一年來換。不只治者再承受更久的痛苦,他甦醒的時間距離能可救回治者的大限之日更是大步拉近。

此時此刻,是猂曆九百一十八年初春。此次,將是他最後一次見到仍是治玹天的治玹天,將是最後一次的機會、最後一次的輪迴。因為下次的他,將會拿到由荒天塵轉交的、治者的最後遺書。治者會請求他之主讓他保留最後的尊嚴,不要前來。他若不時常穿越風暴,便不會看清風暴中的詭奇景色,不會懷疑風暴中隱約的縫隙。他會一直在地面之上尋找方法,再次行遍眾人絕望的路,直至他永遠消失。即使奇蹟發生,讓他找到其他方法,他又何其忍心……時而發狂的、時而癡呆的,曾經的掌死之智,終歸是完全失態。如此救回又有何意義,亦完全違背治者的心願。治者只願有尊嚴地活在他的回憶之中,而他也相應地將悔恨抱憾終生,浮華盛世之中永遠缺了本該共享一切的他的愛人。

已無路可退,已不容許再失敗。

挹天癒知道自己一旦離開這個範圍,將會記不起這一切。但他還是先退出了風暴,重新回到治玹天床邊,反覆讀著他的回憶文集與詩文手稿,靜靜等待他醒來。

終於,治玹天緩緩睜開雙眼,再度對上他之主湛藍如海的瞳眸。

「吾方才已進入風暴查探。雖然吾無法記得,但裡面有能可改變命運的東西。」

治玹天眼中先是出現一抹光彩,但很快又道:「……危、危險……嗎?」

「是。」

治玹天沉默了一陣,但他深知他之主心意已決,不須多言。

「吾只知道,吾不能再失敗。」

「……吾、之主……一定……一定、能夠做到……因為……吾、之主……就是……就是吾的天。」

治玹天虛弱地微笑。而挹天癒只是低下頭親吻治玹天,治玹天亦是豁盡全力回應他之主。

這一刻已成永恆。

挹天癒起身離去,再次頂著風暴,朝著能可改變命運的時空縫隙而去。

(九)

三百餘次的輪迴,將近萬年的時光,沒有藐烽雲、治玹天此人存在的世界。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撕心裂肺都是真實的,但他每次都仍會走入那時空縫隙,逆天改命──挹天癒決定的事情,永遠不會改變。

他的心願,他的惟一一願一直皆是,攜手一同活在兩人共創的盛世浮華裡。

無人能可訴說的踽踽獨行,不容失敗的最後一次輪迴。

從前,太多太多的可能性,太多太多的路線可以嘗試。而耗時長久的路線,一旦失敗,下次他甦醒的時間將會延後許多,救回治者的希望更加渺茫,因此有些看似有望的選擇,被他權衡捨棄不再嘗試。他就在無數的可能中瘋狂摸索,逐漸固定路線。

他學會當機立斷,該捨則捨。他努力回憶哪個選擇早已出現過,會造成何等影響。

他學會統領承擔,他不能只懂得征戰。晚一些的輪迴裡,他努力回想治玹天所著的異殃猂史,記取歷史中的教訓與警示。他亦知道,他屢次的失敗,除了加深治者的折磨外,還干擾了他的寫作進度,他往後的輪迴所能習得的知識亦隨之要在更久以後才能看到。他只能盡力回想他讀過的一切,融合他原有的一切知識。

他走過無數次走過的路;他想著治者的手稿,政治權謀之術與文政制度,維持四脈穩定;他重新製作分配自己的一生心血,嗜血症解方讓猂族不再受渴血之苦;根據猂史記載,他算出通道自然開啟的時間,遷移族民到苦境;他與人族和平相處,聯合苦境正道對抗外敵。

他從那一日、猂族仍在深寰地宇時開始一切,成為領導者帶領族民,逐漸往原本的歷史方向靠近。沒有人體會得比他更加深刻,當年的猂界守荒天塵與師宸治玹天耗時九年,一次成功而且幾乎只犧牲了治者一人,是多麼了不起的成就。

他是真正的君,那個藐烽雲一直渴望輔佐的君王,在另個時空裡,完成藐烽雲未能完成的君臣夢。


他不時想著他,回憶著他。

若朋友相交之時、坦承身份之後、他沉眠之前的一切,是亙古不變、色澤純淨的寶石,那每次不同的輪迴中的地穴日子,就是個個相似卻不盡相同的細碎晶石,一粒一粒拼成的絢麗圖畫。

