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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這麼嚴重,我就不來了……」趙活掩面,後悔莫及,「大師兄,我答應要給小師妹買色紙,要是我死了,拜託幫我帶回去……」 「哈哈哈哈!別急著說遺言,皮繃緊點就是了。你可得感謝我,沒有我提醒,哪天二師弟突襲看到你亂醫,你的小命就不保了。」 「多謝大師兄……不,不對,你這賤人一定是故意講幹話嚇唬我。」 「我哪有這麼壞。」 「你有。」趙活覺得老老實實向這小賤人道謝的自己真是個蠢蛋,「仔細一想,二師兄根本不可能有空理我。」 「他忙什麼去了?」 「當然是顧行李。客棧的店小二來給二師兄買過藥材,二師兄開了好幾帖方子,如果是我大概要煎上一整天。而且有些藥材可名貴了,估計那件行李給二師兄費去不少心思和銀兩。」 「喔……」唐布衣一下子心虛起來,「那師弟,你有時間來醫館見習,怎不幫幫你二師兄?」 「大師兄,我覺得你是天底下最沒資格說這話的人。」 「我……我本來就是來找二師弟的,誰知卻是遇到你這傢伙。」唐布衣辯解。 「你怎麼可能是來幫他,分明是來給他找麻煩吧。」 唐布衣義正嚴詞:「你不曉得嗎?做師兄弟的互相給對方找麻煩,乃是天經地義。」 「我和二師兄上輩子一定造了不少孽,這輩子才會當你這賤貨的師弟。」 「哈哈哈哈哈!」唐布衣笑畢,旋身往門口一踏,隨意揚手擺了擺,「我找二師弟去。你認真醫呀,萬一真的醫死人,我會替你上香的。」 「你詛咒我就算了,別——」 趙活還沒說完,飛俠已絕塵而去。他撓撓頭,嘀咕幾句總是講了幹話就跑的大師兄;趙活抱怨的碎念還沒消停,不遠處的客棧裡便響起一陣敲門聲。 「是我,你大師兄。」 唐門飛俠翻過的窗比走過的門多,敲門招呼這等禮數絕非他尋常作風。但考慮房裡有件見不得光的行李,唐布衣覺得他若像平常那般登堂入室,沒準二師弟還沒看清是誰便下毒手滅口,那可不妙。 唐布衣等了好半晌,客房的門才開了條縫。隔著窄仄的門縫和半掩的瀏海,唐錚的視線依然凌厲得像會將他刺穿。也難為這客棧的店小二了,唐布衣有些同情地想。 門又拉開了些,空出勉強能讓他進入的空間。唐布衣靈巧地閃身進房,帶上房門。客房大半的地面被藥材佔據,幾只藥鍋擺在房間暗處,底下文火燒炙,蒸騰出裊裊藥香。若非透過窗櫺灑進室內的陽光太過明媚,還真有種回到煉丹房的錯覺。 唐錚斜睨唐布衣一眼,逕自走回桌前坐下,捧起書卷展讀:「我很忙,沒空跟你虛耗。有事快說,說完快滾。」 「每次都這樣,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唐布衣晃到桌旁,身子向後一靠,一派輕鬆地斜倚著牆壁。唐錚桌上仍擱著吃一半的飯菜,雖然光是有魚有肉就比唐門伙食豐盛許多,但二師弟顯然還是隨便扒幾口便分神忙碌去了。 「吃不慣客棧的伙食嗎?要不我去買點蜀菜過來?還是要上南宮家幫你帶幾道好料也可以喔。」 「不用你多管閒事。我這幾日餐餐大魚大肉,吃得可好了。」唐錚陰惻惻地笑道,「那畜生被你重傷,只能吃些稀糊爛泥,我便每日在他面前吃香喝辣,看他像條狗一樣饞得流涎,求我賞他飯吃。」 「不愧是二師弟,連吃頓飯都能折磨人。」唐布衣莞爾。雖說他對於將譚霸刀交給唐錚看顧很是放心,但多少覺得要師弟親身照料未免便宜了這廝。見唐錚還有心情拿來說笑,心中頓時少了些許顧慮。 唐布衣瞥向房間另一側的床鋪,儘管四周床帳將臥榻遮得嚴實,還是能隱約看見裡頭的人影,再說此間也就只有那裡藏得下他們的大件行李。 「你把床讓給這王八羔子,滿地又都是藥材器物,那你晚上睡哪?該不會跟他同床共枕吧?」 「白癡,當然是伏案而睡。」 「何必這樣折騰自己?不然你來跟我睡吧?我們也好久沒睡在一起了,以前你常發惡夢,都是我——」 「唐布衣!」唐錚從書頁間抬頭,目露凶光,「那是幾歲的事了!不要在外人面前胡說八道!」 「外人?哦,我以為你會把那傢伙毒暈過去。」 「點穴而已。他肝腎俱損,禁不起一點毒。」唐錚沒好氣地說,「你廢話完了吧?沒事就快滾。」 「還沒啦,我都還沒說到正經事。」唐布衣從懷裡揣出一袋銀兩,放到桌上,「聽說你為了治那王八蛋散去不少錢財,正好我這幾日拜訪了幾位貪官汙吏,收穫頗豐,你就拿去用吧。」 「不必。你要給就給唐四,我記他帳上。」 「哈哈哈哈!四師弟會哭的!他還以為這禮物不用花錢呢。」 「這就要怪你了,大師兄。」 唐布衣心虛地笑了笑:「嘛,我也沒想到會這樣啊。不能出錢,那就讓我出點力吧?二師弟需要幫什麼忙,儘管說吧。」 「無妨。從閻王眼皮底下搶人,也頗有樂趣。」 「膽敢這樣和閻王放對,走遍天下我也只見過二師弟一人了。」唐布衣笑得一臉得意,好似稱讚的是自己般,「幸好有回家抄傢伙,世上還有什麼傢伙像二師弟,既能見血封喉,又能起死回生呢。」 「你毒經該重讀了。」 