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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在野外的必須,不論是小時候從父母口中得知,抑或是你教授被戰火摧殘的孩子,你早已無數次聞述這番事實。



你須要點燃營火,烹煮食物,確保之後的補給,充足應付體力支出所需。



你身處廢墟,廢船構成主體,巨大的甲板內側斜立在你的頭頂至右身側,如此若你能成功起火,冷風不會吹熄火焰。



另一截船身就在不遠處,你抬頭就能看到盤繞其上的海草。風很大,一吹過,海草便隨重心不穩的船身搖曳。



近你的那截也好不到哪去,風雨之下,風經過孔洞呼嘯而鳴,雨水又從上方滴下。



你選錯地方了,縱使薪火不會被吹熄,在錯誤的遺人、旅伴,以及時間之下,火也會被淋熄。



你嘗試取點火石起火,薪木過潮,如你所想,失敗了。



你刻意選在偏僻之地作營地,好讓營火不過於引人注目,然而某些「東西」,仍可找到你,它們無處不在。



你換了一個方法,去除枯枝的表面,削刮內部,作成纖細輕薄的火絨,閃爍間輕吹一口氣,火星子延蔓。



你沒有放棄生火,且僥倖成功了。



用一植物的枯燥梗莖取火,放到相較之下,尚算乾燥的石製地板上,不料火扭曲,蒸發成煙。



石板泌出黑水,水跡動作幅度極大,它在掙扎,無以名狀的尖嘯聲隨之而來,沒過多久又滲回地裏去,你驚覺那是它們的眼。



你由得篝火燒着,收拾好帶重腥味,外形糜爛,姑且能稱作食物的恐魚肉塊,準備離開。



必須抓緊時間,它們知道你在哪,一直默不作聲地觀察你。



你聽見外頭傳來腳步聲,聲音從小至大,曳然而止,在你無數次的逃離後,它來了,它找到你了。



但它不走,只是在艦船的殘骸外四處張望。



它的手臂上有一燒傷處,傷口新鮮、外翻,露出內裏的白色硬狀物,是彎曲的,末端尖銳,藍色的體液沿此滑落。



你想,怪物的血果然是藍色的。



不遠的海妖注意到你的視線,它一頓,稍加思考,得出人類厭惡淌血傷口的結論。



它便把紅色衣袖往上拉,束緊衣帶,勉強把傷口遮住,但還是以看能血藍和肌白的交雜處。



這是你們第一次正式見面。之後它就一直站在你身邊,一聲不吭。



直至它以為得到你的默許,在你身旁坐了下來。而你一聲「嘖」,惹得它又重新站了起來。



你問它來這做甚麼,你責罵它的罪行,它不回答。



你要走了,因為它找到你了,你說不清二者之間明確的因果關係,哪怕是到了別處,它們的眼睛也在,「斯卡蒂」也會跟着你,但你就是想離開。



它看你收拾好行李,沒有問為甚麼。有人提醒過,裝有小瓶子中藥液的危險性,你謹慎保存,貼身存放,别至腰間,免得發生意外。



一小瓶藥液、一柄刻有細小署名的護身短劍和你的頭腦,便是剩下能在它們眼皮下掙扎、自保的事物。



它確實跟過來了,也沒有熄火,你在哪,它就在哪。



你手持一張殘舊的地圖,那是他人的贈物,早在你使用它之前,已佈滿未來得及完成的新計劃和舊標記,可見他用它在這片大地上留下數之不盡的痕跡。



你沒有筆,唯以渾和泥巴土色的水痕,充當其書寫、筆記的作用,標記下一處目的地。



下雨了,食用水變少,勉強足夠支撐你到海邊來,找一處新的營地,近海。



你想起那對來自多索雷斯的兄妹,以前跟你說過,好的度假勝地得有海岸、服務與狂歡,就如他們的出生的地方。



好極了,你看向那擠滿海嗣和恐魚的海岸線,這還能算正常的海岸嗎?



在僅餘的食用水消耗完之後,你還能堅持多久?



你不知道,你受生物原始的本能引領,煩惱食物的問題,無暇思考將來。



淺海附近能抓上一兩隻恐魚飽腹,倒是能算作自助餐服務……



你覺諷刺,費盡心力逃離怪物,又費盡心力重新靠近,賴它們的血與肉維生。



你遠望,在潮汐之際,前去獵恐魚,濁心斯卡蒂依舊一言不發地跟了過來,手上提着燈,海嗣怎麼可能看不清楚,是想借此模仿人類的習性嗎?



