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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recorded Childhood(下)

內斯家世世代代經營軍火生意,是德國著名的軍火商,亦是軍火界名列前茅的中流砥柱,德國政府在軍事方面都跟他們建立了長期的緊密合作。

跟政府合作的企業均須經過嚴謹的審查,可是面對合作已久的商業夥伴,其審查過程都變成流於表面的例行公事,誰都沒有察覺在二十年前,藉著內斯家首領的一時心血來潮私下組成了軍火黑手黨〈拜塔斯〉。

〈拜塔斯〉是一個沒有擁有甚麼崇高志向的組織,單純是一群厭倦了以正規手法經營軍火生意的混帳所建立的遊樂場,他們會以壓倒性的火力獵殺看不順眼的人,並將垂手可得的軍火設備高價轉賣,從中獲利,拿到錢後就每天都酒池肉林、歡天喜地。

真是醜陋的人生——年約五歲的亞里克西斯・內斯對於沉醉於如斯生活的父親兼首領失望至極,在他眼中人生不應該是這樣,祖傳的軍火技術亦不應該被這樣的人糟蹋。

他理想的人生應是如魔法般變幻莫測,製造出無法解釋的景象,無時無刻都令人心跳加速,而不是單純沉醉於那些垂手可得的物質。

內心一潭死水的他默默地背向混雜成團的歡笑聲與嬌喘聲,開門離開瘴氣滿溢的大房,於清幽寧靜的外圍呼吸一口新鮮空氣,感覺總算是舒服了不少。

「這麼糟…!?要快點通知boss!!」

「我、我立即去…!!!」

不遠處有數個身穿黑衣的嘍囉騷動不已,內斯對此略感好奇,不慌不忙地上前打聽「發生了甚麼事嗎?」

「少主…!?」黑衣嘍囉趕緊停下腳步,向內斯鞠躬敬禮。

「你們趕著找爸爸有甚麼事?」內斯微微一笑。

黑衣嘍囉有些猶豫的回望同伴,同伴反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又重新面向內斯坦白「其實是有人搶劫別宅的金庫……」

搶劫金庫?傻了嗎?是人聽見「內斯家」這個姓氏都不會亂惹我們吧?而且就算是別宅,金庫的保密工夫也是做到滴水不漏,沒可能簡單突破!

「犯人是來自德國南部的貧民窟五人組,他們以最短距離前往金庫,殺掉沿途看守的七名保鏢,不過他們打開金庫之後就被我方擊殺,沒有造成實際的損失!不過最令人吃驚的地方是他們的主腦竟然是一位年僅六歲的貧民窟小鬼!」

六歲……?

「跟我詳細說明那個主謀的事情!!」內斯激動地喊道。

黑衣嘍囉被內斯激昂的情緒嚇了一跳,說「我、我們都是聽盤問盜賊的看守複述,他說主謀是個金髮小鬼,侵入路線和行動方案全都是他一個人完成……實在是太荒謬了吧?我想是那些盜賊打算將所有責任推卸給小鬼才編的謊話!」

一個人就能解破〈拜塔斯〉的佈局?這種不可能的事情就彷如……魔法一樣吧!!

「這件事暫時不要告訴爸爸,由我親自處理。」

回過神來,這句話已經從內斯的嘴巴漏了出來。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在組織中擅作主張的事情——假如米歇爾・凱撒真的做出這般事情,他想跟他見面了。








要在〈拜塔斯〉生存只需要緊記兩點:
⒈Boss的命令是絕對的
⒉對任何人都格殺勿論

由此,想要留住凱撒性命的內斯已經算是違犯組織命令,不過他壓根沒有在意,只要這件事一天沒傳到首領的耳朵,他都可以為所欲為。

為了更加全面地了解事情,他先命令低級嘍囉將所有盜賊和主腦的資料和相片都讓他過目一遍,這讓他更加確信在貧民窟統領一眾小孩的六歲米歇爾・凱撒才是事件的核心。

他從桌面上眾多的偷拍照中高舉其中一張——照片中的金髮小男孩身穿皺巴巴的短衣短褲,背著破爛的書包,擺出一副嫌棄的臉色蔑視熱情搭話的綠髮小孩。盯著照片的他嘴角上揚,興奮地開口喊道「明明沒有親身見過宅邸構造卻能製作如此縝密的計劃!這個人就是——!!」