「哎二師弟,你幾時這麼謙虛了?你可比那本毒經厲害多了,有你在我哪還需要讀啊?」 「說得好像我是你袖裡金錢鏢一樣,哪日你橫死街頭便知。」 「等那日到了,我真要悔恨也是怎沒帶上二師弟,不可能是沒讀毒經,哈哈哈!」 「你這廢材果然還是趁早死一死,省得我老是要浪費力氣醫你。」 唐錚擱下書,從桌前站起,一雙鳳眸掃向唐布衣。正當唐布衣以為唐錚要再次下達逐客令時,唐錚卻冷下臉,沉聲開口:「……手來。」 「……」 唐布衣不曉得自己是哪裡露出破綻,雖知即將大難臨頭,但忸怩推拒的話下場只會更加淒慘,只得順從地伸手給唐錚診脈。 與譚霸刀一戰後他受了內傷,由於唐錚隨身攜帶的丹藥都在路途給了體虛的趙活,藥材又為急救譚霸刀用罄,當下唐錚只先給他寫了張藥方,囑他自行到藥舖抓藥服用。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唐錚沉默地按著唐布衣的腕脈,面色愈發森寒。 「……唐布衣,我給你開的藥呢?你把我說的話都當成耳邊風嗎?」 「我、我只是……最近有點忙……」 「你忙什麼?有時間去青樓,沒時間去藥鋪抓藥?鎮日就只知吃喝玩樂,你以為你幾歲了?難道還要我親自給你煎藥餵藥?」 「小時候你也沒給我餵過——」 「住口!」唐錚厲聲喝道,「如果你活膩了,我很樂意現在就宰了你。」 見唐錚殺意濃厚,唐布衣難得稍事收斂,免得一不小心就被盛怒的二師弟幹掉。 「我還是很珍惜性命的,二師弟。」 「……哼。那你就是無知,愚蠢,自以為運個氣死不了就沒事了。」唐錚鬆開唐布衣手腕,伏在案前振筆疾書。垂落的前髮遮去面容,令唐布衣看不清他的表情。「此傷與你平素所受內傷不同,非全為外力所致,亦受你自身真氣所傷。本門內功陰毒,若為自身內力所傷,毒性便會侵入臟腑,倘未養全,長此以往,必成痼疾。體魄強健時雖是無礙,一旦氣衰體竭,便會邪氣侵體,屆時普通藥方無法化消毒性,以毒攻毒病體亦難以消受,極難根治。你日後若又有強壓內傷、催谷內力情事,務須留意養傷,不可再掉以輕心。」 二師弟說的完全就是掌門的病況,唐布衣默默地想,乖巧地開口回答:「知道了。都聽你的,唐大夫。」 唐錚書畢擱筆,紙上墨跡未乾,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轉頭瞥了唐布衣一眼,拿起案頭的書,坐到房間角落的小凳上顧爐。 「桌上的方子你拿去。上面的藥材我房裡都有,你自己抓藥煎藥,服完一帖再走。之後連續服用三十日,再來找我診脈。期間須戒酒色,多運氣療傷。」 「三十日!?」唐布衣大驚失色,「可你之前開給我的藥方只要十四日,我現在的狀況應該又比那時更好了才是。」 「喔?你對我開的藥方有意見?」唐錚冷笑,「那你也可以吃毒藥,我現在就送你上路。」 「不了,讓師弟親自送我這等好事,我可無福消受。」唐布衣仍不放棄掙扎,「那我可以吃你之前開的藥方嗎?我會自己到藥鋪抓藥的。」 「如果你還找得出那張藥方的話。」 唐錚的語氣完全就是不相信他找得到,這也未免把他想得太不堪了,雖說他弄丟東西可說是家常便飯,但他當時可是立刻就收進從不離身的暗袋,哪可能不出幾日就弄丟。 唐布衣往衣袖暗袋一探,翻出無數紙條,裡頭有小娘子們塞給他的短箋、有歌妓寫給他的詞曲、有幾封以前寫完忘記寄的信,但就是沒有那張藥方。唐布衣不敢置信,又翻遍了其他暗袋,甚至索性將所有暗袋裡的物品叮鈴咚嚨一股腦兒倒在桌上翻找,卻仍然一無所獲,最終只能在唐錚「果然弄丟了吧」的嘲諷神情中,認命拿起桌上的藥方。 「不要把你的垃圾留在這裡,丟三落四的廢物。」 「什麼垃圾,要是四師弟,一定會歡天喜地接收。」 唐布衣嘟起嘴,氣餒地將桌面收拾乾淨,接著聽話地找了個空藥鍋煮水,按方子指示揀藥秤藥。唐錚目光始終沒離開手上書本,唐布衣卻總覺得那上挑眼尾的餘光緊勾著他,行事不得不分外小心。 待水煮滾,唐布衣將藥材下鍋,調整火候,又聽令將一個月份的藥材揀齊。忙完後,唐布衣一屁股坐到唐錚對面,托著下巴等藥煎好,這才發現唐錚手上那本書有點眼熟。上回下山時,他順手解決一個下毒害人的五毒敗類,從對方身上搜刮了一本藥典,回唐門後便交予唐錚。當時唐錚神情很是嫌棄,不想現在卻讀得如此專注,唐布衣訝異之餘,心底倒也有幾分歡喜。 「就師弟看來,五毒教的毒術如何?」唐布衣隨口問道。 唐錚頭也沒抬,手裡書頁又翻過一頁:「單論用毒,不值一哂。苗疆藥材繁多,藥方卻乏善可陳。不過用蠱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想學用蠱嗎?但蠱蟲應該不好取得吧?」 「是不容易。但我若有心想用,亦非難事。」 「是嗎,那我給你這本秘笈是不是很不妙啊?你之後會不會對我下蠱,令我尊師重道,循規蹈矩,從此再也不出山門胡作非為。」 「呵,好主意。我來找找有沒有這種蠱。」唐錚揚起嘴角,手中書頁快速翻動,「有了,食腦蟲。