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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二十一日來,他在地面上不斷查訪,但五十年來,看似有可能的方法早已被窮盡。有的思考方向,像是額外注入能量予此封印,將其完成,治者便不用為其完全吸收,只是眾人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如何進行,他這幾日往這方向再尋,也是無功而返。每次每次他皆是愈加絕望,在二十一日之內快速地重複了治者近五十年,一次又一次落空的愈加絕望。 最後一絲微渺的希望,必定就在封印本身之中──他次次穿越來到位處封印陣眼的此地穴,所以看得更加清楚,在這風暴力場之中似乎有什麼縫隙,而且總是有些意味不明的模糊景象。有時是大批民眾在遷移的畫面,有時是地宇的景色,猂族與其他神祕交戰,有時甚至看似是猂族內戰,頓時令他心神不安。 光是外部的風暴,世上已無幾人能可穿越,探索封印內部也必是十分兇險。挹天癒自是不懼任何危險,但今日之前,治玹天雖未明顯表示不願,卻總是一派淡然,消極反對自己犯險;再來,討論後兩人皆認同,是封印內部不穩定造成治者肉體時不時的劇烈痛苦,若挹天癒進入風暴深究,也許只會無端增加治者所受的折磨。此外,最大的問題仍是,深入查探、試圖改動封印結構,封印若是毀壞,生靈塗炭的後果無人能可承受。 兩人重逢已有二十一日,一直到方才,治玹天才親口說出無論如何都想活下去,一起活下去。 那麼他無論如何也要──孤注一擲。 在簡明扼要交代他即將犯險查探以及署名之後,他的眼角餘光掃過治玹天請人送下來的,癒者與治者以友相交的時期往來的信件、治者本要他帶上地面的真正遺著、要再封存十二年才能交給父母的信,以及放在桌上的私人稿件。他不自禁伸手向前,拿起那治者答應予他的……不,不是紀念,不可能成為紀念──他只能努力不去這樣想。 放在最上方的是治玹天的自傳與回憶錄。治玹天自述父母之名,自己本名烽雲,出生於深寰地宇猂族祇脈某村落,是家中獨子云云。他敘述了一些年少時期的往事,其中最為深刻者,莫過於他見到的燦爛至極之美,是他之主對孩童的那一笑,玄魁敇天就是猂族的天,會永遠保護猂族…… 其中亦有以治者本人的角度敘述的那場通道之役。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血霧沾濕了他的臉龐,沁入他的雙眼,他的雙臂皆在無數次揮舞重戟之後完全失去知覺。在兩境通道之中擊退殊界的主力部隊後,他退回苦境那端的端口,在全族民豁命護持的陣法之中,他瞬間行起足以改變時空的祕法,填平兩境通道── 他聽不見任何聲音。他惟見萬丈光芒驟起,璀璨耀眼,猶如那天,立足高峰之上的他,看到的生命之光。 那是生命之光。 天地之間所有聲音忽地全部重新出現。風暴之中的所有光束匯聚成一道流星似的火光,他的眼前若隱若現浮出了一個時鐘似的圓圈。封印仍是暴亂不穩,他於是抬手,運起元功向圓圈中心注入自身力量,那圓圈也貪婪地汲取他所有的功體──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功體盡失的他躺在位於陣眼的這個地穴之中,愣愣望向石壁上已有將近五分之一的扇形。他知道,他成功了,但他永遠也無法形容當下的百感交集。 成為封印即刻死去守護萬民,才是真正盛放於燦爛的凋零,才是他的人生哲學;往後的無數日子,只似凌遲折磨。 因為他本身已與封印結合,所有經脈自也包括在內,他無法再修習任何功體。他在建立封印時已將所有功體投入,而非讓封印緩慢吸食他的功體,然而,即使封印直接完成了將近五分之一,一樣要歷經五紀六十年。 身困不見天日的地穴,他一開始是日夜錯亂,再過不久,對他而言,時光已無日夜之分。他時常眠夢,不斷夢到他之主的甦醒,他們重逢,恍若隔世。而在八百八十二年的某日,他忽感全身不適,封印擾動驚醒他的重逢美夢。 接下來的記錄愈來愈稀少。大約是地穴之中生活極為重複,治者無意浪費力氣再寫吧。挹天癒鼻間全是酸楚,眼中又有些氤氳起來。他接著翻動壓在自傳與回憶文集之下的另本書冊。 八百七十一年二月一十九日,夜 車遙遙,馬憧憧。君遊東山東復東,安得奮飛逐西風。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復,三五共盈盈。 … 中庭多雜樹,偏為梅咨嗟。 