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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山飛雄望向青葉城西的心臟──這個份量之詞幾經變遷。 在烏野的舉球員眼裡,及川徹曾是學習範本──標竿人物,漫不精心的隊長,冷血的指揮,精於言詞的組織者。 只要及川一個眼神,影山的血液就能變得鮮活──他領教過幾次,有時心跳加速,有時無法克制地臉紅,還有幾度是忘記自己找前輩的理由,不管哪一種,都讓年輕的舉球員狼狽。 及川在與他帶領的青葉城西隊伍對話,修長的攔網員們負責回應,短金髮隊員側身站,顯得興致闌珊。那是第二輪比賽才見到的成員,影山曾猜他是難纏的殺手鐧,後來發現他是莽撞揮舞的利器。 及川湊過去,拉那隊員的袖子,叨念桀驁的二年級,京谷賢太郎首先露出了「他竟動手」的表情──繼而變成了「你敢動手」,現場一陣混亂,岩泉一──眾望所歸的青葉城西副隊長出手阻攔,先揍京谷,再回頭罵及川。 「不看了嗎?」 青紋黑鞋映入眼裡,意識到自己死盯地面的影山回神:「及川前輩。」 這什麼表情?及川打量對方,影山飛雄的性格易於解讀,但煩惱緣由素來難猜。中學時代,及川毫不關心;高中之後,他懶得揣測。 「裝乖。」 # 倔強,頑劣,執拗,以及不得不從的無奈──影山在床上不算聽話。雖然及川也不需要這點不太真情實意的聽。 及川正拿手四下探後輩的底──簡稱搞前戲,影山被摸得渾身發燙,肌色露出的程度毫無社會禮儀,及川的鼻尖貼他肩頭,邊專心嗅聞後輩清爽的味道,邊用手詳加度量等會要填滿自己腿間的東西。 想要讓後輩更多蓄勢很簡單,及川試過各種,大部分都有效。 及川徹將手探進影山飛雄褲腳,隊服很合身,褲子很短,這是烏野的客隊制服,影山穿橘色的時候看起來很突兀,看久了有種格格不入的匹配,及川設想過這身橘色換穿上己身的效果,結論是自己與青城色天生一對。 腿間的形狀在手下變得沉重。影山呼吸窘迫,眼睛卻盯著及川,緊咬的下唇泛出牙印。 ──在吸後輩的老二之前先接個吻? 腦內浮現各種粗俗名狀的及川抬頭,他很清楚自己沒要對後輩付諸施行。 前前一次,前前前次,或者僅不過是前一次,嘴碰嘴發生的場合在前幾週。 他跟影山沖完澡回房間,順手落鎖,衣服脫一半,未著鞋襪,及川想都不想拿影山腳板當膝墊跪下去,影山張口要埋怨,及川的臉幾乎貼到影山腿上,手指把那團寬鬆四角褲掀上去,用舌頭把剛在浴室裡面拿手把後輩洗了個遍的那根含進口中,影山僵住,沒多久就勃起到及川的嘴吞不下。 那是及川近期被頂得最爽的一次,尤其之後影山試圖爬下床時小聲抱怨腳板疼,前幾刻跪在凹凸不平腳面上、同樣膝蓋疼但沒說的及川覺得很值。 「……可以□□嗎?」 □□?可以什麼? 及川抬頭,影山的視線堪堪閃避。 「可以……接吻嗎。」 含糊不清地咬舌兩次,後輩連臉輪廓都紅了,鼻腔裡擠出來的台詞倒是純愛前奏。 及川心忖不然給你一個貼面禮吧,他想著應付影山,打算就拿唇面貼兩下,途中意識到這可能是後輩的初吻──別問他為什麼這個場合突然體恤起來後輩的感情史。 「我說你啊,」及川漫不經心:「這麼喜歡我?」 