此蟲會鑽入腦子,令中蠱者對施術者魂牽夢縈、相思難絕,言行俱遵施術者號令。但此蟲以腦為食,早晚會將人腦啃食殆盡,患者不出三個月便會癱瘓,半年內就會死亡。你身強體健,或許能撐得久一些。」 「呵、呵呵。」唐布衣乾笑,「二師弟,你要殺我方法多的是,用不著煞費苦心去找這種蟲吧。」 「你搞錯重點了。此蟲目的在於控制人心,殺人只是順便而已。」 「喔。那你找到了告訴我,給我點時間考慮要不要洗心革面。」 「廢話少說。你的藥煎好了,喝完就快滾吧。」 唐布衣依言打開藥鍋,濃郁的藥香隨著蒸氣撲面而來,裡頭藥湯果然已滾得色澤沉黑。他熄了火,取來藥碗盛湯,吹著氣慢慢飲啜。興許是原本要給譚霸刀用的藥材,唐錚所開藥方不若平時開給他的猛烈,喝著溫潤怡人,令唐布衣很是不慣,竟有些懷念起以往服藥時熱辣疼痛的帶勁感。 唐布衣甫剛喝完,唐錚便滿臉不耐地要他滾蛋。他提著大袋藥材走出客棧,立刻便發懶了。這幾日他不是宿在青樓便是睡在樹上,是要上哪去煎藥呢?再說他也不認為自己有那個恆心毅力連續煎藥一個月。但要是再不按唐錚醫囑服藥,三十日後恐怕就是他的忌日。 要不就找趙活那小子——這點子才剛冒出來,唐布衣便立刻否決。他實在不想讓師弟知道他內傷不輕,遑論還需療養這麼久。 ……思來想去,好像也只能每日來騷擾二師弟了。不如說,也只有在二師弟淫威下,他才有可能完成如此艱巨的任務。 思及至此,唐布衣轉身折返客棧,打算回去向唐錚說明原委,寄放藥材。才剛上樓,唐布衣便在走道與唐錚碰個正著。他雙眼乾瞪著唐錚手上的便盆,裡頭屎尿交雜,呈蛋花湯樣,氣味惡穢。他張口欲言,平時機靈的腦袋和舌頭此刻卻一時轉不過來。 「嘖,你回來幹嘛?」 聽到唐錚出聲,唐布衣這才像被石子打到般有了反應,卻仍是一臉怔愣。 「……你還給他把屎把尿?」 「廢話,不然要他拉在床上不成?」 「說、說的也是。」 「知道了就別擋路,不然我就把這盆潑你臉上。」 見唐錚心情極度惡劣,唐布衣識趣地閃邊讓路。一番天人交戰後,他繼續往唐錚房裡走去,內心卻還沒完全從方才的衝擊緩過來。 ……怪不得剛才二師弟一直要他滾。二師弟性子倨傲,怎麼可能讓他知道自己為那混蛋把屎把尿。 雖說二師弟親力照料掌門多年,在唐門時這種事也沒少做過,但服侍掌門和伺候那王八蛋當然不能相提並論,更別說後者原本應該是能避免的。 唐錚拿著洗淨的便盆回房,臉上仍然一片烏雲密布,見唐布衣在他房裡,那烏雲間更彷彿雷電交加。 「二師弟。」唐布衣小心翼翼地開口,「我在想,你難得出遠門,應該出外透透氣、曬曬太陽,不如你教我怎麼顧這傢伙,我們輪流照看吧?」 「多管閒事。」唐錚自顧自地將便盆置回床底,回到桌前準備藥膏和紗布,「你能幫的就是現在立刻給我滾蛋,別在此間礙事。」 「別這麼說嘛。畢竟是我給你添了麻煩,對不住你。」 「原來你還知道自己只會給人添麻煩啊。」唐錚哼了聲,沉默片刻後才說道:「你若真有錯,也非差點宰了這王八蛋。你自己好好想想掌門為何要將飛燕流星翎傳予你這不中用的廢材吧。」 「這我自然知道。」 「……你說你知道?」唐錚停下手上動作,才剛緩和下來的臉色一片鐵青。 「呃,我、那個……」 「……是了,你當然知道。」 唐錚轉身瞪向唐布衣,眼裡燃燒著冰冷的怒火。心知誤觸逆鱗的唐布衣額角沁出冷汗,他找死經驗豐富,卻對這樣的二師弟最是束手無策。 「你知道又如何?不思進取,不思圖報,師父是怎麼待你,你又是怎麼回報他?唐門出了你這忘恩負義的大弟子,簡直就是師門不幸!」唐錚聲調初如冰霜冷冽,然怒火難抑,一時燃盡了他所有的克制:「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你連糞土都不如!糞土起碼能砌牆,你就是一坨軟爛沒用的拉稀,沒得指望!你去死!現在就給我去死!掌門就不必再為你這孽徒勞心傷神、平添病患!」 唐錚氣得渾身發抖,幾乎緩不過氣,唐布衣不禁擔心二師弟會被他給活活氣死。他從未如此希望此刻是身在唐門,如果在唐門,小師妹一定會立刻出現,給二師弟幾個拍拍。 「二、二師弟,我知錯了,我之後一定會更加勤奮練功的。」 「鬼才信你的話!」 「真的啦。我當然有把師父放在心上,只是練功多苦啊,多少需要一點調劑……」 「我聽你在放屁!你那叫一點調劑?分明就是把掌門厚望拋到九霄雲外,偶爾良心不安才知用功!」 「哎,知我者莫二師弟也。」 「唐布衣!你還敢說!」 「我當然敢說。你這不也知道唐門在我心中份量?我幾時還牽掛過別的事了?」 「……就這點份量,還不是沒責沒任。」 唐錚悶聲說道。房裡一時靜下來,只聽得唐錚順氣的聲音。唐錚悶著臉離開桌前,點燃爐火,將幾根銀針燒炙消毒,似乎在氣惱方才的失態。唐布衣趕緊繼續安撫:「二師弟,你要幫那王八蛋換藥嗎?能不能一道教我,之後我和你輪流照顧。不,不用輪流了,這個月都交給我顧吧。」 「……什麼這個月?如果給你顧,不出一天我就要給他收屍了。你別給我插手,要是這傢伙被你弄死,屆時是要拎著屍體參加壽宴,在天下人面前丟盡唐門的臉面嗎?」 