最初十數次的重逢,治者仍是神采飛揚的那個治者。他們彼此告白,一同找尋方法,直到他發現風暴中的祕密。

中期,治者時不時為封印擾動所苦。他說身體為其吸食消瘦無可避免,但本來不知會有封印擾動這層痛苦。他每次到了時空縫隙前取回記憶後,他仍先會退出風暴,向他言明裡面有足以改變命運的東西,只是必定會造成他的痛苦,亦不一定能成功,因此必須會知於他。而他總是回答,無論忍受多少他都願意,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都不會放棄一起活下去的機會。

吾從來都是……心甘情願。

經歷太多次輪迴,有些事情他則是已記不清確切的年份,他只記得,約在猂曆九百年前後,他從此不再配戴額飾耳釘,因為他的精力日漸衰退,不再浪費力氣點綴自身;有些事情因有書信記錄才有確切日期年份。像是在九百零三年,治者認為已窮盡所有的可能,便傳話要求荒天塵不要向他言明自己仍活在世上之事。但治者知道荒天塵最後一定還是會說,他也一定會前來,所以只是表明態度──相見爭如不見。

後期的他本已服於命運、看淡生死。

然而,不管重來幾回,惟一不變的只有,不論他變得如何,一次又一次變得更加衰弱、最後外觀變得如此可怕,他還是會跟他相戀,燃起他生的欲念,讓他說親口說出想一起活下去,觸動他犯險查探封印內部,最終穿越時空試圖改變命運。



不許失敗,絕不能再失敗。轉眼二十數年已過,族人已全數移往苦境,決戰之刻也即將來臨。夜幕降臨之時,他放下與苦境正道聯合推演的詳細計畫,走出宮殿之外。

他仍不知,封印成功之時,他將如何回到原本的時空呢?還是,他會再次從一水澈甦醒,忘記這一切,忘記這萬年來的所有艱辛痛苦,亦忘卻地穴之中他們曾發生過的一切?

無論如何,只要封印能可完成,治者能夠得救就好,只要他們能重逢,一同活下去就好。

他望向正是三五月圓的天宇,月明星稀。他細細回想過往的輪迴,釐清所有有可能失敗的因素。忽然,他想,如果他沒算錯的話,今年正好是第一萬年。




他聽不見任何聲音。他惟見萬丈光芒驟起,璀璨耀眼,猶如那天,在祇脈故址的他,看到的生命之光──那是生命之光。

他仍在吼叫著,但他聽不見任何自己的聲音──

天地之聲劃破寂靜而來,一切嘈雜驀然回到耳邊,萬丈光芒已經散開,他像漂流在茫茫星海般,眼前飄過無數風暴與光束。

最終所有風暴,所有光束再度匯聚成一道流星似的火光。他的眼前浮現了一個時鐘似的圓圈,他看過許多次的、在地穴石壁上的那個圓圈。那缺了五分之一角的圓圈極速旋轉著,向他包裹而來。於是他猛提真元,往其中心注入他的功體,他的所有功體。他看到那個圓圈逐漸擴張,逐漸完成完整的一圈──

就在圓圈形成的那一刻,風暴又起,天地之間所有景象、聲音再度扭曲,而他只見一個縫隙再度出現,內中景色是那個地穴,是那個坑道──

不知何時已是躺在地上的他瞬間起身,透支自己已達極限的軀殼,朝那個縫隙穿去,風暴刮得他幾乎睜不開雙眼。就在他走入縫隙的瞬間,他驀然張眼,周遭風暴已然止息,但他正在墜落。他揮舞雙臂,向前抓向坑道的石壁,試圖減緩速度。他終於抓到坑道之中的特殊鋼索,順著坑道勉強滑了下來,跌坐在地,全身鮮血淋漓,雙腳腳踝也嚴重扭傷。

然而他全然不感痛楚。汗透重衣的他喘息不止,在天旋地轉之中他奮力起身,卻是腳軟,雙膝落地,他再咬牙才爬了起來。他拚盡全力,用他能達到的最快速度,奔向那狹小的生活區域。

他奔向石床之上雙目緊閉的治玹天,探著他的氣息與脈象。他已經無夜視之能,但憑著油燈的一點亮光,他瞇眼看向石壁上的封印之鐘,能見到它已繞成整整一圈。治玹天是從與封印牽扯的狀態中突然脫離而昏厥,但至少不再被吸食,來得及,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眨了眨眼,將眼角的濕潤溶回眼中。

還沒結束。

治者身體的衰弱程度遠超過正常人能忍受的範圍,他本來還能自行移動、還未昏厥死亡,也是因為這封印之故,他必須馬上接受治療,一刻都無法再浪費。

但他功體已然全失,只能為他做最緊急的處置。

接下來,他在生活區域找到日常用的小刀,將床單割開,簡單包裹自己滿是傷口的掌心,再將他緊緊繫在自己身上,往坑道急急而去,攀附鋼索,向上而去。

他能感受到治玹天伏於他的背上那微微的一絲溫暖,一同迎接天光灑落他們身上的那一刻。

你開創的猂族盛世,你是猂族的天,治玹天,你,看見了嗎?

