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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甚麼時候開始的呢？

不記得了。

————

「⋯⋯Azul？」

「別管我。」

Jade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始踱步。 他相當肯定那陣嘔吐聲不是單純的吐墨水，有證據引導他得出這個結論。他的腦子裏曾經閃過一個滑稽的念頭，本來是連他都覺得有些好笑的那般荒唐——雄性章魚到底是不會懷孕的，總不可能是孕吐。

但是他現在倒希望是這樣。

每次制定Mostro Lounge的新菜單時，平時嚴加控制飲食的Azul也會稍微破戒，親自嚐遍每一個菜式。如果連這件事都開始打不起勁了，那麼Azul絕對出了點問題。

Floyd不滿地皺起一張臉：「我說啊Jade，待在廁所外面那麼久幹甚⋯⋯」話音未落，毫無徵兆地，他抬起腳，猛力朝着門鎖踹下——

「Floyd！」

那聲喝止當然已經太遲。Floyd的腳力完全可以把門踹破，Jade恐怕還該謝謝自己的兄弟沒有這麼做，至少門不用換，這鎖修一修還能用。也不用收拾四散的碎片，那可能會傷到人——他的兄弟看似隨心所欲，有時並非完全如此。

「⋯⋯」門的另一側，Azul一言不發，迅速地整理了衣服。

Jade只能見到他草草把帽子往頭上一按，帽沿的陰影消去了那抹曾在眼中的精明的光。對方急促而失了風度的步伐表現出一絲慍怒，但他略顯青白的唇只是抿成一條單薄的線，就帶着這樣的表情匆匆離去，甚至還不小心撞到了Floyd的肩膀。

一時之間Jade不知道自己該去顧及誰的心情。他的雙手下意識地伸出，卻只能在半空徬徨着，最終還是垂下。

他看見Floyd沒有生氣，於是那顆懸着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他聽見Floyd愣愣地說了句：「⋯⋯Azul，好輕。」於是那顆心咯噔一下，徹底沉入谷底。

————

那自然是要追上去的。說是追並不貼切，對方的步伐雖快，卻少了邁出腳步的力氣，也就比慢吞吞這個形容的程度好上一些。

在視野開始像老式電影那樣斷斷續續時，他自己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因此當他被Jade從後一把抓住手腕，他沒有掙脫，只是皺眉定了定神，至少讓眼前的世界變回彩色，才沈聲下了命令：「放開我，Jade。」

「⋯⋯Azul。如果是平常的你，就不會甩不開我。」Jade牢牢箝住了Azul的手腕——比任何時候都要緊，因為那直徑的縮減已經到了一抓就會暴露的地步。

「放開我！」Azul再次低聲喝道：「我自己能解決⋯⋯」

「不對吧，Azul明明都虛弱成這樣了。」從後跟上的Floyd插了嘴：「輕飄飄的，撞上來的時候還把我嚇了一跳。」

Azul一聽就知道是這裏露了餡，Jade的態度突然強硬起來想必也是猜到了。一時之間他不知該從何說起，也不確定將自己這個弱點徹底暴露給對方是否明智，但是對方的一句「先休息吧」粉碎了他的舉棋不定。

不待人作出回應，Floyd已經收到Jade的眼神指示，一把將Azul打橫抱起，雖然途中有些無濟於事的掙扎，但是Floyd還是輕鬆地把人運回了房間。

————

「Azul，你多久沒好好吃東西了？」Jade對被按在床上的人說。Floyd很樂意地負責了這個工作，雖然制服一個狀態不佳的病患沒多少成就感，但那人是Azul的話就另當別論。

Jade溫柔地提醒道：「Floyd，不要嘗試絞Azul。這個情況下不公平。」

「公平就沒問題了嗎。」Azul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

「你還沒回答我。」Jade一轉頭，語氣強硬而冷漠。他雙手盤起，站在床邊，低頭看着對方的雙眼，忽然伸手探去。一個站着一個躺着，一米九帶來的壓迫感讓Azul本能地向後退，但在床上當然沒有甚麼退路，又被笑瞇瞇的Floyd死死按住。

