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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愧疚呢還是歉意,還是單純的想告訴我他有多高興。 答案是甚麼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是前者。 我打理了一番便出門散步,最近年紀大了感覺體力大不如前,但這時候要做的絕對不是放爛,而是盡可能地維持或是延緩肌力衰弱。 也幸好公園就在自家附近,才不會有因為遠距離而懶惰的藉口。 公園內運動的人不少,各個年齡層都有,大多數都來自鄰近的公寓。 運動是個很棒的習慣,只是以前為了上班就費盡了心力,現在退休了才終於有閒情逸致。 天空灰濛濛的,似乎快下了雨,出門前我特意拿了雨傘,順邊當作拐杖使用。 我慢慢地走著,直到遠遠看見有穿著制服的男同學被人圍著,一股極度不舒服的感覺從某個地方湧出,最後如火山噴發般不可收拾。 「你們在做甚麼!」 「恁咧衝三小?」 我的聲音被另外一個罵著粗口的男人蓋過去了。 男人快速的掃了一眼我,而後擋在了男同學面前,對著其他三個人又說了一次:「恁咧衝三小?」 「我們沒做甚麼啊。」 「沒做甚麼?呵,反正我怎麼說你們也只會一臉無辜地說自己甚麼都沒做,切。」男人一邊搖著身子,一邊擺出奇怪的臉。 「還不快滾?!」男人又吼了一句,三個人嘴巴動了動卻是不敢造次,最後朝著青年皮笑肉不笑的丟下一句明天你就知道了才離開。 「孩子你還好嗎?」待他們離去,我走到男孩旁邊,搭著他的肩關心的問道。 男孩沒說話,只是緩慢的點了下頭。 「哧,就是會欺負弱小,吃軟怕硬。」男人一臉不悅念了幾句,後用極為溫柔的語氣轉頭對男同學說:「沒受傷吧。」 男孩搖了搖頭,眼淚卻是撲簌簌地掉了下來,一發不可收拾。 「明天、明天要怎麼辦?」他的聲音在抖,聽得我滿是心疼。 「別怕,叔叔我教你幾招,打的他們哀爸叫母。」男人又說,揮了幾下拳頭。 「對,打回去他們就會怕了。」雖然說打人就是不對,以暴制暴更會產生新的問題,但霸凌這件事,被害者反擊我認為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老人家你也是這樣想的啊,對對對,人家都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覺得怎麼樣?」男人搖著指頭,一臉期待地看著男同學。 男同學眨了眨眼,最後點了下頭:「好。」 男同學的特訓就這麼開始了,每天下課後我們三個人都會聚在一起。 有時候高興我就一起學個兩招,不過最常做的還是坐在長椅上看他倆比劃。 有時候看著他們,我都會想,如果我有兒子孫子,大概就是這樣的光景。 一家人打打鬧鬧,再一起拖著長長的影子回家,洗過澡後互道聲晚安後進入夢鄉。 那肯定很美好。 「時間不早了,我明天要趕工作,先走了。」男人向青年說道,對我點了下頭後便趕忙離開。 「那我也該走了......」男同學說,正打算離開時我叫住了他。 我朝他靠近,拉過他的手小聲地說道:「別傷害自己啊。」 他眨了眨眼,而後紅了眼眶:「我真的不知道活著的意義是甚麼......」 他總是穿著長袖,不論天氣有多麼炎熱,像是在隱藏著甚麼般小心翼翼。 和我當時很像。 「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了去找為何活著的答案。」 「你看那位叔叔,不就找到了。或許幾年後你會見到此生摯愛,或是新的人生目標,又或是那些人犯了大錯受了懲罰。」我笑了笑,輕輕拍著他的手:「時間會告訴你答案,好一點或許你會原諒對方。」 「那壞一點呢?」 我愣了愣:「這就要等時間告訴你了。」我拍了拍他的手。 回到家後,迎接我的依舊是空無一人的大廳,我將電燈打開又掐滅,來來回回數十遍後,有甚麼念頭在腦海中慢慢浮現著,原本模糊的輪廓隨著夜色沉降而逐漸清晰。 /『男孩』/ 老人家那則新聞播送時我正在吃飯,那血淋淋的畫面雖然刻意打了黑白色調,卻是讓壓抑的氣氛多了一份詭譎。 「這世風日下啊,在人家孫子大喜之日下手,這人可真夠狠。」母親搖著頭嘆道。 「聽說都過了幾十年了,這怨氣也可真會憋的。」父親說。 「不過那老人、兒子啊,你之前不是常常和那老人家一起運動嗎?」母親一臉驚恐的說道:「他沒有對你怎麼樣吧?」 「沒有,爺爺對我很好。」我搖了搖頭。 「叫甚麼爺爺,噁心!那種社會敗類就要離的遠遠的。」父親怒斥道。 我沒反駁,只是安靜吃飯,反正就算反駁了也只是白費口舌。 時間大概告訴爺爺答案了吧。 趁著周末,我去了一趟會客室,見到了穿著牢服的爺爺。 和之前見到的一樣,依舊是和藹的笑臉。 「你來啦。」爺爺笑道。 「恩。」 「嚇到你了吧?」 「沒有。」 「......」 爺爺沒說話了,大概對於我已經猜到他會怎麼做而感到無措,重重嘆了口氣後才說道。 「我啊,一想到他有了好的工作,結了婚還有了老婆,孫子也大了,等到以後又有了孩子就要當阿祖,就覺得自己很可悲。」 我想起爺爺之前偶爾會說以前的事,會說他以前是怎麼被人家惡整的。被丟書包被打都是小事,有次嚴重到把他拖到廁所強拍裸照。 當時爺爺還笑著說,他後來一氣之下把對方的褲子也脫下來,仔細一看才發現對方小如半截香腸。 我記得那時我也跟著笑了。 「我去了喜宴,坐在了同學桌,看他笑得越像個傻子,就越氣憤。」 「當年他如果沒有那樣做,我或許不會是這樣碌碌無為的過完一生。」爺爺抹了一把臉頓了一回,又說:「只是這樣說,好像也不太對,可能是我毀了自己也說不定......反正、反正就這樣了。」他笑了笑,卻是不曉得在笑甚麼。 是在笑對方的結尾如此悽慘呢,還是在笑他這一輩子。 「我覺得你沒錯。」我說。 爺爺愣了愣,眼角滑落了幾滴淚珠後轉瞬消失。 「謝謝你。」 過了幾天,判刑下來了,又過了幾年,我和叔叔一起去殯儀館將爺爺的骨灰領出來,後事都是叔叔操辦的。 「最近在學校過的好嗎?」墓碑前叔叔這麼問道。 自從爺爺入獄後不久,叔叔便被調到隔壁縣出差,聽說現在已經是公司內重要的高級幹部。 雖然不能夠天天見面,但我們還是會用手機保持連絡。 叔叔好像很擔心我。 「還可以,自從我不會再忍氣吞聲後就好很多了,後來我還在他們舉辦生日派對的時候祝對方長命百歲。」 「哦,那很好啊。」叔叔聽完後笑了,用一種孩子長大了的眼神看著我,而後拍了拍我的肩:「走吧,我帶你去吃牛排。」 「好。」我說。 ——他可要長命百歲,好讓時間告訴我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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