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
301
302
303
304
305
306
307
308
309
310
311
312
313
314
315
316
317
318
319
320
321
322
323
324
325
326
327
328
329
330
331
332
333
334
335
336
337
338
339
340
341
342
343
344
345
346
347
348
349
350
351
352
353
354
355
356
357
358
359
360
361
362
363
364
365
366
367
368
369
370
371
372
373
374
375
376
377
378
379
380
381
382
383
384
385
386
387
388
389
390
391
392
393
394
395
396
397
398
399
400
401
402
403
404
405
406
407
408
409
410
411
412
413
414
415
416
417
418
419
420
421
422
423
424
425
426
427
428
429
430
431
432
433
434
435
436
437
438
439
440
441
442
443
444
445
446
447
448
449
450
451
452
453
454
455
456
457
458
459
460
461
462
463
464
465
466
467
468
469
470
471
472
473
474
475
476
477
478
479
480
481
482
483
484
485
486
487
488
489
490
491
492
493
494
495
496
497
498
499
500
501
502
503
504
505
506
507
508
509
510
511
512
513
514
515
516
517
518
519
520
521
522
523
524
525
526
527
528
529
530
531
532
533
534
535
536
537
538
539
540
541
542
543
544
545
546
547
548
549
550
551
552
553
554
555
556
557
558
559
560
561
562
563
564
565
566
567
568
569
570
571
572
573
574
575
576
577
578
579
580
581
582
583
584
585
586
587
588
589
590
591
592
593
594
595
596
597
598
599
600
601
602
603
604
605
606
607
608
609
610
611
612
613
614
615
616
617
618
619
620
621
622
623
624
625
626
627
628
629
630
631
632
633
634
635
636
637
638
639
640
641
642
643
644
645
646
647
648
649
650
651
652
653
654
655
656
657
658
659
660
661
662
663
664
665
666
667
668
669
670
671
672
673
674
675
676
677
678
679
680
681
682
683
684
685
686
687
688
689
690
691
692
693
694
695
696
697
698
699
700
701
702
703
704
705
706
707
708
709
710
711
712
713
714
715
716
717
718
719
720
721
722
723
724
725
726
727
728
729
730
731
732
733
734
735
736
737
738
739
740
741
742
743
744
745
746
747
748
749
750
751
752
753
754
755
756
757
*

眼前有一件稀世奇珍,具有無上的價值,足以傾覆一整個國度。

我渴望以自己的所有交換它——儘管我一無所有。

*

「一晚上二十萬信用點的出場費。不少了,朋友,沒必要猶豫吧?」

「過了這遭,你上哪去找報酬這麼高的工作?」

砂金單手插腰,以愉快的語氣調笑道。

而列車上的無名客,穹,再次面臨被現任老闆半威逼半利誘的情況——這個人怎麼還講得他是來賣//身似的。

他們明明只是正當勞務中,委託方跟被委託方的關係而已。

「……行吧,付錢的是老大。這活我接了。」

拓宇行天的開拓者也得謀生,更別提每到一個新地點都得清空商店的開拓者了。

直白的前情提要,穹是囊中羞澀的打工人,砂金是出手大方的雇主,兩者一拍即合,共創雙贏局面。

「明智的選擇,朋友。我就直說了,這次要去的可是上流階層的宴會。」

「正式場合,穿著可不能太過隨意。」

他晃了晃手上的邀請函,印著燙金字體的酒紅卡片呈現出非凡的質感,其莊重程度一看便知。

砂金頓了下,瞇起眼,玩味地補充:「我的意思是,你有禮服嗎?」

穹看了一眼身上萬年不變的便裝,素來平靜的表情轉變為滴入些許委屈的尷尬,甚至還附帶幾聲乾笑。

*

印象中,這是他第一次來砂金的家。

準確來講,是星際和平公司配發給幹部,供日常居住的星艦。

這艘前沿科技產品安裝了全自動化的補助系統以及眾多機械助理,旨在令日常維護大幅減少人工需求,因此,穹一路上沒有看到類似僕役的存在。

「話是這麼說,但還是有年度的定期檢驗,公司會派人來看看內部有沒有出問題。」

「……好啦,我們到了。別擔心,我肯定會挑套最好看的衣服,保證讓你成為全場焦點。」

砂金結束閒聊,領著同伴來到更衣室前。

進入門後世界的穹,光看一眼就震驚得合不攏嘴。

需要梯子才能夠到頂部的透明櫥窗並非這個寬廣空間的極限,更了不起的是,它們塞滿了四周的每一面牆。

親眼目睹城牆駐軍般的陣列,這一刻,穹完全相信砂金就是電影裡那種衣服穿一次就扔掉的有錢人。

不然他的衣服怎麼看起來都那麼新?

