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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侑良】關於我一見鍾情的對象與他的那堆前男友

宮侑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宮城良田時,簡直挪不開視線,體育館的明亮燈光忽然變成了舞台聚光燈一般,要他的視線為之集中。

對方在球場上方的看台走道經過,旁邊跟著聯盟的人,從下往上望的宮侑看到排協那個黑色雞冠頭也在隊伍之中,應該又是一些宣傳工作。宮侑不看籃球比賽,在當時還不認識宮城良田,所以還猜對方是明星啊模特之類的,還心想他們在練習而已竟然還有明星來看啊,真酷耶。

雖然如果是模特的話……身高好像有點不太夠?

正在場邊休息的宮侑,仗著對方在看台上正在和旁邊的工作人員溝通,肯定沒空看下來,於是放肆地打量對方,嘴裏還咬著水瓶的吸管。

對方的打扮實在時髦,恐怕是全日本穿休閒西裝最好看的男人,而那抹在和旁人談笑風生時浮現的從容微笑,宮侑覺得根本是從雜誌封面裏走出來,甚至彷彿看到了一圈閃亮亮的粗體字,「夢想中40歲時的模樣」這幾句話圍繞著對方那張保養得當的臉,而那時候,宮侑不知道對方已經48歲,都快50歲了,根本是個不折不扣的中年大叔。

宮侑那時還以為對方大概可能也許就只不過是38歲。

後來宮侑才知道,對方是從美國回流的籃球員,已經退役蠻多年了,在日本籃球界仍有一定名氣和影響力。相較於同世代同輩的球員,宮城的退役算是蠻早的,30歲時便開記者會宣布,未真正打到完全打不動……或傷到打不動之前,便選擇轉換跑道。

他退役後在名氣散盡之前順利轉職為運動主持,跟一家電視台簽了5年合約,合約期滿後據稱電視台有挽留,但他選擇不續約,表示想要試試挑戰另一個領域,並開始經營自己的網絡直播頻道。

頻道主力做籃球推廣,包括賽事旁述(比在電視台主持時更口沒遮攔一點,吸引到不少觀眾追直播一起和他看球)、技術教學(通常會拉著同世代的退役國手下水)、粉絲要求的專題回(有些是他當年還在現役時發生的事)、還有賽後的分析點評和吐糟等等;目前營運順利,收入頗豐,在電視台練就出來的清晰咬字和主持技巧、前國手的身分與對籃球的充分熟悉、獨特的人生經歷、自身的魅力與幽默的談吐,種種優勢讓他的頻道的訂閱數升得很快,家裏已有一座金盾在展架上放著。

事後聽說,是黑色雞冠頭找對方合作的,想拐騙對方的籃球粉絲來看看排球。對方一開始是想拒絕的,說自己對排球認識不深,但黑色雞冠頭有一個朋友也在當網絡主播,碰巧也認識宮城……總之六度分隔理論大肆顯靈過一通後,就都搭上線了,而宮城便跟著排協來跑這趟宣傳行程。

……說實話,宮侑他不關心這些,完全不關心,他沒興趣了解對方為何出現,總之他現在就在他面前了,這才是重點。當對方在看台走道轉身似乎要去洗手間時,宮侑當機立斷決定也跑一趟洗手間,而他的推測沒出現誤差,一推開男廁的門,就看到對方湊在鏡前撥頭髮。

宮侑看到的是對方的側面,卸下了笑容的臉,而耳珠上打著一枚耳環,銀飾在燈光下閃爍。察覺到動靜,對方的棕色眼珠便骨碌碌地望過來,與宮侑對上了眼。宮城一揚眉毛,而宮侑眼睛一轉,瞟向鏡上的倒映,然後才望回來。

確認了,對方打著的確實是單邊耳環。

好酷喔——宫侑立即彎起嘴角,也撥了撥一頭漂染過的金髮,狀似隨意地向對方打起了招呼,裝作若無其事地整了整身上的BJ隊服外套,慢慢走到緊鄰對方的那一個洗手盤。

怡人的古龍水味道鑽進宮侑的感官,那沉穩優雅的香氣,讓宮侑忍不住呼吸加快了半個八拍,心裏想的是這一瓶他也有,果然對方的品味和自己也是,超棒的,是豬治那笨蛋才會一天到晚「渣男香」的叫。

宮侑的嘴角忍不住又抬起了一點,又被立即用力壓平。藉著洗手時的空檔,宮侑透過鏡子偷看對方,從對方精心雕琢過的一頭捲髮造型,到修得整齊的眉毛(此刻正扭得一高一低)、保養得很好的臉龐和身材、和衣服完美配搭的各種小配飾、一身肯定是找裁縫量身修改過的合身西裝、還有也在偷偷摸摸地打量他的目光。