愚笨、愚笨,睡再多的覺,就可懂得如何做夢嗎,抑或,吃再多的西紅柿,就可去除血裏的藍色嗎。



紅衣海妖拎着明燈,坐在大石上輕飄飄地吟唱,你聽不懂的悲傷歌謠,它似是為等待你而消遣。



最低等的海嗣亦有攻擊性,直至雨停了,那空靈而來自深海的歌聲,一轉成低沉深厚的螺角聲,你才注意到,濁心斯卡蒂吹奏撿到的大海螺,為你驅逐循人類氣味而來的海嗣。



它們以你們為中心靠攏,後有如潮退,窸窣四散開來。即使令人難以置信,但濁心斯卡蒂確實在保護你。



海風過重的咸味,魚屍體的腥味,海的氣息不好受,你手上也沾黏了不明來歷的黏液,像是主動走入深海的陷阱,被來自深幽的觸鬚緊咬,蠕動着往下拉去。



越早離開越好,偏偏離營地仍有一段距離,你忍受着心生理上的不適,不由得暴躁起來。



負面情緒總需要一個出口,道德由人類設立,是人類的道德。沒有人在乎出口的樣子,正如沒有人會為異己者再制一套新的律法。



人類總會找借口合理化自己的行為,刀子刺下去是為了驗證,往下再刺是慣性的大意,哪怕切割肢體,從主幹上分離,割下肉塊,也是因天災的逼不得已。太多太多了,怎能一一列舉。



以此相比,你衝到濁心斯卡蒂面前,捏着它的脖子,無理由地嘶吼、謾罵:「你簡直是帶來這一切厄運的災星!」,亦能強辯你的冷靜。



收握雙手的力度,它皮下非人的堅硬尖刺會刺傷你,你猜單單如此是不夠的,海嗣不與人一般用肺呼吸,它怎會因窒息而亡?



屍體,它的屍體會融化嗎?就像你之前在死城看到的祭品一樣。被海沖刷上岸歸來,頭顱和身軀化作一灘似液非液的褐紅色漿糊,依附在看見水蝕痕跡的尖銳骨架,其上有銀白的髮絲纏結。



黏稠物滴落,黏濕、呑沒紅色的衣服,上頭冒着紫藍色的膿泡。



氣味嗅着像是放了一個月,從冰箱拿出來的腐敗飯菜,滴上許些廉價香水。滑膩的海嗣循此,從八方而來,拖滑出水痕,以輕細不止的進食聲,呑食同類。



濁心斯卡蒂被捏着脖子,它看向你,眼神茫然,卻有神,沒有失措,像初入深海教會禮拜堂的孩子。



但這樣說太過遙遠,畢竟你沒有親身去過深海教會。



你知道還有一個更貼切的形容,你卻不願想起來,更不願說出口──她像初次被其他幹員慶祝生日的斯卡蒂。不只是神色像,外貌更是一模一樣。



你封住濁心斯卡蒂的口,往它的下腹用力揍了一拳,它意會到你不想聽到它的聲音,便強忍疼痛,只發出微弱呻吟聲,埋沒在你的手心下。你不願再聽,不願再看它。



你讓它幫忙收拾些薪木回營地,你自覺沒有強迫它,你所做的一切,哪怕是傷害它,都是合理的。



從螺號聲引起你的注意起,你就發現濁心斯卡蒂一直在找尋些甚麼,潮汐的海浪帶上了水卷聲、沙粒、石子,它從這些石子中翻找,找了一塊合符標準的石塊拿走,至於是甚麼標準,你無從得知。



它也想把沙子拿走,但剛用雙手捧起,沙子便從隙縫中流走,然後重新改為拿走螺殼,它把木頭連同海螺與形狀奇特的石頭拿回了營地。



今天的收穫很少,你把收穫,各種無鱗,或是正在滑落痰綠水液的肉塊等,放到地上,它學着你擺放的方式,輕輕地以種類並列而放,不發出一絲聲響。



你的收穫即使少也未至於只有三種,相較於此,濁心斯卡蒂卻用着和你一樣的擺法,有點可憐,又滑稽引人發笑。



你心情愉悅地大笑出聲,打從那件事發生了以後,你常鬱鬱寡歡,卻又易因一件算不上好笑或愉快的小事放聲大笑,直到腹部用力過度,蜷縮在地,亦未止。



心情反覆,你現在的心情恰好不壞,你重新坐好後便開始烤肉,另一隻閑着的手隨意把玩它撿回營地的石塊,重複往上拋又接住:「你只有這些,打算怎麼擺成跟我一樣的?」



它咬唇,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了:「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再在潮汐時往海邊去,我的血親會應和我,留下我們想要的。」