這比斷然拒絕更讓人不知所措,影山眼眶顫了一下,有點不知道該不高興還是要坦承──嘴鬱悶地抿起。 直到及川真將唇角挨近,鼻樑軟骨壓來,側頭時的睫毛扇過影山眼皮。 手肘勾到影山脖子後,及川邊吻邊繼續貼近,胸肌以下密合住後輩身軀,影山頓時連骨帶皮無所遁形,胸口下面徒留扼緊的肋骨跟卡在上頭直撞的心臟。 而及川好像沒在乎後輩心臟狂跳,用自己的速度慢悠悠地來。 影山被他舔唇縫,在嘴輪廓上吻了半天,換角度親還輕咬嘴皮兩下,嘴角給親得發麻的影山腦裡一片空蕩,忙著屏息、忙以呼吸、又忙於困擾要不要仿效前輩的動作──他堪堪張口,就被及川丟下。 年長者的舌尖迅速躺回嘴裡,收得非常矜持,等及川覺得這差不多能給純愛史冊收個尾,便放開影山,轉身背向他,濕漉漉的腿根壓下去––影山那根已經昭然地矗立很久了,及川的親吻絲毫沒有讓它變得婉約,影山往下看,及川正簡單明白地將他圍困。 對於突然蒞臨又路過的初吻,影山完全沒得回味就被騎射了。 ──後患無窮。 自從接過那趟吻,及川徹只能不斷招架影山飛雄那種小狗走一走掉水裡讓人撈上來的濕漉漉眼神。 ──想接吻。影山鼓起勇氣發出請願。 還在對橘色布料進行拉扯測試的及川盛氣凌人自地上給他白眼:「不要。」 「之前不親過嗎……」 「我才不隨便親,我的服務難道很便宜嗎。」 ……所以這樣摸有比較不便宜? 臉色一陣紅和一陣更紅的影山面上直接出現對應詞,被及川瞪,連人帶褲依舊被挾持在前輩手裡,唯有精神離開三步遠。 「前輩不因為想做才做嗎。」 「不是。」 「不是喜歡我嗎。」 「做可以不需要那麼喜歡。」 影山被繞過去了,覺得不對,但不知道哪不對,「那為什麼是……我……」 「有需求。你這不也有嘛。」 # 人生十多載走至這番境地,最龐大、最荒唐、最不講武德的厄運,及川徹對影山飛雄實行了一個「把這傢伙找回自己生活裡」的舉措。 從小到大熟悉不過的兒時玩伴兼隊友側過目光看他,沒想了解他的盤算是什麼。 及川貼過去,殷殷切切笑:「問我嘛。」 「誰管你。」『伸手不打笑臉人』這詞在岩泉一鐵拳之中未曾存在:「你要是這一年沒拿出全部本事我就把你從體育館扔出去。」 「欸,一上來就恐嚇我。」青葉城西的隊長膩歪失敗,攤攤手。 「……跑去那種地方,影山在想什麼呢。」 「烏野可不是名不見經傳的地方。」 「是嗎?」 及川拄起拐杖,岩泉目視他一拄一拐移動,跟下去。 及川幾天前扭到腳,原因無辜到只能歸咎為男方全責:隔壁女排隊員。 兩撥人都在練習場上,及川在待命區輪替,女排的自由人飛身接球時從後場翻來,及川擋了隔板險處,Li很輕盈地從他身上跳下去,誰都沒當一回事,結果及川抬腿跨隔板時突然拉到肌肉,當場跪地,姿勢還不標準沒辦法示範求婚,女隊員們圍過來罵他不中用,辛辣得聽在其他男隊員耳裡都快聽哭了。 指導才剛給社團敲定跟烏野高中男排的練習賽日程,問及川要不要延期,及川擺手說這個去看醫生馬上能好。 最後及川把復健行程一路排到比賽當天。 岩泉懷疑及川整後輩之前可能有先整自家人的意圖。 # 練習賽甫一開場,就是後輩與隊伍的即興鬧劇,及川徹在看台上觀戰,差點要笑出聲。 快一年沒見影山飛雄,及川想過他是否會變,是不是依舊在當國王──名為暴君的統治者。 