「報、報告!!少主、有人將米歇爾・凱撒的母親殺掉!還在貧民窟大開殺戒!!不過米歇爾・凱撒似乎下落不明了!!」嘍囉汗流浹背的破門大喊。

內斯緊皺眉頭,緩緩地放下照片,沉著聲線質問「是誰無視我的命令去殺人?」

「不、不是我們…!!是其他人!!」嘍囉慌張地擺手喊道。

內斯咂了咂嘴,〈拜塔斯〉終究不是他的組織,他暫時還只可以統領小部分聽話的下屬,其他人遵從組織宗旨「格殺勿論」亦無可厚非,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責任在於他能力尚淺,思想天真。

「你剛才說凱撒下落不明吧?」他處變不驚,扭頭向嘍囉再三確認。

「是的!」

內斯回瞅散落在桌面上的照片,凱撒的生活基本上是圍繞著母親與朋友,假設是失去一切的現在,或許是個跟凱撒碰面和談判的好機會。於是他推斷出凱撒現身的地方,在那兒埋伏凱撒,然後事情返回到兩人相遇的時間點——


為了能夠靜下來好好對話,內斯帶凱撒來到他的小別墅。

唦——

一盆暖水從凱撒頭上傾瀉而下,瞬間將亂蓬蓬的金毛變得貼服平坦。

內斯將大量洗髮水擠在手心,先在頭頂髮旋處塗抹,再沿著外圍揉搓髮絲,愈搓愈多的泡泡從手掌溢出,不知不覺間遮住那雙漂亮的鈷藍色眼瞳,儘管如此凱撒還是半聲不吭,任由魔術師的手在頭上揉來揉去。

「我要沖洗喔~」內斯伸出沾滿白色泡泡的手握起蓬蓮頭,似乎是知道凱撒不會回應他,下一秒就開水沖開凱撒頭上的泡泡。眼看泡泡所剩無幾,凱撒也變回照片中那張乾淨清秀的天使臉龐,他感到非常滿意,將蓬蓮頭交到凱撒手上,「我先替你準備替換衣物,洗完請出來找我!」

他離開浴室,回房間的衣櫃找了一套對自己來說稍大的睡衣,再準備了吹風筒,然後坐在沙發上愜意地晃動雙腳等候。

等了一會兒,凱撒穿著勉強合身的淺藍睡衣套裝出來,一邊拎起白色毛巾隨便擦著濕漉漉的頭髮,一邊擺出不耐煩的嘴臉投訴「他媽的進正題了沒有?」

「別這麼著急,過來這裏坐下,我先幫你吹乾頭髮!」內斯舉起吹風筒微笑道。

「嘖…我可沒這麼閒跟你玩他媽的過家家!」凱撒更顯煩躁,抬腳跺了跺地板。

「這不是過家家遊戲,我的爸爸從小教育我,要上戰場就先要懂得整理自己的儀容,這是對戰場的基本尊重!」

「你媽的看上去比我還小吧……但我承認你是適應戰場的人,你剛才就算被我用槍指著都他媽的紋風不動。」凱撒沒好氣地取掉頭上的毛巾,慢步靠近內斯。

「因為我終於見到我的憧憬!就算你當時選擇用槍殺了我,我都死而無憾!」內斯展露出無所畏懼的笑容喊道。

「你腦子真是他媽的有問題……所以你爸爸又是甚麼料子啊?」凱撒在內斯腳邊坐下,看來是接受了讓內斯幫他吹乾頭髮。

內斯打開吹風筒,跟凱撒說「我爸是全德國最大型的軍火家,亦是黑手黨〈拜塔斯〉的首領。」

凱撒頓時吃驚地回頭,瞪大眼睛盯住微笑的內斯。

果然是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跟我們敵對啊——內斯覺得他的反應還蠻有趣的,再趁著他沒有動的時候加緊吹乾頭髮。