「還要等到潮汐?你看上去都在隨便撿,最起碼,我不知道你挑選的原則何在。」



「……我喜歡大海的氣息。它們都不是我隨便撿來的東西,它們……」,濁心斯卡蒂淡然微笑,緩慢地抬過頭來,注視着那塊正在被你玩弄的石塊:



「它豎起來的時候側着看,就像是那個人的背影,它們都像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它還記得要愛那個人,即使它一無所有。



肉在烤着。



你依據它的說法,試着理解它講的形狀,那算得上大自然的雕塑藝術品,水蝕、風蝕,日復一日磨蝕長形石頭上半的兩小部分,下半也比上半顯小,勉強能看出一個人形。



你看那石頭看得入神,你沒有翻去另外一面,肉一面烤成焦黑色,另一面的表面卻還是水亮如初。



只知道是人可算不上甚麼線索,你便接着問,指了指自己:「那他的是甚麼長相的?長得像我嗎?」



畢竟在場的另一個人形個體只有你,你除了拿自己作說明,實在别無二法。



濁心斯卡蒂緊挨着你坐,閉上眼睛,一遍遍、輕柔地摩挲石頭:



「他的面龐長期在保護服之下,被兜帽遮住,看不清長相,皮膚同是,因而白皙得很。



他是舉世無雙的戰術家,腦子跟你的一樣好……你討厭魚腥味嗎?是的,他也一樣討厭。……你簡直就是他,但你不是他。」



你聽不懂,意思是它要找的那個人跟你很像嗎?但星空之下,除了你,又有哪個人類存在?要找到怕是無望。



你見烤的時間差不多,便停下了,儲在桶子裹的海水直淋上肉塊,同時把火澆熄,你再把肉從烤叉上取下來。



濁心斯卡蒂見你這麼做,它起身去拎幾把薪木,走過來問你:「火,之後還要再起嗎?」



「不用了,食物好了。」



「嗯。」



待你食用肉塊,唾液和其組織黏液混合在一起,被逐漸收窄的口腔,壓迫而出之時,你把肉重新吐出來,才發現連同其順帶而出的,還有零碎而未被咬爛的魚鱗,和温熱血沫、碎肉。



這是你才發現,原來不只未煮熟,你甚至連會割傷喉嚨和舌頭的鱗也沒有刨去。



你重新翻熟了肉,你感嘆自己的大意,用餐過後便聽「咔咔」的微細聲響入睡,你沒有和濁心斯卡蒂說晚安。



這是你遇見濁水斯卡蒂後的第@-$(“;/天。



在荒蕪而無趣的大地上,還有甚麼值得讓你記得的嗎?或是換一個講法,現在的你又記得甚麼?



你能記住的事物越來越少,從前與同伴的記憶越發模糊,這段旅程中新遇到的事物也難以記住,當然有可能是因為過程過於枯燥,難以產生記憶點。



追溯記憶,你想到昨天和它一起,出去撿吃的,然後……然後銀髮女人在對岸看着你,她動了幾個口型,她在說話,但你聽不見,她沒有走過來跟她的老熟人,你,打聲招呼,就跟以前的她一樣冷漠。



她是你曾經的同行者,你太想他們了,你在閉上眼睛之前想,明天還可以再看看她嗎?如果說上一次,她的出現是在混亂與無序間的一瞬,你來不及抓住。



但現在的你,在一天內看遍了大海和大地,你燒掉了很多木頭,你又再一次在木頭上記錄天數,儘管你一直忘記那一天的日期是否已經刻下。



這一次,在你閱盡這片大地的一切後定能看到她,在她正要背過身時,提起雙足,踩着沙子、海浪、海水,向夕陽方向的他們,伸出手,飛奔而去──



你醒了。天空還是灰沉沉的,晨曦仍未到來,沒有薪火,也沒有光。



你看到那個銀髮女人就跪坐在你旁邊,太暗了,你甚麼都看不清,不過你至少看到她穿了綠色的裙子。



你搶在她開口說話前,出聲了,前半部分少有的激動,說的事情卻無關要緊:「我──呃……今天的天氣真差?對吧。」



你沒有等她回答,便離開了,營地靠後的位置放着生存用的物資,你便假裝去翻找今天的日用,以緩解太久沒跟她講話的尷尬。



不過你怕是連假裝也不能了,連日的雨令能喝的水再度大幅減少,水桶的內容物幾無所剩,幾乎吃光魚肉乾。



你認為要提防濁心斯卡蒂,Ishar-mla 能趕去海嗣,自然也能呼來它們。你沒有能力趕走它,卻有能力不和它對話,就連請求它陪同你前往海岸捕食,也不曾。你知道即使你不說,它也會跟過來,但你不想它靠近海,同是為求免生事端。



