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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路〉2:回家

  許久沒見過這般冷冽的冬季了。
  可在凍疼所有露於衣物外的肌膚之餘,內心是溫暖的。
  卸下外套,林瑜靖將那厚重的大衣遞還給周良平,鑽進浴室洗手。她未待水熱,任何的等候都是浪費,雙手冰得幾乎要失去觸覺,可她一點也不在乎,任由同樣冰冷的水流經她的指,沾取香皂的時候什麼也捉不住,使用得扁平的橢圓幾次滑溜進洗手台裡,撈起,又再度落下,幾次來回,她不禁小聲嘆氣,折騰半晌,才總算將不安分的香皂給放回了塑膠盒內。
  周良平早在廚房水槽洗好手,燒了開水。
  從瀝乾架取下兩個老舊得字與圖樣都看不清的馬克杯,再從擺在上方櫥櫃凹凸不平的餅乾鐵盒裡隨機拿了兩個靜靜地躺著,早已氣味混淆的茶包,周良平在旁耐心等待熱水壺的加熱按鈕上跳,一面想著家裡近乎所有用品都是成雙成對的,此般想法飄入腦海時,他微愣,目光定定望向浴室半掩的門,思緒繼續飄移至那扇門後的她,以及他倆幾年前便不再改變的關係。
  她想要前進,而他卻不斷退後。如何拿捏妥當的距離卻不造成傷害,或是,傷害其實已經產生,只是她沒有說,甚至刻意隱藏起來?
  像他們這樣的人,對於痛苦與拒絕的耐受度,或許比一般人要高出許多。甚至該說,那是一種麻木。
  不斷地在依靠以及其他情愫中找尋成因與解方,周良平斷定,林瑜靖對自己的喜愛,只不過是填補失職父親的空缺,這是最為合理的解釋,彷彿找著解釋便能阻止心緒的蔓延。然他自己呢?他只懂得分析他人,卻從來弄不清自己。
  離開浴室前,林瑜靖順道洗了把臉,她透過半掩的門聆聽燒熱水時獨有的各式聲響——起初的寧靜,沸騰的躁動,最後回歸平靜,這與她喜歡上周良平的心思是相符的,第一次意識到這樣的相似之處時,她便愛上了燒開水的聲音。林瑜靖明白周良平的一切顧慮,她懂得他的不斷後移僅是為了劃出那根本無需存在的界線,為的只是不粉碎他們最初的約定,那如親人一般的守候。然而親人不也能是愛人嗎?林瑜靖始終認為他們的差異只在年齡,而年齡又不過是個數字。他們的過往承載相同的苦,相同的結,光是如此,難道不足以打破歲月的差距?她想知道他害怕些什麼,卻始終問不出口。
  推門回到客廳,周良平已替兩人泡好熱茶。茶包在熱水中逐漸散發出屬於各自的香氣,已無方才在餅乾盒內那般混雜。
  兩人在沙發入座,正前方是空白的牆面,視線下方矮櫃擺滿物品。家裡沒有也無需電視,如果有了電視,是否會對於裡頭播映的美滿人生感到嚮往?他們能否擁有這樣的生命,或者,他們已然擁有,卻不自知?
  安靜地喝茶,她本該安靜地喝茶,然卻不知怎地想起了早先在烘焙坊。
  周良平接她回家前,有客人塞了字條給她,那字條如今正擱在她的薄羽絨外套口袋,打從見著周良平的那一刻便被拋諸腦後,然此刻,過度安靜的此刻,她卻又想起它來。
  這個年代,還有人寫字條嗎?那是一個常客,平時林瑜靖總是笑臉迎人,也曾有人向店長稱讚過她,常客她大多都記得,這位亦然。約莫一個月前,他便幾乎每天都來,看來與她差不多年紀,見著她總是靦腆羞怯,字條內容卻是那樣奔放而浪漫。如果這個字條是來自於周良平,她會給予什麼樣的答覆呢?
  「良平。」於是她喚他。
  每當她喚他,總是很快能得到他的注意力。於是她將字條內容轉述予他,看著他的眉頭輕輕擰起,出賣他。
  最後他問,卻又不像個問句,「妳打算怎麼回答他。」
  而他早已知曉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