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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之三:弦夢 05 交織

陽光在樹葉間斑斕閃爍,通往老舊涼亭的斜坡道靜謐蜿蜒。
有兩道一前一後踏著步伐攀行的人影。

「還好嗎?」
浪巫謠停下腳步,略微回頭關切深厚的同行者。

「嗯,小意思喔。」
睦天命臉上因陽光而泛起微紅,但氣息絲毫不亂。


今天的他,一如記憶中初見時那樣寡言卻又溫柔。睦天命靜靜望著他寬厚的背影,思緒卻逐漸飄向兩日前——

醫院長廊,冷色調的白牆與消毒水味道仍舊熟悉。

那天,她前去復診。醫生說她的傷勢已完全癒合,體能也恢復良好。她從診間走出來時,原想直奔出口,卻在轉角處被一道深紅的身影攫住目光。

那頭酒紅色的長髮,令她幾乎立刻想到浪巫謠,儘管兩人的髮色並不完全相同,氣質更是天壤之別。但那背影,卻有一種令人難以忽視的堅定。

是她嗎?

「莫言,我只是希望他回來,他應當回來屬於他的地方。」

她腳步一頓,聽得更清楚了——那名女子正是聆莫言,浪巫謠的母親。

她神色困擾,對面站著的男人面容銳利,眼神冷酷,那種不容質疑的氣場讓人無法忽視,與浪巫謠有著一樣的橘紅髮。睦天命站得不遠,聽見了些對話片段,聆莫言雖語氣平靜,眼中卻透著疲憊。