跟剛買的沒兩樣。

「哈哈,我就喜歡你這種吃驚的表情,特別有意思。」

以類似於品嘗糖球的心態,砂金的舌尖反覆品味少年瞪圓雙眼、毫無防備的樣貌,而後走到房間的某處,示意穹跟過來。

「先來試下尺寸,要是不合適,再去店裡幫你定一套。」

初次登門的客人好奇地看了幾眼櫥窗,發現裡頭的服飾多半都是那種主人偏愛,而他不忍直視的浮誇風。

幸好,砂金還有意顧及商業禮儀,起碼西裝具備的是社會人士的沉穩可靠,而非貼滿亮片彩帶的舞台劇裝束。

「拿著,直接換上。」

穹接過塞來的套裝,沒有多想,就這麼在另一個活人的眼皮底下脫起了衣服。

然後,他發現砂金的衣服穿在身上,合身得簡直像量身定做一般。

*

「晚宴都要開始了,還是沒有學會打領帶?我來吧。」

正在與一塊被勒出皺褶的絲綢布搏鬥的穹聽了,馬上放下手邊的苦戰,乖乖站在原地,等待專家救援。

戴著深色半掌手套的修長手指從身後環繞,替代笨拙的動作,鬆開纏成線團的布料,重頭開始替他綁好領帶。

步驟帶著貴族式的從容與優雅,模樣如同在擺弄縛住愛寵的項圈,又像在思考該買下哪條項鍊,作為贈與情人的禮物。

「好了。小先生,你看起來很完美,絕對適合赴宴。」

砂金往旁邊一站,細細打量穿戴整齊的穹。

參考開拓者平時衣著的色調,選擇深灰色打底的西服,質料選用上乘羊毛,無論是質地還是光澤皆無可挑剔。

搭配琥珀系列的橙黃配件點綴細節,提出一絲青春年華的亮色,免得過於沉悶老氣。

總體剪裁自不必說,老牌字號純手工出品,從肩頸到腰腹的收束都恰到好處,襯托靈敏矯捷的身材。

包裹在裁縫刻意營造的氣氛裡,穿著者的儀容舉止都將牽動非凡的風韻。

這便是他在琳瑯滿目的織物中,為一同出席盛宴的伴侶精挑細選的禮服。

「誰能想到每天鑽垃圾桶,全身沾滿灰塵的浣熊也有這一面,會場上的其他人肯定會嫉妒我有這麼英俊的隨從。」

將人連頭帶尾地欣賞完畢,砂金如是調侃。笑容略帶神秘,好似別有一番深意,又好像跟平時沒什麼兩樣。

穹看不透其中真意,索性也不隨著他的步調走。

「尊敬的砂金先生,您再這樣戲耍您的員工,他就要另謀高就了。」

穹一本正經地朝上司抗議職場霸凌。

真搞不懂,這個人怎麼就那麼喜歡逗弄牠,尤其最近還給他添了個新綽號。

不就是跟那些黑面罩小竊賊似的,喜歡翻路邊一切能打開的東西嗎?

哪個無名客會不喜歡翻箱倒櫃、破壞環境,真就把他一個大活人當浣熊?

他好意思嗎,這公子哥還是頭花花綠綠的孔雀呢!

「啊,生氣了?抱歉,」砂金輕飄飄地重複與上次、乃至上上次一模一樣的句子,「請你吃蛋糕怎麼樣,想要哪種口味?」

穹的內在鬥爭向來無法持續很久。

事實上,當他聽到「蛋糕」二字的瞬間,就馬上屈服了。

奸詐的壟斷者老是拒絕洩漏他鍾愛甜品的貨源。於是嘴饞的灰浣熊沒得選,只能眼巴巴地守在金燦燦兩腳獸身邊,聽候差遣,期待他掉落美味的飼料。

「綜合水果。要有奶油夾層。」

*

穹走在鋪上紅地毯的漫長廊道,看向落地窗外遠方的地平線。

結構複雜如同迷宮的典雅庭園一望無際,於晚霞的指引中,追隨受傷染血的殘陽,相伴著朝西邊沉落。

皓月被時間的工匠準時掛在高處,銀白錶盤上不曾鏤刻時序,但裝點群星的夜幕仍能理解其隱晦的暗示,搖曳著裙擺應邀而來,潛心等候奢華晚宴的招待。

確認沒有其他可看的,穹收回目光,轉而觀察起建築內部。

除去雕梁畫棟的裝潢,這兒最為吸引人的,便是放置於兩側的展示台。

這些受玻璃罩保護的陳舊物品同時散發著兩種矛盾的氣質——古老的威嚴,前塵的死寂。

既像某一刻的時光常駐於此,賦予永不朽壞的祝福,無須顧慮時代汰舊換新的遞嬗。

又恰似粗暴製成的乾燥花,驕傲的精神被歷史的車輪輾碎,徒留枯槁空泛的形體飽受獨活於人世間的詛咒之刑。

「這裡的東西看著有點……」穹斟酌了一下用詞,「不祥。」

「很敏銳呀,朋友。畢竟都是些亡國的遺物,當然不會有多少喜氣。」

砂金摘下墨鏡,跟穹一起觀賞起隊列規整的古舊物件。

「這顆星球的主人就喜歡收集這類型的文物,像博物館一樣,定期輪換展覽。」

「舉辦宴會的主因,也是想邀請名流或同好來欣賞他的收藏,順便談些實際的買賣。」

砂金像個真正的導覽員那樣侃侃而談。

「說來這人也挺古怪,根據公司的調查,出來主持宴席的其實都不是他本人,只是個幾可亂真的替身。說不定跟他獨樹一幟的美學有關?」

「『沉浸於步入滅亡之物的美』之類的,」他停頓了一下,像是齒輪錯位的老舊機械,隨後像什麼都沒發生般,繼續說了下去,「我是不太理解怎麼會有人喜歡這種東西,但摸清客戶的喜好也是工作內容啊。」