宮侑無比確信,這個他還未知道名字的男人,絕對絕對是個同性戀。

跟他一樣。



兩人的進展很快,畢竟他們一對上眼,腦內的雷達……「基達」,頓時就嗶嗶大響,雙方的外觀又在好球帶裏,於是你望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最後眉毛一挑嘴角一翹,便足夠完成確認。

第一次總是令人印象難忘……別誤會,和宮城在廁格擁吻不是宮侑的初吻,當晚就去賓館滾的床單也不是宮侑破處之夜,這邊說的第一次,說的是宮侑當年在高中時,和兄弟一同偷看的第一部成人電影。

那是一個很荒謬的故事,關於繼母和兒子的,宮侑現在只隱約記得類似是丈夫不在,而年輕少婦寂寞了於是夜襲繼子的床之類的,反正不太重要。當時,塞著單邊耳機的宮侑一邊耳朵聽到自己兄弟響亮到噁心的呼吸聲,另一邊耳朵聽到女演員裝模作樣的嬌喘,眼睛盯著那白花花的胴體,移不開眼來。

宮侑對這片子沒感到性奮,內褲底下的兄弟有抬頭但沒有完全勃起,被他的血緣兄弟質疑是不是年紀輕輕就陽萎,氣得他差點用枕頭殺親;事隔多年後宮侑總算弄明白了自己的性向,宮治也弄清楚了自家兄弟的性向後,對性癖的疑問便浮上來了——敢問一個基佬,為何當年會對一個巨乳人妻起反應?

頂著兄弟驚疑到瞳孔都要震動起來的目光、驚疑到像某隻會抓人進警局的兔子一般的犀利目光,宮侑只得認命扁著嘴巴去思考……繼而發現自己的癖好是年上。

更準確而言,是「有著成熟的風韻,舉手投足和眼神都有種橫流的肉慾,感覺對方身經百戰,全身都被調教完畢了,而且還要是主動型,挑逗他但按著他要求他乖乖不許動會令他相當興奮,他會想為對方交出最好的表現……」,宮侑還未扳完雙手手指說完,他的兄弟便一個枕頭拍過來,一臉受不了的大叫:「我不想聽細節啊被虐狂!」

聽到兄弟這樣說,宮侑下意識就想反駁,但嘴巴張大了後,他發現對方似乎也沒有說錯,於是訕訕合上嘴,心裹盤算著要把冰箱裏屬於豬治的布丁全部吃光。

總之,宮侑喜歡年上,喜歡能讓他追著跑的,喜歡能讓他聽話的,喜歡在床事上主動的,喜歡好看的,喜歡只在他表現得好時會讚他的……而宮城良田簡直是這些條件的化身。

距離飯店那一晚已經過了很多天了,而宮侑和對方還有保持聯絡和「接觸」,兩人的關係成了「比炮友親密一點,但要成為男友還少了一句話,而兩人暫無意去說」的Casual relationship。即便這樣,每當宮侑想起那一晚,耳根都總是忍不住泛紅。

宮城穿衣好看,脫了更好看,一身棕金色的肌膚充滿光澤,滑嫩到像綢緞一樣;湊近去聞,除了他灑的古龍水外,還有些身體乳或是沐浴油之類的香氣殘留。身材比他矮小的男人一下按倒了他,然後膝行到床中央並跨坐到他身上,按著宮侑的肩要他緊貼到床單上,勾著笑容說不許亂動,等宮侑的喉結一動咕嚕一聲大吞了一下口水後,他才扯開浴袍腰帶的結,展露他訓練得宜的壯健身體。

當晚宮侑是top,但主導權不在他手,他只是被對方帶動著、引誘著,去獻出自己。每一次的服從,每一次的服侍,宮侑都會得到相應的奬賞,而那份愉悅已經不單僅僅是肉體上……如果是與這種快感相伴,他樂意交出他的靈魂。



宮侑想要了解宮城良田,理由是因為他想要了解。

宮城良田在日本的籃球圈頗出名,而籃球,宮侑相信是對方人生中一個不可或缺的部分,就像排球之於宮侑本人、吃飯之於豬治,極其重要,但宮侑對籃球可謂一無所知,只知道球是橙色的,然後要投進籃網裏就能得分,但地上那些線宫侑不知道是幹嘛的,也不太清楚五個隊員該怎稱呼,又分別有著什麼責任。