你回過身來,見到跳躍的火光,另一個她把人類賴以生存的火點燃了,山洞營地的境色豁然清晰。



地上流淌着漆黑的陰影,幼長、長牙的觸手從中伸出,你想那是變幻的火光,映在沙子和石地而有的幻象,這都不是問題。



畢竟你剛起床,頭腦不太清晰,幾道聲音,不斷在你的頭顱中尖銳地訴說、回響,你頭痛欲裂,會看錯很正常。要是等一下還在的話,拿破麻布蓋起來就好。



你想這只可能是過於忙碌,睡眠質素變差的關係,與其他一切無關。



她又是你另一位同胞,你去靜聽她的聲音,卻不聽她說的話。你注視她,卻不靠近她。你恨她,卻想她。



她不懂你雙眼中流淌的情感,以為是你恨她,恨到想殺死她,卻無能為力。



她為你雙手奉上用海螺磨成的刀子,在你的面前半跪下來,右手輕柔地與你的左手交握,往後施力,彎腰,撲倒你在沙地。



左手則是覆在你另一隻手上面,她誘導你的手握着刀子,刀尖觸碰到胸前衣服,稍微往下切去,衣服便輕易地分破開來。



刀子切進細滑的皮膚裏,流出了血,染紅白色布料,刀子沒有抽出來,你就靜靜地看,一滴、兩滴,再多的血滲了出來,匯聚成小流,沿軌跡滑落,像是將底下那副鮮活的軀體一分為二。



你覺得該阻止她,但你還是任由她拉着你的手:「夠了,你這麼做是貪圖甚麼?我已經沒有東西可以給你了。假若你想要我的命,那我現在就給你,不必再使手段。」



她的手一頓:「我們沒有這個意思……以前的我不求回報,對那個人好,仰慕他,依賴他。過於依賴他人……會造成能力的退化。



了解這個愚蠢的選擇,更接近星空的真理,是升華種族的關鍵。而你……很像那一個人。」



她繼續引導你,向更內部的肌肉組織切去,有所阻滯,但沒有切到骨頭,也許是她改變了身體的構造,最近你知道了海嗣有這樣的能力。



你知道你該阻止她,但你沒有,不言,看她把刀子再往更深處送。



她沒有喊疼,上一次她受傷是因為你,你想起自己往她的肚子上強擊了一拳,她隨之輕吟一聲,在這之前,她唱起歌,救過你一次。



海嗣興奮地湊過來,叫聲高亢,她儘是低歌你聽不懂的鯨曲。



那是低沉、其他海嗣無法理解的曲子,她如此唱着只有她一個人能懂的曲子,又渡過了一天。



你想起,便問:「你想唱歌嗎?」



她領你的手停了下來:「……現在嗎?」



「對。」



她許些的長髮碰到你的臉,風吹過,髮在你的臉上拂散,她觸碰、撫摸你的臉,把髮從你的臉上帶開:「沒有那個必要。」



「那你現在即便要殺掉我也沒有差别了。」



她拉着你的手,再貼近你:「但……我不願意。」



如果你沒有手握刀子,你絲毫不懷疑,她單單希望你觸碰她,其他都不用做。



「那如果我說,我想以現在的模樣死去呢。」



「那我會想盡辦法讓你活下來。」



你再次為自己的生死大權被怪物掌握,感到悲憤,你主動把刀子更深入地,推進她的心臟。



刀子刺進那不知是否存在的心臟,她可能會因此死去,然後呢?



「我的意識將回歸大群。這是我的身體,為你捨的,於腐朽和耗盡前,你可以享用我的肉,獲得我;這是我為你立下的誓言,你可以享用我的血,接受我。」



噁心至極,為甚麼要服從她的命令?她的血肉不乎合動物生理的内部結構,不難聯想到出處,皆使你不住的乾咳嘔吐。



你不由得想一把推開身上人,用虛弱的體力拔足狂奔至幾丈遠,用力喘上好幾口大氣,大吼一句:「噁心!想都別想我會碰你!」。



不過她在交代自己的「身後事」,她大抵是真的會死亡,但回歸大群,能算得上是真正的死亡嗎?