「是你從來沒給過他留下的理由。」
「他是我兒子,我有權知道他現在在哪。他現在—」

那名語調不容置喙的男子應是浪巫謠的父親阿爾貝盧法。
睦天命的眉頭微蹙,下意識地向前跨出一步。

「先生,這裡是醫院,請別在公共空間爭吵。」
「......這跟妳無關,這是我們的家務事。」

阿爾貝盧法他的眼神帶著一種上位者對無名之輩的不屑與審視。

「你若真的在意兒子的感受,就該先學會尊重他母親的意願。」
睦天命的語氣如同初見浪巫謠時一樣沉穩堅定卻又銳利。

「哼,我知道妳是誰,睦警官。」
「初次見面,阿爾貝盧法先生。」

「妳是......」

那一瞬,聆莫言抬起頭來望向她,對望中睦天命也看到對方眼中的驚訝。
不久,在醫院保全聚集過來前,阿爾貝盧法轉身離去。

睦天命望著他消失在轉角的方向,心中卻浮現出浪巫謠那平日少言的神情。

「睦小姐,謝謝妳。」

另一方面,聆莫言的聲音輕柔而真誠。


而此刻——

「到了。」

浪巫謠的聲音將她從回憶中拉回現實,他笑得柔和又溫暖。
眼前那座老舊涼亭佇立在坡頂,如記憶中一樣風化,卻依舊堅固。



涼亭的老舊石椅留著歲月的痕跡,兩人將樂器小心放在一旁,尚未開口,沉默卻不尷尬,像是熟識多年的老友。

直到睦天命緩緩開口,打破靜謐。
「前幾天,我去醫院復診……在門口,碰見了你母親。」

浪巫謠一頓,側頭看向她,神色柔和。
「那時她和一個男人在爭論,兩人的紅髮太醒目,我一眼看見就想到了你。」

浪巫謠彎下唇角,聲音低沉卻溫和。
「是嗎,阿爾貝盧法......那傢伙又去騷擾母親了,」

「我看她似乎很困擾,所以擅自插口了。」睦天命輕聲說。

浪巫謠的眼底掠過一抹細微的波動,他垂下眼睫,似乎在斟酌措辭。
最終,他開口了。

「謝謝你,替母親她說話。」

「我說的是實話,那個男人太有壓迫感了。」
「他是個不懂得愛的控制狂。」

浪巫謠語氣平靜,但睦天命聽得出他刻意的壓抑。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

「我曾試圖理解他,理解為何他要那樣對待我們。直到我長大後才發現,他其實從來不懂得愛,那傢伙只懂得愛他自己,但母親她卻說不只是這樣......」

睦天命望著他沉默下來的側臉,覺得這個人有著遠比自己更堅韌的部分。
於是,她輕聲地問:「你走出來了,不是嗎?」

「多虧了有人替我拆了牢籠。」

浪巫謠輕輕一笑,轉過身看著遠方漸漸綠意盎然的城市,語氣輕快起來。

「阿爾貝盧法掌管的那間公司,歸屬一個海外集團,他們跟一個代稱叫『禍世螟蝗』的組織有密切合作。睦小姐身為前警官,也許曾聽過吧?」

「當然聽過。」睦天命點頭,眼神銳利了些。

「他們幾乎是同時被警方瓦解的。……我永遠記得。我那時正想著怎麼逃出那一張張命運交織的網,卻沒想到,那些網本身就被燒成灰了。」

聽到熟悉的名詞,睦天命回想起嘲風贊助的那間酒吧,在集團被搗毀前曾是那些犯罪分子進行非法會談的場所之一,那時是交由她的前輩殤不患親自去探查。

「嗯,也許我這樣問有些突兀。」

於是,心中一直有所猜測的睦天命,試探性地詢問。

「那麼,浪巫謠,你知道警方那邊是由誰主導的嗎?」
「我知道。」
「真巧,我也知道呢。」


「「殤不患。」」兩人幾乎同時說出這個名字。


「原來......妳也認識不患?」

對於這份意料之外的緣分,浪巫謠睜大了眼。

「我是不患的後輩,當年我也參與過那場專案。」

睦天命她頓了頓,望向浪巫謠。

「我從沒跟別人提過這些。今天……是第一次。」

浪巫謠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認真地看著睦天命。他知道,她身為一名已經退職的警官,說出這真實有多困難。最終,他只是輕聲地回應。

「謝謝妳信任我。」

風從他們之間穿過,彷彿也帶著某種不言而喻的約定與理解。
在那座老舊的涼亭裡,他們的故事,正悄然翻過另一頁。



夕陽餘暉灑落涼亭,石椅餘音未散。兩人剛結束一段吉他合奏,旋律交錯成一幅靜謐而熱烈的畫面,他們的指尖還殘留著琴弦的餘韻。

「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錯的咖啡廳,要去嗎?」
收拾樂器時,睦天命突然開口,語氣輕描淡寫,卻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期待。

「好。」
浪巫謠微微一怔,抬眼看她,眼底浮現一絲驚喜與靦腆。
他不善表達,但那一聲「好」已將情緒傾注其中。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了那座留下諸多記憶的涼亭,沿著斜坡緩步而下,但是當他們走進那間隱於街角的咖啡廳時,睦天命剛推開門,視線就定住了。