「不過這些都沒有關係了!只要殺掉他們,這些全都是屬於你的!」他豁達地喊道。

「我對你說的名譽暫時不感他媽的興趣,我現在只會為了宰掉你家的所有混帳而活,快點將你那該死的計劃告訴給我聽!」凱撒抬手挪開吹風筒,站起來撥了一撥半乾而稍變蓬鬆的金髮,往後向內斯拋出一個催促的眼神。

內斯關掉吹風筒,領著凱撒去到前方的桌子,上面擺放了一張礦山的地圖,不同地點貼上不同的便利貼,各自寫滿密密麻麻的筆記。

「三天後,〈拜塔斯〉會在這個廢棄礦山進行槍械交易,交易對象是某位軍火控的富家子弟,只是小角色而已,不用過度戒備。因為是頗為重要的生意,爸爸和幹部都會露面,我判斷出這是將他們一網打盡的好機會。」內斯掀了掀便利貼翹起來的一角稍微玩弄,繼續說「這些黃色便利條是當天〈拜塔斯〉預計安排的成員人數和位置,交易地點將會定在地下坑道一層深處,地面及沿路一共設置了四個小隊看守。」

「這些人數不像是全個〈拜塔斯〉吧?」

「畢竟是秘密的交收,帶過去的守衛不會太多,但可以確定爸爸和幹部都會到場。」

凱撒哼出一聲鼻音,繼續問「紅色便利貼是我們可以動用的武器?」

「是的,有需要我可以再搜索回來!」

「暫時不用,不過幫我再搜集天氣、地理形勢、坑道的照明狀況等等的資料,既然要做,我就要做到完美!確實地將這些混帳一個不剩的送往地獄!!」凱撒儼如是看見金色獅子將一切吞噬乾淨的畫面,露出猙獰的笑容喊道。

內斯從沒想過這些資料是必須的,他有些驚訝,卻又萬分期待凱撒會想出怎樣的計劃,「Yes, 凱撒!」他欣喜若狂地喊道。








三天後,晚上十一時,黑夜將遠離主要城鎮的某廢棄礦場增添幾分詭異感,獨自一人的內斯穿著一身與黑暗合襯的黑衣,呼吸著混雜灰塵的渾濁空氣,雙手放在身後,散步似的踏著緩慢的腳步穿過礦山入口,沿平坦的單行道下坡。

「前兩天還是下大雨,今天放晴真是太好了,你們說得對不對?」他舉起右手向路上看守的三名大人搭話。

「少、少主…!?為甚麼你會在這裏出現!?」站在最前方的黑手黨員率先面向內斯表示關心。

內斯眼看該人背後的兩名黨員陸續遭受遠方的狙擊擊中頭部倒地,嘴角上揚的幅度增大,悄悄地拔出掛在腰間後方的匕首,回應道「因為我聽見爸爸來了這兒,就來找他了!」

話音一落,他就亮出匕首,該人難以置信地扭曲了臉容,正當想要張開嘴巴擠出聲音向同伴求救之際,匕首已經刺穿該人的心臟,血液像是剛發掘出來的湧泉一般隨著匕首的拔出四周飛濺。

「不愧是凱撒!只是接觸了兩天而已,狙擊技術都變得這麼成熟!兩個都是爆頭擊殺!」內斯透過耳機跟在礦山上方狙擊的凱撒表達敬意。

「這些雜碎只懂得站住,跟練習射標靶一樣他媽的沒有挑戰性,趕緊清除下一批垃圾!」凱撒單純地感到手感不足,向內斯埋怨。

「是的!」內斯重新邁步。

制定計劃的時候他聽見凱撒以「我沒玩過這個」為由選擇狙擊手的崗位還有點擔心,畢竟按照凱撒報復心強的性格,怎樣看都是更渴望站在前線殺掉敵人,不過現在聽見凱撒樂在其中,看來只是他杞人憂天。