然而你發現,是你想多了。



她的氣息漸趨不穩,手臂和身軀蹭了蹭你的衣物,隨後揪緊你的衣領,像是在抓住一塊浮木,咬緊下唇,隠忍的呻吟聲斷斷續續,繃緊腳尖。



她的手握得更緊,想向你討一個擁抱,又要克制自己。



確實,你感受不到從上而至的弱氣流,她不再呼吸了。



她不再活着,但她依舊能說話,能動,還能表達,眨眨那雙水潤,而自帶純單無邪的紅眸,跟你說下一步該怎麼做,教你如何殘殺。



她對待自己像是在虐殺一頭供食用的畜生,沿着前肢,切到肋排。



未俐落切去的胳膊,雖則斯卡蒂沒碰,因為重力,也分了出來,血淋淋的肌肉組織和筋塊要連不連地,和原來的軀幹藕斷絲連,就要牽扯着往地上掉去。



你急忙接住,跟她說:「我不吃你的肉。」



她不懂。



對啊,明明你一直在吃着她親族的肉不是嗎?二者之間又有甚麼分别?你驚覺自己跟她一樣,失去正常人的思考方式,腦袋一片空白,無法理解也無法思考。



為了不使日復一日的生活,過於一成不變,你有時候使喚斯卡蒂,擔任料理的工作。



自我作主間,你不自覺地滿足了,心中暗面的支配慾,算是娛樂了枯燥的生活。



連場的狂風暴雨,儲備的乾肉和食水寥寥無幾。



你隨時需要提防怪物的襲擊,它們不分日夜,在營地外遊盪,使得動身往海旁去捕食的提案,越發不理智。



這是最後一餐了,你在這之前,一直以你的專業知識,計數當天最少的食用分量,而至今終究是走到了盡頭。



在只遺下野獸與怪物的荒蕪之地,曾經人類的文明之火,如今空見無幾的火星子,和一縷青煙。



甚麼是多餘、沒有作用的儀式感?你以大果樹葉作餐盤,便是。



你認為,最後一餐多少應正式、隆重些,便特意冒險離開營地,尋符合你心水的工具,所幸不遠處有一株不高的樹苗,其端末有綠葉翠芽,你折了它的枝,作筷。



遍地海嗣,不必走近海,也總能見混濁的藍與黑攢動,無數的它們會呑噬所有,哪怕是無機物也不例外,更何況,是一株新生的嫰苗。



你不費吹灰之力,破壞了奇蹟的具象化,在更高等的存在面前,它毫無勝算可言,甚至連掙扎也辦不到。



你取那剛磨平、造好的雙筷,再次回營時,那大葉片上多了些新鮮的肉。



不算大塊,但勝在新鮮,沒有高咸重口的醃料,破壞營養和你的食欲,能幫助你再撐一陣子。



肉被烤過不久,表面烤焦了,你看不出來是甚麼生物的肉,按壓下去,仍可壓出半透明的汁水。



你隱約猜到這些肉的來源,但仍有其他可能性……你不願相信自己的揣測。



你選擇不去想這個問題,為了生存,你麻木地捧起肉塊,一口接一口撕咬。最起碼,得先解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才有思考的力氣。