「哦,這幅畫,知道它的來歷嗎?」

來到大廳,通往二層的樓梯口正對著大門,那是通往交誼廳的路,也是他們的終點。進到這裡的人,多半都會率先注意到緊貼樓梯後的牆上懸掛著的巨型畫像。

這是一幅描繪了宮廷宴樂的作品。畫家將視覺焦點集中在一對醒目男女上。妖豔婀娜,身披薄紗的女子倚靠頭戴皇冠的男人,殷勤地替他斟酒。

由於塗抹了紗帳垂降的陰影,女人我見猶憐的表情顯得有幾分陰險狠辣。

枝幹為金,花葉為銀,萼片簇擁,結出美玉。畫作裡的凡人在此等樂園忘卻煩惱,只管飲酒作樂。

這群奢靡頹廢的行屍走肉,對遠方的烈火燎原不聞不問,恍若將在自欺欺人中邁入諸神允諾的永恆樂土。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俗氣的末代皇朝軼聞。」不待穹回應,導覽員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

「昏庸無能的君王,配上恃寵而驕的姬妾,一個國度就此毀滅。」

他三言兩語帶過故事背景,講述的內容只配用業餘形容,完美詮釋何謂「不感興趣」。

「以及……這個,據說是君王在相遇的首個夜晚贈送給妖女的禮物。」

他指著嬌嬈女子配戴的其中一個鑲嵌寶石的指環。

整體呈現妖異詭譎的綠,中央的午夜藍漸變宛若冷血動物的豎眼,沉澱在周圍的綠松色裡。

像是孔雀的翎羽。這是穹腦海冒出的第一印象。

「國王將靈魂賣給魔鬼,換來了這枚能囚禁真心的定情信物。」

「在魔鬼眼裡,世上沒有不值錢的人。尊貴也好,卑賤也罷,不管怎樣的存在都有價值。」

「如果對象換成你,得出多少價格,你才願意跟它交易?」

也許是受到久遠傳說的加持,砂金的話語也帶了些蠱惑人心的意味。

*

「工作上門咯。小浣熊,你先去旁邊玩吧。」

金碧輝煌的晚宴交誼廳上,受到水晶吊燈隆重歡迎的貴客觥籌交錯,舉杯相談,與繁華撩亂的光影結伴同行,縱情享受利益交換與藝術心得在語言間盛大而宏偉的流轉。

有資格收到邀請函的人皆為不凡之輩,即使如此,砂金仍舊備受矚目,許多賓客將他列為首要接觸對象,一見他進場,就朝他而來。

理由很明顯,清俊標緻的外貌尚在其次,重點在於,星際等級的貿易大都把持在公司手上,因此,琥珀王追隨者集團的高層身分極有分量,堪稱財富的化身。

雖說這位所屬的部門令人望而生畏,但若有結交的可能,就值得一試。

「行。我走啦,回來給你帶禮物。」

穹揮揮手,掉頭就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不擔心老闆會遇到麻煩。老闆本人就是這裡最大的麻煩。

早在匹諾康尼,他就見識過進入對弈狀態的砂金。氣質凌厲,威勢逼人,就連老套的虛張聲勢都能玩出新花樣,穹很難想像他被誰給擺一道的樣子。

還有,這個人居然把他的職責叫做「去旁邊玩」。甦醒年齡不到三歲的星核載體頗有微詞。

他可是要去找失傳了數個琥珀紀的秘寶的,這也能叫玩樂?

*

整件事情的起因是一張布滿污漬,破舊得快要風化成灰的藏寶圖。

那日,銀河球棒俠照常四處助人為樂。在偏遠星球用智慧、口才和扮演主要配角的球棒解決了地頭蛇欺壓弱勢族群的問題。

家境平庸的受害人沒有值錢玩意可供回報,尋思了一陣子,從自家拿出一張祖先流傳下來,如今用來墊桌腳的四方型摺紙。

穹判斷不出藏寶圖的真偽,於是抱著好玩的心態,送去博識學會鑑定。

數日之後,他得到了回復。令他想不明白的是,訊息竟然來自於砂金。

難道尋寶也在策略投資部催討專家的業務範圍?

「朋友,你總是能給我驚喜,但這次……我得說,一個皇朝埋葬的財富,何等豪氣!」

「啊?!」穹愕然。居然不是「鄰居小孩醜陋塗鴉」的劇情線?給他搞到真貨了?

