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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I Kiss You?--05

「酒醉的當下我雖然失控,但事後我都會記得發生什麼事。」
不知道只是單純敘述事實,還是在強調他記憶明晰,歐維德每個字都很清楚。
整句話像鋼條一樣撞在楊克的顳葉上,痛到他只能微張著嘴愕愣,幸好那口茶早就吞下去了,不然場面應該會更難看。
「找你來不是因為那兩箱文件,我並沒有那麼關心文書工作。」他把雙肘放上桌,左右手的五指互相輕碰,坐得腰背直挺、身型精神,他習慣的思辨姿勢:「我是想問你……」
歐維德舉手投足都沒有一絲暴一戾之氣,取而代之的是幾乎有些異常的沉著冷靜,卻又說不上是冰冷與疏離,比起質問或許更像是在探求答案,一如他在鑽研那些未知的態度。
可是對楊克來說,他現在坐如針氈以至於無法感受到那細微的差異,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對他尖叫著大事不妙。他覺得自己正在被拷問,而對方正是其實不用做什麼就能讓他在各方面都感到死去活來的那一位。

「昨天那個吻,你是認真的嗎?」

他那對水藍色的眼睛閃爍著光芒,渴望知道答案的光芒,如此凝視著圓桌另一頭。
他的聲音平穩,卻不經意地在逗號上發了抖,侷促與不安起伏踉蹌。
他盡量使自己的表情沉著、不動聲色,壓抑薄唇微抿與喉頭鼓動這些舉動,讓焦慮和疑惑的反應細微得幾乎無法察覺。
楊克此時沒有辦法去發現、去解讀,那些在歐維德一舉一動間遺留的訊息,他們某方面來說正經歷著同樣混亂的掙扎,即使兩邊方向大不相同。
比起大難臨頭還是喪鐘已響,楊克更覺得自己是無藥可救。
他在這個節骨眼上,這個生死關卡上,居然還為心上人匪夷所思的樣貌感到怦然,他的迷戀完全是果斷放棄治療的絕症。
歸咎於迷戀也好,因事實衝擊過大也罷,仍嫌過於空白的意識反倒解開所有束縛。

「是認真的,比任何事情都還要認真。」

這個問題只會有這個答案,所以他的語氣十分肯定,近乎任性與執著。
不管那會帶來美夢成真還是就此別離都無所謂,所以他又是悲愴又是依戀地蹙起眉頭苦笑。
沒有任何事物能使他改變心意,所以他能如此真摯、懇切地望著圓桌對面。
如果說人死要見屍,那戀死也得讓他掏心出來給心上人看看。
這份暗戀非要在今天到期,他不想再多有保留,工程師不希望哪天會後悔沒跟醫護兵告白。
「從我們在Celestion的時候開始,我就發現自己喜歡上你了。」洋紅色的一方說著:「越是跟你相處,我就越為你著迷。」
水藍色的對面靜默,只是聆聽。
「我愛你,愛到想要佔有你……但我辦不到。」他感到心絞,又像胸口被開了洞那樣疼痛:「我希望你愛我,不是被逼的,而是跟我一樣出自真心。」
他仍然緘默,眼神卻透出無語的苦痛。
「當我知道自己完全愛上你的時候,我真的很想馬上告訴你!」工程師開始慌亂起來:「可是我看到那個同族的女病患,看到你看著她的眼神,我說不出口……」
「我了解那不是我能介入的感情,但是我也無法放棄,我沒辦法不看著你、不去愛你。」語調充滿擱淺般的紊亂,他有種窒息的錯覺,語句幾乎是用吐的脫出口:「我以為只要吻過你,我就能放手,結果我錯得離譜。」
「我…我愛你……我不知道要怎麼放棄去愛你。」楊克表情絕望:「即使我知道我不可能去改變你的性向,我還是——」
他愣了一下,在混亂中注意到歐維德的表情,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微微蹙眉變成了大大皺眉,一邊眉毛甚至挑了起來。
「Oh...」看在科學的份上,楊克你掏心就掏心,為什麼又掏又講話不經大腦呢?他忍不住在心裡又慘叫搥地了一回。
「我…我是說我很抱歉!我不該趁人之危做這種事情!」工兵開始死命道歉與反省,雙手慌忙地亂擺,話語也丟了倫次。
「如果一個彎的對直的做這種事情讓你覺得很噁心,那我真的很抱歉!我可以馬上從你面前消失!」他腦筋一抽,隨即又乞求:「但…但是拜託請不要討厭我!我求你了!!」
楊克已經急得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能在位置上乾著急,不知所措地把冷汗流了滿臉。
歐維德還是那張臉,令人無法分辨他到底是厭煩還是疑惑的表情,雖然不管答案是哪個都停不下對面的驚慌警報。
「……女病患?」醫護兵總算是理出了一個問題,縱使他的表情還是很艱難。
「就…就是紫色的、眼睛大大的,然後頭髮是紅色的,下顎有機械改造過的那一個……」對面那個愣愣地用雙手在臉上比劃著。
「那是羅克桑娜……」他支手扶額,順便把臉給抹了一遍,太陽穴開始抽痛:「她是我前女友。」
「啊?」前?他剛剛說前嗎?
「在母星陷落前我們就分手了,我們現在是朋友。」歐維德補述,臉上表情可謂五味雜陳。
「可是…你們看著彼此的表情……」洋紅色的工兵始終不認為那很單純,視線交織著太多牽掛與思慕。
不過水藍色的醫官卻嘖了一聲,蠻不甘願地咂了咂嘴,眉宇間充滿煩悶的皺摺。
「她以前也是個醫生,我們兄弟倆的命是給她撿回來的。」歐維德表情黯淡下來,覆上一層似曾相似的陰影:「後來出了意外,羅克桑娜頭部受到重創,為她動手術的就是我。」
「我雖然救活她,卻也讓她失去記憶……」他盯著桌面的水藍色雙眼毫無焦距:「我是她曾經愛過的人,這身份不存在她之後的記憶裡,我不敢也不配。」
「她不記得,但大概是女人的第六感吧……她常問我們之前是不是認識。」歐維德緊抿薄唇良久,長嘆後才繼續說:「我從沒對她誠實,這是我的逃避。」