唐錚仍面有慍色,但已不像方才那般怒氣沖天,唐布衣不禁暗自鬆了口氣。 「不然還有什麼能幫忙的,師弟你儘管吩咐,我定會每日來供你差遣。」 「不必,你這個月只管縱情酒色,放浪形骸,待你內傷加劇死了便是幫了我大忙。」 「哈、哈哈,哪那麼容易死?」 「你可以試試看。」唐錚冷笑道,端著備好治傷器物的托盤往床邊走去。唐布衣跟上腳步,立刻被唐錚回頭狠瞪一眼。 「你個廢物閃邊去,別來礙手礙腳。」 「好啦好啦。我也是好意,不要老是這麼兇。」 唐布衣識相地不再打擾唐錚,自發將用過的烹藥器具拿去清洗、倒扣晾乾,又殷勤地將房內灑掃了一番。日頭漸漸西斜,唐錚仍在床帳裡頭給譚霸刀治傷換藥,唐布衣下樓吩咐店小二今晚不需給唐錚備餐,便上南宮家張羅飯食。 雖說在南宮家吃飯非但要被肩甲夾擊,還得同那些矯揉造作的南宮族人交際,絕對能名列他最討厭的差事之一,但南宮家燒的菜可真沒話說。就連唐錚小時候也被他慫恿過,一起到伙房偷吃好幾次。想到當年那個會被他拐著做壞事的師弟,唐布衣不免哀怨現在師弟真的變得很不可愛。 唐布衣翻進南宮家,行雲流水地穿梭於簷廊樑柱之間,不多時便找到位於邊廂的伙房,飛身上樑等待時機。許是像他們這般來早了的客人不少,伙房備的菜盤遠比想像的豐盛。唐布衣摸走一個提籃,陸續在裡頭填滿花炊鵪子、湖魚辣羹、煿金鮮筍、五珍膾等各色佳餚。本想再幹走一罈美酒,幻視到唐錚冰冷的瞪視後,只得含淚罷手。大功告成後,唐布衣拂衣而去,又上街買了唐錚愛吃的胡椒餅,回到客棧時,夕陽已染紅半邊天際。 「……你還真的去南宮家啊。」唐錚只消瞥了唐布衣手上的提籃一眼,便猜得他的去處。 「當然。我們給南宮家準備的大禮費去我師弟這麼多心力,只吃他們一頓未免划不來。」 「你拜師唐門真是可惜了,要是去丐幫一定更有出息。」唐錚冷笑道,「擱著吧,回唐門再來找我領罰。」 「二師弟!我好心幫你弄這麼多好料的,你竟要罰我!」 「我又沒要你弄。」 見唐錚嘴角幾不可見地上揚,唐布衣覺得就算得上煉丹房試藥也值了。他將菜盤一一從提籃取出,在桌上擺好,又下樓取來碗筷茶水,回房卻見唐錚坐在床沿,正一調羹一調羹地給譚霸刀餵飯,心頭頓時無明火起,衝上前往譚霸刀腦袋上狠敲一記。 「媽巴羔子,你這王八蛋連吃飯也不會嗎?竟敢讓我師弟餵你!你知道我當了他二十年師兄都沒被餵過嗎!」 「……你想被餵?」唐錚嘴角浮現冷笑,「行,你把自己手指切了,臟器打穿,令你連像條狗一樣趴在地上舔殘羹剩飯的力氣也沒有,我就餵你。」 「……我的錯。早知要你每日這般費神照料,當初就該換手讓你毒殺他。」 「我才不會毒殺他,這可是要給南宮老太爺的壽禮,死了多晦氣。」唐錚陰寒一笑,「我會凌虐這畜生,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後悔自己投胎到這世上。」 唐錚所言非虛。唐布衣很快便發現唐錚雖紆尊降貴給譚霸刀餵飯,實則卻是另類的虐待之舉。譚霸刀頭部微仰,嘴部被以竹片撐開,好讓混雜湯藥的泥狀食物能直接由口流入食道。唐錚始終維持著緊迫但又不至讓人噎著的速度,不間斷地將食物灌入。與其說是餵飯,更像是強迫灌食,唐布衣不禁覺得像條狗一樣趴在地上舔食都還比較仁慈。譚霸刀看起來已經習慣了,一臉生無可戀,全無抵抗之意,畢竟所有唐錚的對頭都必定深諳反抗只會更加淒慘的道理。 「看這畜生要死不活的樣子,不知道還以為你餵的是毒藥呢。」 「哼,你也未免太小看我。難道你以為不能用毒,我就沒別的法子嗎?」 「豈敢豈敢,師弟你還有什麼招數,示範一下。」 唐布衣才說完,譚霸刀雙眼便猛地瞪大,眼裡盈滿恐懼。若非被點穴,恐怕早已龜縮一團瑟瑟發抖。唐錚見狀冷笑了聲,面不改色地繼續灌食。 「看到了吧?示範就免了。每次我出手,這沒膽的廢物便嚇得屁滾尿流,麻煩得很。」 「那你用說的嘛,我可好奇得緊。」 「也沒什麼。」唐錚說得雲淡風輕,「視乎他犯賤的程度,輕則於他人中、涌泉、十宣穴上施針,令他痛得死去活來;重則以醋拭其傷口,以鹽搓其患部,令他生不如死。」 「噗哈哈哈,師弟你這是什麼醃漬酷刑,搭上我飛燕流星翎,豈不就是醃割之刑嗎?」唐布衣說著低級諧音笑話,樂不可支,「早知師弟有這一招,我就找一口甕來,把這廝交你醃了,壽宴那日我們便能將這罈醃割王八刀獻給南宮世家加菜了。」 「呵。」唐錚忍俊不禁,「你別亂出主意,這廝醃起來定是穢褻不堪,作為南宮老太爺大壽之禮未免失敬。」 「可惜,如果是南宮深的生日就剛好了。」 「哈,哈哈哈哈!」 灌食結束,唐錚要唐布衣將飯桌搬到床邊,以誘人香氣繼續凌虐譚霸刀。想到方才在南宮家伙房聞到酒香卻不能仰頭痛飲的悲傷,唐布衣也忍不住同情起譚霸刀了。 唐錚平素不出煉丹房,唐布衣一向萍蹤不定,師兄弟倆極少同桌用膳,要看到唐錚吃得津津有味、面露微笑就更罕見了。儘管珍稀如沙裡淘金,歲月的長河卻使唐布衣曾無數次見到那閃爍的微光——多少個一起練功、學習、到後山嬉戲的日子裡,都因師弟臉上漾開的微笑而熠熠生光。 