「沒錯!就該是這個反應,」砂金笑瞇瞇的,語調也歡快地上揚,「長話短說吧,朋友。經過學會破譯,藏寶圖上不但紀錄了皇家寶庫的座標,還寫著啟動密鑰被鎖在一個雕像裡。」

「落款屬於一位逝去多年的無名客,而雕像的封印,自然也出於他的手筆。」

砂金熱切地盯著星穹列車的乘客,好像他就是無名帝國的遺產。

「所以,懂了嗎?我需要你幫助我拿到通往財寶的鑰匙。」

「既然無名客的旅途真能航向失落的寶藏,那就捎我一程如何?」

「就靠你我合作,把傳說化為現實吧,朋友。」

*

穹想賞鏡子裡那張蠢臉一巴掌。

都怪他,被冒險小說似的開頭給拿捏了,淪落到這陰森地方找什麼古代皇室雕像,「無名客才能合情合理地帶回曾經的列車乘客遺物」,砂金倒是挺會耍嘴上功夫,到頭來還是要使喚花錢雇來的勞工在鬼屋探險。

就像撥開熱情洋溢的面具,露出冰冷僵硬的皮肉,歌頌歡鬧的交誼廳外的地方簡直不是活物該待的場所,更像是亡者長眠的陵墓,一切生者皆為死敵,不得踏入。

暗色調的油漆是葬禮上陰沉的哀悼妝容,天花板低得似是會隨時壓下來,黯淡的照明營造出迴廊無限延長的錯覺,讓人克制不住地臆想某處將突然湧現受怨念束縛的幽魂,而一個有血有肉的活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成為死物的新鮮養料。

寂靜淒涼,永無休止。這便是這座宅邸的真實基調。

穹有點心驚膽跳,但是其他地方都已經探索過,只剩這裡尚未踏足。

多次歷險磨練出的直覺告訴他,所謂的帝國密鑰就在不遠處。

他必須前進。

就在產生想法的那一刻,有道蒼老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來,由遠及近——目標是他。

「傑出的眼光,這是我最偏愛的區域。」

語氣平靜且充滿理智的韻味。幸好,不是怨靈,是活人。

「客人,歡迎你,見多識廣的無名客願意拜訪它們,身為收藏愛好者,我備感榮幸。」

蒼老的面容自黑暗處顯現,皺紋如刀鋒般銳利,自帶上位者的氣度。

穹記得這張臉。大宅裡,有幅標題為「芬蒂斯」的肖像與老者長得一模一樣。

他腳下踏著的星球,全都是家主芬蒂斯的領土。

「等待如此漫長,蒙塵之物終有重回現世的一天。」

單片眼鏡的沉重鏡片也無法遮擋他穿透靈魂的眼神。很明顯,他深知造訪者的來意。

「身為主辦方,沒有道理讓遠道而來的貴客操勞,你盡可放心地取走那尊雕像。」

「而且,你的存在也讓我看到了有意思的東西。」

穹不解,站在原地,以蹙眉表達疑惑。

「另一位貴客,那位公司的使節。他恰好符合我的美學,比單純的罕見礦物更珍貴,」芬蒂斯耐心解釋,「或許,你也有所察覺?」

輪到宴會主人提問,然而穹給不出準確的答案。

砂金是個精打細算的人,從不浪費思慮在無用之事上,尤其是時間這類只會減少,永不增加的資源。能讓他捨得花費心思的事物,無不具有超乎想像的價值。

接觸那麼長的時間,穹發現對方在刻意迎合他的喜好。

對前十六間糕點店的反饋進行分析,在第十七間店找到他無法抗拒的點心,砂金在幕後做了些什麼,穹並不知情,但怎麼想都不容易。

說實話,他太難捉摸,好比晨間的霧氣,形狀無定,身在其中反而難以視物。若想等待時間將謎底揭曉,卻發現在朝陽升起後,提示早已消失無蹤。

穹是貪戀砂金給的那點甜蜜,但又不敢拿得太多。

他容易做夢,在吃下餵給他的蛋糕後,一道披著黃金的身影便屢次出現在那有如毀滅終局的惡夢裡。

有些理論提出,夢境是未來的預言。穹在想,是不是他從人家那裡拿走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把他都給掏空了,以至於最終要消失殆盡?

不然,為什麼砂金偶爾會給他一種整個人都不存在的感覺?

如果真是這樣,甜食他會收得少一點,或者想辦法讓砂金多珍惜自己一點,別老想著把脆弱的支柱也交給他啃噬。

「嘗嘗看,是新的店。我有預感,你會愛不釋手。」

銀叉刺入切成三角的塊狀,光從視覺上就能感受到其柔軟的本質。抹在表層的滑順奶油像冬季降臨的白雪,經過夜晚的悄然積累,於黎明呈現虛幻般的美麗。新鮮水果嵌入海綿與奶油交織的夾層,閃爍寶石的潤澤,又帶有大地養育出的勃勃生機。

看起來真的特別美好。宛如工蜂不惜垂死也要無止盡榨取自身獻上的蜜。

灰毛浣熊沒能忍住好奇心,放下辛苦撿回來的金色垃圾,聽話地張嘴,咬了一口。

……這縈繞舌尖的甘美,融化成糖漿也久久無法忘懷的香甜,哪怕別有所圖,也不該變成惡夢。

每當回憶在胸口疼痛難忍地翻湧,穹都如此堅信。

思緒行至此處,穹忽然注意到過往未曾發現的盲點。

——砂金從來沒說過他所求何物。

他付出那麼多,總得有個目的吧?

