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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梅】

  初雪剛落。

  他不知道站在庭院多久,直至地面的土色皆被雪白覆蓋,陣風刮過雪塵,連著細白的髮絲飄揚,男子才終於有了動作。
  鮮紅的瞳眸本納映著淡色的花,眼睫驀然微顫,扇去了落於上頭的雪,他伸手輕撫起枝幹,垂下眼簾:「主子,您種的梅樹開花了呢。」
  『別站在外頭,會著涼的喔,小狐丸。』擔憂的叫喚自後方響起,伴隨著腳步聲越響越近,他回頭望去,只見女子隻手挽著外衣,眉間輕蹙,似乎並不高興的樣子。
  「我可是很強壯的,請您不用擔心。」瞇細雙眼,小狐丸將視線再度放回枝頭的花,聲音彷彿得以融開雪沫般、輕細而溫暖,比起回覆,更似柔聲低哄。
  赤裸的臂膀忽然被什麼罩住,感覺到有東西披上肩頭,心頭一動,他反射性地覆上女子才剛要移開的手,彎下腰,趁對方尚未反應過來之前,側頭將臉湊近,卻還是被纖白的掌摀住了唇。
  暈紅的漂亮臉蛋就似梅花漸染的殷色,兩臉之間的距離極近,小狐丸幾乎能感受到她因訝異而微窒的鼻息,她的瞳面剎那間滿溢絢麗的情彩,卻又在眨眼間將心緒抿於眼底,她僵硬地笑了笑:『行了,別開這種玩笑……放手吧。』
  但他、並不是在開玩笑吶。
  站直身軀,小狐丸斂下眼睫,垂眸凝視著笑容勉強的女子,任她抽開手掌,不發一語。
  這不是他接收到的第一次拒絕。
  亦不是主子第一次、藏納起相悅的情感,將他排拒於外頭。
  『先進屋內烤烤火吧,花可不會一下就枯萎了。』說著,女子轉過身,緩步離開的背影剎那間變換過許多模樣,從挺拔至佝僂、穩健至緩慢,曾幾何時,連那頭烏黑的秀緞都變得白髮蒼蒼。
  ——最終,落雪的庭院僅剩他一人。
  小狐丸沉默地攤開空虛的手掌,絮白輕緩飄旋,在掌紋間化作一點微不可見的水跡。
  錯了啊,主子,花一下就謝了。
  在人類眼中不短的時間,對他而言不過轉瞬,就像掌中雪花一樣,融得極快。
  欲留,而力不足。
  『人類就是如此,審神者也是人類啊,小狐丸,我們的生命比你們要短得多。』女子緩緩從被耨中坐起,經歷過數十年歲,她深邃的眼底早已淡去了情愫,剩下的,只有懷念與溫柔:『即使你願意收下我的餘生,我也沒有能力接收你的全部,這就是我拒絕你的原因。』
  冬梅初綻於嚴寒,對他們來說,這段戀情就是場寒冬,雖隱藏著甘甜的花味,卻又冰寒刺骨。梅花的花期雖然足以涵蓋整個冬季,然而單枝花卻僅有至多二十日的盛放期。
  正如他能夠度過無數個春秋,然而主子卻只有幾十回四季、能夠穿著繪有雪梅的和衣,踏著喜悅的步伐,張手迎接每年的初雪——直至她衰老得再也踏不出和室,連最心愛的花都無法賞視為止。
  捻起落在乾淨雪堆上的花,小狐丸朝前方伸出手,側著花蒂,似是將其插在誰的髮間:「吶,至少最後、伴小狐我共舞一次吧。」
  聞言,女子驚訝地瞪大眼,輕笑剛響,虛弱的乾咳聲立刻銜上,她在男子的拍撫下緩過呼吸,彎著秀麗的眉眼,隻手摀著耳畔,似乎十分開心的模樣:『雖然都一把老骨頭了……嘛,也好。』
  靠著他的攙扶起身,年邁的軀體因為脫力而顫抖了起來,女子倚在小狐丸的胸膛前,用枯瘦的手掬起他的髮絲,垂眼欣賞起上頭的光澤:『小狐丸,你的頭髮就和雪一樣漂亮呢,若是混起你眼睛的顏色——是了,就像冬日盛放的梅花,粉粉白白的,那可是相當典雅的色調啊。』
  「……您鍾意嗎?」他感覺自己就像在擁抱著雪,懷中人瘦弱得彷彿隨時都會消融在溫暖之中。
  『我鍾意那株梅喔。』女子溫婉的笑了笑,視線落向庭院的五瓣花,她的眸光清明,語調中卻帶著出神的恍惚:『所以、若是你也能珍視它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為什麼是這株梅呢……」納悶地撫著粗壯的樹幹,小狐丸嘆了一口氣,悵然仰望曇色的天頂。
  初雪剛融,連溫度都降得飛快,向來體察不到冷熱的他,竟也感覺得到寒涼。
  「小狐丸殿下!」同伴的叫喚從身後響起,將陷入回憶的男子拉回現實:「新任審神者到了哦!」
  將手移開梅樹,小狐丸再度回頭望了一眼,最後還是將眷戀抿於眼底,快步跟上同伴的步伐:「啊,知道了。」

  『這就是人的約束事啊,小狐丸。』梅枝搖擺著,散發出些微幽香,『我無法收下你的全部,所以……就讓這株梅、代替我伴著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