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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趨光〉

  結束一整天的高強度訓鍊,黑名的身體便覺疲憊不堪。自從最終選拔戰以來,時間過得飛快,無數未曾經驗過的事物接踵而來,新訓練、新隊友、新賽制,藍色監獄宛若平地而起的風暴,挾著狂野的生命力席捲八荒,絲毫不給予喘息的機會。

  更要命的是,一想到身處風暴中心的自己正被球場外無數雙眼睛緊迫盯著,便不由得感到陣陣暈眩。他本就不善於處在聚光燈下,比起在眾目睽睽之下踢球,對他而言,潛伏在暗處伺機而動總是更加踏實。

  偶爾他會憶起過去踢球的時光,為了微渺的勝利興奮或懊悔,那時候的自己懵懂天真,還觸碰得到真實的藍天。也會想起剛進藍色監獄時,和那群陌生的隊友在競爭間逐漸熟識,領著隊伍晉級,熱血沸騰。但他始終都與人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不讓自己沉溺在友誼蕩漾的溫暖湖泊之中,除了潔。

  潔在他心中是特別的存在,遠超隊友或是朋友的情感,也許可以排除在外。

  他微微瞥了一眼正在房間角落認真玩手機的冰織,暗自想像若是自己的戀情被隊友發現,會不會對周圍的人際關係,甚至媒體產生影響,不禁嘆了口氣。他挺喜歡現在的隊友,友善、聰明,而且實力強勁,至少相較於二階選拔時的變態蟑螂與白痴和尚之流來說好相處多了。但他還是不大習慣被注視,每當站在光亮之下,便渾身不自在。

  當然,最終選拔賽對他來講不成問題。黑名知道,人本就會基於本性趨向光亮,而光影共生,如果他要成為世界第一的足球員,自然要習慣他人的目光以及背後影影綽綽的流言蜚語。而且最終選拔讓他遇見了潔,本就不該有什麼怨言。

  真正惱人的是那些趨光的蟲子。

  他起身向房門走去,本想去餐廳偷渡點吃的,等潔和雪宮他們洗完澡回寢後,大家可以一塊享用。一走出門,卻見一個身影側倚著外牆,舉起手向他致意。

  「呦。」蜂樂滿臉笑容地向他打招呼,他的髮絲還有些濕潤,身著寬鬆的睡衣,白皙的頸上掛著幾粒晶瑩的水珠。

  「你好。」黑名輕輕點了點頭,「你來找潔嗎?他去洗澡了。」

  「沒關係,我在這裡等他一下好了。」蜂樂歪了歪頭,笑嘻嘻地上下打量黑名,接著說道,「我有看你們最近的比賽,表現得很棒呢!尤其是你和潔在中場的配合真的讓人熱血沸騰!」

  「啊,嗯……」黑名靦腆地低頭。

  蜂樂湊近,自來熟地將手臂輕搭在黑名肩膀上,金色的頭髮微微晃動,傳來陣陣的洗髮精香氣,睜著大眼睛興奮地說道,「吶、吶,你們那招超厲害!好像叫什麼行星熱線對不對?我在螢幕上看到,黑名盤球的能力和速度都很驚人耶,讓潔能夠輕易的把球帶到前線,兩個人的配合太有趣了!」

  「哪裡、哪裡。」黑名下意識摸著鬢角的辮子,雙頰微微泛紅,總感覺有點害羞。「那是靠潔的空間認知,我們才能推進。」

  「原來如此,但也是多虧了你的速度和彈性吧,真的很有趣呢——好期待能讓他進化成什麼樣子。」

  「你們也很厲害,未來球場上還請多關照。」

  「嗯,多多關照——」蜂樂微笑,但微微沉下了臉,「順帶一提,我家潔未來也要請你多多照顧呢,小鯊魚。」

  黑名聽聞,猛然抬起頭注視蜂樂,只見蜂樂瀏海的陰影籠罩雙眼,嘴角的笑意雖不減,但卻相較剛才多了一絲深沉。一對黃色的眼眸凝視黑名,眼神中雖不見挑釁的意味,但總感覺挾帶著一股他不喜歡的傲慢氣息,讓他瞳孔無意識地瞬間豎直。

