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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許之地〉

  太陽紅得刺眼,低沉在地平面上,看起來巨大而詭異,彷彿要掉到人群之中。儘管不願意承認,但米涅奧已經逐漸習慣這樣的景象,有時候他會有種錯覺,以為太陽本該是這個顏色。自從氣候變異開始,各地的天災與新型病毒不斷發生,其中最嚴重的要屬乾旱和喪屍病毒,幾乎帶走了九成的人口,有乾淨水源的土地也剩不了多少。

  豔紅的烈日像是一種宣告,說著除了安全區以外的地方皆不宜居住。

  當然人類還是有做出努力的,因為人就是這樣的生物,就算渺小如螻蟻,依然會用盡氣力掙扎。米涅奧和羅琴可以算上最認真抵禦災禍的一群人了,他們從發現世界不再如常的時候就加入了研究所,到最險惡的區域帶回樣本,試圖找到逆轉的方式。

  近期他們燃起了一絲微弱的、能得到救贖的希望。全因運輸組的報告指出,前次運送物資到另一個安全區時,目擊到了健康的野生動物。兩人這次出行就是為了探查消息的真偽,也算承擔著生命體的未來——

  生存或是毀滅。

  總歸不是能選擇的,他們可以做的僅僅是往前走,並且在黃沙之中擊落受感染的生命。話語聽來輕巧,可現實卻不。

  米涅奧和羅琴前後走著,偏離了運輸道一大段距離,情勢也更險峻。他們才剛處理完一整群的野牛型喪屍,牛群在變異以前就具有相當的危險性,橫衝直撞踏死幾個人也是常有的事,更別說被感染後時時刻刻都如發了瘋般,讓兩人陷入一番苦戰。

  羅琴尚未完全從戰鬥狀態恢復,他粗喘著氣仰頭灌了一大口水,還來不及反應就感覺到一枚子彈從肩上飛過。他愣了片刻,轉頭就看見一具變異的人屍倒在地上,墨綠色的腦漿四處噴濺,他的褲管也沾上了一點。

  「謝謝,差點英年早逝。」將水壺關緊,羅琴右手握拳往黑髮青年的胸口捶了下,「你想過嗎?如果我真的⋯⋯」

  「別說這種觸霉頭的話。」米涅奧揉著胸口,連忙打斷對方。

  他不願細想沒有羅琴的日子,兩人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從氣候還正常的時候,他們在育幼院裡討論著未來的夢想,到太陽燒得火紅,沒有家室的他們決定加入研究所都一直在一起。他以為日子會這樣過下去,就算他們只是漫天中的兩粒細沙、只是星球演進的須臾也無所謂。

  「這是提早進行人生規劃。」羅琴笑著聳了聳肩。

  如果那一天到來,我就和你一起離開吧。他差點脫口而出,但隨即搖搖頭將話吞了回去。他想起安全區的居民,每次看到他們要離開大門時眼中都會帶著希冀,只要穿著制服走在路上也時不時會被塞點零食、水果或日用品。

  他背負的不再只有自己和兒時玩伴的未來了,成長的每個決定都讓他的腳步變得厚重。

  「如果是我呢?」他淺淡地反問。

  「把骨灰釀成酒,你覺得如何?」羅琴爽朗地笑著,看見米涅奧抿了抿嘴才補充說:「開個玩笑。我沒有認真想過。」

  從多年的相處歸結,米涅奧知道這是謊話。羅琴一定想過,或者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夢過,並且被驚醒,因為他也曾如此。在艱難的時局裡,誰沒有參加過幾場葬禮,或者更糟地失蹤過幾個熟人?連身為孤兒的他們都經常發覺幾日前還打過招呼的同事,突然就消失了,遑論其他有家的人。

  惡夢不斷重演,所有人都得做好準備。

  「我大概會把你的骨灰掛在胸前吧。這樣還可以一起戰鬥。」羅琴悠悠地說,看上去有些不自在。

  「我大概也是吧。」他回答,像是真的從未想過一般。

  假設性的問題總讓人心煩意亂,米涅奧不擅長應答便虛應過去。說完他抬頭看了眼羅琴,發覺對方也正盯著他,一雙金黃的瞳孔要比陽光耀眼。

  從堅定的眼神裡,他知道兩人想的都是一樣的。

  倘若可以,希望能一起抵達安穩的未來;如若不行,留下的人將會替他們找到應許之地。

  他在心裡輕輕許下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