中學綜合體育比賽,本來是去看「球場上的國王」的,但看到的是隊伍四分五裂。 及川無法得知影山飛雄何以選擇這所高中,他不以為這個後輩有救世主性格。雖然國王的稱號源自輕蔑,但北川第一中學男排隊伍的能力,在中學裡實屬名列前茅,形容成「國王人馬」並無貶低之意。 後輩四下張望。 ──在找我嗎。 會這麼以為,並非自戀、也非自滿。 但凡影山飛雄對自己的現況有些許猜想,或者質疑為什麼青葉城西知道他的社團申請,他就應該要想到自己的存在。 烏野的隊伍有個原舉球員,跟自己一樣三年級,及川沒怎麼詳加研究,實際上可供參考的資訊也很少。這隊伍已在縣內選拔失利多年,多年前最後一次春高由一名漆黑亂髮的成員領頭,位置跟舉球沒有關係,及川也沒在近期聯賽資料找到該員的名字──知名的學生球員不一定有能力進入職業。 烏野當前的人員配置只有來自千鳥山中學的西谷夕在自由人圈比較出名,西光台中學的東峰旭他沒遇過。影山身旁有個看起來外行人般頻頻阻擋跑位的隊員,上限看不到邊際,下限無窮地低,交流方式很原始:兩人開始蓄力要痛毆對方。 幾個高年級隊員出手去攔,大場面沒發生。 烏野隊伍的人會走近影山飛雄,與之對話。 影山飛雄會回望,有時點頭,有時回應,眉頭緊蹙,眼裡是審度得失,身體卻是跟從:他很矛盾。 他的身體語言沒有任何一處可以形容成圓融。 將觀察結果擱置,及川踏入球場:不符性格的行事,並沒讓影山飛雄變得更好對付。 # 「……前輩受傷了?」 「不用你關心。」 影山鬱悶,忍了又忍,沒擠扁球包已是將意志力開到MAX:「把我叫來,又不在場,想整我也不用這麼麻煩。」 「居然知道我要處理你很麻煩呢。」 「……」不是賦予影山應答的回合:「……不還在像這樣地叫我來嗎,到底是讓我來還是讓我別來。」 「這些年當你那國王,也該懂點人情世故了吧。」及川轉身欲走:「接下來該有什麼行程有什麼,你自求多福。」 「──前、」影山的聲調飄忽––及川轉彎時聲音落在另一邊,後輩正試圖跟上來:「……我以後還能找前輩嗎。」 「為什麼?」 「欸……」 「你還想知道什麼?我看你那跳發––」及川在後輩臉上沒看出分毫心虛,頓時不開心的就換自己了:「––沒人教都學會了,還有什麼非得跟我保持聯繫的道理。」 「還有很多是我要學習的,而且……」 偷技問心無愧,但人底氣不足,及川聽他聲音含糊,覺得後輩有別的心事。 若把「競爭對手、傲慢小鬼、超沒禮貌、還不社會化」這幾個疊加要點排除,影山飛雄長得還真算是及川審美線上的類型。 後輩這三年長高不少,背脊端直,有頭有臉,現在正擺著一張很年下的表情不得要領。 及川打量後輩,影山被他這麼一看,後知後覺地局促不安。 跟後輩交換條件,跟引誘後輩──不知道哪一個比較好達成。 # 選擇直接對抗及川徹時,影山飛雄從來沒想過會發展成當前事態。 坐在場地外圍的影山將寫字簿蓋上。 最近他與及川面會成日常,一開始還會先聯繫,後來及川直接把報備拿掉,說沒要取消就不用通知了;這其實不太符合影山習慣,老是要看一眼抄來的行程──及川的行程。 及川有個好像不用連網的腦袋行事曆:三天後是社團聯合會議,七天後師生會談,二十天後青城畢業生舞會,邀請制,票給姊姊跟外甥了,小飛雄?