再往下走,遠處看見舉槍戒備的人影,他立即藏下氣息於一塊大岩石背後躲起來,再探出小頭數算人數,「十個……跟預計的多出三人了。」他壓低聲線跟凱撒說。

「多三個雜碎沒他媽的分別,扔煙霧彈干擾他們的視線,趁著這個時候我們就突擊幹掉他們。」凱撒指示道。

「這樣會不會令凱撒狙擊的難度增加了…?」內斯略感擔心。

「你他媽的說甚麼?你以為我是誰啊?」凱撒不爽地反問。

「不好意思…!是我冒犯了凱撒!」內斯趕緊致歉,並且從身上取出煙霧彈及靜音手槍作準備。

他拉開扣子,朝黑手黨聚集的空地拋出開始冒煙的煙霧彈。

咚、咚、咚——不斷升空的煙霧將一帶變成一片朦朧霧境,眾人紛紛迷失方向,殊不知一位年幼的魔術師已混入當中,他跳躍起來,舉起手槍用手把敲擊太陽穴,一人瞬間昏厥倒地。

eins(1)

踩著脫力的身體再作橫跳突進,亮出匕首斬斷另一人的大動脈。

zwei(2)

身體垂落之際舉起手槍,朝兩個若隱若現的頭部射出兩發。

drei(3)、vier(4)

下地時屈曲雙腳,作出一記後空翻躲開後方的射擊,再開槍擊斃對方。

fünf(5)

又一發子彈飛襲而來,他臨危不亂地壓低頭兒躲避,伸腳橫掃弄跌對方,再踩在對方的胸口射出幾發子彈。

sechs(6)

煙霧逐漸淡化散去,他晃動著手槍繼續尋找需要殲滅的對象,卻好像不太見到敵人的身影。

「沒有敵人了。」凱撒在耳機提醒內斯。

「好的…」內斯慢慢放下手槍,腦中立即回想剛才的戰鬥,本來他們的作戰方針是以無聲為主,但剛才的突襲還是讓那些黑手黨有了開槍的餘裕,他主動向凱撒道歉「不好意思,我好像弄得有點吵。」

「反省之後再做,我現在下來,你趕緊處理掉看守入口的雜碎。」

通訊器另一頭傳來不少雜音,看來凱撒已經動身了。

凱撒的話令內斯重振起來,大喊道「知道!」

謹慎起見,他向第一人的頭顱補上一槍,然後更換了新的彈藥,跑往坑道入口。

我絕對不能再失誤、再令凱撒失望了!!——他在心中強烈發誓。

坑道入口只有兩名拿著衝鋒槍的黑手黨站崗,內斯在附近的大型機器陰影處蹲下躲藏,跟兩人的距離約有二十米。

假如他身上有兩把手槍就可以同時幹掉他們,避免槍聲的發出又可以快速完場,可是身體位置有限他們只能各帶一把手槍。當然他們早就設計了第二方案,他從腰間翻出吊鉤繩索,拋上去並穩實地鉤住上方的粗管子,然後按下按鈕將自己提上去。

他在管子上無聲無息地移動至兩人上方,握緊右手的匕首與左手的靜音手槍,一躍而下,先是開槍射穿左方的頭顱,再用匕首刺穿右方的脖子,兩人當場死亡。

他輕鬆的呼了一口氣,想到屍體會阻礙凱撒進出,還花了點氣力和時間搬開血淋淋的屍體。

「解決了嗎?」凱撒不久後來到入口,第一時間小聲質問內斯。

「沒有問題。」內斯壓低聲線回答。

凱撒將帶來的衝鋒槍交給內斯,上前扭動入口的門把,推開的同時將手槍放在漸大的門縫,以防萬一。看見敞開的大門空無一人,他回頭向內斯招手,內斯點了點頭,兩人一同進入又窄又悶熱的坑道。