接下來幾天,從斯卡蒂手上接過來,不知來歷的肉塊,替代了你原先食用的肉乾,且分量恰到好處。



你不確定自此之後過了多久,你吃下它們,苟延殘喘。



直到現在,你發現固定的份量變得不一樣。



今天比原來的起碼少了一半,且大多都是些邊塊、角料,似是用小刀在骨頭上刮下來,又或剝擰末端的肉筋、關節,而來。



「斯卡蒂,把裙子後擺掀起來。」



你知道總有必須直面的一天,卻未想過這天來得如此之快。



不可再優柔寡斷,徒增困擾,不論是時間抑或資源、食物,那都是應該自己優先,不應為無謂之物事浪費。



「為甚麼?」



「因為我的知識最多。」



她隨意看海,看地,聽到你的回答,又看了回來,聲音温和:「那你可真是無私。 」



她好像在說話,又好像沉默不語。



她遵從你的指示,用雙手緩慢地掀了起來,用於偽裝成人類的血肉被削去,分成横刀切的好幾截,從最隱蔽的大腿根,到接近布料邊緣的部分。



不難看出她是從最隱蔽的地方開始切割,她應是不希望被你發現。



大片的墨藍色取代了切下來的地方,凝固的啫喱狀擁有半透明的顏色,你能看清內裏似人的白骨,和末部非人的尖刺,似是沿此往下滴去。



下半截許是切出沒多久,混濁的藍與黑,處於似流非流的狀態,分成股股不同嚮處、筋皮粗爛的細瓣,像是剛結好痂,又被撕扯出來,血肉模糊。



藍色黏液往下流,向內收,沿白骨滑落,至半切的橫斷面,便儲積在那。而白骨乾乾淨淨,削得沒有一絲殘餘血肉。



你為了減少食水的消耗,已經很久沒有主動說話了,喉嚨還未適應過來,聲音嘶啞,你質問它:「你一直給我吃的就是這些東西嗎!」



你早就猜到且默許了,但在確定事實的瞬間,仍將對於自己的弱小而生的怒氣,發洩在它身上。



「我說過會想辦法讓你活着。」



神色平靜,將他人的求生求死的權利,依它想看到的,任意擺弄,它是怎麼想的?是將自己視作神明嗎?



可哪有神明這般自私。



你才剛想道,她便再次詢問,好讓你再次選擇。它之於它們之中,似乎又不能被定義為自私了,哪怕一切只是假象,至少它的手段亦温和得多。



一段靜默。



見你不語,它改變了問法:「要成為我的血親嗎?█ █。」



你唯獨聽不清它在對誰說話,可能是在喊你的名字也說不定。



它……在看我嗎,還是在看它朝思暮想那個人?它在跟我說話嗎?它又知道自己在做甚麼嗎?抑或,你和它,都明白自己在做甚麼嗎?



她走近你一些,你們之間的距離縮短了,就像是你走向它時那樣。



如今只剩下它和你了,你無處可逃。



許是你的儀式感影響了它,它竟開始注重繁文縟節。



它在附近找到破枯的棕色果實,那破一個不小的口子,它下半部分的果皮,和下方的沙地都有剛乾涸不久的透明水跡。



果汁富營養,會引來其他生命,纏繞其上的藤蔓便是其一。



它把果實撿了回來,以那口子為突破點,往地上砸,果殼一分為二。



柔韌的藤蔓不影響盛載液體,它沒有去掉,就這樣繫住兩個各半的堅硬果殼。



它撿起被遺忘在一旁的貝殼小刀,往手腕割去,血沿掌與尾指流下,血溪落在你面前的容器。



只要你喝下去就好,只要還能奉獻於你就好。



至於它的碗是否有東西,你是否回應它,它都不在乎。



紅色的血,簡直跟人的一樣,你難以下嚥。



它因不能助你迎來新的生命和未來,而心有愧疚。



它以為是自己犧牲得不夠多,還不夠竭盡所能對你好,你才不願理解它,跟它走。



血不夠的話,那就加上肉吧,肉也不夠的話,那就換上一整隻手臂,總有方法的。



「……請你喝下去。」



咳嗯……呃、呃啊,好痛啊,為甚麼要這樣做?為甚麼?



停下!



你爭脫束縛,吐出冰涼液體。接下來輪到雙手,它按住你的雙手,又一併捏住、提起雙頰和下頷,逼得你鬆開了口。



它往裏面投入「食物」,你不能咬碎,噎住了。它沒有理會,又繼續往喉頭裏塞。



直到逼出生理鹽水,它才想起你會死,它放開束縛你雙手的那隻手,手指把東西往裏按,按得不夠深。



你感覺那假冒的人類之手在融化,滑溜溜的半凝液體,攀附在你的喉壁,分叉交結成無數條小觸手,領帶着那些食物直達胃部,又摸過你的胃壁,才隨你的乾嘔咳嗽帶出來。



你想以之前那副樣子死去,但它不允許。



它在強迫你,無論灌食或生存,但你聽到它的鯨歌,就像聽到牧童笛聲的羊,麻木而美妙。手腳並用地靠近它,爬去,走去,繼而跑去。



你沉默地跟隨它到不同地方,像它以前待你那樣,你賴它為生。



它像以前的他走下去,它還在找,帶著它新的血親同行,旅途中點起無數未燃的篝火,它堅信他還在。



祂在漫長的年歲和旅途中,希冀找到他的那刻,想必鯨骨旁的餘燼,會為此綻放赤紅鮮花。



一襲白衣青飾,在野外燃亮篝火,在石道點亮街燈,在漆黑拭亮繁星,祂欲抓住水底下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