想都別想。 (──我有社課沒要去。影山說完就挨罵了,而及川的怨言任性又缺乏主體:我說這件事不是給你瞎回答的!) 影山一開始沒想過自己有必要記,直到在青城的練習館外吃閉門羹。 及川的電話來得像在他身上安攝影機:「體育館維修,我值日,今天你不用來。」 影山有點心虛地看門上張貼的告示說了聲哦。 他也不明白自己在心虛什麼。 「好心情都要給你嘆沒了。」 日向翔陽師從學長們演練完獅吼、魚躍、海豹爬後,躺在地上拉筋,轉頭打量影山。 誰的好心情?影山回以目光。 日向把這個天聊下去:「你不是在談嗎,情緒怎麼都沒好半點的。」 談? 「談什麼?」 「談戀愛?」 ……談?戀愛? 「誰?」 「哈囉?」日向被舉球員這反應迷惑:「你最近連自主練都不留第二輪了,問你幹什麼去你說找大王,我抱怨你偷偷拜師你還反駁說才沒那種好事,難道真是壞事嗎。」 影山皺起眉頭,現在他大概知道為什麼前幾次準時離開時,同級們會用那麼懷疑的表情看自己了,影山本以為就是練習縮短的事情──他還是理解錯了。 雖然他沒想要瞞,既然沒有人問,他本認為不需要特別解釋。 影山迅速四下張望,小聲問:「前輩們也那樣想?」 「他們比較擔心你被騙──這不是我說的你別瞪我。」 影山確實在瞪他。 日向試圖英勇無畏:「所以是怎麼了?」 「我不……」影山乾巴巴地撿話回:「沒被騙。」 日向面上不禁擺出『欲言又止但我還是得說』的表情:「你好像被仙人跳的男主角。」 # (──前輩、拜託、) (──我為什麼非得給敵人指教不可。) 憂鬱的週一傍晚天未暗,兩人便在地方球館外狹路相逢,及川徹說自己很忙沒空,結果遭外甥當眾拆台。 如果影山飛雄是因為這樣才斗膽窮追不捨,及川得把「後輩從來不懂看場合跟氣氛」的說法摘除。 ──不、但,前輩、 影山飛雄很快地瞥向及川的外甥,一個名為「猛」的小學生。 後輩不知道是覺得丟臉,或者是評估著能做到什麼程度──及川突然就看到他低下的頭,道歉範本似的。 ──拜託前輩、 在覺得這番場景搞笑之前,喉嚨裡荊棘盤據,如果張嘴能吼走後輩的話他會吼的。 及川沒有走開,影山飛雄忐忑低頭。 ──夠了,有什麼要說的就說。 ──是、那個…… 影山直起身,及川放下不耐煩地埋入髮間的手指,歪頭看他。 ──如果說,假如球風改變,像是岩泉前…… ──喂,如果不想被我揍,就不要用那種莫名其妙的類比。 影山尚未越線,但也足夠靠近警戒範圍,及川曾想要是影山換任何一種別的語氣,可能就會是他對後輩發飆的場合,是影山的應對過於笨拙讓他止步。 停下腳步的這一趟,成為他們對彼此予取予求的契機。 # 影山對及川的觀感源自本能,經過長久放置跟距離美,已有點脫離理性:欽羨,崇拜,勝負。 總想起前輩。 在影山就讀北川第一中學,即將升上三年級前,年事已高而入院的爺爺,最終因器官衰竭而過世。 最後一次說的話是「等出院了一定要去看飛雄比賽」。 影山跟東京回來奔喪的姊姊一齊站在葬禮場地前頭,姊弟在過程上沒講幾句話,疲倦地望著儀式。 爺爺生前是地方排球教練,為此辦的告別式,熟識的成員們來來去去。 