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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麼可能！！」

宮侑氣得把本子──手機──上面寫著投票結果的那玩意摔到地上。

「匡噹！」一聲，隨著本子被掃落到地上的手機在地板撞出沉悶又清脆的碰撞聲響。螢幕說不定已經裂了，宮治面無表情地這樣想，一邊把手上的課本（還有底下藏著的漫畫）翻過一頁，嘴巴裡咬著一根棒棒糖。

那根糖果下一秒就被另一個人給奪走，肆無忌憚若無其事地接著含到自己嘴巴裡，好像他根本就不在意那東西剛剛才染過某個人的口水。

「⋯⋯喂，那樣很髒。」

他還是出聲這麼說。與他習慣把糖果給含著直到那球體在他口中由於唾液浸染而越變越小、終於縮成連棒子都裹不住的一個細小的點之後才會把塑膠棒給扔了，把剩下的一小顆球放在舌頭底下直到它變成自己沾有甜味的口水，再順著喉嚨滑下去不同。宮侑吃棒棒糖時喜歡一口含進去，然後夾在牙齒中間咯吱咯吱地咬，直到把糖塊全部咬碎為止。他的牙口很利，與宮治臼齒特別有力所以不管細嚼慢嚥多久都不會累是截然不同的類型──

他瞪著宮治，故意把那根本來屬於自己雙胞胎兄弟的棒棒糖含在自己口中嚼得咯吱咯吱驚天動地地響，聽了就令人耳根發酸。然後宮治的眼神這樣說「你因為這種小事情就發飆啊，未免太弱了一點了吧侑。」

可惡，宮侑心裡這麼想。他可不吃宮治故意想激怒他的這套把戲。

「明明是我才比較受歡迎！」

「你是從哪裡產生的錯覺才以為你會比較受歡迎？學校裡的女生都被你得罪光光了，你就說說上次你發球不小心咳嗽那個學姊你沒有回頭叫她母豬？會喊別人母豬的傢伙本來就永遠不會受人歡迎的，勸你趁早明白這點。」

宮治看似苦口婆心，那明顯就是幸災樂禍的語氣實在是讓人很想打他。宮侑想撲上去打他，但宮治熟門熟路從座位底下摸出來一只短短的海報筒，阻擋了他的來路。

他還有餘裕幫宮侑把掉在地上的手機撿了起來。

「⋯⋯不過就是一個投票活動嘛，」他說，「贏了這個也不能當飯吃，也不能拿到什麼商店街全品項打三折又三折的折價券（侑：哪有那麼好的事），你還要跟我計較這個未免也太蠢了一點吧。」

只不過是一個投票活動，宮侑想。只不過是一個區區的投票活動──宮雙子在學校裡面（不管是本校還是周邊）都是名號震天響的風雲人物，光是一個就足夠引人注目，兩個加乘起來不管是哪個地區的哪個學校裡的人，看見那兩頭金銀雙色的頭髮時多少都能喊出他們的名諱（儘管更經常只是：雙胞胎），或心裡浮出那麼一絲半點的印象。但宮侑就是覺得很煩，真的很煩。

他一屁股在宮治前面的位子坐下來，用拳頭敲了敲他眼前的桌面。

「對啊才兩票而已，」他說，「你驕傲個屁。」

「我哪裡有驕傲。」

「你明明就有！你剛才還笑我，阿治，這很丟臉。」

「你自己才丟臉吧。」

宮治又低下頭去，甚至還想從書包裡摸出另一個飯糰。一隻手再度半途裡橫刺過來擋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抓住。宮治斜眼瞟了他一眼。

「你又想幹嘛。這個飯糰是我要吃的。」

但是宮侑理直氣壯、毫無半點心理阻礙，簡直就是把他雙胞胎兄弟與他視為一體的（雖然本來就是）、大大方方地這麼說。

「這兩票一定是投錯了，有一票你要分給我。」

「這種東西哪裡能分啊。」

「你要分給我！不然我就跟老媽說你今天多吃一個飯糰。」

「老媽說我們正在長身體，本來就可以多帶兩個飯糰。是你自己說不要的。」

「你是豬啊！你真的會肥死我告訴你。」

「嗯哼。」宮治不置可否，打開他的手然後大口咬下飯糰。

──看吧。


但宮侑這麼想，白癡啊，我才不是在乎你比我受歡迎這件事咧。

明明只是我想要的東西、我看到的東西，明明只是我的東西──

怎麼搞得所有人都可以看到，這種感覺我才不要咧。


「⋯⋯」宮治看著他，「你白癡啊。」

在宮侑可以跳起來揪他臉頰之前，他一手捏著飯糰，一手伸出去準確掐中他的手腕，還抓在自己手中捏了捏。

「⋯⋯大不了，我的票全部都給你啊。」他說，語氣就跟以往平淡無波，「你管這種東西要幹嘛啊。」

反正誰受不受歡迎又沒差。

他們兩個是一體的，齊頭式的平等身高，一樣的起跑點，或許是不一樣的落腳點以及不同的未來走向，只是此時的他們兩個都還不知道──

宮侑想著，我才不要看到阿治受任何人的歡迎咧。但是宮治想，無所謂吧那些，這世界會因為他們兩個誰比較受歡迎而有所改變嗎。

宮侑總是會受歡迎的，因為他金髮、張揚，比任何人都喜歡排球也比任何人都有資格在排球的舞台發光發熱，站上最高點。宮治知道自己沒辦法那樣，他自己受不受歡迎都全無緊要，因為光芒向來是打在侑的身上的。

總有一天他會說，我要讓你看到，到我們八十歲為止我都會比你還要幸福。總有一天他也會說，阿治，你等著看吧，總有一天我要讓全世界都注意到你，讓你知道我們是一起的。

宮治會說不必了。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等我們到八十歲或更老時，我們兩個再來比。比誰比較受歡迎、比誰在更高的地方走得更遠，在自己的領域裡獲得了他更想要獲得的偉大成就。或者只是比誰在早上能比誰還要早起來、拿手指或昨晚做好的美術作業撓他的癢。比誰能比誰更早一步踏進校門，或先把對方的便當藏進書包，看他慌亂到跟隻無頭蒼蠅到處亂找時的蠢樣。或者是等他們都七老八十了還在比誰比誰更老（我們明明一起出生，某個人如是說），比誰的關節比誰要先不行了、走路時會咯吱作響了或許也無法好好跳起身來舉起手來打一場排球了。但是那時他們仍會住在一起，用擺在同一桌上的兩副碗筷，在同一間浴室裡洗澡，穿錯彼此的毛拖鞋，然後相繼爬上同一張床。

那時的宮治會說，侑，你認為你已經贏過我了嗎。

宮侑沒有回答。

他呼呼呼地已經睡著，把臉抵在宮治的肩膀上。所以宮治輕輕地笑了起來，把手梳過他已經白髮多過黑髮的亮燦燦的金髮（他仍然在染頭髮，至今沒有禿頭真是一場奇蹟），然後小聲地對他說。

我覺得你已經贏了。

因為，這次我想讓你贏。

然後他們相繼睡過去。

然後，第二天的太陽也依舊會升起。

他們也會同時睜開眼睛，一起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