她看見了熟悉的身影,那人眉眼之間藏著睥睨歲月的懶散與警覺。

「不患?」
她脫口而出,語氣裡滿是驚訝。

「唷!真巧啊,天命。」
殤不患抬頭,笑容一如往昔地灑脫。

「喔——連巫謠也在?」
語畢,他的目光落在浪巫謠身上,隨即略顯訝異地挑了挑眉。

「凜雪鴉……」
浪巫謠則低聲開口,語氣瞬間冷了下來。

他順著睦天命的目光望去,看到殤不患對面那人——
一名穿著華麗、五官精緻得近乎人形的男子,正以玩味的神情觀察他們。

凜雪鴉挑了挑眉,目光從浪巫謠轉至睦天命。

「哦呀?這可真巧。不患,你的兩位樂師閣下竟一同現身呢。」
「是啊,巫謠、天命,你們原來認識啊?」

浪巫謠總算將目光從凜雪鴉身上移開,語氣略微保留。

「我在深夜彈唱時,碰巧遇上她。」
「哈啊,天命,你一個女孩子別老是夜遊,熬夜對身體不好喔。」

殤不患語氣隨意,卻藏著關心,但她卻忍不住反擊了。

「……不患,你講這話,比起警官前輩,更像我爸了。」
「喂喂,我還沒那麼老到能有妳這麼大的女兒啊。」

說話間,睦天命注意到身旁的浪巫謠明顯神情變冷,肩膀微微緊繃。於是,她輕聲轉向他,伸手輕拍他的手臂。

「浪先生,需要換一間店嗎?或是今天『就此別過』?」

她的聲音柔和,浪巫謠卻怔住,他隨即吃驚得反問道。

「呃!天命......妳剛說什麼?」

「嗯?換間店,或是先各自回去也可以。」
「……啊,抱歉,我聽錯了。」

自己突如其然的慌亂反應,讓浪巫謠的耳根產生微紅。

「呃、這間店就好。抱歉,剛才我直接叫妳名字……」
「沒關係,都是朋友了,太生疏反而見外。那我也可以直接叫你巫謠嗎?」
「……可以。」

聽見她語氣中的溫柔與信任,浪巫謠那股積壓的怒意終於如潮退去。他沒再看向凜雪鴉,只將注意力放回睦天命身上。

兩人與殤不患點了點頭,客氣地道別後,並肩走向另一側的座位,繼續未完的話題與音樂的餘韻。


殤不患目送他們,嘴角緩緩浮起一抹釋然的笑意。



浪巫謠是個不習慣主動靠近他人的人,他向來沉靜寡言,與團員們相處融洽,卻也總保持著那道適可而止的界線。唯獨睦天命,是例外。

不知從何時起,兩人的相處變得理所當然。
除了一起排練外,也會並肩深夜散步、在雙方家討論曲譜,甚至過夜。

在她第一次留宿時,浪巫謠一早醒來時,愣愣看著她道早的身影,只覺得心跳得像第一次登台的時候那樣快,但最近他也習慣了。

他不排斥這些日常,但這樣的日子延續下來,團員們終於忍不住了。

「浪哥,你該不會……真的只是把睦姐當家人吧?」
某次練團後,終有一位團員冷不防地問出口。

「你們那根本就是老夫老妻!」
另一位團員也忍不住拍桌。

「對對,哪有家人會互送巧克力!」
另一位團員也跟著附議。

「但她也會送每個人巧克力……」
浪巫謠愣了愣,低下頭小聲地反駁。

「可她只在你家過夜啊!」
「……那是因為我家安靜。」

他的聲音最後小得幾乎聽不見,且固執的令眾人頭痛不已。

「浪哥,你是不是看太多老舊日劇?」
「對啊,現在誰還用『像家人一樣』這種理由來逃避感情的!」

浪巫謠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紅著耳朵低頭練吉他。

在他心裡,睦天命的確像家人。


一種讓他想靠近、想支持,但也是能讓他安心的人。


只是那種份量太重,讓他幾乎不敢輕舉妄動。
她是溫暖的火,不是他隨意可以觸碰的火花。

——若說心中沒有某種特殊感情,那是假的。

但要他將這份情感強行轉化為「戀人」的形式,他卻反而產生本能的抗拒。
那種清澈的連結,若被命名為愛情,會不會——


反而失去了什麼?


所以當別人問他:「你是不是喜歡她?」

「……她對我來說,是像家人一樣重要的存在。」
他總是沉默良久,最後才緩緩吐出一句。

「這什麼時代了還這麼保守!你們這根本就——不在一起的情侶!」
可每當他說出這句話,團員們就會齊齊捂臉嘆氣。


浪巫謠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想起她替他倒茶、半夜陪他練琴、在電話那端輕聲說晚安的模樣,他望著夜色,心中輕聲反問起自己。

「……這樣不就夠了嗎?」



像她這樣的人——越溫柔、越能撐起別人,就越容易質疑自己值不值得。

睦天命一直是那種,別人跌倒時會第一時間伸手的人。她的責任感刻進骨髓裡,從小在警官世家長大,榮譽與使命早已不只是繼承,而是「天命」。

可她從未想過,有天自己會跌倒,還沒人能扶。

摧毀禍世螟蝗的那場專案,她記得清楚得可怕——
記得某個決策錯誤導致她受了重傷,記得身上的痛比不上心裡更深的創口。

她還記得殤不患在她病床前說的那句:「妳已經做得很好了。」
然後,在她還來不及再說什麼之前,他就失蹤了。

三年裡,她日復一日地懷疑自己是不是拖了後腿。是不是若自己再強一點,她的前輩就不用一個人扛下那麼多責任,也不會讓周遭的人們露出那麼擔心的表情。

那些年,專案小組的成員人事更迭:有人被調走,有人遭陷害,有人含淚離職,有人心灰意冷離去,有人帶傷退場。

撐到最後的寥寥無幾,而無論留下或倒下。
最終都成了殤不患肩上無法卸下的因果。

而她從重傷之中恢復過來,卻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警官。
每當夜深夢回,她依然會夢見那場行動裡的失誤與遺憾。

她對自己失去了信心。


從前她相信「努力就能守護」,現在她開始懷疑——


「我真的有資格守護誰嗎?」


所以當浪巫謠在她面前微微後退,她理解得比誰都快。
她知道那不是拒絕,而是遲疑,是猶豫是否該越界。

而她也一樣,因為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值得。

他太溫柔,她不想將自己殘破的過往遺憾投射到他身上。
她怕有一天,當她再次受傷,他會因此也被拉進陰影裡。

所以她說:「他就像是家人一樣的存在。」

不是因為沒有情感,而是因為她不敢讓這段情感走向一條無法回頭的道路。

她的朋友們不懂,總說她太過保守、太理智,甚至太懦弱。她想要用最完整的自己去回應浪巫謠對自己的感情,所以她選擇等待,不是拖延,而是保護。

也許有一天,她會能真正走出那段過去,重新相信自己值得愛人、被愛。
到那時候——如果他還在身邊,


她就會勇敢地牽起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