順帶一提在高中時,宮侑和宮治趁著北隊長有事暫時離開球館時,試過把籃網降了下來,想要知道能不能把排球扣進籃網裏,而他們最後成功了,儘管事後被教練訓了一頓。

總之,宮侑認為他大概差不多也算是打過籃球吧,嗯嗯。

完事後宮城進浴室清潔,而宮侑一個翻身便拿出了手機,借用賓館的網絡開始查對方的資枓。現今的網絡很發達,而且不乏好心或無聊的人,總之無論多久以前的比賽影片,都很可能在網上找到。

打開某全球知名的影音平台,宮侑輸入了對方的名字並開始搜尋,成功找到一條似乎是對方現役時在美國打的比賽,於是宮侑點了進去嘗試去看。對籃球的世界認知近乎為零的侑,自然不可能從標誌或球衣上,辨認出是哪隊對哪隊,但總之他認得出年輕時的宮城良田,所以能從球衣顏色和開場時的站位,知道哪邊是自家、哪邊是敵隊。

當宮城洗完澡擦著頭髮出來時,見宮侑正看著手機看得專心致志的,播出來的聲音還蠻耳熟,便不由得好奇起來。他爬到床上躺到宮侑旁邊,湊頭過去看宮侑的手機,沒想到是自己過去的比賽。

宮侑很自然地換了另一邊手來拿著手機,並用右手攬過宮城的肩;一般在這個時候,宮侑都會試圖向宮城討吻,只不過這次他沒有,眼睛甚至沒往宮城方向瞟,還在專注地望著手機,眉頭不自覺地蹙起。

雖然不曉得對方怎麼突然想看籃球比賽,但宮城沒開口打擾,只靜靜地陪伴對方。

「這球。」姆指在影片的一側輕點了兩下,宮侑回放影片並問宮城:「為什麼你會傳給那人?這邊不是還有隊友,而且通道更加無阻礙嗎?」

宮城眨巴了幾下眼,似乎沒料到宮城看得如此認真。

「啊?我看看……」,宮城接過手機,也點了點螢幕,反覆看了幾次又回憶了一陣子後,才想得起來,說道:「這球!我想起來了!哎呀、真是,這畫質實在太糊了,連對手的臉都看不出來,害我想了個半天。」

他唸唸著抱怨了幾句後,清了清喉嚨,舉起食指晃悠了一圈後才說:「是眼神。」他說後,見宮侑聽得聚精會神,便刻意多頓了一會,等對方等得嘴巴要噘起來了,才慢吞吞地說明:「我記得那時候和我對位的人,眼睛有撇了那個方向一眼——就是你問,那邊也有隊友的地方——然後就那個電光火石間,我直覺判斷那條通道是假的,是對面特地留下來的陷阱,於是我拼盡全力改變方向,在對方的假動作上建構我的假動作。」

宮城撥了撥頭髮,自信滿滿地說:「果不其然!我猜對了,然後球順利交到沒被預料過的隊友手裏,於是乎就——咻!成功入球!」

「好酷啊……」宮侑語帶憧憬的嘆道,偏淺色的眼睛連眨巴了好幾下,相當喜歡那種靠傳球來撕開對方防守的畫面,又問道:「籃球也有二傳手的嗎?」

「侑你真——的——完全不懂籃球呢。」宮城嘆氣。



隨著兩人的交流漸多,宮侑對宮城的認識卻並沒有加深。宮侑常常可以感覺到對方有蠻多過去(廢話,對方都快五十歲了),而且頗多都不想談、不想提,或者覺得沒必要跟宮侑說,偶然講起一些觸及到的關鍵字,宮城總是會沉默幾秒後輕輕帶過。

宮城也許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畢竟的確連表情都沒有變,而且那短暫的沉默後,他可以如常地說笑,但宮侑作為要關注全隊狀態的二傳手,觀察力比一般人好,也習慣了去感應這些細微的異狀。

宮侑必須承認,就算知道對方沒有向自己卸下心防,跟宮城相處仍然是件愉快的事。做愛很合拍、聊天也很舒服,那種契合度就像奇跡一樣,只不過,這是「宮侑限定」,還是對所有人都一樣呢?宮侑對答案沒有把握。

畢竟狡猾地比自己年長許多年的宮城良田……就像是等級練滿之後的他。

怎可能拼得過嘛!



