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 冷月無聲 馬修將巷口那間紅茶磅蛋糕提進家門的時候,心跳不禁停了一瞬。 冬日午後的陽光細細密密地灑在小格淺灰色的髮梢上,彷如灑在起伏不定的波浪上,閃動著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一切都是如此熟習的美好,日色正好、風暖雲清,就連手上的蛋糕也散發著清甜的茶香,但小格與我之間,究竟是怎麼走到如今這一步的呢? 馬修閉了閉眼睛,攥緊手裡的紙袋大步推開家門。磅蛋糕在袋裡發出幾不可聞的哀鳴,那細碎的哀鳴一閃即過,就連紙袋也疑心方才沾附在身上的奶油不過是暈眩的錯覺。 一心沉浸裁縫的道格拉斯似乎未曾察覺來人深邃的視線,異色雙瞳在黑色布剪上折射出清冷的銀光,馬修覺得,那是一種無機質一般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目光。就像前幾天他們大吵過後,小格倒提著布剪的鋒刃,那樣平平淡淡地望向他的目光一樣。 「小格,小心點,別弄傷了手。」馬修還記得自己焦急的呼喊。誠然他向來不介意疼痛,甚至喜歡在小格身上弄出斑斑點點的傷痕,但那些傷痕都是有意義、是能讓他感受愉悅的,他不允許小格因為一時賭氣而弄傷裁縫師最為寶貴的雙手。 「你不要再試著操控我了。」那時小格彷如一頭警戒的幼獸,依然靜靜地凝視他,如同凝視一個難以抗衡的敵人,就在兩三秒冰冷而火花四濺的對視之後,呆立不動的他看見小格瞳孔裡的光芒逐漸潮濕。彷彿想掩飾什麼,又彷彿害怕什麼似的,就在他想伸手拭去那水滴的同時,小格卻先一步挪動了身子,然後一步一步地貓著腰側身走回房間了。 你知道尊重兩個字怎麼寫嗎?馬修。道格拉斯的質問連同沿途綻放的血花,無聲而沉重地扣擊在馬修心頭。那是馬修第一次感受到,原來小格身上如彼岸花般盛開的鮮血,也有那麼沉重而令人嘆息的時候。 小格。馬修看著悄然掩上的房門,終於雙膝一軟跪在地上。眼角溢出的淚珠恰好在地毯上道格拉斯未乾的鮮血中央燦然暈開,一如被歲月稀釋了的愛情。 道格拉斯並不是對迎面而來的馬修和磅蛋糕渾無所覺,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馬修而已。 此時此刻,手裡裁剪的布袍竟然比馬修來得更加誘人。道格拉斯並不清楚自己怎麼了,但他卻隱隱約約地覺得,這樣的變化是自己無力抗拒的,正如當年他無力抗拒馬修編織成的情網那樣。道格拉斯清楚,裁縫在自己的生命中始終是重要的,而馬修理論上也是。但如今,他對馬修的那些逗弄,尤其是與裁縫扯上關係的逗弄,感到的不再是羞澀和隱隱期待什麼的興奮,而是若有似無的煩躁,和對馬修虛擲光陰的幼稚。 你都幾歲了,難道不能專心看你的書,而必須在這邊騷擾我工作嗎?道格拉斯無數次想如此詢問馬修,但總是擔心自己小題大作的少年,卻一貫地把被騷擾的不悅吞回肚裡。 而日子也就這麼過下去了。 直到幾天前的那次爆發。 道格拉斯覺得,自己的情緒或許也是再一次的小題大作罷了。那天馬修並沒有額外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只是在他專心工作的時候冷不防在他後頸呼出一口熱氣,害他手裡的布剪歪斜了一下而已,但他的身體卻不受大腦控制,任由怒氣先一步地找上馬修了。 馬修想必覺得很無辜吧,但抱歉我也控制不了我自己。 正如現在一樣。 道格拉斯知道馬修是想和好的。馬修很好、磅蛋糕想來也是他最喜歡的口味,但他的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拒絕回應馬修和磅蛋糕的呼喚。他不記得馬修從好聲好氣、再到略帶煩躁、最後幾乎想大吼出聲卻又顧忌著不敢嚇到他,究竟總共過了多少時間,只記得自己為了躲避馬修的聲音和情緒,最後幾乎是靠著牆角,蜷縮在桌子底下,才能繼續自己的裁縫工作了。 當道格拉斯回過神來,屋子裡早已一片靜寂。天色大黑,桌上馬修為他特意留下的一盞檯燈散發著微弱但溫暖的黃光。彷彿被大風颳過似的,桌上罕見地一片空曠,平日馬修雜亂堆積的書籍整整齊齊地被堆在桌腳的紙箱裡,兩人共用多年的、三尺見方的大書桌上,如今只剩下一盞檯燈和一個紙袋,一如孤寂的堡壘架著砲台,在曠野上堅守最後的榮光。 道格拉斯直起身來,骨節散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響,彷彿一陣陣壓抑了無數歲月的嘆息。幾乎不帶任何感情的,道格拉斯粗暴地撕開紙袋,把早已失了形狀與色澤的紅茶磅蛋糕一把塞進嘴裡。 窗外冷月無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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