問君何獨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實。 搖蕩春風媚春日,念爾零落逐風颷,徒有霜華無霜質。 … 九百一十八年三月六日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九百一十八年三月二十六日 唱徹陽關淚未乾,功名餘事且加餐。 浮天水送無窮樹,帶雨雲埋一半山。 今古恨,幾千般,只應離合是悲歡? 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 是治玹天親筆寫下的,數不清的情詩與抒情散文。上面的日期,從八百七十一年二月一十九日,治者治玹天成為封印的首日開始,止於昨日,九百一十八年三月二十六日。 隨著時光流逝,逐漸凌亂的筆墨書寫的詩文之中,不變的只有他思慕的惟一一人,當然是他,玄魁敇天,挹天癒。他讀著幾乎又要落下淚來。 終於挹天癒站起身來,俯身親吻仍在昏睡的治玹天的額頭。他再看了愛人一眼後,毅然決然轉身,往坑道步去。 他將信件放入寶盒之中,抬頭望向幽暗無光的坑道,風聲嗚咽。他運提全部功力保護自身,朝著風暴之中隱約可見的縫隙而去。他盡可能張開雙目,一睹那詭奇的景色。他的週遭再次出現無數畫面,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包裹住他──血腥之色、地宇的戰場、苦境的村落、敵軍的宴場祭壇、大批猂族民眾在遷移……他身上又是無數風刃打過,無處不痛。他喉頭一緊,差點又嘔出血來,只得拚命強壓下去。 他愈往深處,愈往風暴中的縫隙前去,眼中的景象亦愈加清晰,然而他的腦識卻是愈來愈混亂,他幾乎無法辨別覺知眼前景象的意義,對他而言,眼中所有只是無數色塊,隨機亂排、毫無邏輯,他幾乎無法思考,他幾乎要喪失意識──就在他到達極限,在他將要昏厥之前,驀然,無數道光束似的記憶射入他的腦中,劃破他矇矓混亂的腦識。 一切的──記憶。 耳邊破空風聲全然消失,他已身處風暴深處的奇異縫隙之前。 在所有記憶同時進入的瞬間,恢復神識的他竟是幾乎無法呼吸。在他稍定全身暴起的氣息後,他轉為紊亂地喘氣,右手將胸前心口的衣領抓得死緊,手背上青筋根根突出。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 他瘋狂提取回到他腦識之中的記憶。 他也近乎瘋狂。 (七) 如果這些記憶都是真實的,如果他沒有神志錯亂的話,遠在猂曆八百八十二年時,他便已從沉眠中甦醒過了。那是在他沉眠的二十年後、治者成為封印的十一年後。 他第一次的甦醒。 他緩緩睜開雙眼。眼前景象矇矇矓矓的,流轉的淺色光芒四面八方包裏住他。他並未感覺他曾做過任何夢。他伸手觸及流光,剎那間光芒開始疾速旋轉,有如風暴翻騰。他轉頭看向放在他身側的黑傘。他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他只是輕聲喃唸那個名字。 藐烽雲、藐烽雲…… 他感覺到有人急急到來,於是他再次呼喚為他送行之人的名字──藐烽雲。 前來的人是荒天塵。 向全族昭示他的甦醒之後,荒天塵直接帶他前往地穴坑道。治玹天單膝下跪迎接他的到來。治者幾乎未變,仍是他記憶之中,那個舉手投足優雅從容、神采飛揚的治者。 治者的日常生活十分單純,除了整理史料、寫作異殃猂史外,功體盡失的他也會在地穴各處走動探索,活絡筋骨,維持健康及體力。 兩人討論所有有可能完成封印的方法。他白日穿回地面探查及嘗試各種方法、協助荒天塵處理族務、有時也替人醫病。過了一陣子,兩人互訴情衷。就在同張石床之上,他拆下他高束的金冠,摘下他俊美的面上的額飾、細巧耳上的釘飾,交頸纏綿。 在方法一個個證明不可行時,治玹天仍輕聲對他說,無論如何,他都想與他一起回到浮華盛世之中。 終於,他深入風暴查探內部結構。 他一樣來到了這個時空縫隙之前。 他向縫隙之內望去。那是深寰地宇的景色,是猂族軍隊在平原之上紮營。 似乎是那一日的景象。於是他不自禁向前走去,穿過縫隙。 他回到了那一日。猂族軍隊將會遭受殊界先鋒奇襲,意外慘敗。雖然他滿腦皆是地穴中的治玹天,他仍是立即找到荒禘,告知他日夜殊界的計畫。然而他不擅計謀,也毫無證據,荒禘並不相信,兩人起了爭論。最後他玄魁敇天分了一隊精兵暫往別處紮營。 猂軍果然遭到突襲。他前往救援斷後,讓荒禘先行撤退。屍山血海浮起薄薄的血霧,鼻中除了鐵鏽味之外一無所有,他眼見日夜殊界的鐵騎殺入,身邊將士一個一個接連倒下,他死命朝著記憶之中能撿回一命的方向逃去。