於是他只能眼睜睜地對方的手指在面前放大，在幾近要碰到鼻尖的位置頓了一下。被近身至此，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判定這具有侵略性，一雙透着血絲的眼如臨大敵地盯着對方的動作，在那隻手不過是輕輕取走了他歪斜的眼鏡時，出乎意料下他明顯地呆住了，眼神中的動搖顯而易見。

Azul安撫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後一聲嘆息。這下他總算切實地明白到，為甚麼有些人在Jade出動unique魔法前就招了一切。真不知自己是否該為此高興。

Jade小心地折起纖細的眼鏡腿，極力避免自己的手指觸碰到鏡片，即使手套並不會在上留下甚麼傷痕，他還是如此地謹慎，然後將其輕輕安放在床邊的書桌上。他或許是不需要這麼小心翼翼的，但是他不知道，他不清楚，始終這種情況他沒怎麼遇到過，只想着細心些總不會出錯。

「⋯⋯我不記得。」Azul的記憶中沒見過這樣的Jade，在命Jade採購最嬌貴的食材回來時，他也沒見過Jade這種謹慎得過了頭的態度。在平時，對方的言行舉止無一不拿捏得恰到好處，既不過分也不疏忽，而就連這樣的人也在面前露出了一絲慌亂帶來的反常，任誰見此都忍不住要老實坦白。

Azul徹底放棄了甚麼抵抗，深深吐出一口氣，腦袋順着放鬆的勢頭向後一仰，雙眼沒去看誰，只看向那盞貝殼吊燈。它輕輕晃起眼前的光影，搖搖欲墜說的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到底是甚麼時候開始的呢？他不記得了，真的不記得。

「騙人——！」Floyd想到甚麼就說甚麼：「Azul也記不住的話，那是多久之前就開始了？」

Azul不否認。他的確是瞞了雙子很久。

「⋯⋯這種情況應該是慢慢加重的吧。」Jade不願用「病徵」這個詞。

Floyd也不出聲了。他只是放開了Azul，一屁股坐在床邊。Jade將一隻背包拎了過來，裝的是他在Mostro Lounge時匆忙塞下的東西。他在裏頭翻找了好一會兒，突然來一句：「Azul，手。」連敬語都沒用。

Azul還真的把手遞了過去——然後下一秒就差點沒跳起來，雖然他沒這個精力。所謂十指連心，指尖上無緣無故被扎一針，論誰都不會逞強說絲毫不疼。章魚的手指或許是沒那麼敏感，可勝在多了幾顆敏感的心，總之他是覺得很痛。

「我從來不知道你還有血糖計。」

「你也瞞着我不少事呢，Azul。」

「⋯⋯」在嗆人方面，Azul承認自己不如對方，而且對方偏偏還總是那麼一針見血——唔，這是個糟糕的雙關，他因此沒再胡思亂想下去。

Floyd把頭湊過來：「我來看看⋯⋯哇，75欸！這個算低的吧？」

「是的。如果再低一點，Azul在廁所的時候就倒下了。」Jade道。

Azul還沒對雙子闖進廁所的事消氣，哼哼兩聲：「了解得真詳細。」

「Azul要是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多點了解倒好了。」Jade淡然說着，又向Floyd指示起來：「能幫我個忙嗎？把背包裏的糖用水化開⋯⋯對，就是那包東西。直接吃？剛吐完的人也要補充些水份，拜託了Floyd。」