「對不起,客人,打擾一下。」

靈光一現的直覺眼看就要找到真相,目標卻在思考中斷的間隙狡猾地溜走。

「方才聽聞消息,有不速之客將要入場。」

「我得保證其他貴賓們的安全,先行一步,失禮了,告辭。」

*

「要是我沒有猜錯,那筆資產的價值遠沒有你說的高。」

「光是前期處理就得耗費大量功夫,這期間因此產生的折損……直接說結論好了,我的評估是,不值得。」

「期望公司出手,自然得拿出相應的對價,以及誠意。現在,來談談我的建議,意下如何?」

閒逛回來的穹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場面。

他覺得對面的傢伙有點可憐,被個資本家奴隸主賭鬼玩弄在手掌心,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價碼被壓到最低。

「居然說我惡劣,真過分呀。」

「做生意一但追回了成本,那麼剩下的每一分錢都是利潤,我們這行的人,自然是要把握良機的。」

處理完最後的工作,砂金擺脫圍繞他的人群,順便從侍者端著的銀盤上拿了杯香檳潤喉。

又來了……他明明沒有露出表情,但砂金總是能看穿他的想法。

就連列車大家庭都是在熟識之後才能靠直覺發現的。

「收集情報可是商場的必備功課,更何況,我對你特別感興趣。」

穹沒空聽他貧嘴,開口就直奔正題。

「東西拿到了,另外,芬蒂斯先生說有人要襲擊會場,你怎麼看?」

「哦,這樣。」

砂金搖晃香檳,答得隨意,似是並不在意唾手可得的皇家寶物。

隨後,他好像想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臉上的微笑越發亮麗。

「我有個好主意,別管宴會了,直接開溜吧。到處晃晃,就我們倆。」

高腳杯被抵到穹的嘴唇上,溫柔又帶有強迫性質地要求他共飲同一杯酒水,順帶斷絕提議被反駁的可能。

砂金微微傾斜透明酒杯,任由蜜香的餘韻注入少年露出些許紅舌的口中。

穹仰頭,接受這鎏金般的贈禮,將其一飲而盡。

*

今夜月光朦朧如戀人難以明言的心意。

露臺上有晚風造訪,同玫瑰竊竊私語,討論是哪對按捺不住思念的眷侶逃離紙醉金迷的大廳,來此地幽會。

樂隊奏響的旋律婉約柔美,黑白琴鍵間跳出的音階附和小提琴弦上細密的顫動,悠揚的樂曲連綿不絕,像童話裡的妖精那樣,在廣闊的空間裡迴旋環繞,隔著厚重的絲絨幕布也隱約能夠聽見它們的合唱。