只是,這回沒有人來救他。那個人沒有來救他。他被千軍萬馬團團圍住,殊界戰魁一掌劈下,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他再次從一水澈甦醒。他想不起自己的名姓,他呼喚為他送行之人的名字,他見到荒天塵前來,他們一同向全族宣佈他的回歸,他被荒天塵領至坑道口。 亦是陣眼的地穴之內,他扶起向他下跪的他。他們討論尚未嘗試過、也許可行的方法。他看著他撰寫異殃猂史。他起手鳴水,為封印擾動而稍覺不適的他舒緩。他們互訴情衷。他們交頸纏綿。他進入風暴之中查探。他來到一樣的時空縫隙之前。 就在這個縫隙之前,他才想起了上回的一切。這年一樣是八百八十二年。只是,他甦醒的日期比起上次,往後了十天。 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來到這個縫隙之前,無人記得,或說無人經歷過上回發生過的所有事情。 他無法確定自己是否只是被封印干擾而出現幻覺。他想將新發現告知治者,與他商量對策,於是他向後想退出風暴。就在他稍稍退後之後,他便不知道他要與治者商量的到底是什麼新情報了。他眨了眨眼,感到說不出的怪異。有什麼東西他怎麼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他再度往縫隙靠近時,他又想起了一切。 在數次來回之後,他終於理解,一旦離開時空縫隙附近,離開扭曲的時空附近,他便無法想起這些時空相關的記憶。 他仍是先退出了風暴,回到治者的桌前。寫作到一半的治玹天抬起頭來,問他風暴內部如何。他搖了搖頭,只說他惟一還能記得的是,裡面似有十分奇特的事物,說不定能可改變命運。治者再度說道,他無論如何也想一起活下去,回到浮華盛世之中。 於是他再度穿過時空縫隙,回到那一日。這次,他再度與荒禘爭論,他知道無法再浪費時間,立即帶著自己的親兵離開佈陣準備。此回雖然仍是死傷慘重,但總算擋下了日夜殊界的奇襲。 他在地宇之中多方尋找那個少年。但無論他如何努力,仍是找不著當年仍是少年的藐烽雲。 荒禘轉向苦境出手侵略,他建言反對。他處處提防荒禘,但就在猂族的一場盛大宴會之中,在他明白過來之前,他已身中劇毒,痛苦抽搐倒下,直至世界又陷入一片黑暗。 猂曆八百八十三年初,他第三次在青清一水澈甦醒。 (八) 三百餘次,總計將近萬年的不斷輪迴。 他,玄魁敇天、挹天癒,在某一時間點,終於確認足以改造地貌、封印兩境接壤的通道的祕法,可稱逆天的力量之大,扭曲了時空因果,同時開裂出了一道時空縫隙。 他每次穿越時空縫隙,皆是回到另個時空裡的那一日。因為那是玄魁敇天成為藐烽雲的救贖的那一日,是藐烽雲、治玹天此人為何義無反顧走上那條路,最終施行祕法、成為護民封印的最初因果。 而那一日恰恰同樣,也本該是玄魁敇天為何成為挹天癒的那一日。 然而,在那個時空之中,卻從來沒有藐烽雲此人的存在──行術者受縛於祕法原本的時空之中,以功體、肉身、精神供養封印,歷經五紀六十年,最終融於其中,永遠消散,從此不存人世輪迴。 第六次的輪迴,仍遍尋不著他的他,重新進入封閉的祇脈故址,在行政機構中翻查舊時的戶口資料。治者的父母每次皆仍在戶口記錄上,只是他們一直是兩口之家,膝下無子。一直到第十六次的輪迴,他每次都會再度進入祇脈故址,見到完全相同的情況。 將近萬年的時光,在另個時空之中,他曾有無數個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在那個平原之上,他找不著能可回到「原本時空」的時空縫隙,惟有死亡能讓他重新「甦醒」;更甚,除了在他的腦識中,藐烽雲、治玹天這個人從不曾存在過,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事物可以確認這個人的存在,或曾存在過。 每當他懷疑自己、瀕臨崩潰之時,他都會不斷回想,多年多年以前,他們在山間行路,清風拂面,一路暢論醫理。席地休息之時,他們茶酒相伴,琴聲響徹深林野泉,直至落日染紅滿山雲霞。 他會回想他推壓他背上經脈,疏導他暴漲川流似的氣息,他們近得交換了彼此呼吸的那一次。回想他身份揭破的那刻,他向他下跪的那刻,他向他獻上最後一計的那刻,他墜落斷崖的那刻,他雙瞳帶淚音聲顫動,向他辭別的那刻。 以及,每次每次,在地穴中相伴的日子。