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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證明與愛



　　對於自己的死亡，顧昔很早就做好了準備。對於一般人而言，死亡是一件難以預測且提早準備的事情；撇除某些精心策畫的自殺，大多數人的死法都與自己當初設想的大相逕庭。

　　不，顧昔不會自殺，自殺一點都無法顯露出他對葉來的愛與重視。雖然是他下單時的要求，但這幾個月葉來對他確實付出了真心，真心到他甚至懷疑葉來捨不捨得殺他。

　　顧昔在賭，拿自己的命賭。他不相信葉來對自己完全沒有感覺，那怕只有一點點，就算只有一點點都沒關係；他很樂意為了葉來那相較於他人微乎其微的情意付出性命，不，不如說他的命正是為此而生。

　　葉來會難過嗎？也許不會，但他應該多少會有點不捨吧？顧昔在這個為自己準備的索命單上下足功夫，並且從葉來的態度與這幾個月的親暱中也能感受到成效。

　　只要一點點，只要這些親暱與重視中有那麼一小部分是真實的就夠了……

　　今天就是下手的日子，而葉來連出門時都如此完美無缺，一點都無法讓人懷疑他就是聞名遐邇的殺手「小丑」。顧昔一直都想更加全面的了解葉來，這樣的渴望不只是感情與肉體的索求，在知道葉來就是小丑後，甚至演變到連他是怎麼殺人、如何下手的那一面都想親身經歷。

　　他下給葉來的單上只註明了日期而沒有時間，用意是讓自己能有最真實的反應；顧昔確實安排了自己的死亡，但他不想表現得太過明白與了然。至少時間由葉來決定，只要是他下手
，不論何時都是完美的上路時間。

　　一切都來得這麼突如其然，剛過了晚餐時間，正當顧昔還在想葉來會用什麼藉口晚歸時，突然關掉的燈令他心裡警鐘大作。

　　不只是燈，連方才還撥放著的電視跟空調都一併停止，葉來不知用了哪種方法使他們倆這幾個月纏綿的家停了電，方才還因為電視節目喧鬧的家此刻一片漆黑。

　　靜，這是顧昔第一個印象；平時習慣了空調與電視的噪音，現在突然抽離反而更加詭譎。他聽著自己的呼吸聲，說不上為什麼的覺得有人跟自己在同一個空間。

　　「葉來？」黑暗中，顧昔試探的喊了一聲。「葉來？你回來了嗎？」他向印象中是桌面的地方緩緩伸出手，理應在那的手機此刻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劃破空氣的咻咻聲。

　　啪的一聲，顧昔感到自己的左手被巨大的攻擊力給壓在桌上，原先還只覺得壓迫，緊接著大腦反應過來，這才開始隨著劇痛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的手被某種刀刃給「釘」在木製的茶几上，貫穿手掌的劇痛隨著他額頭上的汗滴逐漸蔓延開來。「誰！」雖然心知肚明，但他還是忍著疼痛呼喊著，「我會報警的！我男朋友很快就回來……」他還沒說完，在桌上試圖找出手機而掃倒一堆雜物的右手腕被緊緊扣住，不免讓他想到平時在床上歡愛時，葉來總會習慣性地抓著他的手腕。

　　葉來的手掌圈起來正好跟顧昔的手腕相吻合，如此完美的契合度，他再次確定攻擊他的人是葉來。

　　「你是誰？你想要什麼……」他才正想繼續喊，右手掌馬上傳來跟左手一樣的劇痛，原先就是靠著緊張而分泌的腎上腺素才稍稍忽略，現在倒是雙倍的痛苦一次襲來，痛得顧昔下半句話吞回嘴裡，成了一串悶哼。

　　痛覺迅速攫取顧昔的思考，唯一使他不致於尖叫的是方才扣住手腕的那股熟悉力道。就在他不知所措時，客廳角落閃爍的數據機綠燈引起他的注意。

　　並不是斷電，而只是關閉而已……所以顧昔還是有辦法打開燈；就算是死，他也要看著葉來的臉，而不是在這樣的黑暗中什麼都沒留下的死去。

　　「嘿！SIRI！」顧昔大喊出聲，桌上的手機嗡的亮起，上上個月裝的智慧家居此刻反而成了關鍵，「打開客廳電燈！」

　　隨著智慧助理的回答，原本黑暗的房間啪一聲點亮，照得站在顧昔眼前的男人正要下刀的動作一頓。

　　可惜也就一瞬，下一秒顧昔只覺得看到銀光一閃，他的左肩馬上多一道深厚血痕。

　　說也奇怪，明明是刀傷，但反而不像平時切到手那樣的銳利疼痛，而是一種像是被拳頭擊中、深入骨髓的刺痛。

　　眼前的男人畫著名副其實的小丑妝，臉上除了小丑底妝以外的地方塗滿黑粉，看上去根本無法分辨輪廓；要不是方才的一握，搞不好連顧昔自己都會懷疑對方的身分。

　　「別、別殺我……」顧昔說，他的聲音帶著哭腔，一方面是疼痛、一方面是在葉來面前如此狼狽的狀態令他焦慮。「你要多少錢都可以拿去，我、我男友快回來了，我很愛他，我還想跟他繼續交往下去，我還想活……」顧昔感到右肩一沉，對方卻在他尖叫聲溢出口前狠狠按住了他的嘴。

　　是葉來的手，他聞著那股似酒香的濃郁，比起熟悉更像是習慣。現在他的雙肩各被砍了一刀，兩手還被釘在桌上，在這個整個人只能半跪忍痛的時刻，顧昔腦海裡卻仍然還是關於葉來的事情。