「跳過社交舞嗎?挺容易的,我教你。」砂金早有預謀地張口說道。

「你怎麼變得這麼直接,真不習慣。」

穹沒有說不。

順理成章地,他們一方將手搭在另一方的肩上,跟隨樂音的節奏踏出步伐。

皮鞋蹬在光潔的地板上,替代漫長人類文明構造出的交談體系,以最原始的藝術形式溝通起往日羞怯得不敢提起的隻言片語。

曲調挾帶的旖旎氛圍厚重得有如層層堆疊顏料的油畫,成了內心的絕佳寫照。

款款搖擺的砂金石墜飾又一次以舞步為藉口逼近,穹感覺有些目眩神迷。

他們身長幾乎等同,無須費心製造巧合,距離就近得足以感受彼此的溫熱吐息。

那對勾攝心魄的眼珠正期許著誰人的委身。他要將其化作容器,盛裝傾倒的瓊漿。

只可惜,就像灰姑娘的魔法總要在午夜失效,窗簾背後的音樂被突兀地打斷,像失去信號的電視,雪花閃過,輕易就沒了聲息。

「……是敵人。」

值此纏綿悱惻的夜晚,寧靜反倒是種詭異的刺激。

因此,穹從幻境中清醒過來。

「唉,真不會看氣氛。」

砂金稍顯遺憾地小聲嘀咕。

「算啦,還是照預定行程辦事吧。」

他有個一勞永逸的計畫,那個絕對穩妥。

前提是他能賭贏。這次,他是真的有點不想輸了。

砂金從未想過,死灰堆成的塵土裡,竟還能冒出嶄新的生命。

蛀成空洞的地方依然一片虛無,就好比迷失在黃昏盡頭,找不到家的孩子,他再也尋不著形狀相同的情感能將其補完。

控制新芽萌發,成長茁壯的並非他自身,而是一對琥珀色的眼眸,每次對視,活著的實感就會不請自來,一點一滴地增加靈魂的重量。

所剩無幾的心靈,無中生有的情愫,他把這些通通回饋給了呵護它們的那個人。

但灰髮的少年洞穿了他乾涸枯井似的窘迫,始終不肯全部取走。砂金往往也捨不得看他悲傷。

然而無處安放的感情積聚成通天巨塔,超出承受界線的渴慕沒有發洩之處,內心世界的主人不免產生些新穎的念頭。

他行走的道上,另一條路出現了。緊鄰著他的自我毀滅。

人生總要面臨兩難的處境,很難確定哪一條通往正確,只知道不論哪方他都沒可能背棄。

既然如此,那就讓他放手一搏,大膽無畏地押注吧。

「朋友,站在這裡有點危險,不如,我們換個位置?」

砂金以腳尖為支點,強硬地帶動舞伴旋轉,而後猛然施力,推開對方。

「別眨眼哦,準備好大吃一驚吧。」

他笑得張狂,嘴角朝兩側誇張地延伸,彷彿正要表演一場縱身躍入刀山火海的世紀魔術。

「突然做什麼啊,你這……」穹狼狽地摔倒在地,本想追問雇主的間歇性瘋病是否發作,卻在抬頭後下意識壓迫聲帶吞回所有聲響。

——他看見一束光線流星般閃過,剎那間,青年的身體像是被施了戲法,轉眼就開出一朵腐敗腥臭的花。

在穹的眼中,整個世界陡然消音,驀然褪色,徒餘無聲電影的慢動作,有如某種懲罰,不斷回放同一個畫面,用近乎殘忍的手段拷打著穹的心靈。

砂金會死嗎?可他還有好多話堵在心裡,沒來得及說。

故事怎麼能這麼潦草地收尾?他不喜歡這個結局。

別走。別離開我。求你了。

*

「嘶……還挺痛啊。泯滅幫的小卒子,說是不入流,做起事來倒是夠狠心哪。」

熟悉的嗓音割開須臾中的永恆,穹回過神來,呆滯迅速發酵成驚恐。他蹲到靠在欄杆的砂金旁邊,緊張地觀察傷勢。

光線槍貫穿的位置大約在鎖骨與肩膀的連接處,傷口是個駭人的血窟窿,凝神注視甚至可以窺見猩紅血肉與白骨斷面的糾纏,普通人看了都要產生嘔吐反應。

幸好,沒有傷到要害。

擰緊的神經鬆懈下來,停滯的血液恢復流動,凝滯的時間再度填滿綺麗的色彩。

「我看看,應急藥物應該在這。」砂金故作輕鬆地抬手,從外套暗袋取出一個針線包大小的金屬盒。

「呼……好險,看來只有純粹的殺傷力,沒加入其他效果,可以少受點罪。結果不錯,你說是不是,朋友?」

穹久久沒有應答,他就這樣冷漠地凝視傷患。

正當砂金想打破沉默時,他聽到壓抑著怒火的低沉質問。

「你什麼都知道。」

「你沒有動用存護的能力。」

「這些全部都是你計畫好的。」

砂金很難不去注意到,穹眼角掛著的一滴眼淚,此時流了下來。

然後,賭徒瞇起眼,歡欣的笑聲自喉嚨深處翻躍而出,看上去開心極了。

*

「真的不想聽我辯解?」

「你受傷了,閉嘴。」

他調動全身上下的修養,勉強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應付背上那個踐踏他心意的可恨騙子。

「就是因為這種時候,才更該說啊。」

花上這麼大功夫才找到的時機,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錯過的。

趁這頭善良的嗜甜浣熊還在心軟,什麼都好談。

「……在那裡裝浪漫,就是為了挨一槍?你真的有病。」

果不其然,穹鬱悶了一會兒,便認命似的咬住垂到眼前的鉤子。

「是呀,那麼空曠的地方,不只能將庭院的景色一覽無遺,還是絕佳的靶場。」

砂金得意地分享他那主動撞槍口的規劃,且完全不認為有哪裡不妥。

「湊巧的是,我收到了泯滅幫混進來的消息。這樣,計畫的必要因素就全齊了。」

他敲了敲左耳,那裡配戴了微型耳機,用於接收通訊。

「很走運,情報員告訴我只有一個狙擊手,看槍械種類,威力也在可接受範圍內,這表示我有很大的機會活下來。」

「而且,既然是遠距離射擊,下手頂多就是頭跟心臟的二選一,提前估算,還是能避開要害的。」

「總之,我又賭贏了。要是讓你看到流出來的腦漿或消失的心室,那就太不體面了,哈哈。」

「你就完全不害怕?哪怕只有一點?」

穹發覺他的聲音在惶恐不安的顫慄中失去了原有的模樣。

光是想到某人有可能真的逝去,他就沒法不慌亂。

「真正的賭徒,只要有一絲可能,就不應該在賭局中怯場。」

無論何時,砂金的眼瞳內都沒有高光,唯有深邃的渦流,充斥著不顧一切的瘋狂。

他所尋求的東西正近在眼前,沒有理由放棄。

「看,風險的用處就在於此,我收到了個天大的人情債!」

自導自演騙來的是吧。

穹憤恨地翻了個白眼,但手上的動作仍舊小心翼翼。

「我相當期待,你償還債務的那一刻。」

「……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他受夠了。

連死亡都要拿來撒謊,這個邪門歪道、逢場作戲,還思想扭曲的騙子,到底有哪句是真心話?