及川徹跟北川第一的排球社指導前來,教練向影山的雙親致哀, 令影山飛雄驚訝地──及川徹來了,他穿著周整的高中制服,對影山點頭,面向儀式區進行祭拜,回頭看影山,而後離開。 影山看他背影遠去,想與曾經的前輩說什麼。 親臨這個場合所面對的虛無和失重,在假條原因上書寫喪事的文字。 那些沒辦法對隊友說的,無以使用語言描述的,甚至也不能示範的,只會在回想的時候,不斷以焦慮浸濕穿鑿情緒的、那些無形之重。 那點力不從心似乎被帶走了一點點。 # …… (……) 在烏野排球隊觀看前輩們與人們談話很舒適,與影山同隊的三級前輩們有很高的情商,能在對話過程裡成為收尾人,就像是能在與陌生人通電話時,成為那個說「下次見」的人。 及川是箇中翹楚。看著及川越久,影山越發現自己沒辦法達成這階段的任何事。 他嘗試等候某種跡象出現,但根本不知道跡象長什麼樣子,或者會用什麼姿態駕臨。 「前輩,下週末……是七夕。」影山試圖起頭。 「知道節氣你好棒喔。」及川的回應則是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 宮城今年的暑期天氣不算穩定,氣溫有二十,有三十,冷冷熱熱,及川昨天咳嗽,今天打噴嚏,影山問前輩感冒了嗎? ──區區噴嚏咳嗽算什麼感冒我一介活人還流汗呢。 及川不耐地把他趕開,又伸手和後輩要面紙,原處折騰片刻,影山也沒走遠,簡單粗暴地比拼誰的免疫力比較強。 丟完垃圾,等腦袋從擤完鼻子嗡嗡響的狀態裡恢復寂靜,及川認定熱屬於錯覺,心煩則由眼睛黏在他身上的後輩造成,於是保持一種強行心靜自然涼的放生狀態。 「講到七夕是要幹嘛?」 「想給前輩過生日。」 「哈?我生日已經過了欸。」 「我知道,七月底……中?那時沒機會……」 及川沒好氣:「啊對啊你那時候莫名其妙跳出來跟我哭哭,好笑。」 「我沒有哭!」 「行了,多大點事,過一個結束八百萬年的日子幹嘛。你如果要送禮物那現在可以給我了。」 「禮物送的……」影山嘟嚷:「但得先知道前輩想要什麼。」 「雖然我想說你一向欠缺觀察力。」及川啼笑皆非:「挑個你送不起的沒意思,你送得起的我不能自己買?你還不如老老實實別迷路就夠了,省得我現在還要牽你回家。」 哪有牽──明明是電車同方向。影山扁嘴。 兩人路線一左一右,過這馬路就要分道揚鑣,搞得影山莫名有點倒數計時的緊張感。 「前輩沒什麼想要的嗎。」 「你這問得沒點醞釀,我哪想得到,不然你生日禮物要什麼。」 及川這一說只是想讓對方同樣理解現況,結果發現是自己嘴快了:後輩早有盤算。 「我想跟前輩約會……」 ──約會。及川連嘆氣都懶。 「我們這樣不算?還是你想像的約會是看電影逛街打遊戲唱K?麻煩不要做這麼違背你性格的事情。」 ──這傢伙生日什麼時候?記得日子有點靠後。 「如果你最後面還有一個隱藏事件叫做『上賓館』的話,我們現在也可以直接跳到那個環節。」 後輩頓時無處容身,連堅韌的球包都無法分攤他手指泛起來的尷尬紅色。 「……前輩是急著想打發掉我嗎。」 「喂,你敢再說一句我打發你看看?信不信我把你掛站牌上。」 花費的時間跟心力即使少,也是從扎實行程裡支出的,雖說及川對後輩一向得理不饒人,終究不是「我這一程必換你那一趟」這種斤斤計較的類型,後輩用上「打發」一詞不可原諒。 