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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與千(8)

此番一波三折的航行終於在“辛佛尼”號抵埠新王都港口後暫告落幕,警方立刻接手了刺殺事件的調查工作,風逍遙作為“受害人”,方下船便被請上警車去警署錄取口供,鐵驌求衣站在舷窗後,看著那人臉上從容不迫的微笑,瞭然這對他來說不過家常便飯。苗疆法律允許憑照持槍,鐵驌求衣完全可以想見,不必墨刀酒業的律師出手,風逍遙自己就能證實用那把轟天絕版的M686進行正當防衛的名頭。

不論怎樣,麻煩人物終於隨警車絕塵而去,鐵驌求衣轉開視線,快步走下舷梯,很快便淹沒在港口如織的人流中。

當他走到街角處,一輛平治車從後方掩上,無聲無息停在路肩,赫蒙天野從駕駛座向他投來沈默一瞥,鐵驌求衣拉開副駕車門坐進車內,既不問緣由,也不問去處,車輛隨即發動。

他心知這是孤鳴家的現任龍頭,顥穹孤鳴在等他匯報“辛佛尼”號上的動向。

孤鳴氏在苗疆道上叱吒風雲數十年,一家獨大,執黑道牛耳,但眾社團俯首至今,終究也難免私下盤算,往日尚能靠孤鳴家自身的勢力壓制,然而最近數年的時間,隨著顥穹孤鳴年紀漸衰,獨子蒼越孤鳴低調不顯,競日孤鳴鋒芒始出,孤鳴家內部幾番明爭暗鬥,都未能取得明確結果,只能彼此牽制僵持。

原本這當是顥穹孤鳴的用人之時,可他早年疑心太甚,在社團內數度清洗異己,如今要同時應對內爭外患,力有不逮著實難免,鐵驌求衣便是在這人手匱乏的時刻,自薦成為了顥穹孤鳴對外的“眼”和“刀”。

沒人知道這個出身黑拳場的年輕打手是憑藉什麼得到了面見龍頭的機會,也沒人知道他們之間密談的話題,只是在談話結束之後,鐵驌求衣在社團內的地位亦發生了不為人知的變化,明面仍受揸fit人領派,實際上一切行動都僅向顥穹孤鳴一人報告。

車輛駛出城區,駛向城郊,最終停駐在一座氣派的郊區別墅前,這裡是龍頭的私人居所,兩個保鑣站在門前,替鐵驌求衣進行例行搜身,隨後放他自行去面見龍頭。他方走進前廳,樓梯上便傳來下樓的腳步聲,步履輕柔有力,鐵驌求衣一聽即知是蒼越孤鳴,便停步在原地,微微欠身:“孤鳴少爺。”

“回來了?”這位少當家才練過拳,正抓著一條浴巾拭汗,笑著和他打了個招呼,“父親正在書房,你直接過去吧。”

就一位地位尊榮的少當家而言,他的態度確乎友好又溫和,或許儘管顥穹孤鳴再三告誡兒子要保持身分,但蒼越孤鳴順從之餘,似乎仍有自己的考量。

鐵驌求衣應了聲,待蒼越孤鳴下樓後方走上樓梯,他拾級而上,無意間向下瞥了一眼,恰與蒼越孤鳴抬頭的視線兩兩交會,少當家帶著點淘氣的意味衝他一笑,隨即轉進廊下去,帶走了這座華屋中最後一點輕快的動靜。

鐵驌求衣停頓了頓,重新邁開腳步。顥穹孤鳴的書房位於別墅二樓,這位靠槍火和心計開闢疆域的龍頭並不迷信書卷能帶來寧靜,但他懷念早逝的亡妻,自然也眷戀亡妻親手佈置過的書房。

能在這間書房裡受他接見的,無不是他心腹中的心腹。

鐵驌求衣扣了扣門扉,隨後推開沈重的胡桃木門,金屬合葉轉動出細微的軋聲,他站在門前,欠身一禮:“龍頭。”

整間房都縈繞著濃郁的松木咖啡與皮革的香氣,來自顥穹孤鳴長年吸食的紀元六號雪茄,這位龍頭坐在一張小山羊皮扶手椅上,背向門口,原本似乎在觀賞窗外風景,聽到下屬入內,便轉回來面向他,那雙沈騭的灰眼睛中射出兩道尖銳的精光,他沈沈嗯了聲,並不撫卹寒暄,只是徑直道:“情況如何?”