坑道內全都是半月狀的單行通道,當中有不少分岔路,只有一條是前往至最深處,假如沒有掌握到地圖路線,這裏的確是一座棘手的迷宮。

走了十多步他們就遇見黑手黨的蹤影,四目交視,趕在對方舉起手槍架出開槍姿勢之前,凱撒條件反射地作出爆頭射擊。這種一對一的情況下凱撒沒有敗北的可能性,凱撒是內斯至今遇見的所有人之中開槍最快最準的人,這是一份天賦,是無人能及的。

根據記在腦中的地圖,前方是第四組警備的區域,內斯和凱撒各自散開躲在兩側的遮蔽物,他伸出小頭兒確認現場情況與人數位置,之後向凱撒打出手勢。下一刻,他從遮蔽物外側開槍掃射最前方兩人的胴體,果不其然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凱撒趁著這個時候翻越遮蔽物,從側邊展開偷襲。

對方集中火力朝他攻擊,他就暫停射擊藏在遮蔽物後方躲子彈;當打落在遮蔽物的聲音少了,他就伸出槍枝,率先挑那些發現到凱撒並打算圍剿凱撒的人射擊。事實上,凱撒的遊擊快攻與他的掩護射擊非常奏效,確切地削減那邊的人數與戰鬥力。

呯呯呯!!!

後方猝不及防地傳出猛烈的槍聲,子彈從他的臉側擦過擊中遮蔽物,他立即翻過遮蔽物,壓下身子避開一連串的猛攻,奈何手臂還是遭到子彈擦傷了。

好痛…為甚麼後方會有攻擊?增援嗎?還是說爸爸在沒用的分岔路設下後備人員待機?設置這麼謹慎是瘋了嗎?

此時追究原因都沒有意義,他向凱撒喊道「後面的敵人交給我來擊退!」

他重新站起來跟增援的人對射,幸好對方人數只有三人,而且他的狙擊能力更上一層樓,單槍匹馬還是足以應付這個突發情況。

「還行嗎?」凱撒走過來關心他。

「擦傷而已,沒有大礙!我還可以繼續!」內斯忍著疼痛,露出堅定的眼神喊道。

「很好,前行時你多留意後方,我們去幹掉罪魁禍首了!」凱撒的表情變得更加嚴肅,邁出覺悟的步伐。凝視著深處的眼神充斥濃烈的殺意,瘦削的背影儼如死神纏身,令內斯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內斯覺得凱撒又變成三天前在金庫相遇時的模樣,腦中只有仇恨,唯有殺戮才是他的生存使命。

雖然沒有下手幹過一件事,可是內斯處於加害者的一方,沒辦法跟受害者的他感同身受,也沒有資格說出安慰的話,想必他亦不會希望得到內斯的同情。因此內斯能為他做的就是站在他身邊支援他,就好像現在舉著槍嚴密地守護住他的背後,讓他毫無後顧之憂的完成目標。

「聽見雜聲就出來看一看,原來是亞里克西斯和你的朋友?怎麼了?過來這裏玩捉迷藏嗎?」

耳熟能詳的聲音令內斯大吃一驚,他難以置信地回頭盯住西裝男人,「爸…爸…?」

凱撒嘖了一聲,毫不猶豫地從褲袋拿出控制器,按下紅色按鈕。

呯!呯!呯!