雖說兩人不再像兒時形影不離,唐布衣並不覺得有什麼真正改變了。異鄉客棧,天晚漸寒,師兄弟倆舉箸飲茶,交談不多,心卻有如回到唐門,回到那些明亮溫暖的時光。 此後唐錚客房不曾再響起敲門聲,窗閂卻不再閂上了。且還愛惜小命的唐布衣每日遵從醫囑,乖乖到客棧借爐煎藥,有時是一大清早逛完早市後,有時是子夜將至才猛然想起,懷抱強烈的求生意志和受死覺悟風風火火趕至。唐錚雖總是冷著一張臉逕自忙碌,可若唐布衣抓錯劑量、火候不對,當即便會收到一記嚴厲的瞪視,令他再也不敢造次。等藥煎成的時間,閒不下來的唐布衣總會聊上幾句,多數時候都是他一人講得口沫橫飛,唐錚只靜靜地聽,偶爾應和幾句。 「二師弟,你還記得之前嫁到江陵鍾家的唐儒師妹嗎?我今日去找她,和她聯手把她夫君打成豬頭,好不痛快,哈!」 「……你又幹了什麼好事?」 「你怎麼就先入為主認為我闖了禍?這次我可真是幹了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唐布衣口若懸河說將起來。自抵江陵以來,他便察覺街上滋事的丐幫弟子多得不尋常,一番打探方知這群乞丐是專程來南宮壽宴蹭飯的。蹭一頓還不夠,還早了一個月來,大搖大擺佔據了安濟坊。那安濟坊本是收容鰥寡孤獨廢疾者,如今卻被這群牛鬼蛇神滋擾,好管閒事的唐布衣自然便上安濟坊查看。 一到安濟坊,便見一眾丐幫弟子席地喝酒聊天,聊的正是鍾家少爺,唐儒師妹的夫君。原來鍾家少爺年輕時曾混過丐幫,結識這群狐朋狗黨,這些乞丐表面上與他稱兄道弟,私底下卻都笑他是個懦夫,對他予取予求,無怪乎敢在鍾家經營的安濟坊白吃白住。 唐布衣聽著聽著,豈料這群乞丐竟談起唐儒師妹,說她這等美人兒嫁給那懦夫簡直糟蹋,還不如來丐幫伺候他們,接著竟你一言我一語地炫耀平常在安濟坊如何趁亂輕薄師妹。唐布衣一個沒忍住,金錢標便射了出去,結果那幾個丐幫弟子雖被打得頭破血流,卻開心地滿地撿錢,差點沒把唐布衣給氣死,索性跳下屋樑打斷他們手腳,讓他們一個子兒也撿不了。 才剛打完,鍾家少爺就來找他的酒肉朋友了。想不到當年婚宴上這傢伙看起來人模人樣,結果卻是個窩囊廢,在唐布衣面前畢恭畢敬,說定會替妻子討回公道;唐布衣前腳剛走,這廝便又換了嘴臉,對那群乞丐唯唯諾諾,說要上南宮家告狀,給唐布衣好看。 唐布衣尾隨鍾家少爺回家,又見這混帳對唐儒劈頭痛罵。自己的妻子給人欺負了,竟還怪她害他在兄弟面前抬不起頭,接著抬手就要動粗。唐布衣正要出手,唐儒卻已先一步推開她夫君,掄起拳來便是一頓揍。既然如此,唐布衣當然去助她一臂之力。為了讓這廝知道什麼叫抬不起頭,兩人合力把那窩囊廢打得連他娘親都認不得,臉腫得比趙活還要醜,簡直痛快! 「事已至此,師妹也不想留在鍾家了,說定會想辦法離婚。」唐布衣道,「我已先給她安排了個去處,告訴她若之後娘家不留她,也可回唐門來,看誰還敢欺她,哼!」 「……你也別太積極勸她回本門,否則定會有流言紛傳:淫賊唐布衣連已出嫁的師妹都不放過,誘拐良家婦女不說,拐的還是南宮家主妹妹的媳婦,如今唐門狂妄得連南宮世家都不放在眼裡了。」唐錚頭痛道,「你名聲本就差勁透頂,不差這條,師門名聲和師妹名節被毀就非同小可了。師妹若有其他去處,還是別回唐門得好。」 「媽呀,二師弟,你也太了解那些造謠生事的人是怎麼說我。」 「還不是你成天惹事生非。」唐錚勾起嘴角,「不過此事你確實幹得不錯。」 「我就說吧。」難得被唐錚稱讚,唐布衣不禁得意地笑起來,「要是二師弟,一定也會這麼幹吧。」 「我不會。」唐錚斂起笑容,面若寒霜,「念在那姓鍾的與師妹有夫妻之緣,且鍾家家主向來樂善好施,姑且就如此吧,但那些乞丐可不能輕易縱放。」 「我已經打斷他們手腳,撕了他們嘴,還叫輕易縱放嗎?」唐布衣汗顏。 「哼,按本門門規,非禮女子要剜眼斷手,他們這怎不叫輕易縱放?縱使他們非本門弟子,不能按門規論處,也得讓他們嚐點苦頭,令他們此生再也不能欺侮唐門女子。」 「二師弟,此處是南宮家地界,再說師妹還在鍾家,丐幫也不好惹,你可別下手太重啊。」唐布衣婉言提醒。 「也不想想你自己讓南宮家收拾過幾次爛攤子,還輪得到你說我?我當然自有分寸。」唐錚冷冷一笑,「正好我這幾日試做了新的毒藥,就拿那些畜生來試毒。你今晚叫趙活過來,我先拿你們兩個試。」 「等等!趙師弟就算了,為什麼我也要!」唐布衣大驚失色。 「試藥自然是多多益善。我抗毒高,試不得準,當然要找你們這兩個廢物試。」 「但是、但是……趙活那小子近來可忙了,每次我路過千金方,看診的人都絡繹不絕,快把門檻給踩平了,他不知要忙到幾時才能下工呀,明日又一大早又要上工,抓他試毒會不會太殘忍?還有我,我內傷未癒——」 「廢話少說。」唐錚無情打斷,「你照我說的做便是,不管趙活幾時下工都把他帶來。」 唐布衣在心底為趙活默哀,卻也心知二師弟和他一樣,向來對這外姓弟子特別關照。替唐錚試毒雖會痛得死去活來,卻能大幅增長毒功和抗毒,他自己就不知有多少功力是這樣練成的。 