  原來是來下戰帖的啊,真是迂迴的戰略。黑名心中頓時警鈴大作,飛快地理解對方來此的目的,戀愛中的男人嗅覺總是特別敏銳。他瞇細眼睛,撥開蜂樂的手,「不要叫我小鯊魚。」

  「有什麼關係嘛,鯊鯊那麼可愛,嘿嘿。」蜂樂吐出舌頭,擺出一個裝可愛的表情。「難不成要叫你小貓咪嗎?潔、的、小、貓、咪。」

  「哼。」黑名皺起眉頭,心中越想越不快。「失寵的小狗狗在亂吠什麼呢?」

  「失寵?看來有什麼小誤會呢。」蜂樂眼見對方的態度轉變,也不打算演了,舉起手伸了個懶腰,緊實的背肌線條在睡衣之下稜角分明。「潔和我呀,只是暫時分開唷。我很清楚最終他一定會回到我身邊的。」他側過頭來斜睨著黑名,故作輕鬆地說道,然而神情卻無比認真,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還在做白日夢嗎?潔現在可是在我這。」黑名嗔怒。

  「嗯?是沒錯呀。但過了三五個月,甚至三五年後又如何?」蜂樂湊近了些,兩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視線交集若火舌相噬,一觸即發。但蜂樂臉上仍漾著笑容,笑得近乎邪魅。「我知道的唷,潔真正喜歡的是能夠永遠帶來驚喜的自私鬼,喜歡別人一再打破他的期待,再反過來吞噬對方。他就是這樣的怪物。」

  停頓了一會,蜂樂淡淡地接著說道,「憑現在的你,能讓潔留在自己的身邊嗎?」

  「無聊。」黑名擺了擺手,露出不屑的表情,「老是在想以後怎樣怎樣,無聊、無聊。」

  聽聞黑名的話,蜂樂眉毛一挑,起了興味,「哦?」

  黑名逼近蜂樂,在幾乎感覺得到對方鼻息的距離,他惡狠狠地盯著蜂樂,齜著嘴中的利齒。「對攻擊手來說,重要的就只有持球的當下,河童笨蛋。」

  粉色的雙眸圓睜,瞳孔豎立,閃動危險的光芒。他無懼地瞪視蜂樂金色的圓眸。兩人對視良久,陷入膠著。

  突然,蜂樂眨了眨金色的大眼睛,「你,真不錯呢——」說罷便揉了揉黑名的頭,然後趁對方反應過來之前,快速向後拉遠,退開了幾步。

  「幹嘛?」面對蜂樂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黑名摀著自己被摸亂的頭髮,有點弄不清頭緒。

  「你們擋在門前聊什麼呀?也讓我參一咖吧。」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黑名回過頭來,只見潔一面用毛巾擦拭脖頸,一面向自己走來。一頭亮麗的黑髮柔順地向下垂,睡衣因水氣些微沾附在身體上,結實的肌肉線條若隱若現。潔一面說道,一面向他溫和地微笑。他瞬間感覺到心臟微微緊縮,世界昏晃,周圍光線越發明亮,猶如數朵紫羅蘭在晨光間緩緩綻映,迷醉人心。

  「我們在等你呀!」身後的蜂樂笑嘻嘻地說道。

  「等我?」潔困惑地搔了搔頭,「你剛剛在浴池不是說你要去找一個人,就先離——呃啊。」話說到一半,他額頭就迎面接過蜂樂的一個手刀。

  望著在一旁笑得跟孩子一樣的蜂樂,潔又好氣又好笑。

  「蜂樂你這傢伙,怎麼老是……」

  話音未落,潔身子一歪,被黑名拐著脖子一把拉近。黑名手臂橫臥在潔的頸子前,從側邊挨著潔的身子,近到可以嗅聞見與蜂樂相同的香氣。

  即便心中明白這只是藍色監獄共用的洗髮乳氣味,聞到潔身上的氣味,仍讓他有些心神不寧。但一想到兩人方才在浴場有說有笑地洗浴,又有一股苦澀直竄心頭,使他無意識地加重手臂的力道。