壯烈的爆炸聲從最深處傳出,西裝男人回頭像是看風景的感嘆道「判斷力不錯啊,小鬼。」

內斯和凱撒早在兩天前來了礦道探勘,並且於最深處設置了炸彈。這都是多虧當天下著滂沱大雨,他們才靈機一動可以利用炸彈偽裝成倒塌意外,將整條坑道埋掉。

炸彈威力強勁,也可以當作省工夫的秘密武器,相反地蘊含著致命的缺點——

「凱撒、坑道要崩塌了!!快點走!!」內斯緊張地呼喊。

「誰他媽的要走!該宰掉的對象就在這裏!我要殺了他!!」凱撒彷彿是將使用炸彈的後果全都拋諸腦後,躲避著掉落的土石疾步上前。

「凱撒…!!」

凱撒逐漸離內斯而去,聲音再也沒辦法傳到凱撒耳邊,內斯終是深切地察覺到凱撒是抱著與爸爸同歸於盡都要幹掉爸爸的覺悟來到這兒。

這份覺悟一直比他想像中更加、更加、更加深。

凱撒緊握住手槍,一鼓作氣地跑上彎曲的坑壁,踩著微震的土牆,跳躍踢擊帶有胡渣的臉。內斯父親不慌不忙地接下凱撒的攻擊,還抓住他的右腳不放,將他倒吊在半空。

「混帳大叔!!他媽的放我下來!!」凱撒怒吼並往上方開了一槍,但因為搖晃的關係只能擊中坑壁的泥土,脆弱的泥土跟著子彈無人問津地掉落在地上。

「亞里克西斯,你的朋友真熱情,不過對年長者的敬意不足。」內斯父親加緊力度捏住凱撒的腳。

凱撒不禁皺起眉頭,大聲向內斯喊道「內斯!開槍!」

內斯咬緊牙關,瞄準父親的手臂開了一槍,凱撒才得到解脫,漂亮的臉頰率先狼狽地跟地面親吻,他趕緊爬起身,撫著剛才被攥緊的右腳,拐著腳返回內斯身邊重新組織攻勢。

「凱撒、沒事嗎!?」內斯緊張兮兮地關心道。

「沒事,腳仍未斷…這個混帳大叔是來真的……」凱撒憤怒地瞪住內斯父親。

「亞里克西斯,你竟然選擇跟隨一個不知從何處來的小鬼,背叛了父親和組織,我對你非常失望。」父親舉起手槍指向內斯的眉心,這個舉動令親生兒子晴天霹靂,目瞪口呆。

「你已經是沒有用途,去死吧。」他面無表情地扣下扳機。

呯!

凱撒千鈞一發之下將內斯掀走,然後衝著內斯那張蠢臉說教「混帳內斯!別他媽的在戰場上發呆!」

「對不起!!我…」內斯險些就按照平常的習慣搬出解釋,他對這樣的自己非常失望——明明他曾在凱撒面前鏗鏘有力地答應他能夠下手殺掉家人,也早就知道他的所作所為是對組織的背叛,為甚麼面對親生父親的時候還是會產生猶豫呢?

亞里克西斯・內斯啊!清醒一點!別被血緣關係矇蔽雙眼!必須要扼殺感情,才可以協助和守護凱撒!

他用力地掌摑自己的臉頰,親眼目睹這個場景的凱撒和父親都詫異地望向他。

「我已經沒問題了!」他頂著發紅的臉蛋自信滿滿地跟凱撒喊道。

「不知道他媽的發生了甚麼事…總言之上吧!」凱撒覺得內斯匪夷所思,但沒有選擇深究。

「是的!!」

兩人鬥志旺盛地衝前,內斯在狹窄的坑道內利用小孩子的優秀不斷左鑽右移,同時間快速地揮動匕首向不同部位斬擊,左腳、右手、腰側、臉頰、左手、脖子——父親似乎是知道他必會瞄準這個地方,一手捉住他的手腕,將他扔出四米之外,背脊撞向坑壁,強烈的衝擊令結構破壞的坑道加速崩塌。

凱撒緊接上前,開槍朝著對方的雙腳猛攻,對方滿有餘裕的躲避和回擊,還搶去他的槍,一腳踢飛了他。

「凱撒!!」內斯著緊地大聲呼喊,但胸骨和背骨的疼痛瞬間加劇,他來不及趕至凱撒身邊慰問,扶凱撒起來。

「就是他…就是他定下的混帳理念令媽媽和提恩非死不可……!!」凱撒憑著報復之心撐起顫巍巍的身體,他拔出匕首,筆直地衝向內斯父親。

儘管坑道上壁不斷掉下石塊,但其決意使他對周遭環境的狀況視若無睹,將一切都賭在這一擊,這份恨意之上。

沒時間了…這一擊就決定我們的生死…!!