這到底算是影山的直覺還是一句單純的頂嘴,及川無法得知,他藏著一份倒數行事曆,誰都沒告訴。 高中這段時期,青葉城西的隊友們與及川齊頭度過一年一遭的賽程,邊練習邊著手安排春高預選之外的計畫,大半人說要當大學生,岩泉的目標是跟他形象不太搭的高材生,早就定下申請的大學,開學時間比日本晚三個月,在下一年河畔櫻花盛開前,岩泉就會率先前往美國。 生日剛過不太久,十八歲還沒具備什麼法定意義,及川對這歲數暫時沒什麼感觸,那天社練結束,大家吃完飯解散,及川在天橋上看著落日與長雲混淆、不清不楚地切換入夜。 及川邁開步想超前,但事與願違:對街號誌閃起停止信號,他沒能在斑馬線上甩掉學弟,後輩跟到身側時,及川站定幾秒,還是沒忍住朝影山腰上抽了一巴掌,力氣大得對方一聲悶哼。 這一掌觸感沙沙的。後輩穿的不是體育服,是白制服跟黑長褲,學蘭半完成形。 學蘭造型他們中學同時體驗過,彼時影山小學剛畢業,是個生於學期尾巴的孩子,比誰都瘦小,經過剪裁的制服沒有過長,但寬鬆,走向場館那個風會從腳底板竄過的廊道時,影山的衣袖與褲管在凜冽的晚風裡蓬鬆起來,乍一看有點像氣球狗狗。 思慮至此,讀秒聲顯示即將變換燈號,及川瞪視馬路,後輩站在視角邊緣。 及川不太想坦承自己能很輕易地設想後輩的未來。 影山飛雄的路線比其他人所想的更加直觀:他會是這個國家的要員,他的來時路跟歸宿都只會是球場。他不是成績好或者在課業上用功的孩子,離開學校對他來說只是方便他更早地踏入隊伍。 幾週前及川還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放棄最早的頭幾年、中學三年和高中三年──所為之努力的事物,他透過青城教練的人脈,向立花Red Falcons球隊發出面會請求,見到那位何塞·布蘭科,驚訝又不驚訝地發現自己留在這位前明星球員的記憶裡:那個拿白色護膝給他簽名的孩子。 何塞笑道:護膝唰拉唰啦的很難簽。 阿根廷人的英文對應裡面夾雜日語特有的擬聲詞,何塞會講一點日文,「為了不夠努力而哀嘆」,以及「拚命努力再哀嘆」,及川拼湊出來,發現英日語合在一起,意外有種地獄感:我不入這坑誰入。 這個紅燈長到後輩轉而注視及川的行為變得理所當然,影山仍在醞釀先前的話題:想約會。 及川不用回望,也能描繪後輩體態:有著耐咬軟骨的耳廓,修剪整齊的頸髮,下頷接窄直的脖頸,跟一副欠個項圈銬脖子的表情。 「你──約就約吧。」及川對自己漸偏的注意力咬牙切齒:「但今天你得先說服我。」 「說服?」影山試圖回應,但沒理解要回應什麼。 「看你能用幾個?」 閃耀著虹彩的包裝──及川從自己的球袋裡扯出一串金屬色全新套子,乍看特別像遊戲場兌獎用的票,在影山炸起了毛試圖逃跑之前,及川強行拉開後輩的球包拉鍊,把套子通通塞進去。 # 翻著雜誌,照片當中自展架垂落的紙鶴串飾色彩斑斕──仙台七夕祭。 青森睡魔祭,秋田竿燈祭,和仙台這場,放一起號稱東北三大祭。七夕祭的白天行程占比多點,最後那天晚上施放煙火,是場年年都辦的商業地方活動,佈置不差,雖然如此這般。 及川跟前任去那約會過一次,從白天走到晚上,看完那場煙火。