思及唐錚的用心,唐布衣忍不住好奇問道:「二師弟,你此行帶上趙師弟,該不會是要他留在江陵行醫,別再回唐門做雜役吧?」 「當我跟你一樣愛管閒事,還為那廢物規劃人生?路上不是說了,以防萬一,幫你收屍用的。」 「不是給譚霸刀試刀嗎?」 「都有。這小子用處可多了,不似你只會添亂。」 「喔。幸好我不像他那麼好用,不然可有罪受了。」 唐布衣方說完,遠在千金方的趙活便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渾然不覺即將來臨的噩耗。 好不容易又度過忙得昏天暗地的一天,趙活一出醫館便見唐布衣笑盈盈地站在門口,語氣歡快地表示為了犒賞他和二師弟連日辛勞,特地辦了一桌蜀菜請他們吃飯。趙活雖餓得頭昏眼花,卻沒因此放下戒心,誰不知這賤人總是不安好心,怎麼想都像鴻門宴,去了準沒好事。不想他只是稍作推辭,大師兄便不再堅持,一溜煙地跑了,反倒讓趙活懊惱自己是不是糟蹋了大師兄難得的好意。 趙活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客棧,一開房門便見大師兄和二師兄隔著滿桌豐盛菜餚對坐,雙雙朝他望了過來。他登時以為他累昏了頭,走錯了房間,忙不迭地道歉。正要關上房門,大師兄卻飛身過來,一把擋住門板。 「沒走錯沒走錯,就是知道你會拒絕,才會辦在你房裡啦。二師弟已經等你一個時辰,臉臭得要命,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連累我遭殃。」 「……大師兄,莫非你在千金方外等了我一個時辰?」 「對呀,可真久。沒想到你也有這麼受歡迎的一天,我還以為那天應該是你我一起去說相聲的時候呢……哈哈哈哈哈!師弟你搞什麼,快住臉啦!你感動的樣子好噁心。」 「可惡!你這賤人!把感動還給我!」 趙活朝唐布衣揮拳,毫不意外地拳拳落空。唐布衣嘻皮笑臉地閃躲,一面順手帶上房門,幾個騰挪便又輕巧回到桌前坐下。 「別胡鬧了。要吃快吃,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唐錚冷冷說道,自顧自地動起筷來。 趙活落座,見大師兄也朝他最愛的葉兒粑下手,便也放下心中疑慮,安心地吃了起來。 「好久沒吃蜀菜了,好香好香。可惜不是在二師弟房裡吃,不然就能香那王八刀一把了。」 「那譚霸刀現在如何?」趙活好奇問道。 唐布衣答道:「在二師弟妙手下,皮相是越來越稱頭的禮物了,但心相已被摧殘得不成人形,如今就是個龜孫子而已。饒是南宮家放他一馬,也沒膽再為非作歹了。」 「堂堂江湖三把刀之一,竟然淪落至此。」作為江湖快報忠實讀者,趙活過去不知讀過多少譚霸刀叱吒風雲的事蹟,不禁感慨萬千,「待我們在南宮家壽宴揭發他的惡行,夔州大俠的聲名也會毀於一旦吧。」 唐布衣聞言一笑:「大俠若只是一個別人給的封號,也就是這樣了,誰都可以再輕易奪走。」 「說的也是,就像大師兄可以是飛俠唐布衣,也可以是淫賊唐布衣。」 「哈哈哈!我是無所謂,可以的話我還比較想要有個梨園的封號呢。」 唐錚白了唐布衣一眼:「還笑得出來,唐門名聲都快給你敗光了。」 「二師弟別光說我,你辣手相公之名不也是惡名遠播?」 「隨他們說去。」 「你可以隨他們說,我就不行,你這不是自相矛盾?」 「哪有矛盾?我名聲再怎麼差,也沒你這淫賊臭。」 趙活聽著兩位師兄吵嘴,心中羨然。大師兄和二師兄有這樣的通天本領,卻對聲名滿不在乎。他從小就夢想當大俠,但憑他這般品貌,這輩子也就只能在唐門當雜魚了,要像兩位師兄名揚江湖只是癡心妄想。 「話說師弟,我在千金方外等你的時候,聽見江陵鄉親也給你起了渾號,你可知道?」 「咦?我?」趙活沒料到唐布衣話鋒一轉,竟聊到他身上,一時愕然,「……你是說辣手相公的師弟嗎?」 「哎,不是,這算哪門子渾號啊。」唐布衣笑道,「我聽他們一口一個,都喊你『鬼面郎中』,不得不說這稱號真是起得太妙了,哈哈哈哈哈!」 「什麼!」趙活心情複雜,見二師兄也在偷笑,一時不知究竟該驕傲還是氣惱,「他們平常只喊我趙大夫,或唐門來的大夫,竟然背地裡暗箭傷人。」 「往好方面想,這不代表他們還是挺尊重你,沒當面說你醜嗎?」唐布衣樂觀地笑道,「你第一次出外見世面,就能闖出這番名堂,了不起。」 趙活搔搔臉頰,有些難為情:「若不是二師兄名號響亮,別人也不會把我放在眼裡的。」 「哪來的話?你長得這般驚世駭俗,誰能不把你放在眼裡,哈哈哈哈哈!」 「過份!」趙活忿然道,旋即想起今天坐診時看見另一張更可怕的臉,忍不住分享:「對了,我今日在千金方遇到辛儒師姐。」 「唐儒師妹?她病了嗎?」唐布衣問道。 「沒有,有病的不是她,是她夫君。那張臉好可怕,我這輩子從沒看過有人被揍成那樣,我照鏡子都沒那麼醜,頓時讓我信心大增。」 「哈哈哈哈!真的假的,世上竟能有人比你醜!