內斯也站穩住五勞七傷的身體,雙手握緊手槍。

「小鬼,你在說甚麼呢?」殺人無數的內斯父親茫然地挑了挑眉頭,開槍射擊凱撒。

凱撒看穿了子彈軌道,直角轉向躲閃,內斯父親繼續追擊,卻都打不中進入無人之境的他。

「嘖…」內斯父親察覺到槍不管用,索性拿出電擊棒,打開電源的時候電擊棒表面還發出滋滋的閃光。

凱撒瞄準內斯父親的腰側,雙手握住匕首直衝過去,可是身為大人的對方手更長,在匕首插進去之前,電擊棒已經碰觸到凱撒的右手。

「啊啊啊啊啊!!!!」被電流纏身的凱撒絕叫咆哮,全身痙攣。

「可惡…!!爸爸快點住手啊!!!」內斯情急之下連續開槍擊發父親握住電擊棒的手臂,可是父親還是沒有鬆開手的打算。

凱撒不曉得是被電流弄得瘋掉,還是早就瘋掉了,他在這個時候還有力氣推進匕首,刺中內斯父親的右邊腎臟,同時間電流順著沒入體內的匕首傳到內斯父親身上。

「咿啊啊啊呀呀呀!!!!」他作出一聲臨死前的嚎叫。

內斯好像是聽懂了蘊含在咆哮裏的意思,冷靜地上移槍口,對準父親的眉心扣下扳機。子彈直入腦袋,父親瞬間倒地,電擊棒掉在地上,被崩落的石頭砸爛了;凱撒鬆開了手,及後倒在地上,身體持續痙攣。

混亂的槍聲終於中止,內斯脫力地坐在地上,紫色瞳孔不知不覺間泛起了淚光。

咚!咚!

可是大石掉落的聲音令他從感慨中恍過神來,他趕緊收下手槍,跑到倒地的凱撒身邊喊道「凱撒!!我們走了!」

他抬起帶電的雙手,酥麻刺痛的感覺令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你傻啊…他媽的…掉下我走吧……」凱撒雖然身體被電流折磨至動彈不得,但強韌的精神讓他勉強動唇小聲說話。

「你才是傻瓜!別在這裏放棄啊!」內斯忍不住衝凱撒破口大罵。

他將凱撒的雙手繞過自己的脖子,咬緊牙關忍受著流落身體的微弱電流,一步又一步的拖著凱撒往坑道入口前進。

凱撒…你不是該在這裏終結的人!!

凱撒向他施展了「魔法」的可能性,改變了他的人生,他當然不能對凱撒見死不救。或許死亡是凱撒所願,但在他眼中凱撒比誰都更有魅力,更值得擁有將來。

「…可惡……」凱撒呢喃著這一句之後,最終還是失去了意識。









坑道徹底崩坍,入口處被大石堵塞,礦場的生存人數只有兩人。

內斯艱辛地背著沒有意識的凱撒返回狙擊點兼安放物資的小營地,將凱撒平放在地上,他亦累垮地在凱撒身旁坐下來,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好累……好痛……不行,我還要叫人清理沿路的屍體,這次的作戰不可以讓外界知道,必須快點……

他一邊運轉著疲累的腦袋,一邊拿起軍用的通訊器跟低級嘍囉下達指令。

Boss已經不在了,公司和〈拜塔斯〉今後會怎麼樣……

接下來要處理的問題堆積如山,使他納悶不已,沒有特別受傷的頭都要痛起來。

「喂,親人死去的滋味是怎麼樣?」

虛弱的聲音伴隨著微風吹進耳朵,內斯扭頭吃驚地望向睜開眼睛的凱撒,「凱撒、你沒事嗎…!?」他第一時間關心凱撒。

「仍不能動吧,那個混帳竟然用上電擊棒……」凱撒不滿地咕噥。

「我也沒想到爸爸會隨身攜帶這樣的武器……」內斯看見的時候都捏了一額冷汗。

對凱撒來說內斯的感想其實是毫無意義,「他媽的給我回答問題。」他微微歪頭瞪住內斯催促。

「老實說……有些奇怪,一言難盡。」內斯無法用語言具體地描述這種感覺,就是有點悲傷、有點憤怒、有點痛悔又無可救藥地得以解放,這樣的感情混合體真的擁有一個字詞來概括嗎?至少年僅五歲親手殺了父親的他不懂。