他的全身上下,他的面容,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 當他身處原本的時空,即使他什麼也無法想起,萬年的輪迴,在他的靈魂之中,一定還是留下了點什麼。 大約在第十次之後,在他甦醒之時,雖然他記不起任何一絲「夢境」,他仍感覺自己好似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大約在第三十次之後,他呼喚的人,有時仍是藐烽雲,有時轉為荒天塵;大約在第八十次之後,他呼喚的人,皆是荒天塵。 在地穴之內,每每封印擾動,治玹天由最初的輕微不適,到後來的劇痛難忍,他扶著或抱著治玹天時,總覺得一切皆是他之過的念頭,在他腦中愈加縈繞不去。此時此刻,已經歷三百餘次的輪迴,在時空隙縫之前的他喃喃自語著,一切,確實皆是他之過。 他屢次穿越到另個時空,必然會擾動封印本身,自八百八十二年開始,治玹天時不時承受封印擾動的折磨,無可預測、毫無規律,無疑就是他所造成的。而他一次又一次失敗了,遲遲未能救出治者,只是徒增他的痛苦。 最初二十數次的輪迴,他皆在摸索規則,結合荒天塵、治玹天等人多年蒐集而得、關於此祕法的詳細情報及深入研究,終於在第二十六次的輪迴,他粗略找出如何拯救他的方法。 在原本的時空中,眾人多年皆找不到於何處、以何方式能可額外再向封印注入能量。而此祕法開裂出了另個時空,若能在另個時空之中,起造一模一樣的封印,能量將可累積疊加。一如當年的師宸治玹天,只要他能遷移猂族族民到苦境,於苦境的通道端口有足夠的力量護持、在兩境通道之中由他再運使一次此祕法,投入剩餘所需的能量,便能完成原本時空中由治者建立的封印。 只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敗。他甦醒的時間也不斷後移,由一開始的八百八十二年,到如今已是九百一十八年。 有數次,他在地宇提出和平遷移的計畫,便被荒禘鬥倒謀害。幾次,他狠下心來篡位為猂界守,將荒禘關押於暗牢之中。然而,他智計遠遜荒禘,他的謀士亦是失算,誤中敵方計策,全軍覆沒。敵軍將他縛起,押在祭壇之前。他被迫穿著顏色奇豔的衣服,被迫聆聽敵軍勝利的祝禱,他們將以猂界守之血告祭諸神。他見到劊子手的長刀落下。一切又歸於黑暗。 幾次,如同原本的時空,他逃出猂族,前往苦境。他加入正道陣營一同阻止荒禘侵略,不料四塊猂玦全毀,嗜血解藥無法完成,剩餘猂民十之八九死於地宇其他神祕的夾攻,剩下的族民不夠護持陣法。那是他第一次自我了斷。因為,他已了然於心,一旦無望,就必須當機立斷──他於封雲天自然修復命元,而他在這個時空中耗時愈久,消耗愈多命元,他的下次甦醒亦將費時更久。 他亦嘗試坐視五巔之戰,在荒禘身亡後帶領猂族在苦境的殘部。即使聲稱和平,嚴格號令絕不再傷任何一人,仍引來人族圍攻。十名人族高手將他團團圍住,困在垓心。人族民兵手上的火把熊熊燃著,黑煙瀰漫。他們點燃猂族村莊,終與猂族族民混戰一片,刀劍交擊併出萬點星火,血肉橫飛。他聽到自己的怒吼,他努力殺出重圍,想去拯救不斷倒下的族民──當他回過神來,他的雙手已染滿鮮血,十名高手無一存活,猂族生者不及十之二三,兩方鮮血熔鑄出更長的仇恨鏈鎖。失敗、失敗、他又失敗了……他撿起地上的斷刃,顫抖著架上自己的頸脖。 令他幾近崩潰的一次,是他在九百一十五年的甦醒,治者已如今日般形銷骨朽。穿越時空縫隙的他花費將近四十年,歷經千辛萬苦,在通道自然開啟時帶領剩餘所有族民播遷苦境,也與人族和平相處。他率領全體族民在苦境端口護陣,未料族民數量正好差了那麼一點、就那麼一點……祕法運起一陣,在他已經見到一點點金光時,護持力量終究不足,祕法突然瓦解崩潰,回返擊向他與全部族民。他滿身是血,倒地不起,一吋也無法移動,渙散的藍瞳倒映遍地的族民屍體與敵軍殺入通道的千軍萬馬。他的世界,黑幕緩緩地降臨。此次的下次甦醒是九百一十六年,當他身處時空縫隙之前,他才記起消耗四十年的命元,得用他沉眠一年來換。不只治者再承受更久的痛苦,他甦醒的時間距離能可救回治者的大限之日更是大步拉近。 此時此刻,是猂曆九百一十八年初春。此次,將是他最後一次見到仍是治玹天的治玹天,將是最後一次的機會、最後一次的輪迴。因為下次的他,將會拿到由荒天塵轉交的、治者的最後遺書。治者會請求他之主讓他保留最後的尊嚴,不要前來。他若不時常穿越風暴,便不會看清風暴中的詭奇景色,不會懷疑風暴中隱約的縫隙。他會一直在地面之上尋找方法,再次行遍眾人絕望的路,直至他永遠消失。即使奇蹟發生,讓他找到其他方法,他又何其忍心……時而發狂的、時而癡呆的,曾經的掌死之智,終歸是完全失態。