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Helen一直都知道,他的想像總有一天會與時間重合。

從他發覺自己是Fork的那個當下就開始了,自己的醫療背景讓這個診斷結果更加真實,而且不可撼動。
在味覺漸漸喪失而變得蒼白無力的同時,某種強烈的預感以想像為名侵入他的腦海,依他閱讀過的各項病例化為片狀的甜味劑、彈珠般的小糖球抑或是濃醇易溶的巧克力磚浸染他的每一處腦神經,除了覺得麻煩外他並未多做思考。

「Cake人如其名,對Fork來說極盡甜美,宛如眾神的佳餚。」

系上的教授以嚴肅的口吻向學生解釋名詞,雖然被稱為「蛋糕」,但實際上對Fork來說,所謂的口感並不是能被這麼狹隘地定義的,這個論點來自醫學院圖書館厚厚一堆的病例報告。

不知道自己到時候的感覺會是如何,Helen僅會在非常偶爾的半夜時分放飛這種不負責任的思想與夜空一同疾奔,直到再次入睡。

但果然還是很麻煩。
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一輩子嚐不到味道也不要有這種機會。

-

夏至的微涼晚風。

大王椰子獨特的葉片與風共舞,遠處海鷗自高空掠過浮動的波浪,橘紅色的熾熱火球漸融於海中,將淺藍海水染為柔豔粉紫,宛若城市霓虹。

但這裡很安靜。
Wack深吸一口氣,專屬南國海灘的淡淡鹹味竄入鼻腔。
這裡很隱密,即使墾丁觀光客叢集,這處須繞過崎嶇小道才能得見的一塊海灘也從未被他以外的人發現……至少現在而言是這樣。

他是連夜騎著電動機車到這裡的,將日常拋諸腦後,Wack希望這樣、他只想這樣。
就算是疾駛於公路,身旁沒有任何人車的時候,他仍感覺來自於異界的弔詭視線緊追自己不放,那是孤獨一人待在令人窒息的小房間裡好呢?還是在冰涼的公路上與看不見的存在進行追逐戰比較暢快?

Wack沈默著微笑,若是靜下心來還能聽見隱密小路後方傳來的人聲。

「……」

後面有人。

這句提醒才剛本能性地衝破腦中寧靜,Wack就被突如其來的力量給撞倒,緊迫的呼吸則在一雙灰瞳的視線壓迫下靜止一瞬。

-

失去的味覺會連帶影響嗅覺,Helen深知這點,所以當一股難以置信的甜香氣味從嘈雜夜市後方飄來時,他實在無法自控。

那高級的乳脂甜味在狹窄的密道間愈趨濃厚,最終在泛著粉紫微光的海灘前匯聚成一團——一客珍饈呈在細密編織的桌巾之上,對自己的命運全然不知。

猛撲上去的食客也是如此。

沙塵揚起的聲音本就細小,此刻吐息更是微不可聞,Helen緊抓著飛散的意識試圖看清眼前的食物……蛋糕、糖霜、人類……?

那個「人類」草莓凍狀的雙眼緊盯著自己,膠質隨著眼球轉動發出黏膩聲響,散發與食物身分不相稱的疑懼……甜蜜的疑懼。

為何一道甜點會有這樣的反應呢?
不!清醒一點!
那是一條寶貴的生命,與你相同!

食客……掠食者的瞳孔忽地縮小,然後貪慾急遽減弱,在淺灰之泉的漩渦下潛行。

-

Wack征征地看著剛才像野獸般撲倒自己的人默默站起並努力拍掉衣服上的沙子,他的本能仍在叫囂著,而眼前高挑男子的白色長外套則被沙土沾滿了。

很危險!

不如說他光是看著這個人都會感覺自己的生命驟減。

「對不起,我這就走。」
男子好像比他年長一些,他簡短地道完歉便撿起剛才掉落的報童帽打算離開。

「等、等等!」
連Wack都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竟露出了笑容。
他難道就是那視線的主人?不論是在夜晚的公路上、還是在緊鎖房間的牆上都目不轉睛凝視自己的那位?

這一定又是自己瘋狂的想像,Wack心裡知道,但是……

「你……你不會是想襲擊了人就走吧!你得補償我才行!」
他嘻嘻哈哈地向對方半開玩笑,又或者不是在開玩笑?
要知道,這裡一個人都沒有,要是對方被他激怒那就真的不是開個玩笑能了事的了。

但Wack有種奇異的預感,那就是眼前男子並不是會輕易動怒的人,他現在的眼神也能證明,灰濛濛的雙瞳晃悠著,像大霧中懶散卻深邃的油燈。

「你想要什麼補償?」男子語速飛快,好像不想在這場談話上多花時間,總之,兩人最終是一起離開的,在整片沙灘被自暴自棄的霏虹夜色喚進深淵之前。

-

————拉回現在。

Wack從沒想過自己的想像總有一天會與時間重合。

脖子上的咬傷還在隱隱作痛,他隱忍著不哭出聲音,同時還在容納著體內的獸肆意進出,壓在身上的人是熟悉地沈默,但卻不時喃喃道空氣中散發多麼甜美的氣味。

在幾年前第一次遇到Helen的時候,他在驚慌之餘只覺得有趣——自己為了躲避那未知的視線而逃亡至國家的最南端,卻偏偏在那裡與視線的主人碰上,很奇幻、很虛妄,但他希望自己的想像成真。

難道這樣不好嗎?你看,原先緊繃得令他幾近窒息的小空間如今充滿了人的溫度、Helen的溫度、他的溫度。

「呃啊……啊!」

他是「Fork」又有什麼關係?Wack不喜歡一個人待著,他會來陪伴我,然後深浸在狂亂思想中的自己就得以浮出水面。

既然有這樣一個人,那他是Fork又或者是Spoon還是Bowl的話又怎麼樣呢?Wack不會在乎這些,連著身體上的痛楚也是,生命本就該如此,疼痛是必然的。

額頭沁出冷汗,Wack漸漸無法感知自己的意識,他不知道Helen到底啃了自己多少地方,也不知道啃得多徹底,他是痛的、這毋庸置疑。

……Helen也會痛嗎?
他腦中不合時宜地產生這個問題,兩人面部潮紅,像奶油又像焦糖似地混合在一起,對於Helen來說必然是個饗宴。

雖然自己感受不到那種快樂,但交融的狂喜仍能震顫他的腦,痛覺仍會刺激他的肌肉與神經,Helen……會不會感受到這些?

「好……好痛、好痛……」
他還是忍不住輕聲抱怨,而這種微弱的呢喃輕柔如愛語,附著在Helen的耳廓,連翻湧的力氣都沒有,讓他放輕了撞擊的速度,蛋糕上的奶霜現在散亂得不成樣子、糖粒或黏或落地掛在蛋糕體旁,既散漫又脆弱。

Helen輕吁口氣,把軟綿綿的蛋糕體……自己的戀人抱了起來。

他屬於我。

「Wack。」

在這剎那蜂蜜流淌入唇齒之間,參雜破碎的糖絲作為點綴,微鹹而帶清爽奶味的液體如細雨般垂落。


奔馳的公路盡頭是被鎖上的獨間。
孤獨的暗室中,乳銀色的淚水在最為幽深之處降下,光芒於此盡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