「他媽的說得沒錯,一言難盡。」凱撒眉頭深鎖的應道,盯著無雲的夜空嗚咽道「這個時候天空竟然是他媽的綺麗啊,真是該死……」

想跟媽媽一起看——凱撒沒辦法在比他年幼的孩子面前說出這麼丟臉的真心話。

「凱撒,我還是認為你應該繼承〈拜塔斯〉首領之位。」內斯突兀的說,語氣頗為堅定。

「別他媽的胡說,我已經沒有他媽的力氣繼續下去……就算我復仇了……死去的人都不會回來,我還是沒能令他們的死變得有意義吧……!我是多麼的弱小……」凱撒握緊拳頭,使力地搥打凹凸不平的沙石地面,眼角流下憋了多時的淚水。

身體好痛,心臟好痛,最終只有得到無盡的虛無——或許這就是復仇的盡頭。

「有意義的!你因為他們能在跟爸爸的戰鬥中活下來不就是有意義嗎!?那就繼續下去!記住他們!我們一起變得強大吧!!」內斯低頭看著凱撒,含淚喊道。

這句話也是跟自己說,儘管是該死的父親,但說到底都是養育自己、教曉他認識世界的父親,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張臉、那些話、那一發子彈的沉重。

凱撒其實被內斯弄得更加想哭了,可是他選擇抹去軟弱的眼淚,「你說過你會把所有武器和資產給我吧?」他低聲問。

「嗯、是的!」內斯吸著鼻子答道。

「那我就當上王給你看!我要擁有最大的力量,成為最強的人!不再受人擺佈、遭人欺負!我要讓大家都記住『米歇爾・凱撒』這個名字!」凱撒伸出拳頭作出宣言。

「好!!我一定會協助凱撒成為世界的王者!打造一個屬於凱撒的世界!!」內斯笑逐顏開,亢奮地喊道。



這晚的事情對外對內都以「意外」的說法來終結,內斯因為年齡關係沒有繼承公司董事長一職,改由他信任的高層擔當,明面上當一個有股份的小孩子,暗地裏已經得到新董事長的批准在公司旗下的研究所研發新軍火。

無家可歸的凱撒成為了內斯家的養子,亦當上〈拜塔斯〉的首領,內部有不少忠心於前首領的成員都感到非常不滿,凱撒索性當場處決那些不願聽從的人,以王者的姿態實行恐怖統治,帶領〈拜塔斯〉邁入新的時代。

貧民窟的凱撒就此寂寂無名地死去,而〈拜塔斯〉的凱撒從黑暗中重生了。

-The end of childhood-



將最高得分的黑色球擊入洞中,凱撒隨手將球桿放置在桌球檯,梳起淡金色的瀏海,吐了一口氣。

「明明不該想起那種該死的童年,房子太安靜還是會忍不住……」他垂下了手,獨自一人在偌大的房屋中小聲呢喃。

他知道內斯去了做偵查任務會晚回家,但他沒聽見混帳世一也跑去別的地方,所以讓他想起不願回想的童年回憶鐵定是混帳世一的錯——亂想一通罷了。

他繞過桌球檯走到後方的酒桌,拿起紅酒杯抿了一口,沒法化作甘味的紅酒一直在喉嚨深處苟延殘喘,令他更加鬱結與煩躁。這個時候耳邊聽見一些動靜,他轉身望向大門,目睹潔一臉憔悴的走進屋內。

內心的納悶一掃而空,他放下酒杯,向潔輕聲說「歡迎回來,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