在船隻啟航前,鐵驌求衣曾匯報稱自己接收到一條線報,將有殺手冒名登上“辛佛尼”號,考慮到船上的賭場是孤鳴家頗為要緊的一處場子,招待的客人多與孤鳴家有往來,若確有殺手混入,難說是衝著賭場下手,還是衝客人下手再行栽贓,無論哪一種,都撇不開對孤鳴家做手腳的可能,顥穹孤鳴遂同意鐵驌求衣上船暗中調查動向。

鐵驌求衣對此早有準備,當即就暗殺事件作說明,從發現行跡,到追蹤、目擊暗殺現場,最終以風逍遙脫身告終,三言兩語簡明扼要。然而他的復述十分巧妙,既修改了部分事實以吻合風逍遙對船長的說辭,亦不著痕跡地隱去了自己與風逍遙在停靈間的對話,只將有關殺手的動作放在最顯眼的位置——這是他為顥穹孤鳴精心預設的觀測視角。

顥穹孤鳴聽罷匯報,果然哂道:“老鼠們倒是心無旁騖,只想買命。”

鐵驌求衣回答道:“從行事上看,風生確實是他們最直接的目標。”

顥穹孤鳴的鼻腔裡噴出一聲低沈的嘲笑,道:“就算再想他死,敢挑在’辛佛尼’號上動手,若不藏點別的打算,也對不起這攬子買賣的風險。”

以顥穹孤鳴的心計來看,風逍遙這等身分敏感的人,若能死在“辛佛尼”號上,對幕後者而言,才是真正針對孤鳴家的好棋。可惜不論多少打算,眼下都因風逍遙這張所向披靡的A牌而身死萬事空,不過風逍遙之安危於顥穹孤鳴來說並無所謂,線索中斷反而是更可惱的事情。

他兀自沈思了陣,敲了敲桌面道:“風逍遙希望’自行處置’?”

“是的。”鐵驌求衣答道,“風生拒絕’辛佛尼’號協助調查,並要求封鎖消息。”

原本來說,比照墨刀酒業與孤鳴家的“友誼”,風逍遙在“辛佛尼”號上遭逢此厄,孤鳴家應當雷霆動作大力追查,以維護他們之間的關係,可風逍遙表面拒絕“辛佛尼”號,實際上是在拒絕孤鳴家插手,若否,暗殺發生的當晚,孤鳴家就該收到來自墨刀酒業的求援電話。

他這是在記恨白日無跡的事——顥穹孤鳴眼底深深,剪開一支紀元六號的茄帽,打起噴槍燃燒——當然,那件事情與孤鳴家無關,可惜事情出在本家地盤上,推不掉也不能推,顥穹孤鳴曾派手下的幹部向風逍遙表達協力的誠意,卻被對方滴水不漏地擋了回去。

顥穹孤鳴抽了口煙,道:“他’處置’得怎樣?”
鐵驌求衣顯得很是審慎:“自保無虞,如果再進一步,恐怕力有不逮。”顥穹孤鳴反問道:“何以見得?”

鐵驌求衣平靜道:“風生雖身手不凡,但缺乏情報,行事衝闖無序。”

這話藏了一句顥穹孤鳴一定會想到的潛台詞——若否,他也不會搶在警方之前上手驗屍。這位龍頭聯想到那景象,彷彿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地嗯了聲,他是一個謀定而後動的人,因此這是一條他喜歡的情報。

他將雪茄重新塞進齒間,吸食一口,呼出一個精妙的煙圈,在繚繞的煙氣裡又慢慢地道:“你與他已有接觸,你看風逍遙此人如何?”

鐵驌求衣似乎沉吟了下,未挑選那些套話,片刻之後才回答:“是個感情強烈的人。”

“哈!”顥穹孤鳴向椅背上一靠,真情道義,道上都難有人堅持的東西,風逍遙一個局外人卻抱殘守缺,論起江湖規矩,比任何人都能遵循——他帶著幾分不屑藏的譏諷,壓出一條森冷的笑紋,“他不達目的不罷休,感情豈能不強烈?”

這樣的人在顥穹孤鳴看來,等同自曝軟肋,簡直愚蠢。可是偏偏風逍遙的能力,遠勝一支烏合之眾,過去顥穹孤鳴曾不止一次動過心思,想將風逍遙招徠到孤鳴家的堂口下,一來墨刀的產業便正式併入孤鳴家,二來自己也獲得了這個不可多得的戰鬥機器。但風逍遙寧願固守一畝三分地,全程裝聾作啞,除卻走私生意交接,絕不與孤鳴家發展過多私交。

愚蠢——愚蠢至極。

可是正因為這種愚蠢,反而給了他一個靈感。

風逍遙是一把上了膛的槍,只要撥轉槍口,他就能向任何一個方向噴射子彈。

鐵驌求衣任由顥穹孤鳴沈浸在他的思緒裡,良久,這位龍頭一轉語氣,用一種令人惴惴的親切口吻吩咐道:“風生想要血債血償,親手了賬,我們孤鳴家也不是不講義氣,應該幫他一把。”

鐵驌求衣沈默著,顥穹孤鳴喜歡他的沈默,順著自己的思路繼續下去:“日後他想知道的,只要不過分,我同意你透露給他。”

灰眼睛緊緊攝著鐵驌求衣的眼,將冰山藏在海面下,像要確定他是否足夠機敏,鐵驌求衣任他審視,從容地在他面前彎下身:“我明白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