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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雷德利什麼都不懂,他不懂文字的重要、不懂為什麼吟遊詩人們要不斷出產民謠、不懂他們明明接受良好教育,卻選擇帶著各自的樂器漂泊各個大陸間的意義。 他不懂傑克為什麼執著地用故事抵抗世界,更不可能懂傑克看向他時,日益柔軟的眼神。 而這也是傑克意識到自己必須離開的原因,他害怕再度擁有牽掛的感覺。 但傑克沒能在下個城鎮和布雷德利分別,因為等他們抵達時,城鎮已被夷為平地。黑暗橫行的年代,顯然國王即使擁有寶劍也無法照顧到他領土的每一個角落。 傑克在看到破敗的村莊時不發一語,但布雷德利、上帝、畢竟他看不見,所以在理應進入村莊卻聽不見任何屬於城鎮的聲音時,布雷德利開口詢問 「我們在哪?」 「⋯⋯曾經是村莊的地方」傑克有氣無力的回答 「你看到了什麼」 「我不想說⋯⋯」 傑克抓著自己的衣袖,牽著馬匹韁繩的手不自覺地握得很緊,緊到壓出了淡紅色的痕跡。他們得快走,因為等到入夜,黑暗生物就會受到這樣的土地吸引,而他們兩人可算不上什麼強大的戰力,好吧,布雷德利可能算,但他終究是位盲人啊! 這回布雷德利識相地安靜了下來,但他顯然在以自己的方式紀錄一切,傑克最終還是輸給了對方的固執。 「國王擁有那把劍又有什麼用,他只會故步自封地待在繁榮的首都」 傑克抱怨道,布雷德利沒有回答他,他蹲下身摸索著被灰燼還有早就分不清曾經是什麼物質包裹的大地,然後將手靠近自己的面龐嗅聞 「天啊、布雷德利⋯⋯你的興趣是不是自找麻煩?」 吟遊詩人驚呼,他催促著對方離開這一帶,並在找到溪水時為對方洗去一手的污漬,布雷德利挑起眉毛向他道謝。這絕對是教育的力量,被布料遮掩住大半表情的臭屁劍客學會了表達謝意,傑克絕對不存在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那個晚上傑克睡得並不好,他在夢中反覆造訪那個破敗的村莊、沒有生機的大地,還有早已無法辨識的、村民曾經存在的痕跡。可是還有很多故事得寫下來,還有很多人應該被記住,而吟遊詩人在這塊大陸越來越少,因為他們講述太多關於亡者、關於這塊大陸、關於鑄件師和他的另一把劍的故事,那些都是國王不喜歡的。 還坐在篝火前的劍客把手放到了夢囈的吟遊詩人的前額,詩人在這樣的重量和溫度中安靜了下來。 布雷德利嘆了口氣,最終揭下長年裹在眼睛上的黑色布料,露出那雙少有人看過的、深邃的棕色眼睛。他低下頭輕輕吟唱幼時聽過的民謠,在確認傑克不再眉頭深鎖後收回了手,這首民謠來自於比傑克更年長那輩的吟遊詩人。 他們講述更古老的奇人軼事,把對於英雄的想像深植於年幼的布雷德利心裡,讓他在這樣的嚮往中長大,直到他的家族被國王瓦解的那天。 他看向夜晚的星空,透過古老星宿辨識自己在廣闊天地間的位置,他們離首都越來越近了,這意味著他的旅程即將來到尾聲。他在傑克醒來之前把矇眼的布料綁了回去,在和詩人分別之前,他都是盲眼的劍客,只是大陸上眾多旅人的其中之一。 他們又走了一整天,終於來到離首都最近的城市,傑克俯瞰著山腳下的城市露出讚嘆。 「怎麼了?」 