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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phobia

Chapter 12


里維這輩子最痛恨別人取笑自己的身高，同時無法忍受別人對自己的私生活指手畫腳，這個叫做吉克的男人，短短一句話就將他徹底惹毛，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即便他真的是艾連的哥哥，里維確定他們兩個一點都合不來。

騎著腳踏車來到葉卡宅邸，應門的是艾連的母親卡露拉。卡露拉是個黑髮綠眸的美人，性格大方溫柔，見到里維前來赴約，欣喜又熱情地招呼他在客廳坐下。

「老師老師，你看！這個就是把拔買給我的劍，可以這樣『鏘！』的砍掉巨人的頭！」

手裡抓著一把塑膠玩具劍，艾連雙眼閃閃發光，興奮地拉著里維展示自己的「武器」，里維微微笑了，耐著性子聽完艾連幻想中的巨人故事。

「葉卡太太，艾連他在家裡，是不是也常常說這些關於巨人跟飛天劍客的故事？」

「這個嗎……」卡露拉望向身旁的丈夫古立夏．葉卡，滿臉無奈。

「艾連說，他常常夢到自己被關在一座城牆裡，城牆外面有巨人，他跟朋友們的任務就是要把巨人全部趕出去。」將艾連抱在懷裡，古立夏甚是寵愛地揉了揉他的頭：「非常有想像力，對吧？說不定他以後會成為優秀的小說家，或者劇作家呢！」

「小孩子的想像力確實遠比我們成人豐富，但是艾連上次告訴我的故事內容裡，有不少暴力血腥的情節。您看，這是艾連上一次用黏土做的作品，他說旁邊這些是死翹翹的人。」

見葉卡一家對艾連的想像故事不以為意，里維小心翼翼斟酌措辭，一邊將艾連的輕黏土作品放到桌上，一邊說出自己的擔憂。氣氛逐漸嚴肅起來，艾連猜到里維正在和父母討論自己的事情，有些不知所措，掙脫古立夏的臂膀，轉而鑽進里維懷裡，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里維老師你不是說我做得很、很好嗎？我還有把米卡莎放在旁邊，我跟她說我們要一起殺巨人！米卡莎也原諒我了！」

艾連幼犬般委屈的眼神，讓里維不由得心軟。他知道艾連很喜歡也很信任自己，才會告訴自己他的巨人故事，但身為老師，里維有義務告知他的父母自己的疑慮。

「我看過教室裡的童書，還有平時的課程，都沒有關於巨人跟城牆的內容。所以我在想，艾連在家裡是不是常常看電視？是不是電視上有巨人或跟戰爭相關的──」

「那些不過是小孩子的幻想，你也太認真了，里維老師。」不留情面打斷里維的話，吉克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向艾連招招手，「艾連啊，別理那個神經兮兮的老師了，我來玩打倒巨人的遊戲吧，哥哥昨天教你的還記得吧？」

「記得！巨人的心臟在脖子後面，要用劍這樣……鏘！鏘！鏘！」

葉卡兄弟很快便玩在一起，吉克充當巨人，艾連則舉著劍向他進攻，左閃右躲，不斷發出吼叫和笑聲。究竟是誰鼓勵艾連不停編織血腥的幻想，里維此時約略心裡有數，陰沉著一張臉，狠狠瞪著吉克。

「啊，不然我帶艾連進去房間玩吧，你們慢慢聊。走吧艾連，我們進去，哥哥教你更多殺巨人的技巧！」

察覺里維散發出的強勁敵意，吉克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連忙提議帶艾連回到房間。里維如利劍般的目光死死釘在吉克身上，直到葉卡兄弟的身影消失在臥房門後。

「他們兄弟倆感情真好。」收回目光，里維的聲音有點冷。

「是啊，雖然他們差了很多歲。吉克是我跟前妻的兒子，最近因為工作的緣故，打算定居在帕拉迪市，所以搬來跟我們住在一起。剛開始我還很擔心他跟艾連合不來，沒想到他們挺投緣的，對卡露拉也很有禮貌，他願意回到我的身邊……我真的非常高興。」

原來吉克確實是古立夏的兒子。以古立夏五十多歲的年紀，有個這麼大的兒子也不足為奇。雖然心底有些厭惡吉克，尤其懷疑他帶壞艾連，然而里維只是個外人，與葉卡一家相識不過一年多，在古立夏面前貿然批評他，實非明智之舉。

「艾連在家有他哥哥當玩伴，那是再好不過了。不過，整天喊殺喊打的，我擔心會讓艾連變得有暴力傾向。在院子裡丟接球，或者騎腳踏車、捉迷藏都是不錯的活動。」

聽完里維的建議，葉卡夫婦同時回過頭去，望向緊閉的房門。聽著艾連和吉克在在裡頭玩鬧，卡露拉面露擔憂，反倒是古立夏，一臉毫不在意。

「里維老師，您相信這世上存在巨人嗎？」

「不相信。」

「為什麼？」

「眼見為憑。動物園裡看得到巨人嗎？」

「我就是喜歡您這一點，里維老師。」古立夏呵呵笑了，「不介意的話，留下來吃頓晚飯吧？」

「不用了，這怎麼好意思。」做完家庭訪問，里維一向不會逗留在學生家裡。

「里維老師，您不用客氣，我是以葉卡醫院院長的身分邀請您。您是我們醫院重要的捐款人之一，這幾年一直沒機會招待您，我實在很過意不去。」

見古立夏態度十分真摯，里維也不再客氣，在餐桌邊坐了下來。艾連最喜歡里維，搶著坐在他旁邊，吉克則坐在對面，和里維大眼瞪小眼，如坐針氈。

卡露拉廚藝精湛，為了招待里維，煮了一桌好菜。將牛排切成整齊的正方體，里維的用餐習慣與他的性格同樣一絲不苟。艾連坐在他身邊也特別乖巧，吃飯吃得小心翼翼，一點都不像平時那樣弄得滿身湯汁。

