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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雪焦土的殘行者』

　1921年3月17日（星期四）

　　你站在碼頭邊凝視著海面。陽光灼燒著你左頰的舊傷，彷彿連那道已癒合的傷痕也在抗議這塊異地的烈光。空氣乾燥，風從內陸吹來，像被炭爐烘過的金屬片，一刀一刀掠過皮膚。這片土地，是你從未設想過的終點——祕魯，與你的過去相隔了一萬兩千公里。

　　你還記得出發前那天，在巴黎。

　　維克多·彼得羅維奇·格里戈里耶夫——地下沙皇、自命不凡的流亡軍火之王——召你至他那座位於「聖米哈伊爾文化協會」（Société Culturelle Saint-Michel）的辦公室。表面上，那是一個保護俄羅斯流亡文化資產、促進東歐藝術交流的非營利組織；但你知道，那只是一面遮掩真實權力結構的絨布帷幕。

　　你推開厚重的橡木門時，首先映入眼簾的並非人影，而是一隻展翼的金屬雙頭鷹——高懸於正牆，冷光如鏡。室內空氣中混雜著老木、陳書與東正教香的味道，濃重而微刺鼻。挑高的天花板與刻意壓低的門框使你在邁入的瞬間便自然低頭，像是無聲的臣服。

　　書桌設於遠端，如一座祭壇般橫亙於厚地毯盡頭。深棕色橡木桌面上泛著舊油的微光，而維克多就坐在那張高背椅中，椅背綴有聖像刺繡與十字圖騰——仿若一頂無形的冠冕將他牢牢釘在那位置上。他的位置比你所站之處高出整整兩級石階，而你腳下的地板，正如宮廷法庭中受審者的站位。

　　他未邀你落座。室內唯一的椅子——低矮、無扶手、略遠、略斜，令人不適。你終究坐了，仰頭凝望他，而他依然安坐於陰影之中，只以兩指輕敲著書桌，彷彿在敲響一場無聲的儀式前奏。

　　陽光從高窗斜落，僅照亮他下頜的輪廓，其餘三分之二的臉龐深埋在陰影中。你無法判斷他是否正看著你。你甚至無法確定，他的眼神是否還是人類所能承受的那種注視。

　　這間房，不為客人準備。你不是來被接待的——你是來被命令的。



　　「如同一位沙皇……」你心中閃過這個令人不安的念頭。



　　沉默持續蔓延，空氣愈發凝重。你本想開口，卻在那瞬間，他開了口。

　　「我們都離家太遠了，伊戈爾。」他以緩慢語調摩挲著手杖象牙柄頂端：「即使手上有地圖，也難以指引我們回到真正的方向……對吧？」

　　你無言，只能抬頭望向那團陰影。

　　「若要回家——我們該怎麼做呢？」他停下手中動作，聲音溫柔而冰冷。

　　你仍無法作答。你無法確定，自己是否還擁有「回家」這樣的權利與可能。

　　「你當然無法回答，我知道的。」他站起身，背對你，凝視牆上的雙頭鷹：「你是戰士，伊戈爾。戰士不需知道地圖如何繪製，只需前進、聽令、行動。」

　　是的。你曾相信，鮮血能贖回家園；事實證明，代價從未換來希望，只換來更多命令。

　　「回家，不是句口號。」他語調不變：「戰爭、軍隊、情報……無一不需金錢。」

　　一陣腳步聲打破靜默，一名親信遞來一紙文件，未發一語地離開。

　　那是一則《國際觀察報》的剪報。

　　「去加入那個探險隊。」他轉身面向你，臉孔依然潛藏於陰影中：「找到那座金字塔的確切位置，立刻發電報給我。我會派人處理剩下的事。」

　　他頓了一下，語調不變，卻更深一層。

　　「別忘了——將所有一同前往，並得知其位置之人，全數清除。」他的指尖重新摩挲著那象牙柄。

　　「那是我們回家的關鍵，別失手……」



　　這，便是你來到祕魯的原因：追索一座未曾見過的金字塔，只為讓維克多得以佔有它裡面可能存在的財寶，轉為權力與資金。

　　你並不相信那個名叫拉金的人，但維克多……他不需相信。

　　他只是在動用一枚隨時可以拋棄的旗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