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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靚否〉

「讓周哥見笑了。」沈觀放低音量,「我高中就輟學了,書讀得少,沒什麼文化。」

周森安靜看他,目光裡沒有驚愕、鄙夷或批判,反問:「那是一件需要道歉的事嗎?」

短暫的沉默降臨於兩人之間,沒等沈觀回答,周森思索過後接著說:「我從沒讀過書,直到你這個年紀才識字。我老家在東北,是連下鄉知青 都不會去的那種窮鄉僻壤,那時離得最近的是個勞改營,所以後來恢復高考,村裡人也覺得跟我們沒什麼關係,我還是到港都才知道有這回事。」

且說著,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這是不是個適合繼續下去的好話題。這段話的暗示太多,亦指涉許多當今不好放在檯面上定論的議題與歷史遺害,沈觀一時不曉得該說什麼,貿然做什麼都容易叫人誤解,於是只是安靜卻專注地看著面前年逾半百的男子,眼神沉靜也寬大,好似你可以全然相信他。

見狀,周森意會到對方在盡己所能的釋放善意——無論是基於敬老尊賢那派說辭,抑或是對他曾經的寂寞產生共鳴——他輕輕喉嚨,年少時被影評人讚譽有加的那雙眼睛猶然像是被點了漆般,深邃卻不沉重,反而像是發亮。

「沈觀⋯⋯阿觀,品味或美學跟一個人經歷過什麼、見識過什麼脫不了關係,但那跟一個人的人品無關。溫先生說過,你是做建築的,對吧?港都有公屋、高樓、矮房、豪宅,也有租界的洋樓,但是是每一種都適合這裡嗎?而那些不適合的,就是不『美』嗎?我不這麼覺得,現實說不定正好相反,住在那裡的人或許就是因為覺得好看,所以才會那樣蓋。」周森又道,「也有一種可能,是他們所在的處境,不允許他們考慮到實務功能之外的東西,但那不是他們的錯。」

沈觀張開嘴,愣生沒發出一個音,又閉上了嘴。

「這也是阿耀⋯⋯景耀教我的。他說,很多東西都是要人有心有餘力的時候才有對應的價值,也才能夠經營起來。」像是回憶起什麼,周森的目光飄遠。「——我不敢說自己是藝術家,也曾為一點錢演了不少不入流的戲,但也因此,我覺得,審美和藝術,甚至是現在後生仔愛上的健身房、學皮拉提斯 ,都是類似的東西。只有當人不再為三餐煩惱的時候,慷慨才是美德,而不是認掯或瞀里。」

「如果一個人連活都活不下去了,生命或靈魂是什麼還有意義嗎?」他這番話更似喃喃自語,聽不出是已有定論的反詰,或者純粹的疑問句。

言歸正傳,品味、美感那些玩意兒都是多看多聽,你就能慢慢說出個所以然的。一晌兒,周森像是從某個劇目的獨白回過神,夾帶幾分不好意思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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