「這是我第一次到這」 吟遊詩人的語氣充滿了興奮和無來由地景仰,而布雷德利想知道讓傑克如此驚訝的原因,於是他偏過頭,但這一回沒有等到他主動詢問,傑克更快地開口了。 此時夕陽已經落下,時序也早就不再是春天,而他們面前白雪皚皚卻又錯雜著火焰般光芒的城市有種異樣的美。詩人用盡畢生所學形容著城市的樣貌、還有流竄在街頭巷尾間的橘紅流光,最後看著布雷德利依舊搖頭晃腦、不明所以的模樣,他拉過了劍客長滿繭的手,試圖在手上畫出整個城市街坊。 因為就算看不見,他也希望布雷德利能感受。 關於這個充斥著黑暗的大陸美麗的剎那。 「我希望你也能看見這些」 布雷德利為此愣住了,他這才注意到,這幾個月一起旅行期間,除了日常的互相挖苦,還有彼此針對吟遊詩人正在編寫的故事的討論與針鋒相對,傑克幾乎只告訴他美好有趣的事物。 布雷德利忽然覺得很難過,他身上的行囊從來沒有這麼沈重過⋯⋯熟悉了那麼多年的黑暗居然讓他喘不過氣。 於是他回握住詩人抓著他的手,他能感受到對方些微的顫抖,但詩人沒有把手抽開。布雷德利鄭重地轉向對方,用和握劍時截然不同的、輕柔而緩慢的力道拉下了一直隔絕著他們兩人的黑色布料,他們共享同一個世界的初始,是傑克嚇得瞪大眼睛。 「你一直看得見?」 「對⋯⋯」 「該死、你為什麼要騙我」 「你根本沒有問我」 「因為那很沒禮貌啊!還有你可以糾正我!你這混蛋」 「⋯⋯你說的對」布雷德利無奈地說 「那你矇眼矇了老半天是在做什麼?你又是什麼人」 「我在練習」 「為了什麼?」 布雷德利看著傑克,沒有再說話,如果順利,他們的旅程只會剩下一天,而他會在首都城門前和傑克告別。 餞別禮該送什麼呢?或許傑克會喜歡一段完整的故事,這是布雷德利絞盡腦汁後能給對方的最好的東西了。 「該死,你這騙子」 吟遊詩人氣急了,他想收回手,但布雷德利的手比想像得大,他可以很輕易地握住對方的整隻手,撥弄琴弦的手,為布雷德利療傷的手,還有抓著布雷德利、試圖告訴他這個世界還有它美麗之處的手。 「那你又為什麼選在這時候把那塊該死的布拿下來」 「因為⋯⋯因為你說希望我也能看見」 因為布雷德利在失去家族後就拒絕了整個世界,直到聽聞關於鑄劍師和另一把劍的軼聞,他才踏上了旅程。 傑克瞪著他,似乎覺得布雷德利要嘛瘋了、要嘛就是愚蠢的可以,也可能他們就是兩個口是心非的傻子,所以才能很有默契地假裝在忍受彼此,長達好幾個月。 從初春到入冬,從整塊大陸的邊陲到心臟地帶。 傑克聽到布雷德利的理由後啞口無言,他記得住上百首民謠、熟悉無數個民族的神話和歷史,也有足夠多的歷練,但卻不知道怎麼應對那句簡單不過的『因為你說⋯⋯希望我也能看見』 因為他想要,所以布雷德利就這麼做了,在傑克不知道對方打破了何種規則的情況下。 他最後不甘心地問 「那你覺得怎麼樣」 「美好的⋯⋯不像我值得擁有的東西」 布雷德利壓根沒看傑克跟他形容了老半天的城市一眼,他從脫下矇眼的布料後就一直盯著傑克。他們在那個美麗的城市落腳,不再矇著眼的劍客在那晚敲了敲吟遊詩人的房門。 「你要幹嘛!」傑克還是很不高興 「關於那把劍的事⋯⋯其實你猜的沒錯」 「什麼?」傑克看起來不明所以,好奇心終究戰勝了對眼前男人的不滿,於是布雷德利坐在他房間的地板,傑克抱著枕頭盤腿在床上,聆聽他收集不到的故事。 劍確實是一對的。 