如此救回又有何意義,亦完全違背治者的心願。治者只願有尊嚴地活在他的回憶之中,而他也相應地將悔恨抱憾終生,浮華盛世之中永遠缺了本該共享一切的他的愛人。 已無路可退,已不容許再失敗。 挹天癒知道自己一旦離開這個範圍,將會記不起這一切。但他還是先退出了風暴,重新回到治玹天床邊,反覆讀著他的回憶文集與詩文手稿,靜靜等待他醒來。 終於,治玹天緩緩睜開雙眼,再度對上他之主湛藍如海的瞳眸。 「吾方才已進入風暴查探。雖然吾無法記得,但裡面有能可改變命運的東西。」 治玹天眼中先是出現一抹光彩,但很快又道:「……危、危險……嗎?」 「是。」 治玹天沉默了一陣,但他深知他之主心意已決,不須多言。 「吾只知道,吾不能再失敗。」 「……吾、之主……一定……一定、能夠做到……因為……吾、之主……就是……就是吾的天。」 治玹天虛弱地微笑。而挹天癒只是低下頭親吻治玹天,治玹天亦是豁盡全力回應他之主。 這一刻已成永恆。 挹天癒起身離去,再次頂著風暴,朝著能可改變命運的時空縫隙而去。 (九) 三百餘次的輪迴,將近萬年的時光,沒有藐烽雲、治玹天此人存在的世界。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撕心裂肺都是真實的,但他每次都仍會走入那時空縫隙,逆天改命──挹天癒決定的事情,永遠不會改變。 他的心願,他的惟一一願一直皆是,攜手一同活在兩人共創的盛世浮華裡。 無人能可訴說的踽踽獨行,不容失敗的最後一次輪迴。 從前,太多太多的可能性,太多太多的路線可以嘗試。而耗時長久的路線,一旦失敗,下次他甦醒的時間將會延後許多,救回治者的希望更加渺茫,因此有些看似有望的選擇,被他權衡捨棄不再嘗試。他就在無數的可能中瘋狂摸索,逐漸固定路線。 他學會當機立斷,該捨則捨。他努力回憶哪個選擇早已出現過,會造成何等影響。 他學會統領承擔,他不能只懂得征戰。晚一些的輪迴裡,他努力回想治玹天所著的異殃猂史,記取歷史中的教訓與警示。他亦知道,他屢次的失敗,除了加深治者的折磨外,還干擾了他的寫作進度,他往後的輪迴所能習得的知識亦隨之要在更久以後才能看到。他只能盡力回想他讀過的一切,融合他原有的一切知識。 他走過無數次走過的路;他想著治者的手稿,政治權謀之術與文政制度,維持四脈穩定;他重新製作分配自己的一生心血,嗜血症解方讓猂族不再受渴血之苦;根據猂史記載,他算出通道自然開啟的時間,遷移族民到苦境;他與人族和平相處,聯合苦境正道對抗外敵。 他從那一日、猂族仍在深寰地宇時開始一切,成為領導者帶領族民,逐漸往原本的歷史方向靠近。沒有人體會得比他更加深刻,當年的猂界守荒天塵與師宸治玹天耗時九年,一次成功而且幾乎只犧牲了治者一人,是多麼了不起的成就。 他是真正的君,那個藐烽雲一直渴望輔佐的君王,在另個時空裡,完成藐烽雲未能完成的君臣夢。 他不時想著他,回憶著他。 若朋友相交之時、坦承身份之後、他沉眠之前的一切,是亙古不變、色澤純淨的寶石,那每次不同的輪迴中的地穴日子,就是個個相似卻不盡相同的細碎晶石,一粒一粒拼成的絢麗圖畫。 最初十數次的重逢,治者仍是神采飛揚的那個治者。他們彼此告白,一同找尋方法,直到他發現風暴中的祕密。 中期,治者時不時為封印擾動所苦。他說身體為其吸食消瘦無可避免,但本來不知會有封印擾動這層痛苦。他每次到了時空縫隙前取回記憶後,他仍先會退出風暴,向他言明裡面有足以改變命運的東西,只是必定會造成他的痛苦,亦不一定能成功,因此必須會知於他。而他總是回答,無論忍受多少他都願意,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都不會放棄一起活下去的機會。 吾從來都是……心甘情願。 經歷太多次輪迴,有些事情他則是已記不清確切的年份,他只記得,約在猂曆九百年前後,他從此不再配戴額飾耳釘,因為他的精力日漸衰退,不再浪費力氣點綴自身;有些事情因有書信記錄才有確切日期年份。像是在九百零三年,治者認為已窮盡所有的可能,便傳話要求荒天塵不要向他言明自己仍活在世上之事。但治者知道荒天塵最後一定還是會說,他也一定會前來,所以只是表明態度──相見爭如不見。 後期的他本已服於命運、看淡生死。 然而,不管重來幾回,惟一不變的只有,不論他變得如何,一次又一次變得更加衰弱、最後外觀變得如此可怕,他還是會跟他相戀,燃起他生的欲念,讓他說親口說出想一起活下去,觸動他犯險查探封印內部,最終穿越時空試圖改變命運。 不許失敗,絕不能再失敗。轉眼二十數年已過,族人已全數移往苦境,決戰之刻也即將來臨。