他甚至不能分辨對方現在是不是還在謊話連篇。

「你就不能正常點,非得把人逼到沒有選擇?」

「是。」他如是說。

「我要你在謊言中,也義無反顧地愛我。」

穹想起來,砂金從來不會給誰留半點餘地,包括他自己。

他真的是個瘋子。

「如果感到恐懼了,何不嘗試用你的愛,買下我的死?或許我會答應呢。」

即便透出失溫後的蒼白無力,也執拗地要塗上糖蜜的嗓子,讓穹感到搭在身上的負擔是如此沉重。

*

穹換上晚宴時穿的裝束——債主的要求,他大概從一開始就把這當情//趣內衣挑選——旋開房門的把手。

不出意料,寢室裡已經有人在等他了。

依然是浮誇、輕挑的著裝品味,細心地抹平襯衫上的每一寸皺褶。耳環、手錶、戒指……該有的配飾一個不落。皮鞋擦得鋥亮,確保每根髮絲的方向都符合流行,噴灑清心寡慾之輩也不禁迷醉的香水,最後找個好位置坐下,姿勢要能展示纖細卻不瘦弱的身體線條。

像頭嬌生慣養的孔雀,竭盡心思發散魅力,試圖取悅他好不容易邀請過來的客人。

「怎麼樣,我把自己整個人都給你了,小浣熊,你都不心動嗎?我還挺值錢的呢。」

穹看著坐在高背椅上好整以暇的砂金,精心打扮,彷彿是待交易的拍賣品。

漂亮,又危險,他大方地把這些都擺在鋪著天鵝絨的展示台上,供人欣賞。

於是一個值得征服的形象誕生了。某些不自量力的人就好這口,希望他只對自己臣服,正如君王冠冕上總要有價值連城的寶石襯托皇室的榮光。

穹想起那幅畫。傾國傾城的寵妾跟荒//淫無度的君王。

砂金沒準也確實用這套對付過別人。

臥室的訪客走近那把裝飾華貴的椅子。

高度的差距讓他微妙地有種支配感,他突兀地產生了真能就這麼擁有一頭極具觀賞性的寵物孔雀的錯覺。

羽毛鮮豔的鳥兒會乖巧地順著他的掌心磨蹭,聽從任何安排。

穹突然覺得好笑。

都到這地步了,砂金還在跟他裝名貴,顯擺他偽造出來的血統證明。

看眼睛就知道,這人怎麼想都不會是孔雀啊,說他是殫精竭慮矯飾自我的毒蛇還差不多。

話說回來,這種打出生就身懷劇毒的生靈,不學習穿上保護色的話,恐怕也沒人樂意親近吧。

比如說當前這個狀況。打扮得倒是精緻,但到頭來也就是為了褲襠裡的那檔事。

也罷,只限今宵,任何事他都奉陪到底。

不過……他也必須嚴厲指出,那些作秀般的舉止是個騙局。

將謀算紡入經緯之間,在絲線的縱橫中變出一卷錦緞綾羅,偽裝成禮品送上門來,砂金就愛用這類花招。

——老實說,成天被牽著鼻子跑,他也是會厭倦的。

穹俯身,模仿宮廷中的覲見禮儀,向他的王俯首。

「今夜,這具軀殼任您處置,陛下。」

「還有,告訴你,我才不是被你迷得團團轉的傻瓜。」

他大言不慚地朝一國之君發表宣言。

「正好相反,你才是那個要成為俘虜的皇帝。」

他很清醒,早已看穿哪一方才具有優勢,也明白他實際上身處的位置。

聞言,砂金輕笑,呼出的氣息輕柔地掀開艷麗的偽裝,放縱侵略性的氣場朝四周蔓延,眉眼舒展成傲慢的形狀,自信地收下拜謁之人的上貢。

確是位游刃有餘,將萬事萬物盡握於手中的王。

穹反而鬆了一口氣。這才是他熟悉的樣子——直面槍口總好過笑裡藏刀。

雖然結果不會因此有所不同。

「你發現了。」他發出愛侶間耳鬢廝磨的絮語,「沒錯,你可以推開我,但我不能拒絕你。一點兒都不能。」

「哈啊……盡說些別人想聽的東西,這些話你大可拿去跟別人說。」

備受疼愛的寵妃淡然回應道,隨即一顆一顆地解開西裝鈕扣。色澤低調、質地上佳的金屬卸去職守,就像腐朽帝國的城門注定要陷落。

砂金將手肘撐在扶手上,看似漫不經心地支撐偏於一方的重量,目光卻緊盯近在咫尺的七重紗之舞,一刻也不願移開。

「但我不是別人。我是來把你迷得神魂顛倒,騙走你的一切的。」

他還是沒搞懂領帶。只胡亂摸索了幾下,便不耐煩地隨手把它扯開。

不如連他的臟器也扯出來,砂金想,至少疼痛會讓等待的時間不那麼漫長,總歸比被丟在火堆裡烤得煎熬好些。

「比起成天編謊話,不如教教我該怎麼討好你。」

接著是馬甲,再來是襯衫,屠宰肢解的動作有條不紊,堪稱範本級別的賞心悅目,某人的心緒卻被攪動得無比混亂,像備料太過豐富,煮到看不出食材原貌的黏稠濃湯。