他們沒有很明確地說清這種關係是什麼,就如同前述的,就是「比炮友親密一點,但要成為男友還少了一句話,而兩人暫無意去說」的Casual relationship,而宮侑猜,對方找的應該還是炮友,不然當時不會那麼輕率地答應,只不過宮城沒有無視宮侑三不五時發來的訊息,也似乎蠻喜歡和宮侑聊天。

兩人滾上床的次數,光靠十根指頭都數不完,但除了賓館外沒一同到過別的地方,算是從來沒約會過……宮侑想要邀請,但很遺憾地,他不知道要怎開口,也不知道要帶對方去哪裡。

儘管宮侑破處有一定年頭了,但他沒有約會過。

一直以來,宮侑都認為運動員的生涯比較重要,排球先於戀愛,在現役生涯都不打算經營一段要負責任、要背上承諾、要花時間的戀愛關係,尤其是他都沒遇到哪位令他心動不已,會讓他想要追求對方……畢竟多半他都是被告白的,由學生時代起就都是對方追他,不論男或女都是,就更加無法讓他認真起來;因此,宮侑他不知道要怎追求別人,也不懂得如何約會。

有困擾解決不了怎麼辦?騷擾別人啊。

豬治說帶對方去吃飯吧,因為吃飯最幸福了。

翔陽說帶對方去吃飯吧,因為吃到美味的飯菜是件幸福的事。

阿木說帶對方去吃飯吧,因為他那時就是在吃飯,說話時臉上還黏著飯粒。

阿臣說帶對方去吃飯吧,因為他對這話題半點興趣都沒有請不要再煩他。

明暗說帶對方去吃飯吧,因為一般初次約會都不外乎是去吃飯的了吧。

「所以,你就帶我來這裡了?你的雙胞胎兄弟開的店?」坐在吧枱前的宮城問,臉上的笑容有點古怪,介乎於想笑但又要忍住的狀態。他環顧了下四周,打量這間在網上頗有名氣的飯糰專賣店,偏樸素的和風裝潢與身邊常常像孔雀開屏一般招搖的人不太相似。

當目光對上也在打量他的食肆老闆時,宮城的笑容就更加明顯——要是侑他染回黑髮,原來會是這樣子啊。

「嗯……嗯……」宫侑心虛地移開了目光,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突然把對方拉來見他的家人,進度條拉太快了,恐怕會造成壓力吧,覺得對方要確立關係……是沒錯啦!但宫侑沒急到現在就要啊。

宮城不置可否地應了聲「這樣啊……」,然後用雙手捧起杯子,喝了一口熱茶,目光停在前方廚房的碗櫥,等宮侑緊張到坐立不安了,全身每一寸皮膚都繃起來了,宮城才幽幽瞟了他一眼,笑得狡黠的說:「我很期待喔。」

原本蔫溜溜的宮侑頓時坐直了。

這時,臉孔極為相像的老闆端上了餐點,熱騰騰的葱花鮪魚飯糰盛在長方形的碟上,三角形飯團的最頂端載滿配料,翠綠的葱花點綴鮪魚蓉,白茫茫的熱氣氤氳,食物的香氣撲鼻而來,令唾液分泌都不自覺增加。

宮侑和宮城不約而同地合上雙手,喊了一聲「我開動了」後,用手抓起飯糰大口咬了下去——網絡評價沒有騙人,飯糰宮的飯糰著實美味,米飯香甜不說,用料也很新鮮,加上是現做即包,海苔還是脆的。宮城忍不住微微瞇起眼睛笑了,而宮侑也露出差不多的表情,很滿足很幸福的樣子,讓宮治見著,自豪感油然而生。

用餐完畢後,宮城認真地稱讚餐點,又感謝宮侑帶他來吃這麼美味的東西。「好好吃!」宮城向宮治比出兩根姆指,而宮治抬抬帽簷後,也回了一根姆指。兩人就像接洽過暗號的特務一樣,忽地接通了腦電波。

「好吃是好吃咧,就可惜用的不是秋田米咧。」,忽地一把男聲在宮城身後響起,插話說:「兵庫米很棒,秋田米更棒咧。」

宮侑感覺到視線,於是他轉頭望了過去,對上那人審視的目光,隱隱帶有防範和……敵意,讓宮侑下意識皺起眉頭。

聽到熟悉的口癖,宮城立即轉頭望去,面露驚喜,而宮治則立即沒禮貌地翻了個白眼,無意就兩地的白米再和對方爭辯第一百零四次,雙手接過對方遞來的鈔票後,便開始準備對方的外賣餐點,又擺擺手叫對方快走。

卻沒想到這句快走,走的不只是這個古怪熟客,還有宮侑帶來的捲毛男。

捲毛和熟客顯然是舊相識,而且關係非淺,只見捲毛和他的兄弟道了聲歉後,便和對方到餐廳門外閑聊。光憑兩人還未步出飯糰宮時,宮侑和宮治看到的那段互動,都可見兩人相談甚歡。