夜幕降臨之時,他放下與苦境正道聯合推演的詳細計畫,走出宮殿之外。 他仍不知,封印成功之時,他將如何回到原本的時空呢?還是,他會再次從一水澈甦醒,忘記這一切,忘記這萬年來的所有艱辛痛苦,亦忘卻地穴之中他們曾發生過的一切? 無論如何,只要封印能可完成,治者能夠得救就好,只要他們能重逢,一同活下去就好。 他望向正是三五月圓的天宇,月明星稀。他細細回想過往的輪迴,釐清所有有可能失敗的因素。忽然,他想,如果他沒算錯的話,今年正好是第一萬年。 他聽不見任何聲音。他惟見萬丈光芒驟起,璀璨耀眼,猶如那天,在祇脈故址的他,看到的生命之光──那是生命之光。 他仍在吼叫著,但他聽不見任何自己的聲音── 天地之聲劃破寂靜而來,一切嘈雜驀然回到耳邊,萬丈光芒已經散開,他像漂流在茫茫星海般,眼前飄過無數風暴與光束。 最終所有風暴,所有光束再度匯聚成一道流星似的火光。他的眼前浮現了一個時鐘似的圓圈,他看過許多次的、在地穴石壁上的那個圓圈。那缺了五分之一角的圓圈極速旋轉著,向他包裹而來。於是他猛提真元,往其中心注入他的功體,他的所有功體。他看到那個圓圈逐漸擴張,逐漸完成完整的一圈── 就在圓圈形成的那一刻,風暴又起,天地之間所有景象、聲音再度扭曲,而他只見一個縫隙再度出現,內中景色是那個地穴,是那個坑道── 不知何時已是躺在地上的他瞬間起身,透支自己已達極限的軀殼,朝那個縫隙穿去,風暴刮得他幾乎睜不開雙眼。就在他走入縫隙的瞬間,他驀然張眼,周遭風暴已然止息,但他正在墜落。他揮舞雙臂,向前抓向坑道的石壁,試圖減緩速度。他終於抓到坑道之中的特殊鋼索,順著坑道勉強滑了下來,跌坐在地,全身鮮血淋漓,雙腳腳踝也嚴重扭傷。 然而他全然不感痛楚。汗透重衣的他喘息不止,在天旋地轉之中他奮力起身,卻是腳軟,雙膝落地,他再咬牙才爬了起來。他拚盡全力,用他能達到的最快速度,奔向那狹小的生活區域。 他奔向石床之上雙目緊閉的治玹天,探著他的氣息與脈象。他已經無夜視之能,但憑著油燈的一點亮光,他瞇眼看向石壁上的封印之鐘,能見到它已繞成整整一圈。治玹天是從與封印牽扯的狀態中突然脫離而昏厥,但至少不再被吸食,來得及,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眨了眨眼,將眼角的濕潤溶回眼中。 還沒結束。 治者身體的衰弱程度遠超過正常人能忍受的範圍,他本來還能自行移動、還未昏厥死亡,也是因為這封印之故,他必須馬上接受治療,一刻都無法再浪費。 但他功體已然全失,只能為他做最緊急的處置。 接下來,他在生活區域找到日常用的小刀,將床單割開,簡單包裹自己滿是傷口的掌心,再將他緊緊繫在自己身上,往坑道急急而去,攀附鋼索,向上而去。 他能感受到治玹天伏於他的背上那微微的一絲溫暖,一同迎接天光灑落他們身上的那一刻。 你開創的猂族盛世,你是猂族的天,治玹天,你,看見了嗎? 從今而後,你吾攜手,共享這浮華世界。 (十) 治玹天掙扎了幾下,嘴裡幾聲含糊不清。他感覺有東西在觸碰自己的大腿,他的眼皮沉重得像是吊了鉛塊,他一時之間連睜開雙眼的力氣也沒有。 柔軟的、應是布料的東西持續滑過。亦有不好聞的氣味竄入鼻中。他皺了皺眉頭,狹長的雙眼終於睜開了些,模糊映入眼簾的是他之主。而他忽然感覺自己身上一絲不掛,被子也推在旁邊。 他本該是脫口驚呼,但他實在太過羸弱,游絲般的聲音只是顫動嘶啞。「……吾……之主!」 挹天癒抬頭望向他虛弱得連紅暈都泛不起的蒼白臉龐。治玹天眨了眨眼,才看清他之主正繫著深色眼罩。轉瞬他就明白了,他之主太過了解他,所以多多少少給他留點面子。 「你醒了。」挹天癒微笑,聲音有些沙啞,像是幾天都不曾睡好,白皙的面孔有些憔悴,上唇與下巴上有些鬍根探出頭來,沒有好好梳洗過。他一邊轉身將布巾放到一個空的桶子中,取出另塊乾淨的布放熱水中,再取出擰乾。他的雙掌掌心明顯都受過不輕的傷,磨破的部分才剛結出新痂。 治玹天愣了一下,忽然注意到他之主身上氣息略有不對。他腦中一片混亂,思緒整理到一半,才反應過來此處已非地穴,那自然是他之主已經將他救出。只是──他之主付出了何等代價? 「……你、你的功體……」 「值得。」 治玹天才意識到此處正是封雲流眄,他原本的臥房中。這是他多少次午夜夢迴的場景。他已經將近五十年沒有回來過。他本來已不可能再回到這裡了。 他之主不可能不知封印崩毀有何後果,他之主必定完成了封印,他之主究竟是用何方法── 治玹天正千頭萬緒之時,房外急促腳步聲響起,治玹天急急想要去拉被子遮掩身體,挹天癒亦是聽到聲響,也同時伸手,正好撞在治玹天的手上。