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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媽媽是代理孕母』

*試寫一次
*沒有人是代孕

我來到這個世界三十年，至今才發現自己原來不是五口之家，我的兄弟姊妹遠比傳統定義上的「家人」數量還多。今年年初，媽媽因為癌症過世了，我們在冬天的尾巴裡為哺育我們的媽媽送上最後一程，在葬禮上我們看見了許多沒見過的面孔，我原本以為是媽媽那邊的遠房親戚，結果仔細詢問才發現他們真的只是陌生人。

我們在簽到桌前詢問他們是誰？這些人只淡淡說了句：「我們是你們媽媽的客戶。」進場後他們也只是坐在最後方，彷彿是駐紮在靈堂的陌生幽魂，我們到這時才驚覺媽媽為了家庭原來兼任了兩份工，然而這件事爸爸也一無所知，我們在猜想這難道就是媽媽每年會消失十多個月的工作嗎？

媽媽並非是個禮教傳統的女性，祂曾說如果自己不在了，葬禮一切從簡不用通知太多人，人的一生赤身裸體地來，走的時候也乾乾淨淨、簡簡單單就行，我們遵循了祂的遺願，於是也就多了處理其他事務的時間與空間。一個人要從這個世界離開，我認為分為兩種層次的消失；第一層是肉體的消失，不論是哪一種葬儀，身體都會化為最小分子與元素，骨灰也好、腐身也好、樹肥也好，肉身都會化為自然的一部分。第二層是法律的消失，我們出生後一個月內就需要報戶口、產生身分證字號，這串大寫英文字母和數字是我們與這個國家的連結，不管是開戶、就醫甚至是辦遊戲帳號都需要這串數字，那當這個數字的主人不在了，自然也要將這串數字「報銷」，正確來說這個程序叫做「除戶」。

我和姊姊站在戶政事務所的三號櫃檯，兩雙眼睛四顆眼珠緊盯著承辦窗口遞過來的除戶謄本，腦海裡浮現千頭萬緒，怎麼樣都無法理解為什麼我是「五女」？我們家包含我在內一共有三個姊妹，我應該是「三女」才對，但為什麼中間還會有兩個人？我抬頭看了承辦人員一眼，再向姊姊投去求助的目光。中間那兩個人是誰？我們家為什麼會多出兩個不認識的人？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這個上面寫五女，代表是這個人是家裡的第五個小孩嗎？」姊姊相較我來說冷靜了些，很快地做出詢問。

「是的沒錯喔。」承辦人員看起來見過不少世面，對於我們這般匪夷所思的情形也已經見怪不怪，只是淡淡說了句：「如果有疑問的話建議還是回家問清楚比較好喔。」

我和姊姊此刻的思緒紛亂的像狂風中狂亂搖曳的芒草，一路上我們兩人想討論些什麼，卻發現彼此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中間分明有兩人的出生日期和地點，但為什麼他們名字和我們不一樣？這件事爸爸知道嗎？如果爸爸對此一無所知，那不就代表兩個陌生人和爸爸沒有關係，而是其他不知名人士的成員？這件事情細細思索後越發感到荒謬和恐懼，讓我們一時之間無法決定回家後該如何面對爸爸。

然就在這個時候，我們收到了一通電話，那是和媽媽生前要好的保險業務員，她說要協助我們辦理身故理賠金，而也是這個時候，我們才知道媽媽生前投保的保險裡，確實有兩份壽險的身故受益人是那兩個和我們素昧平生的「手足」，也是這時我和姊姊才知道——我們的媽媽，直到罹癌之前都在進行代理孕母的工作，前後將近十年的時間，媽媽將自己視為生育工廠，將子宮作為生物培養皿，總共為三對陌生伴侶「量產」了五個小孩，而其中三個都因為符合「雇主」需求被收養走了，其他兩個「瑕疵品」——其實只是因為他們不符合「雇主」想要的白皙皮膚和雙眼皮，而其中一個有先天性氣喘，所以被不予接納。但是媽媽也不知道該收容至何處，只好請業務員阿姨幫忙照顧，另外租房子在外面養著。

保險業務員之所以會知道這件事，也是因為媽媽一來找不到親朋好友訴說苦悶，二來這三個家庭一共給了她三百萬元的酬勞，她需要利用保險來做妥善的分配，這才不得不將這件事告知業務員阿姨。這兩個孩子雖然是作為交易的內容，但媽媽不是無情的人，懷胎的二十個月裡不可能毫無感情，那沿著血液連結到臍帶裡的期許和祝福也都是真的，所以在能力許可內，媽媽想盡可能給予他們能力所及的幫助。

那我們呢？我聽見姊姊和業務員阿姨兩人對談的聲音，但兩人口中的每一個字都無法聽進耳中，思緒裡滿滿的都是得不到解答的問號；我們家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也算是個小康家庭，爸爸是安分守己的公務員而媽媽則是髮妝師，據我們所知兩個人成家立業過程並沒有遇到特別嚴重的財務危機，家裡也沒有突然特別缺錢，我和姊姊們也都沒有出國唸書的經歷，那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為什麼要不惜犧牲健康、冒著分娩的生命危險去幫不認識的人生孩子？這次的癌症真的是單純的不幸還是跟媽媽頻不間斷地頻繁分娩有關？

那三百萬，真的值得嗎？

我的媽媽，她的身體，她的子宮，她的人生，她的家庭，她的一切。

都只值那三百萬嗎？

我不知道，現在對著媽媽莞爾微笑的倩影發問也沒有人會回應，我只能一遍一遍地默念著「為什麼」，一次一次地將疑問折成每一瓣蓮花，悵然若失地看著姊姊們和爸爸去和那些「陌生人」爭吵關於遺產的相關事宜。

懷孕、分娩、生孩子是一種祝福嗎？如果每一個生命都是值得被呵護的，那為什麼還會有「代理孕母」這種機制來販賣祝福呢？

我不禁開始懷疑，我是否也是其中一個被某人遺棄的「商品」，只是被媽媽靈光乍現的溫柔給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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