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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醜。」

玄魁敇天湊上去瞧了一眼嬰兒,裹在布中只露出濕漉漉又皺巴巴的頭來,配上頂上稀疏的毛髮。

「怎會!禘子是世上最好看的……」猂界守一愣,正要高聲抗議,便馬上被打斷。

「──你高興就好。」

荒禘忽略眼前不識相的好友,再詳端初來乍到人間的孩子。「這就是禘的兒子,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

「也許我該喚其他人進來,看看他們心中的猂界守,怎麼變成一個傻父親。」

宮廷內室之中、寢室之外,現此唯有亦君臣亦好友的兩人。玄魁莞爾,也有些動容。其實兩人自幼便認識,今日其中一人已為人父,過去種種看似遙遠卻仍歷歷在目。猂族狴階,為立國之初四脈之王的血脈,承平時期,多有交流。有時是宮廷宴會,個個盛裝打扮,展現自家氣度與財力,父母為子女尋找潛在的婚配對象,保持純正高貴的血統。四脈雖是時常交戰,但彼此之間可說都是遠親、有些甚至是一級近親,如表兄弟姐妹;有時則是共同活動,狩獵或比武大會,是尚勇的猂族最高階貴族一較短長之時。

第一次見面是在祇明兩脈聯合宴會,為慶祝兩脈又有一對新人結緣。玄魁方才七歲,開始學習劍術不久,在父母與其他人不知談論何事時,覺得無聊的他走到宮廷花園隨意逛著,隨後偶遇與大他兩歲的明狴荒禘。相隔甚遠的兩人之後多有書信往來。而第四次見面,則是個夏天,乾燥無雨。十五歲與十三歲的兩人比武正到一半,正落下風的荒禘被明脈之主、亦是他的父親喚去,認識明脈狴姓分家公爵及其一對兄妹兒女。等荒禘回到玄魁身側,已是數時之後,玄魁仍在花園中專心練劍,熱汗涔涔。

「我要結婚了。」荒禘劈頭便道。

「喔。」玄魁回道。「恭喜你。你第一次見到她?」

「以前有見過幾次。沒特別注意就是。」

「嗯。」玄魁敇天一轉手中長劍。「再來嗎?」

平靜得像是聽聞今晚會有什麼菜色一樣。畢竟這就是貴族的宿命。

「那你呢,玄魁?」

玄魁敇天聳了聳肩。比起明脈少主,僅是偏遠湖山之地繼承人的他,婚事是完全不用著急。他最記掛心上的是他的父親,痼疾不見起色。近來父親要他時不時到城中騎馬出行,且務必高調,帶上家旗與祇脈狩翼旗。他明知是什麼意思。每當想開口說些什麼,父親總是用那雙同樣湛藍的瞳注視著他,輕拍他的肩,盡在不語中。更加年幼時,他會與山城中的其他孩子玩成一片。有些是貴族的孩子,是父親的家臣們送來城中當差、陪讀的;有些則是城中市民的孩子,一開始完全不敢靠近他。他其實不甚明白,自己的武藝究竟如何,即使每個人都讚歎他天資奇高,後來更取他武藝特色,如疾影般的瞬天驚蹤,稱他為「迅捷的」或「疾影」玄魁敇天。也許是馬屁,也許是他們在與他練武時根本不敢使出全力。他只知他必須加倍磨練武藝、研讀兵書,在風雨飄搖的祇脈中守住橙魚湖山的一切。

「真想有一日去橙魚湖參加你的婚禮啊。」

「等到那日,我會讓你知道的。」

與所愛之人結婚的那天。玄魁敇天忽然這麼想著。因為他想起了他早逝的母親,即使連記憶都十分模糊了。但他自小便知道,他的父母是貴族中極其稀少的相識相戀後結婚。只可惜命運弄人。

隨即,命運亦將他帶到祇脈王城。

即使有戰功加持,剛成祇國國王的他仍被處處掣肘。身邊能稱人材的大多為武官,如狩天獠等人,因長期在外作戰保衛疆界,武藝與統御不在話下,他自然大多與武官們學習交流。內政方面,他只能盡量仰賴他認為心術尚稱端正的文官治理,他知道自己不該逃避,卻忍不住總是往武藝軍法方向偏斜而去。

大約在他成為祇國之主的一年後,他訪問了祇地之東的明脈,眼見在從小便接受完整文治訓練的荒禘的治理之下的明脈,浮華繁盛卻又井井有條。之後祇明兩脈聯軍數次抗擊入侵異族。就在某次只有十數兵士死傷,卻成功擊退七百餘人的劫掠部落時,看向那無懈可擊的後勤、輸送傳遞、道路與城市修築,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論內政,他不適合,也遠不及荒禘。但,他可以發揮他的長處,兩人同心便能為猂族萬民開闢一條光明之途。

荒禘自是最初知道玄魁決定的人。而玄魁不在事前宣佈,只是要祇脈領主們,與所有猂界的大小領主一起,親眼見證他的推舉,並立下誓言。他完全知道祇脈族民會多麼失望。但即使如此,他也要推舉荒禘為猂界守。