從今而後,你吾攜手,共享這浮華世界。

(十)

治玹天掙扎了幾下,嘴裡幾聲含糊不清。他感覺有東西在觸碰自己的大腿,他的眼皮沉重得像是吊了鉛塊,他一時之間連睜開雙眼的力氣也沒有。

柔軟的、應是布料的東西持續滑過。亦有不好聞的氣味竄入鼻中。他皺了皺眉頭,狹長的雙眼終於睜開了些,模糊映入眼簾的是他之主。而他忽然感覺自己身上一絲不掛,被子也推在旁邊。

他本該是脫口驚呼,但他實在太過羸弱,游絲般的聲音只是顫動嘶啞。「……吾……之主!」

挹天癒抬頭望向他虛弱得連紅暈都泛不起的蒼白臉龐。治玹天眨了眨眼,才看清他之主正繫著深色眼罩。轉瞬他就明白了,他之主太過了解他,所以多多少少給他留點面子。

「你醒了。」挹天癒微笑,聲音有些沙啞,像是幾天都不曾睡好,白皙的面孔有些憔悴,上唇與下巴上有些鬍根探出頭來,沒有好好梳洗過。他一邊轉身將布巾放到一個空的桶子中,取出另塊乾淨的布放熱水中,再取出擰乾。他的雙掌掌心明顯都受過不輕的傷,磨破的部分才剛結出新痂。

治玹天愣了一下,忽然注意到他之主身上氣息略有不對。他腦中一片混亂,思緒整理到一半,才反應過來此處已非地穴,那自然是他之主已經將他救出。只是──他之主付出了何等代價?

「……你、你的功體……」

「值得。」

治玹天才意識到此處正是封雲流眄,他原本的臥房中。這是他多少次午夜夢迴的場景。他已經將近五十年沒有回來過。他本來已不可能再回到這裡了。

他之主不可能不知封印崩毀有何後果,他之主必定完成了封印,他之主究竟是用何方法──

治玹天正千頭萬緒之時,房外急促腳步聲響起,治玹天急急想要去拉被子遮掩身體,挹天癒亦是聽到聲響,也同時伸手,正好撞在治玹天的手上。挹天癒便握住治玹天的手幫他把被子上拉到胸口。

原來是老夫妻聽到房內的對話聲,攜手飛奔而來。

治玹天這才知道他昏迷了整整十天,而他之主日夜守在他床邊,衣不解帶、無微不至。只是,雖然他之主曾經可以幾十日不用闔眼,現下功體全失,在非休息不可時,還是得請年邁的兩老接手看顧,自己則在床旁臨時架起的另張床舖上休憩。

治玹天忽然將目光移向床舖內側的牆壁。兩老對看了一眼,過了一會才想起兒子的性格,急忙打哈哈,直說烽雲是他們親生的養大的,有什麼好害臊的。治玹天張口想要說點什麼,但又算了,無力回話的他隨口一兩句扯了過去。

他移回目光,緩慢地伸手握住母親輕撫他臉頰的手,再移到母親的臉龐上,將淚水拭去。

兩老離開後,挹天癒再為治玹天擦拭了一下,為他穿上乾淨的裡衣。他拿下眼罩,坐在床邊靜靜注視著治玹天,直到治玹天率先開口問道:

「吾、之主,能否、能否為吾,為吾解說、發生何事?」

聞言,挹天癒朱唇微啟,硬生生愣了半晌,全然不知從何說起。

(十一)

接下來的兩個月,生活時常重複。

挹天癒每隔半個時辰就重新檢查治玹天的脈象,若有需要便往隔壁房間配藥煎藥,滿屋子總是充斥著藥味,時香時苦。

他將治玹天扶起,一小口一小口舀起餵治玹天喝下。好幾次,治玹天將藥吐在他自己或他之主身上,他之主總是將藥碗暫時放在一旁,輕撫他的胸背,慢慢等他緩過來,清冷的唇甚少言語,但湛藍的雙瞳裡溫柔纏綿。治玹天知道,只有自己為此道歉時,自己之主才會皺眉,臉上露出明顯的不悅。