楊克不是第一次看到歐維德沮喪的樣子,可是這是最沒有保留的一次,難過卻坦然,沒有以任何武裝遮掩自己的軟弱。
這當然讓他心痛,不論是心上人落寞的摸樣,還是與羅克桑娜之間的特殊情感,都使他胸口悶窒、喉頭苦澀。
更難過的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就跟他們在Grimhold的時候一樣,只能為自己的詞窮感到懊惱。
而不知該說是幸還是不幸,工程師對面的醫護兵再次看過來,眼中沒有繼續讓悔恨與尷尬持續下去的意思。

「顯然,你對我和羅克桑娜之間有很大的誤會。」水藍色的一方聳聳肩:「但就跟我解釋的一樣,現在的我們只是朋友。」
「我很抱歉…」洋紅色的另一頭困窘地撓了撓臉側:「在各種方面上……」
「……另外我還發現一件事,」這句話的前三秒是微妙的無語,感覺像是某種忖度與衡量:「跟應對女性比起來,你對我就沒有那麼……敏銳。」
他強調了最後的詞彙,卻使得對面的他還是張愣臉,他感到挫折莫名。
「我的意思是,對於你的提問…關於吻的提問……」歐維德看上去不太自在,甚至能說是有些彆扭,讓楊克再度不合時宜地心跳加速起來。

「我回應你了。」

工兵感受到,他剛才開始加速的心臟,在這瞬間已經徹底失速,還一股勁地撞在腦門上,衝擊得差點沒把護鏡給震裂開來。
如果不是醫官膚色深,他看起來可能會像顆蕃茄,而且是Aurin栽種的——嬌羞欲滴得惹人垂涎。
歐維德很努力地在保持他一貫的冷靜跟沉著,但顯然這兩項特質在剛剛就不曉得炸飛到哪裡去了,或許正攜手在某處的叢林兩人三腳,這混亂的詭異想法證明他有多焦慮與無措。
楊克的狀態沒什麼特別的,就是通常運轉的情人濾鏡跟腦子抽筋。如果這是夢就快來把他揍醒,或乾脆讓他就這麼永遠夢下去,雖然他現在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整個被萌醒。
「咳……」醫護兵作勢輕咳,希望自己能稍微冷靜點:「當然,酒精對我的行為多少有些影響,但我確實是回應你了。」
「所以……」工程師看起來快哭了,他全身都在顫抖,狂喜亂舞地:「你也是喜歡我的嗎?」
水藍色的那邊縮了一下,像是被這個問題嚇到。即使充滿無可否認的慌忙,他還是點了點頭,盡可能把眼神停在對面而不飄開。
洋紅色的另一邊覺得心跳漏了一拍,湧上心頭的喜悅如果有實體,他的胸口跟腦袋都會開花。
「應該說,我花了很多時間在確認……」歐維德稍稍低下頭,讓快要沸騰的臉可以別再滾了:「經過昨晚,我才終於確定。」
「呃……確認?」楊克不解地歪歪頭。
他對自己的感情跟慾望向來都很誠實,甚至能說是太誠實了,加上他現在樂瘋都來不及,完全忘了前幾分鐘的糾結。
「我跟羅克桑娜分手之後,對這種感情就不是那麼確定……」他開始用中指的指腹劃著馬克杯杯緣,比剛才冷靜不少:「我們分手的理由,是太過了解、習慣彼此。」
「……我得誠實地說,」工兵一臉認真嚴肅,這八成是他聽過最奇怪的分手理由:「全世界戀情無法善終的情侶,聽到你這句話一定很吐血。」
醫官只白了一眼,表情寫著滿滿的「怪我囉?」。
就算不能怪你,你也不用表現得這麼明顯又理直氣壯嘛,我會覺得你好可愛耶。工程師在內心給自己一巴掌,免得直接表現出來,讓自己的絕症壞了評價。
「我發現我開始在乎你的行動,跟你在一起會覺得特別愉快、安心,知道你有危險會讓我心神不寧。」醫護兵轉著杯子,看著紅茶上的波紋:「我認為我喜歡上你,但我不確定。」
「我無法肯定這是愛情,或是我曾經搞錯的其他情感。」歐維德抬起頭,卻也拉起了昨晚過於香豔的記憶,使他滿臉赧紅、眉頭羞蹙:「吻…吻了你之後才確定……」
他想繼續說下去,說出那至關重要的答案,但重播的記憶讓他忍不住掩起嘴,視線也頻頻飄向桌角,體內的血液和疫苗都快沸騰起來。