挹天癒便握住治玹天的手幫他把被子上拉到胸口。 原來是老夫妻聽到房內的對話聲,攜手飛奔而來。 治玹天這才知道他昏迷了整整十天,而他之主日夜守在他床邊,衣不解帶、無微不至。只是,雖然他之主曾經可以幾十日不用闔眼,現下功體全失,在非休息不可時,還是得請年邁的兩老接手看顧,自己則在床旁臨時架起的另張床舖上休憩。 治玹天忽然將目光移向床舖內側的牆壁。兩老對看了一眼,過了一會才想起兒子的性格,急忙打哈哈,直說烽雲是他們親生的養大的,有什麼好害臊的。治玹天張口想要說點什麼,但又算了,無力回話的他隨口一兩句扯了過去。 他移回目光,緩慢地伸手握住母親輕撫他臉頰的手,再移到母親的臉龐上,將淚水拭去。 兩老離開後,挹天癒再為治玹天擦拭了一下,為他穿上乾淨的裡衣。他拿下眼罩,坐在床邊靜靜注視著治玹天,直到治玹天率先開口問道: 「吾、之主,能否、能否為吾,為吾解說、發生何事?」 聞言,挹天癒朱唇微啟,硬生生愣了半晌,全然不知從何說起。 (十一) 接下來的兩個月,生活時常重複。 挹天癒每隔半個時辰就重新檢查治玹天的脈象,若有需要便往隔壁房間配藥煎藥,滿屋子總是充斥著藥味,時香時苦。 他將治玹天扶起,一小口一小口舀起餵治玹天喝下。好幾次,治玹天將藥吐在他自己或他之主身上,他之主總是將藥碗暫時放在一旁,輕撫他的胸背,慢慢等他緩過來,清冷的唇甚少言語,但湛藍的雙瞳裡溫柔纏綿。治玹天知道,只有自己為此道歉時,自己之主才會皺眉,臉上露出明顯的不悅。 在燒好水後,挹天癒都會將尚不能自行移動的治玹天抱下床,帶到盥洗之所。挹天癒會繫上眼罩,助他將裡衣除下,放到旁邊的竹籃子裡。每日都會有猂界守指派的猂族雜役收走清洗,放上乾淨的衣物;他們也每日打掃清潔封雲流眄,送來各種生活物資以及所有挹天癒指定的藥草。 治玹天注視著自己極為難看的身體。只有一層皮黏在骨頭之上,關節處特別突起,皮膚粗糙,而且高低不一,傷疤遍佈,普通的刀劍槍戟傷不消說,亦有奇形兵器割裂過的痕跡,全是成為封印前九年來大大小小的征戰紋上的勳章。 自他醒來,過了將近一個月,他總算做好心理準備,開口請他之主不用再戴眼罩。他之主功體全失,已無法準確聽聲辨位,蒙眼時動作十分緩慢,不時會不經意撞到東西。他不願增添他之主的麻煩,而且他總是想著地穴中,改變命運的那第二十一日,以及他之主所敘,輪迴在地穴之中的種種。他知道,無論他看起來如何,變得如何,他之主仍是毫無動搖地愛著自己。 挹天癒反而是有些訝異,才拿下眼罩,繼續為他擦洗,輕撫他胸前背上那馭天鋒曾穿刺而過的舊傷。清洗結束之後,挹天癒深呼一口氣,為他重新穿上裡衣,繫上腰帶,再讓木梳流過他仍是枯燥的髮絲。 練回功體前,挹天癒無法辟穀。忙碌時他有時會請猂族人手送飯菜前來,有時是治者的父母準備飯菜。在治玹天能恢復進食後他亦時常親自下廚,與治玹天一同吃飯。只是他會煮的菜色不多,時常令治玹天想起在地穴之中,他之主為他煮飯的那段日子。 無數次,兩人談論挹天癒所有的輪迴。 挹天癒經常混亂哪件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是哪次輪迴中發生的。畢竟輪迴超過三百次,除了像第一二次以及最後幾次那樣記憶深刻外,每次長短不一而足,短則一二年,長則三四十年,前前後後歷經萬年時光。 治玹天首次知道他之主為他輪迴萬年時,震撼無法回話,而聽著挹天癒敘述幾次極為痛苦的失敗時,他亦久久不能言語,只是向前輕吻他之主。 他更是感歎自己從沒有錯付真心,挹天癒是他的愛人,亦是他之主……他的天。 荒天塵與輕非灩不時來探訪他們。輕非灩仍喚他主人,即使她已嫁為人婦,當年更是治玹天親自主持她與荒天塵的婚禮。 終於在治玹天身體狀況穩定、能可下床稍加活動後,猂界守正式宣佈曾任全族師宸的治者回歸,而治者則將一切歸功於祇脈之主。族民又是沒日沒夜歡慶數個月之內,撐起猂族的兩片天接連回歸,為這浮華盛世再添絢麗光彩。 和平的日子之中,即使已有癒者幫忙,族務仍稍嫌繁忙,待治者更加好轉後,也會協助分擔。 治玹天總是在旁觀看重新練武的挹天癒,氣色好轉許多的臉上,天生帶笑的薄唇上揚,眼裡情意脈脈,訴之不盡。某日,他更見他之主好奇地翻閱著自己注疏的敇天玄烽訣,他輕笑出聲。 至於治玹天,別說重新習武,目前還只能在父母或他之主的摻扶下拄杖走動。他之主協助他復健身體,尤其校正他數十年來,為適應脫形的身體而習慣的不良姿勢。 半年之後,也差不多在治玹天不用拄杖、亦不需他人摻扶就能自由走動活動筋骨後,某天夜裡,他們才第一次的歡好。 