在燒好水後,挹天癒都會將尚不能自行移動的治玹天抱下床,帶到盥洗之所。挹天癒會繫上眼罩,助他將裡衣除下,放到旁邊的竹籃子裡。每日都會有猂界守指派的猂族雜役收走清洗,放上乾淨的衣物;他們也每日打掃清潔封雲流眄,送來各種生活物資以及所有挹天癒指定的藥草。

治玹天注視著自己極為難看的身體。只有一層皮黏在骨頭之上,關節處特別突起,皮膚粗糙,而且高低不一,傷疤遍佈,普通的刀劍槍戟傷不消說,亦有奇形兵器割裂過的痕跡,全是成為封印前九年來大大小小的征戰紋上的勳章。

自他醒來,過了將近一個月,他總算做好心理準備,開口請他之主不用再戴眼罩。他之主功體全失,已無法準確聽聲辨位,蒙眼時動作十分緩慢,不時會不經意撞到東西。他不願增添他之主的麻煩,而且他總是想著地穴中,改變命運的那第二十一日,以及他之主所敘,輪迴在地穴之中的種種。他知道,無論他看起來如何,變得如何,他之主仍是毫無動搖地愛著自己。

挹天癒反而是有些訝異,才拿下眼罩,繼續為他擦洗,輕撫他胸前背上那馭天鋒曾穿刺而過的舊傷。清洗結束之後,挹天癒深呼一口氣,為他重新穿上裡衣,繫上腰帶,再讓木梳流過他仍是枯燥的髮絲。


練回功體前,挹天癒無法辟穀。忙碌時他有時會請猂族人手送飯菜前來,有時是治者的父母準備飯菜。在治玹天能恢復進食後他亦時常親自下廚,與治玹天一同吃飯。只是他會煮的菜色不多,時常令治玹天想起在地穴之中,他之主為他煮飯的那段日子。

無數次,兩人談論挹天癒所有的輪迴。

挹天癒經常混亂哪件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是哪次輪迴中發生的。畢竟輪迴超過三百次,除了像第一二次以及最後幾次那樣記憶深刻外,每次長短不一而足,短則一二年,長則三四十年,前前後後歷經萬年時光。

治玹天首次知道他之主為他輪迴萬年時,震撼無法回話,而聽著挹天癒敘述幾次極為痛苦的失敗時,他亦久久不能言語,只是向前輕吻他之主。

他更是感歎自己從沒有錯付真心,挹天癒是他的愛人,亦是他之主……他的天。



荒天塵與輕非灩不時來探訪他們。輕非灩仍喚他主人,即使她已嫁為人婦,當年更是治玹天親自主持她與荒天塵的婚禮。

終於在治玹天身體狀況穩定、能可下床稍加活動後,猂界守正式宣佈曾任全族師宸的治者回歸,而治者則將一切歸功於祇脈之主。族民又是沒日沒夜歡慶數個月之內,撐起猂族的兩片天接連回歸,為這浮華盛世再添絢麗光彩。

和平的日子之中,即使已有癒者幫忙,族務仍稍嫌繁忙,待治者更加好轉後,也會協助分擔。



治玹天總是在旁觀看重新練武的挹天癒,氣色好轉許多的臉上,天生帶笑的薄唇上揚,眼裡情意脈脈,訴之不盡。某日,他更見他之主好奇地翻閱著自己注疏的敇天玄烽訣,他輕笑出聲。

至於治玹天,別說重新習武,目前還只能在父母或他之主的摻扶下拄杖走動。他之主協助他復健身體,尤其校正他數十年來,為適應脫形的身體而習慣的不良姿勢。

半年之後,也差不多在治玹天不用拄杖、亦不需他人摻扶就能自由走動活動筋骨後,某天夜裡,他們才第一次的歡好。

算來他們已經同床共寢三個月了。之前,治玹天對他之主的慾望了然於心,但他之主總是搖頭,輕拍他的肩頭,示意他躺回原處。

治玹天堅定地握住挹天癒的手,傾身向前,靠在他的肩頭上。

「吾想要。」治玹天輕輕地道。

他之主輕歎一聲,停頓了一下,才摘下他近日戴回的耳釘額飾,剝開他單薄的衣物,沿著他的頸脖親吻游移到胸膛之上,輕攏慢撚抹復挑。治玹天的身子顫動,肋骨仍是截截突出,但已不是骷髏般毫無肌肉著附;皮膚難看粗糙,但至少有了些許光澤。