「這人是誰啊……」宮侑瞪著重新關上的店門小聲抱怨。

「姓『深津』的樣子。」宮治邊捏著飯糰邊說,語氣淡淡然的,「是我的熟客。侑還記得嗎?飯糰宮剛開店的時候。」,宮侑眼珠亂轉了一圈後點了點頭,於是宮治瞥了他一眼,深知這人應該是沒記著,便主動提起:「那時客人沒有很多,畢竟店所在的位置人流本就沒很多,所以才有如此相宜的租金。」

宮侑想起來了,「喔喔」了一聲,兩道粗眉揚到額際去,而宮治繼續說:「轉捩點就是這個人……深津先生的正職我不太清楚,但總之他有在寫部落格,而且還蠻多人看的。」

「那人是業餘食評家?」宮侑問。

「算是吧。」宮治回答,「但有點特別的是,他專注在米飯上,而且能吃得出餐廳用的米和煮飯手法的好壞,評價還蠻專業和中肯的,所以有不少饕客關注追蹤他的文章……對一間飯糰店而言,米飯是根本,而那人當時寫的食評,讓飯糰宮的知名度一下子大大提升。」

宮侑呶了呶嘴巴,一副受不了的樣子嘆道:「這不就是飯糰宮的救世主一般的存在嘛……」

「差不多喇。」宮治隨口應道,掂起一把切得細細的紅薑絲放到飯糰頂端。眼珠一轉,宮治瞄了瞄那張與自己過於相似的臉,心想真是難得一見的表情啊,落寞如斯。他那一向任性的兄弟,這被討厭也毫不在意的笨豬,眼下竟然為了別人牽腸掛肚,整副心神都被對方拉走了。

「我喜歡你帶過來的這個人。」宮治說,在宮侑氣沖沖地大呼小叫問這什麼意思時,才咧著嘴巴無比愉快地預言:「因為他看起來就很難追,而你得受很多很多的教訓……爽啦!」

宮侑瞪著宮治,呲牙裂嘴的。



後來,宮城有跟宮侑說明深津的身分。

「是前男友啦,過去式了,和平分手的。」宮城擺了擺手,喝了一大口生啤後,才望向天花板,扳著手指的數著:「不……是前前前前前男友、少了一個前。」

宮侑放下串燒竹籤,鼻樑的皮肉皺起來,一臉深惡痛絕的樣子,問:「你到底有過幾多任男友啊……」怎麼他不早出生十年?或是對方晚出生十年?

宮城當時訕笑了幾聲,摸著髮頂,眼睛盯著串燒屋牆上的菜牌,小聲且含糊地說:「也沒有很多啦。」如果只計真的認真交往過的話。

話是這樣說,但宮侑萬萬沒想到才過了沒幾天,繼那個口癖怪人後,另一個前男友就出現了,而且對象是連宮侑都認識的超有名人士——澤北榮治。

日本男子籃球之光,以日本人的體格在美國NBA球壇一路奮戰到40歲才肯宣布退役。其後回流到日本,用自己的積蓄開設了一間籃球學校,著力培育並為日本的球隊發掘及輸送精英幼苖。

他宣稱要讓日本所有小孩子都能享受籃球的樂趣。當時的訪問中,澤北榮治談及自己的童年,說起他的父親當年如何花光積蓄又問親友借錢,搬到近郊的大屋,只為了讓喜歡籃球的兒子能在有標準籃球架的家中打球,因為在當年的日本,完善的籃球場實在不多……說到這裡,澤北榮治開始眼泛淚光,於是他不得不停下來,深呼吸了一口後,才笑著總結說他的籃球學校,就跟當年他爸做的一樣,只是為每一個喜歡籃球的孩子提供一個標準籃球架罷了,只是附帶一個前NBA球員當陪練。

如此動人的故事與偉大的願景,還有那份對籃球純然的愛,自然感動了很多人,再加上對方現役時在外國打下的輝煌戰蹟,更進一步推高他的知名度,都快要被寫進國小生們的教科書裏了,家傳戶曉的程度,恐怕跟源義經差不多等級,是連不看籃球的宮侑都會認識的超級大名人。

這尊大神,眼下竟然出現在他兄弟的店裏……豬治的店到底是有什麼問題!每次帶宮城來都會遇到野男人是怎麼回事!