隔天及川收拾物品,當時的女友給他折了一玻璃瓶罐的紙鶴,用特別小張的紙折,加上串珠和緞帶,及川研究半晌,把它收進抽屜裡。 接下來那週每一天都有練習賽跟備賽行程,及川忙到沒回女友的手機簡訊。 隔一週隊友來問及川怎麼又被甩了。當事人一頭霧水,他甚至沒當面收到分手消息。低年級打聽八卦抽絲剝繭,得知約會後失聯一事,及川徹不當個人的行為被眾夥伴用滅菌眼神鄙夷。 不堪回首…… 坐在後輩家餐桌前的及川揉眉心,蓋上雜誌,端詳封面那行大大的《男女約會特輯:仙台七夕行》與身穿和服甜蜜擺拍的一男一女模特兒。 影山下樓梯,剛洗好吹乾的頭髮,因毛巾擦拭的靜電而亂翹。 及川把雜誌封面轉向後輩:「參考『男女』約會,認真?」 影山侷促:「至少……有一邊跟前輩同性別?」 「難道跟你不同性別嗎?真讓我無話可說啊,」及川啼笑皆非:「還是你想當我女朋友?」 「也……不……雖然我是男的但,」影山遲疑:「……有差嗎?」 「嘖,你都會用問題回答我的問題了。」及川嗤道:「烏野這週不是有春高預選賽?還以為你拚死都不想離開練習場呢。」 日期是影山提的,就要看煙火,跟預選賽沒隔幾天,讓及川好生疑惑地算了一下今天週幾、那天又是週幾。 「要練習的。」影山回答太快:「……就……有時間限定的……還是前輩不想去。」 及川回給影山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指向隔壁的餐椅:「過來坐這。」 「?」 待及川結束「把頭揉爆之刑」,劫後餘生的影山頂著一頭亂髮識相地不問了。 # 影山飛雄方向感差勁的黑名及川早有體驗,討論移動方式時,被前輩率先挖苦「你總不會想去觀光點等我吧」,出行當日,影山提前抵達位於兩人住家中間的會合點。 手錶刻度尚有個四分之一的空檔,四周人來人往,影山沿著鄰近建物隨意走了片刻,看到等待對象的時候怔住。 及川在跟路人講話,身上穿的是浴衣,清爽的湖畔枝椏,水藍色腰帶,頭上斜戴了頂時髦的編織草帽,這讓他腳下的帆布鞋變得毫不突兀。 路人離開了,及川投來目光,盤起手臂,似笑非笑地看後輩。 兩人用不存在的意識型態角力半晌。 影山拿痛定思痛的表情過去。後輩走到跟前,及川讀取了一會,最終定調影山面上的意思是慘敗。 「幹嘛這表情?」 「我只穿了便服……」 「本來也沒指定你的衣服?」及川嗤笑:「就是想看你會穿什麼出來,我還猜你會穿隊服呢。」 烏野男排上午練習半天,影山跑回家,就專程為了洗頭洗澡,衣服從前兩天開始翻衣櫃,找來找去全是體育服搭配,最後影山拿了條夏天穿得住的牛仔長褲,配姊姊上次帶回來的T恤,前胸後背無任何字樣的海藍色T恤。 一開始影山還穿錯面,思考衣服塞不塞進褲頭,想到出門時間,拿起手機和地圖,衣襬塞褲頭這事乾脆忘了。 ──就說要讓他扔了那堆莫名其妙的標語上衣。 及川看到的後輩堪稱靠體態襯臉的基本款,他饒富興味地打量,眼睛盯著影山胸肌下面的位置,一副能拿虹膜剝衣服的樣子。 「前輩我們……可以走了……」 影山被看得耳朵發燙,轉身要走,被及川一句「反了」扔在後頭,舉著地圖的後輩默默跟上。 在充斥情侶的七夕現場,前後輩受到的注目並未減少,及川被搭訕五次,影山被搭訕一次。 