荒禘仍慈愛地撫弄著懷中稚子,喃唸的一句話將玄魁飄忽的思緒拉回。

「──你若有機會,禘相信你也像禘一樣的,玄魁。」

荒禘抬起頭來,朝緊閉的寢室房門望了一眼,內中是有些聲音,但仍是無人走出。只是產房是男人禁地,連身為丈夫的荒禘也不能進入。他只能抱著方出世的孩子,再與玄魁搭起話來。

「玄魁,你知道禘現在在想什麼嗎?」

「不知道。」

「在禘的兒子長大時,就必須生存在這樣戰禍不休的環境。玄魁,禘竟然不確定是否能保全他,是否能給他最好的生活……但禘不會輕易放棄,每個猂族的嬰兒,都是猂族的未來,是猂界守必須保護的人,為了他們,禘會不惜任何代價。」

玄魁敇天本以為自己心緒飄得有些太遠了,結果倒是又與荒禘所思相差無幾。

這就是我族的猂界守。從四年前祇御鹿崖一役,至此時此刻此地,四脈交界之處、新修築的猂宇禘宮,眼見新出世的猂族希望,只能稱不可思議。

他全心全意相信的那人,數百年來第一位猂界守。他想起了那日,四位選侯,明脈的荒禘、祇脈的玄魁、劫脈的吞烽、御脈的僰君,將四脈已有數百年未聚的四塊國璽,赦虎令、狩翼令、伏驤令、燹狼令拼作一起交予明狴荒禘後,他對新任猂界守立下的誓言。

吾以信仰承諾,吾將全心全意輔佐異殃猂守,守護異殃猂族的領地與榮耀,並完全履行對他的效忠,忠於信義且不懷欺瞞。從此時起,於吾死時方終。


就在此時,一人全身白色鑲銀盔甲、胸甲繪著展翅鳳凰家紋的狴姓公爵,帶著一名身著鎖甲的傳令兵匆忙進入。

「吾禘。」公爵向猂界守行了個禮。他目光瞥見新出世的嬰兒,只是稍微頓了一下,便繼續道:「我萬般、千般、百般、十般不想在此刻打擾,恕罪恕罪。」那公爵十分年輕,亦不同於他的裝扮那般嚴肅。

「唉,你也太見外了,等會能進去了,我們再一起進去看姤兒。所以說是怎麼了?」

在荒禘兼任猂守、全族事務繁忙後,獲封明脈攝政的年輕公爵,明氏狴姓的和鳳翥收斂了神色,才道出邊境探子回報的最新消息:與祇御兩脈接壤,西方的日夜殊國正集結大量兵馬準備東征。

荒禘與玄魁敇天皆是一愣。此時,一名女僕也正好從內室中急步走來。「夫人突然又開始痛了,而且……」女僕本來想說胎盤遲遲未排出,但想想覺得不妥,頓時又住了口。

三人面面相覷。

「而且什麼?」荒禘急道。「已經生完了,可以進去了吧?」

「你們進去看她。」玄魁向荒禘使了個眼色,荒禘點了個頭,便與和鳳翥隨女僕一同入內。

玄魁敇天便向傳令兵細問起情報。

祇脈與西方的日夜殊國,交界之處是一廣大平原,名為奕天原。唯一可守之險乃是平原上隆起的一塊小丘,祇脈也早就在此建立名為奕天城的堡壘。近百年前,時任祇脈之主,趁當時仍稱日夜殊界的敵國動盪之時,耗資不斐從各地運來土石與材料加高丘陵、重新築牆與擴大城市範圍,由木柵堡壘改為當時最先進的技法,以燒製的土石造牆。重建後的奕天城澤披至今,他也被百姓感念稱為「築城者」。

奕天城為祇脈王家直屬領地,極為重要,不能分封。但也正因此,近年來祇脈衰敗動盪,此城日漸廢弛,直到可說是拯救全脈的玄魁敇天橫空出世。祇御鹿崖之戰後,四脈暫時停戰時,在玄魁敇天強烈的意願下,祇脈與御脈和解,玄魁敇天命人歸還前御主及其子遺骸。其實,當初帶走首級示眾,玄魁也覺得頗為野蠻,但祇脈激情需宣洩,副將狩天獠建議還是帶回首級示眾,玄魁便同意了。四脈和平後,玄魁敇天總算能可開始清點邊防要務。他聽聞日夜殊界似有巨變,更名為日夜殊國,國王自封後晉為皇帝,亦開始積極侵攻周圍。玄魁便指派狩天獠為奕天城市長,加強防務、重新修城,至今已有三年。前回的巡視令玄魁十分滿意。

玄魁先令傳令兵退下,此時,荒禘與和鳳翥竟又出了房間,仍是不見明脈王后。

「唉,畢竟傳統就是傳統,本來想說我可以稍稍幫忙的,結果又被輦出來。」和鳳翥搖頭歎息。

據說明脈原皇素喜醫術,但不甚鑽研、頗為懶散。只是玄魁敇天不知這傳聞有幾分真假。

「……何意?」

「是雙生子。」荒禘先是難掩面上喜悅,卻又隨即正色。

玄魁敇天則是一愣。「……恭喜。」雖然他想多嘴一句「應該也很醜」,但現在絕不是閒扯之時。

日夜殊國,沒想到來得如此之快。

眾人甚至不及沉浸在喜悅氣氛中,便如同荒禘方才所言,為了每個新生兒、每位猂民的未來,他們得不惜一切代價地,去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