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srng / 年輪


　　人生有如戲劇，當你以為自己剪斷絲線從中逃脫時，卻發現那些轉折只是劇情安排。脖子上依然被命運掌控的韁繩纏繞，一圈又一圈，與春夏秋冬共同累積，和歲數相同的層層年輪。

　　因為環境的影響而生長出不同粗細的韌皮，一層層地向外堆疊。樹木的枝幹是這個樣子的，獨角鯨的獠牙也是這樣的。四季凪アキラ也曾以為自己被砍斷頭顱時，斷肢的切面上會有一輪又一輪的痕跡。
　　儘管他早早就知道人體切開的模樣，可在夜深人靜，指尖夾著煙管，鼻腔裡滿是人工堆疊出的氣味時，那些奇妙的幻想就會蹦跳進他的思緒中，邀請他暫時忘卻現實陷入妄想中。

　　如果人類也擁有年輪，他的紋路會被如何解讀？
　　是自始至終的謊言，還是從某一年開始就改變的紋路──アキラ吐出煙霧，如果被解讀成一本文筆逐漸成熟的BL文學，讓閱讀的人感受到熱情並開始對這個題材感興趣，就算被看待成書本、討人歡心的戲劇，也是令人欣喜的事。

　　尼古丁隨著煙霧穿過喉嚨，與柑橘的酸味混和後，意外產生了清爽又嗆辣的滋味。アキラ慣性地彎起嘴角，用煙管敲掉伸過來討菸的手。
　　「裡面有尼古丁。」說完拒絕的原因，アキラ也沒自信能拒絕戀人第二次，便把手裡的水煙收起。
　　セラフ瞇著眼睛，懶散的模樣似乎還沒從夢中清醒。他的視線隨著水煙移動，直到アキラ把它放進抽屜裡，才慢吞吞地詢問：「有事情要處理嗎？」
　　「嗯？」アキラ愣了幾秒，才回過神來地回答：「啊……不，該做的事情在睡覺前都做完了。」
　　那就是突發事件？戀人追問，而他又一次搖頭否定對方的推測。
　　「看來是失眠了。」セラフ用肯定的句式替這段對話結尾。アキラ看著戀人的表情，儘管他臉上沒有責怪、語氣也平平淡淡，可アキラ卻覺得脖子上的繩子逐漸收緊，勒得他無法從喉嚨裡擠出回應。

　　明明警戒心更重的是セラフ，如果有其他人在身旁無法輕易放鬆的人也是セラフ，可現在睡不著的人卻是アキラ。加大的雙人床可以輕鬆容納兩個成年男性，但每到深夜，該黏在一起的情侶卻只能獨自睡在空曠的大床上。

　　每晚，セラフ都會在床的另一側變回冰冷後走到客廳，貼心地使用平淡的口吻來淡化アキラ濃厚的罪惡感。聽他述說不在床上睡覺的藉口，然後一起把它解決後回到床上休息，並對真實的理由視而不見。
　　只是今晚不同，セラフ嘴裡含糊地喃喃「這樣啊」、「好吧」，走到門口的衣架，往睡衣外頭套上外套：「我去買個東西，凪ちゃん不要熬夜熬太久，我晚點會回來檢查的喔。」
　　「等等！等等啊？」アキラ抓住外套的衣角，慌忙解釋：「同居最開始本來就有磨合期，我只是還沒習慣……」

　　「我會回來的，只是去對街的便利商店。」セラフ沒有繼續往外走，但外套也沒有脫下，「凪ちゃん可以安心的在床上等我。」
　　畢竟你已經好幾個晚上沒睡了，セラフ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但アキラ卻能聽到未吐出口的嘆息。戀人平靜的視線彷彿看穿這具肉體，直直注視其中的靈魂。

　　從以前就是這樣的。アキラ腦海裡閃回過去的記憶，那雙紅藍雙色的眼眸總是如此，最開始是模仿與學習人類應有的情感，不顧社交距離地深入探究；接著在建構部分框架後，覺得自己很有趣而被吸引地深挖理解；而成為戀人的現在，自己不堪的內在也被攤在セラフ面前，毫無遮護──

　　アキラ慌亂的吸氣聲在夜裡十分突兀，他無法否認因為床多了一個人的溫度、夜晚多了他人的呼吸聲、房間裡多了明顯不是自己的物品後，原本就沒好過的失眠變得更嚴重的事實。但交往好一陣子，終於步入同居階段的戀人大半夜被趕出家門，怎麼想都是最糟糕的走向。

　　アキラ的手有些發顫，平時能說慣道，這種時候卻笨口拙舌的，左一句別走、右一句我會習慣，卑微的模樣就連他自己都非常厭惡。但發熱的腦袋怎麼也冷靜不下來，就算セラフ緊緊抱住自己，在他的耳旁訴說安慰的話語，アキラ依然無法抑止腦中滿溢的不安。

　　人生與戲劇不同，劇本可以在最美好的時刻寫下完結兩字，但現實會跟著時間不停邁進。四季凪アキラ並不是作品裡的人物，他沒有辦法永遠只表現美好的那一面，而是被命運拉扯著前進、既笨拙又無可救藥的人類。
　　「對不起、セラ夫……對不起……」
　　我不想讓你喜歡這樣的人啊。アキラ不停的道歉，因為セラフ好不容易從痛苦的過去走出，身為拉著他走出來的人應該要成為榜樣，現在卻無法好好控制情緒，反而在增加對方眼中對人類的負面印象。

　　「凪ちゃん、なぎなぎ……四季凪アキラ！」セラフ雙手捧起アキラ的臉，逼著他把頭抬起來。

　　「不要道歉──」「不要原諒我。」
　　兩人的聲音疊合在一起，アキラ在セラフ身上看見自己生長的紋路，環與環組合成卑劣的自己：「不要原諒這樣的我……」

　　「所以不要走。」アキラ硬是把兩個毫無因果的句子連在一起，可邏輯儘管奇怪，セラフ也像是聽懂地點點頭。他把外套脫下，擁著自己躺回床上。他為自己蓋上棉被，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淚光。每當アキラ說一次不要原諒時，セラフ就會嗯的回應，並輕輕拍著背哄人入睡。

　　直到早上、下一個夜晚、與無數個清晨。セラフ依然遵守承諾，沒有原諒アキ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