「我愛你。」

楊克先說了出口,像是突襲一般,那三個字清楚地撞擊著鼓膜,歐維德只能燙紅著臉掩口瞠目。
不確定這是否又是個不經大腦的舉動,楊克只知道,當他看見歐維德害臊的摸樣,他可以什麼都不管地將愛的話語脫口,甚至有種他必須這麼做的使命感。
不後悔,一點都不,他早該把這句話說出口。
他已經等得太久了,即使他沒有壽命長短的問題,這還是太久了,他不想浪費任何一分一毫在與愛人恩愛之外。
楊克滿臉都是幸福和亟欲給予寵愛的笑意,同時充滿期待與殷切。
他毫無保留,直接而真切地展現他的愛,現在就只等一個同樣確定的回應。

歐維德知道他的回應會是什麼,那個反覆苦思直到昨夜才有的答案,那個讓他今天早上差點用枕頭把自己悶死在對方床上的答案,只是現在被堵在舌根上吐不出來。
從被抱著飛越叢林樹梢那時候起,他就覺得自己的心被忘在哪裡還是吊在哪棵樹上,沒由來地感到失落和空洞。只有那抹洋紅出現時,他心上的螢藍窟窿才會被填滿,才能在焦慮且冰冷的深淵中被溫暖碰觸。
本來他認為是錯覺或是巧合,但當意外發生時他卻無法忽視,那害怕失去些什麼的恐懼居然如此巨大,甚至如此相似,以至於他幾乎要被焦躁吞沒。
那是另一個相像的情感,因為我們是夥伴,交付生死在彼此手上的夥伴。他是這麼告訴自己的,理性、冷靜卻無法肯定,比任何鍊金術都令他匪夷所思。
直到被酒精點起的慾火把他燒了個一清二楚,像劇烈的化學作用,而且還是不可逆的反應,讓他看清這份情感的長相與渴望。
他喜歡被他親吻,他喜歡被他擁在懷裡,他喜歡被他碰觸,他喜歡被他疼愛,他喜歡被他渴求。
他想要他,所有的一切,因為他發現自己如此愛他,以至於那幾乎是意亂情迷的愛慾及回應。
歐維德確實就連回想起來都覺得失態與過份縱慾,但那又如何?在他們各自掙扎、誤解、壓抑了這麼久之後,在楊克如此真心示愛之後,他又有什麼好顧慮的?
水藍色的雙眼看著洋紅色那頭,雙方眼裡已沒有任何猶豫,只有彼此清楚的身影映在眼中。

「我愛你。」

於是,歐維德開口,說出楊克剛說過的那三個字,以那張幸福滿溢的暈赧笑容說著。
然後,高興到快哭出來的楊克這次沒有問,沒有問歐維德他能不能吻他,他沒有時間問。
所愛之人回應你的愛了,欣喜若狂的你能不去吻他嗎?別把時間浪費在這蠢問題上,快去行動吧,將那些逝去的時間用更多愛補回來!
這是頭一次,工程師在不經大腦的狀況下,所得到最有建設性的建議,使他毫不遲疑地衝上前,抱起醫護兵就是一個甜進心坎裡的深吻。
不是因為糖果,也不是葡萄酒,是工兵的醫官就是這麼美味,是這份愛就如此熱燙而甜蜜。
那使楊克陶醉,摟緊懷裡的愛人,好像他會永遠這麼抱下去。
那讓歐維德沉陷,腳尖離地後就完全把自己交給愛人,絲毫不想鬆手。

他們終於、終於在一起了。

May I kiss you?
You could kiss me, and you don't need to ask ever again.



May I Kiss You?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