  「黑名?」潔被緊緊嵌住,只能用眼角餘光望向黑名,完全沒想到對方會有這樣的舉動。

  黑名略為前靠,湊近潔的耳畔,用近似咬嚙的口吻,卻又刻意以能讓蜂樂聽見的音量說道:「不要理這隻黃毛吉娃娃了,我們去房裡討論戰術,潔。」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蜂樂,怒意略減,但多了一份炫示的輕傲與挑釁的意味。

  「欸?好過分——人家比較喜歡馬爾濟斯的說。」蜂樂立刻不滿地抗議。

  「誰管你喜歡什麼。」

  「好啦、好啦。」

  蜂樂向兩人望了一眼,看著將潔環抱在內的黑名瞪視著自己,喉腔發出陣陣低吼,不禁笑了笑。他轉過身去,揮了揮手。「今天就先這樣囉,下次我們在真正的戰場見,小、鯊、鯊。」

  黑名慍怒不減,狠狠盯著眼前走遠的男人,像是要把對方的身影死命地烙進自己的眼裡。他嘴角略微抽動,利齒在口中若隱若現,雙眼火紅,彷彿隨時都會上前撕咬獵物。

  「黑……名……有點痛……?」潔輕哼,臉脹得有些發紅。黑名這才發現自己正死死地扣著潔,連忙將手臂抽開,臉頰不禁泛紅,羞愧不已。「抱歉……」

  「沒關係啦。」潔略為活動了一下筋骨,微笑望著黑名,「你跟蜂樂什麼時候感情變那麼好了?讓我有點小忌妒呢……開玩笑的。」

  「我們感情沒有好。」黑名急忙撇清。

  「我知道啦,就說開玩笑的嘛。」潔笑道,突然目光灼灼,話鋒一轉,「畢竟再怎麼好,最後都會是敵人,對吧?」

  等了一會,見黑名沒有回覆,潔便朝著他笑了笑,向前打開房門,向內走去。黑名怔怔地望著先行步入房間的潔,沒有立刻回房,只站在門外,腦內思緒翻騰。

  他當然了解僅憑現在的自己,還無法全然搏得潔的關注,也明白潔那癲狂一般只注視著艱深險境的挑戰慾望,使他注定不會回頭注視那些無法並肩的弱者。

  但他就是喜歡這樣的潔,喜歡他月般的明朗,卻又不失溫和地籠罩四周;也喜歡潔在球場上莫名的怒火,甚至把自己當作他的棋子來操控,但每每比賽結束,總是帶著讚許又有些歉意的神情,用恰到好處的力道拍拍自己的肩膀。

  或許正如峰樂所述,自己現在還無法長遠地待在他的身旁。現在的自己,更像是潔的影子,追逐著他光亮的所在,快速傳遞每一顆精準、足以致使得分的球,讓他更加耀眼龐大。但當潔猶如一顆恆星般地強大,便有更多的行星接踵而來,受其吸引。黑名曉得,自己最大的恐懼,莫過於有一天,不再具又吸引潔的引力,只成為一顆圍著他旋轉的眾多行星之一。

  而他絕不允許如此。

  等待房間的自動門緩緩地關上後,黑名望著潔的身影消失在眼簾,暗暗深吸一口氣。原先的暈眩已逐漸鎮定,遠處無數雙監視著他的眼睛,正以幾乎可以說是劇烈的速度淡化、消失,只剩下一個目標仍佇立於眼前,帶著淡淡的血腥味,刺激他飢渴已久的味蕾。

  至此,他將永遠不會停下,眼中除了吞噬這個目標別無其他念頭,化作一道影子,突進、突進,精準地撲殺所有阻礙,直到抵達他的唯一信念,他唯一的光。

  他要成為潔的世界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