「⋯⋯」見Floyd起身去準備，Azul欲言又止，最後只能垂下眼，低低地這麼說了聲：「⋯⋯抱歉。」

Jade問為甚麼，為甚麼要道歉？他不回答，只是重複了一遍，抱歉。

————

等Floyd端來糖水後他就知道了理由，可是他不接納。

「吃下去，Azul。」

「不要。」斬釘截鐵。

「這不是比我還挑食嘛。」

「那是兩回事，Floyd。」

Jade也沒想到Azul的反應會如此過激，剛才還焉着腦袋的人這會兒差點沒把Floyd手上的碗掀飛，他唯有接過糖水，再次拜託Floyd按住對方。

「可是他在發抖，Jade。Azul在發抖。」跨在對方身上的Floyd這麼說道。

他雙膝卡住對方不安份的腿，用手分別壓住Azul的手臂，為了更好地使力他稍微彎下了腰俯身向前，如此一來他的瀏海自然地垂在Azul的鼻間。對方的嘴雖然閉得嚴密，但是Floyd的髮絲被鼻息擾得一晃一晃，也已經說明了一切。

「Azul⋯⋯」Jade叫了一聲。只不過是無意義的一聲。他吸了一口氣，醞釀了很久，才慢慢地將它吐了出來。他將瀏海別在耳後，再次拿起匙羹送了過去：「Azul，把嘴張開——」

「Jade。別這樣。Jade。」Azul不知道這句算是命令還是懇求，但是只要意思傳達出來就好，他不在意表達的方式。

Floyd看膩了，看煩了。他不喜歡Jade和Azul搞這種磨磨蹭蹭的過家家，這完全不像他們。

他想強行給Azul灌下糖水，抓起對方的兩隻手臂，打算單手禁錮住對方上半身的行動，好讓自己多出一隻手，用蠻力使對方把口張開。

但是他中途停了下來。他不知道為甚麼，見到Azul此時此刻的表情他就不禁這麼做了。

「Floyd。」

聽到Jade喚他的名字，Floyd扭頭看向Jade，下垂的眼角似乎比平時更為低落了些。

「繼續。」Jade說。

「但是，Azul他⋯⋯」

「繼續。」

Floyd雖然沒見過對方動怒的樣子，但他覺得，如果Jade會生氣，那這就是了。

「Azul，把嘴張開。」

「⋯⋯」

「不張是嗎。話也不說是嗎。」

對方把頭扭到一邊。

「Floyd——」

「Jade！」Floyd耐不住這個氣氛，忍不住叫了出來：「Jade，你今天怎麼了？」

「⋯⋯」Jade深呼吸了一下，不顧Azul的頑抗，伸手捏住對方的下巴，強行把一勺糖水塞了進去。

甘甜的味道本是讓大腦感到愉悅的事情，但是那絲水氣剛沾染到喉嚨，他的身體就瘋狂地叫囂着要把異物排出，舌頭拼了命地往後縮，幾乎要被吞入自己胃中的那麼後。淚水伴隨着反胃感湧出，從眼角處起，劃過暴起的青筋，滑入凌亂的髮間，然後消失不見。

Floyd看着它的軌跡為之一怔，不禁鬆開了手，呆呆地望着對方，甚麼都說不出來。

重獲自由的Azul猛然坐起，力道之大幾乎撞開了在他身上的Floyd，一手扒着床邊乾嘔起來。口中那一點糖水，早就在他起身的這陣動靜裏從嘴角全數流出，半滴都沒能喝下去。

反胃感來得快也去得快。他抬手用力地抹了一把，連唇邊的那顆痣都發起紅來，用手按着床邊，喘着大氣才坐直了身。他痛苦地嚥下一點唾沫，吐息都在顫抖，壓抑着聲音說：「⋯⋯你滿意了？」

Jade將碗放下。放下也說得不太準確，因為匙羹在裏面打了個跟斗才落回碗中，叮噹作響，激揚起水聲，好一會兒才靜了下來。

「情況我明白了。」Jade伸出手，輕輕拍起Azul的背。對方想推開卻因為咳嗽而作罷。

「我會治好你的，Azul。」

而Floyd默默地下了床，一言不發地抱住了Jade。他的兄弟是懷着如何的心情做出這一系列的事，他只需這個無言的懷抱就知道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