師弟你這一說可讓我好奇得很,等等我非上鍾家瞧瞧不可!」 「是真的啦。我問師姐怎麼會被打成這樣,她說也不知何人蒙面來打的,但我總覺得不是這樣。」 「此話怎說?」 「因為師姐面上雖愁雲慘霧,語氣卻有股戰人娘親的快意。」趙活回想著辛儒愉悅的語調,不禁一陣惡寒:「我總覺得是師姐打的,沒想到師姐這麼恐怖,怎會有人想娶她。」 「師弟哎,二師弟平常罵你蠢豬真是有道理的,難道你不知小師妹更恐怖嗎?」 「小師妹那麼溫柔,怎麼可能會打我。」 趙活才說完,唐錚冷峻的聲音便響起:「你要是再有非分之想,不用小師妹出手,我會先擰掉你那顆豬腦袋。」 趙活心相降低了些,但這種程度的生命威脅,對他來說可是家常便飯,怎能阻擋他對小師妹的愛慕之情。 「對了,師姐還問我能不能去安濟坊替那裡留宿的住客看診,聽說是一群丐幫弟子尋釁惹事,手腳都給打斷了,沒法來醫館。不巧老大夫今日提早離館,我也不好自作主張,只好跟師姐說明日我再問問老大夫。」 唐錚冷言道:「讓你去醫館見習就已經給老大夫添麻煩了,還想沒事找事?管好你自己就好。」 「我知道啦,但畢竟是師姐請託……」 「明日我去一趟便是。」 趙活瞪大雙眼:「二師兄竟然要親自出馬!」 唐布衣笑道:「何必大驚小怪?二師弟本來就會到安濟坊義診呀。」 趙活聞言更訝異了,不想二師兄心狠手辣,骨子裡卻是這般仁義心腸。 「趙活,你近日在千金方,可有為女子施治?」唐錚突然問道,趙活疑惑不解。 「沒有,怎麼了嗎?」 唐錚挑眉,視線往一旁的茶几一瞥。趙活順著唐錚目光望去,只見先前二師兄送他的醫書正躺在茶几上,頓時明白二師兄何出此問。那書本該是放在桌上的,許是師兄們置辦飯菜時挪走了。 「去拿來。」唐錚下令。趙活不敢不從,將那本已翻得破爛的醫書取來,攤開的書本果然還停留在他昨晚苦讀的進度。 「近來至千金方求診的病患太多,老大夫希望我也能幫忙為婦人看診。」趙活坦言,「但男女授受不親,我之前根本沒想過要讀治婦人諸疾,只好這幾日臨陣磨槍,可還是有太多讀不懂的地方。」 「治婦人諸疾,與男子殊異,難得有此機會,你好好向老大夫學習便是。」唐錚道,「我看你問題一堆,要問快問,免得在老大夫面前問些白癡問題丟我臉面。」 唐錚騰出桌面,將醫書放到趙活面前,一面翻閱,一面就趙活寫的筆記一一提點指正,對趙活諸般問題亦有問必答,還不忘叫趙活一邊動筷。鮮少受到二師兄這般耐心指導的趙活感動不已,就連唐布衣見狀也忍不住調笑幾句。 「二師弟,你挺會教的嘛。要是脾氣收斂一點,別老是把門人嚇跑,師弟妹醫毒之術定能更有所成啊。」 「笑話。當代弟子學你遊手好閒,不學無術,反倒怪到我頭上?」唐錚指節輕敲手裡醫書,神情不悅,「看看這本書吧。唐門毒經人手一本,本本都如你那本簇新,學藝不精還能怪誰?」 難得受到二師兄肯定,趙活不禁飄飄然,收不住臉,登時便被唐錚澆了一盆冷水。 「瞧你那張蠢臉,當我是在稱讚你?」唐錚哼笑,「沒見過有你這般執拗,卻仍如斯愚鈍的廢物。我要是像你這般愚蠢,早把自己弄死重新投胎,就是只有十歲大也強勝過你。」 趙活回嘴:「對啦。我自知我資質愚鈍,現在的能力連十歲的二師兄也不如,但只要二師兄不宰了我,有朝一日我也能跟二師兄一樣厲害吧?」 「呵,算你有志氣。」 唐錚罕見地面露嘉許,繼續翻動書頁指點迷津。唐布衣在旁也沒閒著,殷勤地夾菜往趙活飯碗裡塞。趙活從小到大,被這般關愛的次數屈指可數,不由得熱淚盈眶。儘管不免又被大師兄調侃幾句,趙活心裡仍是一片暖意流淌,就連早已涼了的飯菜吃起來也暖呼呼的。吃著吃著,趙活竟覺得肚腹也熱騰騰的,似曾相似得教人懷念,這熟悉的燒灼感不就是、不就是—— 腸胃猛地一絞,趙活不禁痛得伏倒在桌上。身旁的二師兄斜睨他一眼,嘴角浮現冷笑,另一側的大師兄卻仍渾然不覺地吃著葉兒粑。二師兄百毒不侵,但大師兄就算抗毒再高,吃多了也會被毒倒吧。出於義氣,趙活竭力忍耐劇痛,從牙縫擠出聲音警告:「大師兄,飯菜有毒……」 「我知道。」唐布衣答得理所當然,趙活不禁愕然。 「你知道?」 「我還知道哪幾道菜有毒。」 「什麼?」 唐布衣笑得滿臉得意:「因為我親眼見二師弟下的毒。」 「那你竟然不告訴我!」趙活怒吼。枉費他剛剛那麼感動,這賤人根本從頭到尾就存心給他餵毒! 「小傻瓜,我要是告訴你,誰來給二師弟試毒?」 「你這犯賤的、嗚呃——」這一波疼痛來得又急又猛,趙活感覺像是整個五臟六腑都在翻攪,登時坐也坐不住了,只能抱著肚子滿地打滾。所幸這毒痛起來一陣一陣,讓他還能稍微緩口氣。「二師兄……我可犯了什麼錯,你要這樣罰我?」 「沒有。但你一路吃了我那麼多丹藥,連我試作的萬靈油也給你吃了,讓我試一下藥也是應該的。」 「大師兄!都是你害的啦!」 「我哪知你這麼體虛。」唐布衣一臉無辜,「哎師弟,你別惱了。你也知道對唐門弟子來說,毒藥就是補藥。這藥只要毒不死你,必使你更加強大。別看二師弟現在百毒不侵,小時候他為了練毒功,好幾次差點沒毒死自己。你要是有這種覺悟,假以時日,毒功定能勝過我。」 