「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里維老師每天都坐在艾連旁邊吃飯呢。」

「的確，艾連最喜歡的就是您了，里維老師。每天回到家都在炫耀您如何稱讚他。」

談笑之間，古立夏自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里維。信封上慎重地印著里維的全名，里維將它拆開，裡頭是一張邀請函。

「最近我們醫院有場慈善音樂會，希望您能夠出席，上台接受我們的感謝狀。」

身為婦產科醫師，古立夏同時也繼承了父親的婦幼醫院，擔任院長一職。他不僅醫術高明，而且八面玲瓏，頗善於拉攏帕拉迪市的政商名流，透過募款，葉卡婦幼醫院在他手底下成為全市規模最大的醫療機構。為了感謝眾多捐款人，古立夏總是四處與各商會領袖、政要餐敘，舉辦慈善音樂會算是例行公事，一方面聯絡感情，另一方面是為了得到更多資助。

里維知道自己的捐款絕對比不上某些大商人或知名政客，為了固定捐款，他甚至必須省吃儉用，是以音樂會年年有，這還是他頭一遭受到邀請。

「葉卡先生，我捐款是希望貴院繼續提供合法的避孕藥跟墮胎藥給地下街，可不是為了沽名釣譽。您不需要特別感謝我。」

細看邀請函內容，募款音樂會的日期恰好就是和艾爾文約好要到帕拉迪港那天。然而古立夏討好的意圖十分明顯，一切都是為了讓老師多加關照自己的兒子。

「正因為您的理念跟我很像，有您的支持，這些年來我們醫院才能夠堅持下去，怎麼能不特別感謝您呢？節育跟墮胎向來是敏感議題，但是您也知道，在地下街，光是討生活就很不容易，根本無暇顧及道德議題。為地下街的居民提供更加安全的藥物，提升他們的生活品質，一直是我們基金會的重要目標。」

古立夏人脈廣闊，要調查一個幼稚園老師的出身背景，可謂易如反掌。話雖如此，古立夏依然讓艾連待在里維的班上，看來並未因為里維的過去而看不起他，甚至打算公開致贈感謝狀給他。

里維並非不明白古立夏的用心，因而陷入猶豫，直到晚飯結束，他都還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出席葉卡醫院的音樂會。

「沒關係，您先考慮一下，決定好之後隨時可以連絡我的秘書。」

在門前與葉卡夫婦道別，里維牽著腳踏車穿過庭院。暮色蒼茫，前院圍籬在修剪整齊的草坪投下柵狀的剪影，圍籬旁倚著一個男人，正在吞雲吐霧。

「喂！小矮……咳咳，抱歉。里維老師。」

原想直接無視吉克，反倒被吉克叫住了，里維皺起眉頭，不耐煩地朝他「嘖」了一聲。

「好歹我也算是艾連的家人，這樣對待學生家長，會不會太冷漠了一點？」

「我下班了。如果想討論艾連的事，那就付我加班費。」

「喔？」緩緩吐出喉裡的煙霧，吉克伸手掏了掏耳朵，故意拉高了聲調，「我以為你會想問我史密斯的事。」

握緊了龍頭，里維一語不發，腳掌在踏板上定格，腳踏車上的齒輪哀號了一聲，像是在抗議他的游移不定。他討厭吉克，但他知道吉克認識艾爾文，他們甚至會一起到gay bar喝酒，說不定私交甚篤。這個猴子般的男人，或許比自己還要更了解艾爾文──想到這一點，心底不免有些不平衡。

「沒興趣。誰知道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被無情拒絕，吉克卻不以為意，無聲地笑了，露出一口白牙，鏡片反射著夕陽，里維看不見他的眼睛，只看到自己的臉，小小的映在鏡片上。

「史密斯和我，大學的時候就認識了。」

無視里維的意願，吉克自顧自地說起自己和艾爾文的關係。比起知心好友，兩人的關係更接近損友。艾爾文是音樂系的，對藝術和行銷卻也很感興趣，經常跑到其他學系修課，因而認識吉克。

「喜歡他的人，簡直多到手指腳趾都數不清，找對象對他來說根本和喝水一樣簡單。」

艾爾文有多受歡迎，其實里維一點都不意外，吉克的話算是驗證了他的猜想。或許是因為他們上床的時候，偶爾會見到艾爾文暴露出的，微乎其微的冷漠，聽著他的情話，像含著一塊結凍的糖蜜，甘甜裡帶著刺痛，他的擁抱如同一座華美招搖的陷阱，令人心甘情願身陷其中。

仔細一想，里維發現，自己甚至從未聽他表露心意。他只說：我以為你喜歡我。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理所當然喜歡他，包括自己，而自己和外面任何一個男男女女，沒有絲毫差別。

「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勸你別把他想得太美好。那傢伙可不是什麼好人。」聽里維語氣裡帶著慍怒，吉克有些得意，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不然你以為他是怎麼當上館長的？」

「就算他館長的位置是睡來的，也輪不到你批評。」

「那倒也不是……不過他當初用的手段是挺可怕的。想知道嗎？」

「不想。」

直截了當打斷吉克，里維跳上腳踏車，逆著晚風，踏板踩得飛快。挺拔筆直的行道樹掠過他身畔，葉卡家被他遠遠拋在身後，但是吉克的話語還緊緊跟著他，如影隨形，怎麼都擺脫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