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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門裡門外

沈家的宅院安靜得過了頭,院中四壁雕著磚雕,飛檐交錯,石門深深,彷彿隔絕了外界的光。陽光照得到的地方不多,陰影卻無處不在。



沈家門前有一道影壁,影壁上雕著牡丹花,花開繁盛,仿佛永遠不會凋零。

再往裡走,能見到四合院的正房,門窗皆是細雕,門上鏤空刻著雙喜紋樣,窗欞則是細密的回字紋,陽光透過窗棂落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這屋子是沈二少爺和少夫人的婚房,如今仍保持著原樣。門楣上懸著的紅色繡球早已褪了色,卻未取下;窗邊掛著的綢緞隨風輕擺,像是等待著誰來掀開,走入這個房間。

這裡的每一處,都像是曾經有人住著的模樣,可是,他們卻不在了。

屋內的地座鋪著繡花墊,像北方人家裡的炕,旁邊擺著一只矮几,幾上還放著一冊翻開的書。書頁微微翹起,像是有人剛讀到一半,隨手擱下,卻再也沒有人來翻閱。

這裡還留著他們的痕跡,留著他們的氣息,卻無人再去打擾,無人再去更動。



我站在門口,身後是長廊,身前是門扉半掩的房間。門裡門外,我站在這條界線上,不知自己究竟該算是裡面的人,還是外面的人。

「妳該住的是側院,這裡不是妳的地方。」僕婦的話仍在耳邊縈繞,說得那麼理所當然。

我也知道自己不該進去,可我終究還是站在了這裡。

門內是逝者的舊日生活,門外是我的身影,而沈家,將我安置在這門內門外之間,既不是主人,也不是客人,既是妻,卻又不完全是。



院裡種的梅樹在這樣的氛圍裡生長,枝條日漸舒展,卻仍稱不上亭亭如蓋。

這座院子裡的人不多,過去的主子們已不在,新來的主子仍未安身。沈家的老人家們待我算不得惡劣,卻也從未真正將我視作這家的一份子。他們對我最大的期待,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腹中的孩子。

這孩子還未出生,卻比我更像沈家的人。

可笑的是,孩子雖是我的骨肉,卻與我無關——我既不是生母,也不是嫡母,更談不上卵母。我只是個借住的身體,是個供應血脈的器皿。

這府裡的一切,從來不是為我準備的,甚至連我懷的這個孩子,都不是「我的」。

我低頭輕輕按住腹部,指尖透過衣料感受到微微的溫度,心裡卻像冬日的寒風拂過枯枝般發冷。

沈少爺與沈少夫人已經死了,可我還活著,活著承接他們未竟的責任,活著為他們生下孩子,活著留在這個陰影重重的宅院裡。

——我終究是沈家的人了,不管願不願意,不管我該不該在這裡,我都已經永遠地留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