趙活正想嘴道「屁啦!那你怎麼不吃!」,新的一波劇痛卻令他有心無力,沒想到二師兄卻替他發出正義之聲。 「五十步笑百步。你這廢物也是欠鍛鍊,我明明要你一起試藥,怎一口都沒吃?」 「呃,我、我還有師娘給的萬靈丹,就算不練抗毒也不打緊。」 「你留到現在不吃,不就是打算拿來救別人嗎?」 「這個別人也包含我自己啊。」 「那你現在就把萬靈丹吞下去。」 「這個別人不限於我自己啊。」 「大師兄,」總算又撐過一波絞痛的趙活把握時機開口,「你還是不要再廢話,快點一起幫二師兄試毒。」 「你閉嘴,不要害我啦!」 「這明明才是我該說的話!」 趙活說著,突然渾身一麻,手腳無力,連在地上打滾的力氣也沒了。 「怎、怎麼會……」唐布衣滿臉驚駭。唐錚神色淡然地揚手,輕而易舉給身中麻毒的唐布衣點了穴。「二師弟,你不是在我眼皮底下下的毒嗎?難道是我去千金方的時候……」 「沒有,就是在你眼前下的。」 「怎麼可能?什麼時候?怎麼下的?難道是兩種藥加在一起?不、不可能……」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唐錚坐到唐布衣身旁,露出令人背脊發涼的微笑:「大師兄,你之前不是說過,想要我給你餵飯?」 趙活瞠目結舌:「大師兄,你膽大包天的程度實在超乎我的想像。」 「不是!我想要的不是這種!二師弟,我錯了!我可以自己吃,快幫我解穴啊!」 趙活仰躺在地,看著二師兄強行撬開大師兄嘴巴,一口接一口將飯菜強塞進去,不禁覺得自己先前的無知也是一種幸福,心相提升了不少。 二師兄餵完毒,解了大師兄穴道,便丟下他們師兄弟倆揚長而去。被強餵整盤豆腐辣羹的大師兄倒在地上不停鬼叫,可抗毒終究還是比他高,待他好不容易能從地上爬起時,房裡只剩他孤身一人。 趙活無奈收拾滿室狼藉,桌上飯菜自然是不敢再動,只能惋惜丟棄。他將殘羹剩飯拿出房,打算請店家處理掉,經過二師兄客房時卻聽見房裡傳來大師兄的怪叫聲,不由得對大師兄還敢去騷擾二師兄又驚又佩。趙活屏氣凝神,好奇地偷聽。 「咦?」大師兄聲音充滿困惑。「咦咦?」大師兄聲音充滿驚喜。「……你的意思是,這藥再吃三日,我就可以喝酒了?」 「……對,最好喝到脈裡流的全是酒精中毒而死,醉生夢死的廢物。」 「二師弟……」 「拿了藥就滾,之後別再每日過來,煩死了。」 聽見二師兄下逐客令,趙活匆忙下樓,以免被師兄們發現他在門外偷聽。他想了又想,似乎有了點頭緒。 ……原來大師兄和二師兄並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水火不容嗎? 不,想到剛剛那毒還要再服三日,他完全不能理解大師兄為何如此感動涕零啊! 趙活決定不再深究師兄們的複雜情感,回房捧起醫書,挑燈夜戰。他翻到二師兄今晚給他指點的那幾卷,想打鐵趁熱好好複習,就著燭光卻見極細的無色粉末隨著書頁翻動揚起,一時嚇得閉氣縮手。趙活不禁悲從中來,原來就連二師兄難得的悉心指導也是在給他下毒。 隔日依然是忙碌的一天,問診時卻意外從好事的路人俠口中聽聞安濟坊出了大事。據說二師兄去義診後,住在安濟坊的那群丐幫弟子一個個都被毒聾毒啞,手腳筋脈寸斷,終生再也不能動武。此事震動丐幫,登門向鍾家興師問罪,可那些受害者既聾又啞,還大字不識一個,根本無法表達發生了什麼事。少數未慘遭毒手的丐幫弟子則瑟瑟發抖地作證,說是這群乞丐好吃懶做,為了一輩子賴在安濟坊,竟向辣手相公求了能終生殘疾的毒藥。這群乞丐既是求仁得仁,丐幫自然無法追究,鍾家也無可奈何,平白多了好幾個白吃白喝的廢人要養。趙活覺得此事怎麼聽怎麼蹊蹺,可竟也沒人狀告官府,更沒人敢去找辣手相公理論,此事就這麼不了了之。 趙活繼續在千金方行醫,除了鬼面郎中,江陵鄉親還以二師兄威名給他起了個新外號「辣眼郎中」。此後,愈來愈少人稱呼他辣手相公的師弟了。大師兄還是偶爾會來喇逼雕,往往瞎攪一氣便跑得無影無蹤;二師兄卻仍是只叫店小二來買藥材,從未親自來探過他。從二師兄開的方子可以看出譚霸刀復原神速,勞苦功高的二師兄應該總算能歇會兒了。 熙來攘往的江陵街市上,唐錚駐足於一名雜貨小販前,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全然看不出是江湖人人聞風喪膽的辣手相公。陽光正好,似在五彩斑斕的色紙灑上一層淡金粉末。色紙花樣繁多,唐錚精挑細選良久,才心滿意足地離去。 一刻鐘後,一道青色殘影從屋簷飛掠而過,翩然落地,身姿靈巧地穿梭於鬧市,最終停留在同一個雜貨小販面前。唐布衣目光才剛捕捉到攤販上的色紙,便嗅得一縷熟悉的殘香,不禁會心一笑。他信手買了壺酒,便又往別處去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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