算來他們已經同床共寢三個月了。之前,治玹天對他之主的慾望了然於心,但他之主總是搖頭,輕拍他的肩頭,示意他躺回原處。 治玹天堅定地握住挹天癒的手,傾身向前,靠在他的肩頭上。 「吾想要。」治玹天輕輕地道。 他之主輕歎一聲,停頓了一下,才摘下他近日戴回的耳釘額飾,剝開他單薄的衣物,沿著他的頸脖親吻游移到胸膛之上,輕攏慢撚抹復挑。治玹天的身子顫動,肋骨仍是截截突出,但已不是骷髏般毫無肌肉著附;皮膚難看粗糙,但至少有了些許光澤。 他之主迷戀依舊地看著他的臉龐與身子──忽然他覺得,他們好似回到了在地穴之中,改變了他們命運的那一夜。 十指交扣在床上,挹天癒輕柔緩慢地進入了治玹天。他寬大帶繭的掌心包覆治玹天的下身,治玹天喘息不已,挹天癒只恐刺激太過,只是溫柔地撫弄。 挹天癒重重呼吸,汗珠淌流,竭力控制自己,徐徐磨蹭方才拓過的甬道;治玹天則盡力勾住他之主的腰,似是索求他之主再深入些──兩方拉扯,彼此皆惟願對方享受到本該擁有的美好。 只是很快治玹天便洩了出來,挹天癒立即退出。他正想將他抱起,往浴池而去,治玹天卻掙了掙不願起身,只是靠向挹天癒的下身。挹天癒抬手攔住治玹天,不讓他單方服務自己。然而,在對上治玹天堅持的眼神後,終於挹天癒又喟歎一聲,握上治玹天的手移往自己遠未紓解之處,如同那一夜一般。 紓解之後,兩人彼此依偎緊抱。雖無生理上的極樂,心中的情意纏綿卻無可言喻。 (十二) 又過半個月,治玹天與挹天癒一同搬回青清一水澈。 是月某夜,在挹天癒的催促之下,治玹天才拖拖拉拉離開書桌,笑了笑拿起掛在牆上的木劍向外走去。挹天癒想起,據治玹天在回憶集中自述,他從小就對武學並不特別感興趣,夢想一直是成為他玄魁敇天的師宸,輔佐坐上猂界守之位的他。而挹天癒希望治玹天重新習武,是將之當作他復健身體的一環。治玹天雖然同意,但時常練到半途,一有什麼主意靈感,悄悄就溜回書房繼續埋首書寫。 挹天癒目送治玹天向外而去的背影,瞥向側邊靠了封雲傘的桌子、治玹天丟在桌上的稿件,以及壓在下面的隨意寫作。 是那首情詩。 在那地穴之中,他讀過的,治者在成為封印的第一夜所寫的那首── 車遙遙,馬憧憧。君遊東山東復東,安得奮飛逐西風。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復,三五共盈盈。 挹天癒抬首望向窗外。正好,積雲散去,圓盤似的月輪頓現,清輝遍灑青清一水澈的每個角落。 他才想起今夜正是三五十五,月圓之夜。 挹天癒笑了開來,起身向外而去,走進送爽的金風,走進星中月光,走向在花樹之下,紫黑衣袂翻飛的舞劍人。 萬年輪迴,終成一願。 <完> 後記: BGM:愛你一萬年(誤) 首先謝謝看到這裡的讀者,這篇文足足有兩萬四千餘字,遠遠超出開始寫作之初估計的八千到一萬字(笑) 這篇文源自剪子好友的封印梗,師宸治玹天為了猂族犧牲,遭受的長期折磨(又虐喵)。原本剪子的設定是百年封印,是我考量正常壽命(尤其是喵爸喵媽)後改為六十年。 有了封印的來由與大致架構後,馬上面對最大的問題:既然這個封印如此重大,折磨喵幾十年,眾人束手無策,那癒者醒來後前來救喵,一次就成功也太過輕飄、太過不真實,此番不平衡會完全毀去絕望折磨數十年的張力。我們討論了一些解法皆無法平衡此點之後,由我想出戲劇小說中很常見的輪迴解法,雖然老梗可是很有用。 輪迴解雖然也很有機械降神感,但已是一般閱聽眾比較能接受的了,畢竟主角選錯無數次,BE無數次,(大概)死過無數次,主角遠非萬能,遭受漫長巨大折磨後才得以解決幾乎不可能的任務。因此我決定要寫這篇,並以輪迴做為最終解法,在(上)(中)就盡力把伏筆插好插滿。 為了設定輪迴,特別複習/新看了不少輪迴/穿越的作品,特別感謝推薦片單的朋友們及寫出這些優秀作品的編劇與小說家:想見你、信號、Palm Springs、魔法少女小圓、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等等,有機會還想複習霹靂本劇闍城血印及末世錄的穿越劇情。 設定方面希望沒有太繁雜讓人看不懂(汗)漏洞與很硬要的規則一定是有的,希望大家還能接受,看得愉快,有享受(?)到最前面的高虐與最後極為反差、得來不易的he,那麼對作者我而言,也是最大的he了(笑) 2022/04/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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