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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局〉

  

  天禍妖狐望著棋枰,凝眉苦思,慎而重之的落了子。

  感應到他的躊躇忐忑,阿修羅忍不住一笑,心道,這般共感雖然說是作弊,可是欺負小孩子真有意思。

  阿修羅布局素來大開大闔,接二連三吃了天禍妖狐一大片黑子,棋局至此,勝負已定。

  天禍妖狐氣餒,嘴上卻道:「主宰棋力深厚,是我所不及。」

  「跟我也來這套。」阿修羅探過身子敲他的額,而後單手支頤,講解道:「世事如棋局局新,這道理你再明白不過。這一步下得好,連消帶打,弱敵攻勢,可到了此處,你卻又不願意捨去棄子……,你記得圍棋的原理嗎?」

  話鋒驟然一轉,天禍妖狐應得飛快。「記得,主宰教過我,圍棋演變自《易經》。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

  「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阿修羅讚許地頷首。「你的棋路到了復位,陰氣盛極而衰,陽氣復生,萬物嶄露生機,本應順勢而為。」

  天禍妖狐遲疑,青絲掩映間,右眸若隱若現。「倘若我……,我就是無法割捨……」

  阿修羅聳了聳肩,纖白修長的手指指向那覆水難收的殘棋,語氣溫和。「便是自取滅亡。」

  天禍妖狐呆呆地看著殘局,心裡又是納罕,又是悵惘,還有他也不知自何處而來的不甘與憤懣。

  強烈的情緒感染了阿修羅。

  每當他以為自己已習慣痛其所痛、傷其所傷,卻又會為天禍妖狐的情緒與感受而驚奇。倒不是說阿修羅甘之如飴,可這是天禍妖狐,他的孩子,他孺慕的、天真的,有些自卑,卻仍挺直脊梁骨面對這個破敗世間的孩子。

  呵護一朵花要給它陽光、水、愛,但天禍妖狐並非阿修羅豢養的花,他是肅立在十丈軟紅塵之中,刀劍削成的萬仞峭壁。天禍妖狐的冷清無欲從來不是冷漠無情,阿修羅懂得他,支持他,扶植他,不動聲色地寵愛他。

  「天禍妖狐,你不想割捨者為何?」阿修羅起身走到他的身畔,輕聲問,即便早已心知肚明。

  天禍妖狐低下頭,嗓音壓得很低,泛著扣人心弦的磁性。「我永遠不會割捨主宰。」

  阿修羅撫摸他的頭頂,笑了笑。「片辭貴白璧……」

  「一諾輕黃金。」

  那是一個美麗的下午,白雲悠悠,一隻青鳥飛過晴空,羽毛輕飄飄地墜落在棋盤,阿修羅的般若鬼面具擱在案上,天禍妖狐的黑色斗篷被風吹得略略鼓起。

  轉眼又過了很多很多年,天禍妖狐獨自經過山與海,路過魔域,行過人間,兜兜轉轉竟到了不歸路。

  冷劍白狐的終點、天禍妖狐的初始。

  他的停下步伐,抬眸仰望眼前的參天大樹,天色漸漸陰了,風飄萬點,雨絲靈巧地穿過枝葉間的縫隙,落在他的臉上。

  他遇到阿修羅時,這兒還未有這麼一棵樹。

  就是這裡,就是在這裡,阿修羅悠然地伸出手,道:「我可以幫助你,只要你願意接受。」

  那時的冷劍白狐並不知曉,眼前這人一諾千金,從不背諾,他也不知曉那隻手既能翻手為雲,亦可覆手為雨,他卻偏偏握住了眼前落魄少年,與他共赴這阡陌棋局。

  舉重若輕,落子便是不悔,一握即是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