宮侑托著臉頰,把臉頰肉都擠到眼尾去了,帶著怨氣看他的……呃,還是欠了一句說話的親密朋友站了起身,主動迎向剛走進店來的對方,用美式打招呼方法互相擁抱了一下。

那個澤北本來笑容滿臉的,燦爛開朗熱情興奮等等光聽就讓人覺得過熱的形容詞,全在對方的神情語氣和動作中展露,看起來甚至有點親切,但就在就在宮城的臉埋在澤北胸口上的那一刻,宮侑立即見到澤北臉上的表情變了,笑容歛下,變得冷冰冰的,審視的目光睨了過來,從頭到腳打量了宮侑一番,然後瞇著眼睛勾起唇角,笑得不明所以,但相當挑釁。

宮侑立即瞪了回去。

當宮城鬆開擁抱時,對方的臉又變了,立即笑回那傻裏傻氣的模樣。他拉著宮城到吧枱坐,硬是坐在宮城與宮侑之間,還樂呵呵地跟憋笑憋到臉頰漲紅的宮治點餐。

等餐點做好時,澤北捧著茶杯,語氣相當愉快地說:「聽深學長說之前在這裡遇到良田和你的新男友,我剛好經過,就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遇到。」

「嗯嗯,好久不見。」宮城拖著語調應道,似乎不太在意對方的話,還拿出了手機開始按。

澤北笑瞇瞇地看了一會後,轉頭望向宮侑,主動伸出手來,自我介紹道:「你好呀,我是澤北榮治。」他停下來,大概是覺得光是這名字就足夠介紹了,畢竟鈔票上還沒印上他的臉只是因為他還未死掉呀,但看著良田的現任小男友快氣炸的樣子,他又忍不住再多補了幾句:「你知道的,前NBA球員,3屆MVP,澤北籃球學校的創辦人……」

他舔了舔嘴唇,盯著宮侑陰得快發黑的假笑,又再多補一刀:「良田的前男友。」

宮侑彷彿聽到自己腦袋裏有什麼,啪一聲燒斷了。

如果說深津對他的敵意是謹慎和警戒,這位則是更加露骨的挑釁,明刀明槍得像獅王爭地盤。

宮侑用力維持臉上的笑容,裝出一副客氣且不把對方的威脅放在眼裏的模樣,微瞇起眼又抬起下巴的,回敬道:「『前』男友先生您好呀。」他握上澤北的手,用盡他扣球時的氣力用力握下去,並笑容可掬地補充:「我是現役的——」一息後他才補上後面那幾個字,「——運動員。」

沒想到澤北聞言竟噗赫一聲笑了出來。

他連拍了宮侑的背脊好幾下,笑得無比開心的樣子,又主動離開了座位,改坐到宮侑旁邊,不當那個礙事的中間人。

「哎呀,深學長說良田的小男友很像年輕時的我,我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呢。」澤北笑著說,向宮城擠了擠眼,又從衣袋裏拿出一枚銀亮的戒指,套回左手的無名指上。戴完後,他刻意展示給宮侑看,小聲地炫耀:「是真的喔。」

宮城見澤北終於玩完了,便放下手機,向宮侑的方向挪了一個座位,並且誇張地猛搓手臂,一臉厭惡地抱怨:「不要說那種嚇人的話,不要讓我開始思考排球笨蛋侑和籃球笨蛋榮治的相似程度。」

宮治噗一聲偷笑,向宮侑做了個相當清晰的口型:「笨——蛋——」

「哪裡嚇人了?」澤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反問,斜飛的眉毛蹙得幾乎要垂直豎起,「良田你喜歡過我吧?喜歡過吧?否認也沒有用喔!所以,你的新對象找和我相像的人,也很合理吧!」

「別說得好像我們最近才分手一樣!」宮城沒好氣地駁倒,同時不動聲色地牽過宮侑放在大腿上的手,手指扣進對方的指間,默默安撫,枱面上則繼續跟澤北拌嘴:「我們分手都有十年了吧?中間還夾雜了很多人呢。」

宮侑忍不住握緊了宮城的手,讓宮城得分出一根姆指來掃宮侑的手背,試圖令對方放鬆,「再說啊!我可沒覺得侑和榮治你相像喔!一丁點都沒有!」

「啊?!明明就很像吧!」澤北瞠圓了眼睛,指著自己理直氣壯地指出:「明明就很像啊,例如是帥的部分。」

宫治「哈」一聲笑了出來,接著立即緊捂住自己的嘴。

宮城皺起整張臉,似乎在掙扎要不要打對方,但自己年紀大了已經很少打人,更別說打傷日本的籃球金童……金大叔,恐怕不太好吧,於是就把火力減弱成一句:「都一把年紀了,稍微要點臉吧澤北榮治。」