嫣紅的舌舔了舔唇,迫切地想知道胸前莓果的滋味,是否真有他想像的那般可口,好解喉間烈焰灼燒的乾渴。

從西裝筆挺到衣衫不整,也就幾個呼吸的時間。

然而砂金覺得有點兒麻木。所以他現在是被燒成了焦骸嗎?沒關係,穹願意吻他就好——一個吻便足矣,他在墓地底層當萬劫不復的枯骨也無所謂。

「今天我心情好,樂意陪你,別再試探我了,騙子。」

抽出皮帶,腳踝隨興地一抬一踏,他就這樣輕易跨過近衛兵築成的屍堆,與君王只剩一個吻的距離。

他將要得到一切。砂金忍不住攥緊鍍金扶手。

「你興奮了。」

貓兒似的眼還是那樣清麗乾淨,即便瞥見皇帝股間難堪的隆起,也依舊鎮定。

如往常平淡的聲線,在情//色的氛圍中散發出近似於舌尖舔拭喉結的性感。

「你說過我足夠特別,那就證明給我看。」

這是……還在為他冒險犯難的事情生氣,想掀翻他的牌桌,要他失態啊。

但砂金此刻想品嘗寵妾的所有,就連憤怒也能看成遠洋進口的極佳辛香料。

他啟口,發現昔日瑰麗旖旎的音色已然染上林間野獸的沙啞:

「了不起的伶牙俐齒。看來,精通辯論的消息也是真的了?」

「我不喜歡強人所難,交易也從不是單方面的掠奪,只有強盜才那麼做。」

他平放交疊的雙腿,自願充當在場的第二把座椅,在帝王的歡愉中,以相擁的方式落座。

對男性而言過於豐腴的大腿擠壓本就擁擠的空間。天知道他對這雙腿做過多齷齪的夢。

「那麼,親愛的,我該給你什麼樣的賞賜?」他愛撫灰髮人兒的臉頰,汲取令人思戀的溫度。

「我還以為陛下您別緻的眼睛很敏銳呢。」

他抓住砂金的手,將其用力按在心臟所在之處。

「這裡,不就有件寶物嗎?」

那是星核所在的位置。

在狹隘的此方領地,這是僅他知曉的稀世奇珍。

他可以獨佔這件瑰寶。他可以獨佔這個少年。

「有了它,別說毀滅一個國家,一個星球都不在話下。」

「這可是整座皇室寶庫都買不起的珍品,商人。你最好出配得上它的價格。」

他執起君王的手,將藏在掌心的戒指毫不猶疑地套進去。

在模糊時光的地下監獄,歷經千載塵封,如今得見天光的指環,終於找到了寄生的宿主。它牢牢地攀附在國君的無名指上,發誓不再重蹈被拋棄的覆轍。

詭譎珠寶散發出侵吞人心的光芒,帝國的末代皇帝癡迷地盯著世所罕見的寶石,任憑它的詛咒纏繞生效,禁錮恆久不變的心。

「買下它,用你空虛的靈魂。然後,把你的死亡交給我。」

砂金面頰酡紅,神態迷濛,如癡如醉。

還笑得跟瘋了一樣。

用我一無所有的死,交換取之不竭的愛?

「當然,我沒有拒絕的道理。」

即使他的國度要遭受星核傾覆,也值得為之沉淪。

立場的易位在轉瞬間完成,王座上的昏君飲盡魔鬼的魅惑低語,甘之如飴。

他如願以償地奪下了那片朝思暮想的唇。

*

「初夜一過,就不想當我的愛妾了?」

砂金精巧的下頷愜意地擱在穹的肩頭,語調恢復了以往的華奢,又隱約有幾分失落。

兩人做完後空氣裡有種奶油的甜膩香味,穹並不討厭,也就由著他黏在身上,順便充當人型靠墊使用。

「不是,那種羞恥的角色扮演你還沒玩膩啊。」

玩性大發的砂金裝作沒聽見抱怨,眼神在肌膚間游移,挑選一塊尚未經受摧殘的好地,在咬合中烙印存在感強烈的紅痕。

「住口,我都沒臉穿原本的衣服了。」

「穿我的吧,款式任憑你挑。」

「是喔,『你的』衣服,那不是你偷量別人三圍做的?」

「只有西裝是。」他對穹咬耳朵,「其實還有裙裝,在另一個地方。我想你天天穿給我看。」

穹不客氣地把枕頭甩到砂金臉上。

「我把我的所有都給了你,這個態度似乎有點太冷淡了呢,星核先生。」

「那種髒東西你自己留著就行。」穹甩甩手,滿是嫌棄的模樣。

「你得慶幸我還加了點東西進去,這樣不知道死在哪個偏僻角落的時候至少沒那麼寂寞,還不謝恩?」

砂金聽見這話,笑得明媚,揉雜從薄暝與晨曦摘取的一縷光亮。

為求得此般珍寶,他願不登天堂,不墮地獄,投身煉獄業火,受永世焚燒之苦。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