　　「那是我們為了做菜買的菜刀……」顧昔從外表看不出自己兩間被砍得多深，但透過T恤透出來的血色看上去一點都不樂觀，血跡從他的肩沾往下到衣襬，然後隨著手掌在桌上的血泊一起在地板匯聚。

　　痛，但還不致死。很明顯葉來也知道這一點，他抽起兩把釘著顧昔的刀，當然又免不了顧昔的一陣呻吟。接著他一腳踢在顧昔的右腹上，力道之大讓顧昔整個人往後撞上沙發。

　　上一次被這樣推，是他剛洗好澡的時候。那時候葉來用種迷亂中帶著慾望的眼神將他推上了床……想不到那時在自己身邊耳鬢廝磨的人，現在卻拿著兩把為了做菜而一起去挑的菜刀，一腳踢在自己的肋骨上。

　　比起痛，最要緊的是那瞬間被擠壓的窒息感，顧昔躺在沙發上像隻擱淺的金魚嘴巴一張一闔，卻呼吸不到任何氧氣。

　　化身成小丑的葉來只是站在顧昔的身前，居高臨下的望著顧昔。在掙扎與痛苦中，顧昔試圖分辨出他的雙眼有沒有任何為難或不捨，但他只看到……不，他什麼都沒看到。

　　就像是什麼都無所謂的空洞，似乎他的性命對葉來來說不值一提，似乎他們的過往一點都不重要。

　　不，不可能。顧昔終於能順利呼吸，他貪婪而急切地吸取著氧氣，同時努力讓方才因為缺氧與疼痛失去思考能力的大腦全速運作。

　　「殺了我……」他說，「你殺要剮都沒關係，殺了我……」他是刻意的，他當初下給葉來的單有條件設定，不只要求葉來要與目標建立戀愛關係，還要求要讓目標感受到背叛，並且最終要挖出目標的心臟並在目標面前親吻。

　　目前葉來並沒有表明身分，因此顧昔覺得他有可能會給自己一個痛快。他終究是在乎我，他看著葉來屈身向前，下意識的嘟起嘴回應葉來。他最終還是捨不得折磨我……

　　葉來確實吻了顧昔，卻在吻他的當下狠狠地咬了他的下唇。等兩人分開，顧昔的血已經沿著下唇滴到了腿上。

　　「……為什麼？」有那麼一瞬，他完全忘記疼痛，只是錯愕與茫然。接著他突然想到，在兩人某次歡愛時，葉來無意間嗑傷了他的唇。

　　那時候的葉來說，「我再也不會在親密時傷害你。」他說這話時指尖輕撫過顧昔的背，聲音輕柔得像是怕稍大聲些顧昔便會消失。

　　而現在他卻在勉強卻接吻中刻意的咬傷顧昔的唇。

　　葉來攤牌了，顧昔想，他透過這樣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現在就算吻了顧昔也不算親密……雖然早知道葉來有可能會下手，但顧昔必須承認葉來這個方式確實讓他有些心痛。

　　但遠遠不到背叛的程度，顧昔想著，命都給他了，還怕這一點劃清界線？「葉來，我知道是你。」顧昔笑了開來，聲音有些虛弱。「可以了，殺了我吧。」他閉上眼，「最後可以抱著我嗎？」他問，突然感到一股刺痛自左側腹往上延伸，接著喀拉幾聲，那股熟悉的窒息感伴著劇痛從左側腹部往上衝，令他連喊都喊不出聲。

　　葉來左手掐著顧昔的頸子、右手用菜刀刺進他的左側腹吃力地往上拉。「不！」顧昔大喊，或者說，他以為自己在大喊，但實際上只是軟弱無力的喝斥，「抱著我就好了，抱著我……咳、咳咳……」


　　京葉來沒停手，他這次取材的武器都來自家中，但是即便再鋒利的刀刃要切開正常男性的胸腔也需要時間與力氣。為了不讓顧昔掙扎起來更難使力，他放開掐著顧昔的脖子的手，按在他的胸腔上。

　　巨大的疼痛沖散了顧昔的理智，「是我！我就是薄荷糖！」他疲軟的吼著，「備、備註上的不用了！不……」他的肺部受到波及，整個左半邊身子像是火燒般的疼痛，「葉來！直接殺了我！」

　　左側的疼痛居然稍稍減弱了些，大量失血而有些頭暈的顧昔睜開眼，模模糊糊中，他只想著葉來終於停手、終於肯面對他了。

　　下一刻，隨著啪啦一聲，在形似爆炸的疼痛中顧昔感到左胸一陣冰涼，葉來的眼直勾勾的釘著左胸或者說左胸內的東西，一點都沒看著他的臉。

　　難道……顧昔心底一陣冰涼，他已經承認他就是雇主，而葉來卻還是照樣將備註的要求完成。

　　他重視他殺人的原則更重視我、即便沒有人在乎，他也要完成他單上的所有內容。在逐漸取代疼痛的寒冷中，顧昔望著葉來在他左胸內切割的專注神情，突然明白了一切。

　　葉來根本沒愛過他，一丁點都沒有。他之於葉來就只是一個任務、一串新台幣數字的代表。

　　一個將假戲真做，真做到葬送自己性命的羔羊。

　　「葉、葉來……」他望著葉來掏出的東西，那是自己已經被完全切斷，無力地跳了兩三下後就停止跳動的心臟。「我、我愛……」

　　葉來舉起心臟，吻了一下；就像顧昔在單子上寫的那樣，完美無缺的重現。

　　接著他站起身，望了眼眼神逐漸渙散的顧昔，面無表情地轉身。

　　這幾個月的過往，也隨著顧昔的體溫下降，被京葉來拋諸於顧昔最後的幾個呼吸間。

　　毫不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