當年國王殺了鑄劍師之後,才得知劍有兩把,而住在荒山野嶺的鑄劍師其實並非孤身一人,他有美麗的妻子,還有年幼的兒子。 傑克詫異地盯著布雷德利 「所以⋯⋯你是⋯⋯」布雷德利搖了搖頭 國王忌憚另一把劍的力量,於是在確認鑄劍師之子長大成人後,在整個大陸下達了通緝令。 取得鑄劍師之子的首級,將能獲得重賞。 而傑克記得,從遇到布雷德利那刻,對方就一直背著一個體積不容忽視的木盒,但他從不讓傑克碰觸。 「你是賞金獵人⋯⋯」 布雷德利盯著傑克,沒有說話。 吟遊詩人神情複雜,看起來充滿憤怒,因為布雷德利為了利益恣意奪去一條無辜的生命,還有那把劍,整個大陸抵抗暴君的希望被對方別在腰間好幾個月,而傑克一無所知。他突然覺得很無力、突然意識到自己詩歌的不堪一擊。 「我明天要進首都,我是來跟你告別的。」 布雷德利在那晚留下這句話就走了,而傑克一夜無眠,明明是這幾個月來他少數能好好躺在舒適的床上的一晚,但總覺得缺少了一樣東西。 某種熟悉的重量。 他在黎明時從床上跳起,布雷德利已經離開了,他藏好自己的魯特琴,換上貴族的服飾,這毫無違和,賽雷辛是古老的貴族,直到出了他這麼一個叛逆的孩子。 「據說找到了」 「那把劍?」 「是啊,一名劍客帶著那把劍還有鑄劍師兒子的首級來覲見國王」 「怎麼還有人願意為暴君做事?」 「聽說那劍客是布雷德蕭的遺族」 「他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麼?」 「給家族伸冤吧⋯⋯」 「意義何在?但你知道國王貪生怕死到什麼程度嗎?即使是封賞,因為民怨四起,他怕被刺殺,據說領賞的人都被矇住雙眼,只聽得見國王的聲音⋯⋯」 「他為什麼不差遣別人做這些事呢?」 「身為掌權者好大喜功的心理吧?」 傑克在首都的吵雜交談裡藉由練就了數十年的本事,很快就找到他需要的資訊,而一股寒意從背脊處竄起,他覺得有淚水想要湧出。 他的腳步越來越快,他必須混進皇宮,在布雷德利做出驚天動地的蠢事前。 因為他還沒能告訴對方,就算知道布雷德利可能是賞金獵人,他依然想和對方繼續旅行。 ————————————— 「後來呢?」 男孩抱著小小的身軀,忍受著寒意在村內的火堆旁,詢問今晚來借住的吟遊詩人。對方撥弄了幾下琴弦,看著圍在火堆旁的所有幼童和被故事吸引的人們。 「後來國王死了」 「那詩人有再遇到劍客嗎?」 吟遊詩人盯著那雙年幼的、純淨的棕色雙眼,想著劍客在旅途中,和他分享自己幼時聽過的民謠,告訴他自己曾經嚮往成為什麼樣的人。 而布雷德利在最後給傑克和整個大陸一個短暫的、圓滿的結局。 暴君死了、新的勢力覆蓋曾經蠶食大陸的黑暗,又有好多鮮活的、讓人充滿希望的故事可以講述。 而一個好的故事,甚至是一個好的人,向來都是真假參半的,今晚這個故事已經死了一個鑄劍師、一個無辜的男孩,還有一個暴虐的國王,暫時不需要更多了。 所以吟遊詩人笑著說 「有」 他的聲音最終被冬天落下的雪壓到銀白色的大地上,這塊大地會在來年生出枝椏,綠意將如同希望一樣,和他傳唱的故事一起覆蓋整個世界,覆蓋詩人和劍客曾走過的每一寸土地。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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