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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各方(3)

卯兔進屋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坐在窗沿上的友人握著已經失去效力的紙人形望著夜色發呆的畫面。

大概猜的到對面的不是什麼好消息,卯兔暗暗的探了一口氣,走上前去,「小由良?」

轉過頭,少女不走心的勾了下唇角,「在藏書室查到什麼了?」

「一些鬼車的歷史和文獻,確實在過去有一些地方把鬼車當作神獸祭拜和供奉,但那些都至少有幾千年的歷史了,那樣的修為,震一下翅膀整個帝都都得抖三抖,根本不需要像現在這樣藏頭露尾的殺人。」卯兔嘆氣,自從和十紋聯手後,她這幾天都跟著陰陽博士在書閣裡一整捲一整捲的查資料,還得跟書院裡的大陰陽師研究移除或屏蔽繁花印的術式,如果得到允許由良也會來幫忙查閱。

但三天下來,他們一無所獲。

「對了,小由良,關於繁花印,老師他……」

「卯兔。」

少女突然出聲喚她。卯兔愣了愣神,看著那雙因為混血而顯得有些妖異的淡金色眼瞳,「我不能再待在這裡了。」

「他沒有停。那裡,三天,兩個人,風叔還告訴我,那群孩子為了我,有好幾個已經沒了。我在六生或許很安全,但比我更需要藏在結界的人還在那裏。我不知道是六生的結界太厲害還是他根本忘了曾經標記過我這麼一號人物……卯兔。」由良深吸了一口氣,再吐出口時,她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平靜,也是前所未有的冰冷,「我是十紋。我的職責是保護那些人不受這些視生命如糞土的渣滓傷害,然而現在,他們卻因為我的畏縮付出了代價。我的命沒有比他們高貴,但拚一拚我未嘗搏不到一條活路;可對他們來說,印上這枚繁花印跟已經死了有什麼區別?」

卯兔一時語塞。

少女平時的作風經常給人一種毛躁衝動的錯覺,但她一直都比任何人都理性。在她眼裡,妖怪、人類、厄除,甚至是神明,對她而言都是一樣的,都是一條生命,沒有誰高貴誰低賤的分別。她明白他們想要保護她的心情,所以才忍氣吞聲的在六生書院安分了三天……

但也已經到極限了。

「卯兔,你聽我說。」由良從窗上翻下來,湊到她旁邊壓低聲音:「我這幾天想了很久,這傢伙的行動太蹊蹺了,我覺得真相肯定比我們表面上看到的還要更複雜。」

卯兔皺起眉,「怎麼說?」

「所有的詭異之處,都是從他被那個通報者撞見開始的。」由良回憶:「在被撞見之前他一直都把自己藏的很好,手腳乾淨滴水不漏,連小傢伙們那邊都不怎麼有消息;但自從被發現之後,他的行動突然高調起來,我和前輩一開始認為是他在故意挑釁厄除者的能力,可照這三天他殺人未果來看,這更像是突然亂了手腳,更確切的說……」由良頓了頓,「他急著把自己暴露出來。」

「聽你這麼一說,確實……」卯兔沉吟一會兒,隨即便皺起眉來,搖搖頭:「可這樣也未免太奇怪了。」奇怪到由良不提,根本不會往這方面去想,「他為什麼要暴露自己?這種程度的殺孽我們不可能留他,已經做到這個份上了,誰會甘願就這樣伏法?如果他真的是要認罪,那他直接上十紋門口自首就好了,怎麼還要再去找別的目標下手?」

由良聳肩。這個想法當時從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時候,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但令她震驚的是,這個看上去完全不合邏輯的可能性卻是最合理的解釋。

而現在,她要去核實這個可能性。

「不能再繼續等了。卯兔,我得去找他,或是說,讓他來找我。」

「我知道這很危險,但就像我前面說的,讓我來,我未嘗闖不出一條活路,說不定還能跟他套出點什麼,繼續這樣拖下去沒有意義,他是狼狽了點,但我們還是拿他沒辦法。你看看我們,我們能拿什麼跟他耗?帝都的人命?小傢伙們?我們耗的起嗎?」

「這不合規矩。」卯兔搖搖頭,「先不提這件事情上我沒有主導權,小由良,我說些不好聽的,你現在等同於是被上面半停職的狀態,擅自與目標怪異接觸,你應該知道下場。再說,」她抿了抿唇,語氣不自覺的嚴厲起來:「帝都的人命是命、小雜鬼們的命也是命,難道你的就不是嗎?你能把自己和他們的命看的一樣重,但我和冴木先生還有你的『網』們不能!」

「你說過你是十紋,小由良,你入了十紋,你的這條命不是你的,是屬於上層、屬於天皇的!你拿自己的命做賭注,於公於私,你讓我怎麼跟你點頭說好?」

「……」

由良沒說話,但卯兔卻不敢鬆懈,直覺告訴她少女肯定把她的話聽進去了,但她的表情卻沒有動搖。

「……我沒有拿自己的命做賭注。」良久,由良輕聲說道:「你既然知道在我眼裡,眾生平等,那麼同理,我自己的命,我同樣不會輕賤。我有分寸,卯兔。你是關心則亂。」

卯兔怔住了。

「卯兔,我現在只問你一句話。」深吸了一口氣,說心裡沒有愧疚是騙人的,但由良知道自己沒有選擇,她沒有能力做到繞過卯兔獨自偷溜出書院,她沒有賭自己的命,卻在賭友人對自己的信任和縱容,強迫她跟自己上同一條船,
「你信不信我?」

一陣比方才更長久的沉默,由良不自覺得握緊了拳頭,用力得指節泛白。

最後,她聽見女孩發出長嘆,無奈的、複雜的。

「我信。」

***

深山,不知處。

壓抑的嘶吼、痛苦的咆哮,一道修長的身影在地上翻滾,屢屢黑氣像是有意識的在身邊纏繞、盤桓,褐色的布料上血跡斑斑,每一道傷痕上都殘留著與體內妖力相斥的破魔之力,鑽心的疼,然而那覆在面上的那片白卻依舊是乾淨如初。

——時間不多了……

耳邊,如同毒蛇吐著蛇信,低沉的、不祥的、邪惡的,由不得拒絕,貼著耳廓鑽進耳膜,引起心口處更加尖銳的絞
痛。

——你還在堅持什麼呢?

只有自己聽得見的囈語在耳邊肆無忌憚的放聲大笑,享受著那將絕望、痛苦、還有無能為力揉捏在掌心的快意。

——我忠心的、虔誠的使徒喲……

不祥的黑氣仿佛一雙溫柔的大手,極珍又重的,拂過了那些見骨的傷口,托住了不住戰慄的身體,穿透了那片白布,看進了一隻無神而絕望的眼睛,貼著耳廓,仿佛在分享著什麼極為有趣的秘密,用最親膩的語氣,一字一字,將已經破碎不堪的心臟剮成碎片:

——向我獻上你最後的價值。

黑氣驟然消失。失去支撐的身體陡然摔在地上。

原本見骨的肌膚完好如初,連一點疤痕都沒有留下。

永遠不會留下痕跡的身體,完美的令人幾欲作嘔。像那片永不落塵的白覆面,純潔的,噁心。

不敢碰、不願碰。

近乎自虐的,將那些痛用力的刻進了自己的血肉裡。

……放過……

……我……

微弱的、像是錯覺般的聲音響起,卻被白覆面嚴嚴實實的蓋住了,連同所有的絕望和真相,還有淚水,一起被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