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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件 || 海底隧道(加碼)

  少了電燈泡海盜的干擾,遲與藍錦並肩行走於沒多少遊客的空曠隧道中。

  密閉空間造就的寂靜感使兩人間僅剩的那段距離變得格外明顯,好似就這樣再順勢靠近一點也不會過於生硬,但維持原狀倒也沒什麼不好,畢竟這裡只有他們。

  不見邊緣的海域、打成冰藍色的燈光、因過於寧靜而沉沉反彈的跫音……在這有限的可視範圍中,僅有彼此觸手可及。藍錦忽然能明白水族館的吸引力在哪,或許正是這種行走於陸上的人鮮能感受到的具有重量的平靜,那股既輕盈、又不至於無法掌控而亂飄的浮力。他看向隔著玻璃牆游動的魚群,同樣存在於此的不僅僅是他們,但物種間的差異注定了他們的互不理解,而基於某種對同類認同的需求欲,他將視線轉回到身旁的金髮人影上。

  「……遲,是喜歡這種環境的嗎?」彷彿擔心著會打擾對方欣賞的舉動,藍錦說得很小心。

  「嗯,一般般吧。怎麼了,我看起來太隨意了嗎?」遲笑了下回頭看向藍錦,背在身後的雙手愜意地擺著。

  「沒有沒有!……不如說就算是那樣也沒差,本來就沒有一定要很……該怎麼說,表達出享受?」有點找不太到準確的說法,藍錦略顯尷尬地擠了下眼尾笑笑:「就……突然想問一下,畢竟也是我先找你來的。」

  面對面親口說出這些話確實有些讓人害臊,但反正這裡也沒有遲以外的人會聽到。而遲或許也是這麼想的,忽地邁開步伐朝藍錦走近。

  「……」

  距離的縮短使藍錦僵硬了四肢,唇齒本能地開合想詢問遲的用意,又或單純只是想喊對方的名,可腦海裡組織起的字句無論怎麼看都只像是自己因此孽生的歹念。他在期待什麼,像這樣的距離是正確的、能夠被允許的嗎?藍錦無從得知。

  他僅能屏住氣息,看著遲完好的那隻黑眼,平靜得像那裡頭才是真正的無盡深海。一度以為會窒息在裡頭,缺氧掙扎的過程卻足足持續了許久,久到他彷彿早已溺斃其中,忘了生死、忘了存在。如果那將是自己的靈柩,或許會是他在這世上所能找到最寧靜、最安心的地方。無須再懼怕任何毀滅會如影隨形地沿著他的足跡一路侵蝕他走出的道路,反正他已然步入最深的黑。

  遲在鞋尖差點就要撞上藍錦之前巧妙地拐了彎,輕笑一聲擦肩而過那明顯頓在原處的藍髮青年。他喜歡不會在自己面前掩藏心思的藍錦,更準確而言,藍錦的藏匿總會刻意地流露缺角與線索供他摸索,就好像本能地告訴著他,自己永遠不會拒絕你的靠近。這股笨拙的防備只是假象,遲很明瞭,就像他的進退也會有輕重,而此刻正好是能再稍稍地、往前探入一點的時候。

  「你還記得那臺沉在人造海底的仿生人嗎?藍錦。」

  「……1009和……芙?」稍得喘息空間的藍錦跟著遲側過身,回憶著他們認識不久時,遲曾對他說起的故事。

  「是呢,1009和芙。」遲抬頭看著那一面漆黑海洋,玻璃反光隱隱映出他與藍錦的身影,視線在飄移之際下意識避開了輪廓所在,落到了遠方的沙土:「先是偷了一臺仿生人,又接著偷走了火箭,但才剛用視線摸到太空的邊,便因操作失當墜毀,最後與那臺仿生人一同沉入人造海底的……通緝犯1009。」

  唸起來像是杜撰的情節,卻確實屬於遲的某部分過去,就像一場遙久之前做過的夢。隨時能被新的記憶覆蓋而去、隨時能輕描淡寫地如水過無痕,但卻永遠躺在某片大海深處,成為一種罪證確鑿的永恆。他畢生無法碰觸、來生無法挽救、永生無法理解的……解不開的謎會繞在心底許久,縱成死結也無法剪去,因那早已被壓入骨髓。

  「……我總覺得自己能看到他,只要待在任何一片海附近。」他說,聲嗓輕得像要融入這空靈的場域,卻又在將被溶解之前被生的吐息凝成圓珠落下:「不是確實出現在眼前的幻覺,也不是他真的肉體四散在每片海域裡,畢竟他們從沒找到過他。」

  「……就像深根在大腦裡那樣嗎?如果是的話,我也許能理解。」藍錦吞吐地道。

  「……是呢。」遲似是很喜歡這個類比,測過首看向藍錦:「也或許就像你做過的那些夢。每一道影子、每一個恍惚的片刻、每一個有所關聯的影格……」

  「它都在。」藍錦輕輕地接上了話。雖明白主詞所指的主體並不相同,但描述至此,他想他或許也被同樣的陰影纏繞著。做著異夢的他們,身後追逐的黑影同樣邃不可見。

  而遲予以另一聲輕笑作為肯定的回覆。

  「所以這是我在想的,就只是這樣呢。」結束了故事時間,遲的語調變得輕快許多:「怎麼樣,是讓你滿意的答覆嗎?」

  「……遲。」

  「我在呢。」

  「只要他確實在那裡、還在那裡,我們就一定有機會能找到……對吧。」藍錦的語調很認真,如同那雙眼中的情緒在面對遲時,每時每刻都很認真。

  亮得像明燈、海上燈塔、夜裡星空、沉船在尚未停止運作之前足以刺破海面的熾亮光芒……或僅僅屬於光該有的溫度,兀自在他面前發熱、滾燙,惹得遲也一度以為自己已然在先前死去,否則此刻的心跳怎會如此劇烈而脹痛得宛若初誕呢?他看著藍錦,以同樣認真的目光,抑制不住唇角笑意地,甚至有點扭曲。

  「……藍錦,你啊、你啊……」遲捏緊著掌心,讓指甲陷入掌腹中的刺疼感抵抗油然自肺腑間升起的熱血。他低下頭去,垂著眼,單邊視線模糊地皺著眉,呼吸一瞬急促,差點成了作嘔之意:「我恨不得,亦愛不得……你會成為我下個解不開的結啊……藍錦。」

  「……但是,遲。」藍錦稍微加重了語調,頭一次主動伸出手去握住了遲的手臂。他擰起眉頭,跟著急躁起來的語句像要搶在此刻自證:「但我並不是碰觸不到的人……是吧。我也……早就被你救起了,是你的——」

  那兩個字他說不出口,熱意早在雙頰覆著許久,灼燙得像沸騰的熱開水。可他知道遲會明白,遲一直都明暸。

  金髮青年愣愣地看著被握住的手臂,任憑它鬆軟地垂在奇蹟的囚籠裡。他的奇蹟。

  「……呵呵,想捉住影子的奇蹟嗎。哼——」他長長地吐出氣息,接著反過來用另隻手輕輕地撥開藍錦的掌心,卻沒打算讓他就此收回,牢牢地以指尖擦過縫隙,扣緊枷鎖。遲抬起頭,哭笑不得的神色中,興奮之意難掩。

  「……那我勢必得抓牢你了呢,藍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