他之主迷戀依舊地看著他的臉龐與身子──忽然他覺得,他們好似回到了在地穴之中,改變了他們命運的那一夜。

十指交扣在床上,挹天癒輕柔緩慢地進入了治玹天。他寬大帶繭的掌心包覆治玹天的下身,治玹天喘息不已,挹天癒只恐刺激太過,只是溫柔地撫弄。

挹天癒重重呼吸,汗珠淌流,竭力控制自己,徐徐磨蹭方才拓過的甬道;治玹天則盡力勾住他之主的腰,似是索求他之主再深入些──兩方拉扯,彼此皆惟願對方享受到本該擁有的美好。

只是很快治玹天便洩了出來,挹天癒立即退出。他正想將他抱起,往浴池而去,治玹天卻掙了掙不願起身,只是靠向挹天癒的下身。挹天癒抬手攔住治玹天,不讓他單方服務自己。然而,在對上治玹天堅持的眼神後,終於挹天癒又喟歎一聲,握上治玹天的手移往自己遠未紓解之處,如同那一夜一般。

紓解之後,兩人彼此依偎緊抱。雖無生理上的極樂,心中的情意纏綿卻無可言喻。

(十二)

又過半個月,治玹天與挹天癒一同搬回青清一水澈。

是月某夜,在挹天癒的催促之下,治玹天才拖拖拉拉離開書桌,笑了笑拿起掛在牆上的木劍向外走去。挹天癒想起,據治玹天在回憶集中自述,他從小就對武學並不特別感興趣,夢想一直是成為他玄魁敇天的師宸,輔佐坐上猂界守之位的他。而挹天癒希望治玹天重新習武,是將之當作他復健身體的一環。治玹天雖然同意,但時常練到半途,一有什麼主意靈感,悄悄就溜回書房繼續埋首書寫。

挹天癒目送治玹天向外而去的背影,瞥向側邊靠了封雲傘的桌子、治玹天丟在桌上的稿件,以及壓在下面的隨意寫作。

是那首情詩。

在那地穴之中,他讀過的,治者在成為封印的第一夜所寫的那首──

車遙遙,馬憧憧。君遊東山東復東,安得奮飛逐西風。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復,三五共盈盈。

挹天癒抬首望向窗外。正好,積雲散去,圓盤似的月輪頓現,清輝遍灑青清一水澈的每個角落。

他才想起今夜正是三五十五,月圓之夜。

挹天癒笑了開來,起身向外而去,走進送爽的金風,走進星中月光,走向在花樹之下,紫黑衣袂翻飛的舞劍人。

萬年輪迴,終成一願。

<完>

後記:

BGM:愛你一萬年(誤)

首先謝謝看到這裡的讀者,這篇文足足有兩萬四千餘字,遠遠超出開始寫作之初估計的八千到一萬字(笑)

這篇文源自剪子好友的封印梗,師宸治玹天為了猂族犧牲,遭受的長期折磨(又虐喵)。原本剪子的設定是百年封印,是我考量正常壽命(尤其是喵爸喵媽)後改為六十年。

有了封印的來由與大致架構後,馬上面對最大的問題:既然這個封印如此重大,折磨喵幾十年,眾人束手無策,那癒者醒來後前來救喵,一次就成功也太過輕飄、太過不真實,此番不平衡會完全毀去絕望折磨數十年的張力。我們討論了一些解法皆無法平衡此點之後,由我想出戲劇小說中很常見的輪迴解法,雖然老梗可是很有用。

輪迴解雖然也很有機械降神感,但已是一般閱聽眾比較能接受的了,畢竟主角選錯無數次,BE無數次,(大概)死過無數次,主角遠非萬能,遭受漫長巨大折磨後才得以解決幾乎不可能的任務。因此我決定要寫這篇,並以輪迴做為最終解法,在(上)(中)就盡力把伏筆插好插滿。

為了設定輪迴,特別複習/新看了不少輪迴/穿越的作品,特別感謝推薦片單的朋友們及寫出這些優秀作品的編劇與小說家:想見你、信號、Palm Springs、魔法少女小圓、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等等,有機會還想複習霹靂本劇闍城血印及末世錄的穿越劇情。

設定方面希望沒有太繁雜讓人看不懂(汗)漏洞與很硬要的規則一定是有的,希望大家還能接受,看得愉快,有享受(?)到最前面的高虐與最後極為反差、得來不易的he,那麼對作者我而言,也是最大的he了(笑)

2022/0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