澤北裝模作樣地哭鬧了幾聲後,便扯開了話題。三人加一個廚師的晚餐和平地進行,畢竟當澤北不想當個混蛋時,他可以當一個熱情甚至是貼心的人,天生的開朗氣場和幽默感都很容易讓人對他心生好感……宮侑不由得慶幸這個人結婚了,而且宫城看來沒有興趣和對方復合。

幾杯綠茶下肚,在結帳後,宮城說要去洗手間。就在中心人物離席時,澤北立即止住話頭,笑瞇瞇的盯著宮侑,又再一次從頭到腳把他打量了一遍,忽然說道:「我覺得你應該是個好人。」

宮侑「啊」了一聲,完全不曉得對方突然在講什麼。

澤北拍了拍宮侑的肩膀,在他耳邊叮嚀了一句後,便先行離開飯糰宮了,沒打算滋擾這對情侶滋擾到飯店。

宮侑撓了撓耳朵,而正在擦杯子的宮治好奇地問,剛剛那人跟他講了些什麼了,但宮侑罕有地保持沉默,擺了擺手就當這事掀過去了。

畢竟剛剛對方講的是威脅呀,說「要是你讓良田受傷或難過的話,我們都不會饒了你喔。」,宮侑簡直想抓住他的衣領,問那個「我們」到底都有誰,快把名單給他吐出來!

還有!

剛剛澤北一直叫他「良田的小男友」但宮城沒有反駁過……那是不是,有戲了?

是有戲了對吧?沒錯吧?




所以說宮城良田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宮侑可以感覺他們的關係在拉近,但進度很慢,而且一些私人的過去,宮城始終不想談,那一大票的前男友的故事,宮城也不太想說,哪怕宮侑已經把自己的童年都鉅細靡遺地描述過了,連跟宮治打過的每場架都當笑話說給宮城聽……只是,宮城每次聽到他和宮治間的打鬧時,總是會先笑得很開心,但過一會兒,便會透出複雜的神色。

想要了解宮城良田,想要知道關於他的過去,想要想要……宮侑向來對自己的貪心和欲望無比坦誠,想要想做想玩,通通都要得到都是做到,球場上如是,賽場外亦如是,下定了決心就絕不死心,再灰心都一樣。

地點還是他兄弟開的那間神奇飯糰專賣店,只是座位搬到餐廳最角落的地方,遠離了一定會偷聽的豬治。

「因為所以,你就聯絡了我們來開這會?勇氣可嘉咧。」深津放下吃到一半的飯糰,鄭重地給初生之犢的有勇無謀鼓掌,成功令澤北被忽然上湧的回憶所攻擊到,平白打了個寒顫。

「這頓飯你請咧。」深津說,然後不等宮侑有任何表示,便淡淡然地繼續說:「『宮城良田是個怎樣的人』,如果你問我們這群前男友,我想我們每一個都會給你不同的答案咧。」

語畢,深津和澤北對看了一眼,然後互相指來指去,最後他嘆了口氣,瞪了澤北一眼後才說:「和我交往時的宮城,是個容易不安的人,雖然他會試圖隱藏這一面,導致他會有點彆扭。」

撓了撓後頸,深津拿起已經變涼了的綠茶一喝而盡,大有要把這當成酒似的架勢。用手背擦了擦嘴,他盯著桌面,迴避澤北揶揄的目光,維持著那冷靜的口吻憶述:「我和宮城交往時,他唸高三,我大一,算起來還只是個小孩子,想要撒嬌是理所當然的事,但他會覺得不好意思,交往久了才漸漸展現出他意外地黏人的那面。」

「到後來,他去了美國而我還在日本時,我們就不太能走得下去,於是乎分手了。」深津總結,而早就知道當年兩人是為何分手的澤北,裝模作樣地「誒——」了一聲,讓深津手掌都要癢起來,很想拍到什麼東西上。

「到你了。」深津催促道。

「嗯……良田和深學長分手後,中間大概隔了幾任只維持了一星期至幾個月的男女友吧。」澤北說完後,向張大了嘴巴的宮侑擠了擠眼,「良田是雙性戀喔,雖然沒什麼女性緣,基佬緣就自從他到了美國後就一直多到爆棚。」

「我記得是平安夜,在看電視倒數的時間。那時我剛被女友甩了,良田當時也單著,總之我喝了不少酒又哭到腦漿都流光了,就糊裡糊塗地跟良田說『我沒人陪你也沒人要陪,不如來陪我吧!我們在一起好不好,不要過寂寞聖誕嘛,就倒數結束那刻我們來親吻吧!』之類的。」

「而宮城他答應你了咧?」第一次聽到這事的深津問。

「他沒有開口回應我,但就在電視數到『零!』並從平安夜踏進聖誕節的那刻,良田撐著沙發的靠背吻上的我唇,於是我抱住了他……嗯,接下來你們都懂的。」澤北點了點自己的嘴唇,姿態風騷地說起往事。

宮侑抿住嘴唇,想要吃醋但又知道自己不能表露出來,不然這兩個大叔一定會覺得好好笑,並且更加得意洋洋。

「啊對了!我們是在美國才認識的喔!而在交往之前,我和良田其實就已經是同住的室友,當時……應該已經住在一起兩三年了,因為房租太貴我們任一個人都無法獨自負擔。」澤北跟宮侑簡單說明了這項背景資料,而一早知道的深津拿起了飯糰重新開始慢慢吃,「而在我面前的良田,是個脾氣衝但還是很溫柔,且臉皮意外地薄的人,還很會照顧人,嘴裏嫌歸嫌但每次我有問題時他都會來幫。老是試圖板著張臉裝帥,但……呃,有時挺笨的。」

「你還有資格說人咧。你那時就不笨咧?現在也還笨咧。」深津立即揶揄。

「良田是平地摔倒後會假裝若無其事地爬起來還要扮沒摔過的那種喔?」澤北提高了聲量反駁。

這對學長學弟你一句我一句的拌起了嘴,而宮侑則默默思考著這兩人給出的答案,心想為何聽起來像兩個不同的人似的,尤其是深津說的良田是需要依靠他人、需要向他人撒嬌的人,但澤北說的,明顯是一個能被他人依靠和撒嬌的人,就算是年齡變化,也不至於判若兩人?宮侑愈聽,就愈聽不明白。

他總算明白深津為何一開始就跟他說,每一個前男友所認識的宮城良田都有著不同的面貌。

澤北先察覺到宮侑的沉默——深津也許都有發現,但他不在乎——見他苦惱得認真,心情倒是挺愉快的,而他猜深津也是一樣的感覺。他們和宮城良田都是和平分手的,要說在戀情結束後,他們還有什麼願望,大概是希望這個人找到的下一個人不會變成前男友,能得到幸福吧。

雖然就他們所知,宮城的前男友數量正隨著他的歲數增加而不斷上升,幾乎能感覺到這個人又開始自暴自棄了,所有對他有好感的人他都照單全收,享受一時的被愛,直至分手了就找下一個。

要說他沒認真嗎?那倒不是,但每段戀情,宮城良田都談得像消毒膠布,有傷口時就貼上皮膚,不黏了對方掉下來了他便丟掉……但都發炎了,不把藥吞進肚裏,只靠表層治標有用嗎?哪怕膠布上印滿了美麗的卡通圖案都沒有用啊。

這一個和良田年齡差距用十位數計算的年輕人,會是宮城良田最後一任男友嗎?能足夠執拗到讓那個彆扭又要裝作從容的男人打開心防嗎?在場兩位前男友都不會有答案

輕輕敲了敲桌子,澤北笑盈盈地撐著臉頰,問煩惱到兩邊眉毛都要貼到一起去的宮侑:「那麼,侑你覺得呢?你眼中的宮城良田是怎樣的呢?」

「怎麼把我的問題丟回來……」宮侑張合了幾下嘴巴,吶吶然地說:「……宮城是……徒容到滑不溜手的人,相當狡猾,哪怕是明明是我今天早上才忽發其想要做的,像突然拉對方去看電影,他都能輕鬆接住,從容地安排好,彷彿是他提出而不是我提出,任何事他都像早就預判好了一樣。」

「這是現在的宮城良田咧……」深津感嘆,暗忖這大概都是當年被澤北磨鍊出來的,畢竟論撒嬌、論任性、論不按理出牌,澤北都是ACE級的煩人,更別說當年科技可不發達,智能電話連個影都沒有,任何事都要比現在麻煩兩倍。

拿起茶杯,深津輕輕敲了敲宮侑的杯子,使得水面漣漪輪輪。難得臉上浮現了一絲很淡很淡的笑意的深津,真誠地向宮侑祝賀,同時也是在點撥對方道:「恭喜你咧,得到了我們都沒有與之相處過的『現在的宮城良田』咧。」

宮侑怔了一怔,然後笑意也爬上他的臉,只見他的笑容愈撐愈大,彷彿乾扁掉的自信又再重新充好氣了,陰霾多日的天倏地大放光明,且未來將天天如是。

「那我要是跟他告白,你們覺得我會成功嗎?」
「臭小子,還想得到我們的祝福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