雖然個頭高,但影山學生氣質濃厚,不太算是會被錯認的年紀,見走上來的是大學女生,及川暗地吹口哨,本想直接表演一番看官不救,結果影山根本沒意識到那是搭訕,當場回了一句「抱歉我不認識你們吧?」聽得及川都想給學弟說點解圍話。 「你這傢伙出去別說跟我交往過。」 「前輩又雙標。」影山撅嘴。 不中聽的話不是及川第一次說,影山自然沒少生悶氣,以前他觀察及川到底怎麼回應這些場合,方式五花八門,最後都是微笑目送人家離開,但沒一項是說自己有伴。 遇到的次數多了,影山越聽越不對味,後來幾次不開心,拿眼神沉默地注視前輩求解釋,及川油鹽不進,沒吃這套,逗完後輩就笑著走了,弄得影山感覺前輩真的不在意有伴這事,自己生的那點氣頓時就沒底了。 這場合更是想討個說法,話到嘴邊,影山意志又癟了,看半天及川身段──還沒一處能拉拉衣角的地方。 及川在身邊這事讓影山三心兩意,想走旁邊多看兩眼,又想靠近點碰他,走得同手同腳,看著那身漂亮浴衣,影山的眉頭再次糾結起來。 「又那副樣子。」及川側眼給他兩秒:「給你脫還不是都一樣。」 影山這次的反應堪稱速度,當場就耳朵熟了。及川拿兩根手指去圈影山手腕,再拿手摸到後輩指根裡面,手法心懷不軌,這會影山真臉紅手熱開始掙扎,無奈及川力氣比他大,影山想牽手的那點小心思給調戲之姿強制履行。 煙火觀看點區設置在草坪地帶,離開市區要道,越走觀眾越密集,路上都是民宅建築,樓層不高,及川看著意外開闊的視野,思考要不然就原地看煙火施放得了。 「及川前輩,你想在草地區那邊看煙火嗎……」 「怎麼?你是說改成站這裡看?」 「欸,不是這,我看看,那棟……」 及川隨他拉著移動,穿越有頂棚的商店街,穿梭於巷,在後面打趣「你真的沒迷路嗎」影山也沒理,最後抵達一棟樓,外觀像是居民活動中心。 結構看起來有數層,部分燈零星亮著,不是無人的狀態。 「這哪?」 「一與先生以前教排球的其中一個地方。」 「要進去?」 「有人在。」 影山推開那道原本像是有上鎖的門──後輩手上竟有鑰匙,及川只能用詫異形容當前心境。 身為建築基底的場館只開門廊側的基本燈,上方的閱覽區和窗框隨機決定透光處,像格子畫。 兩人沿著外圍路線走到建築角落,影山開始爬階梯,說這間活動中心有頂樓,偶爾他跟認識的人會在上面納涼或辦活動,或者像今天這種活動日上來看煙火。 都是些什麼人?聽到交談聲的及川懷抱各種猜測。 「飛雄君!」 「您們好。」 影山欠身問候,走在後面的及川脫掉帽子。 「哎呀,飛雄來了,過來這邊……唉呀呀。」 在影山說明「這是我中學排球社的前輩」,旁人驚呼「唉呀真是帥哥」和笑道「就說我們社團也應該多來幾個男成員」的打趣之間,及川得知現場人員多是地方排球社前社員,多是影山一與──影山的爺爺的舊識。 受指導的、組成互練隊伍的、連帶認得的、這棟樓的管理員都有;大半人打從影山三四歲看到他升國中,到現在過了十多年,很多人已經離開社團,這趟聚會難得攜家帶眷地來,男女老少形形色色,小男生跟小女生們拿著煙火跟吹泡泡的道具在旁玩。 「你怎麼想到的來這?」 「美羽和一與先生帶我來過。」 「也這行程?」 「嗯。」 「七夕還帶你……美羽姊沒男友?」 「沒吧,美羽那會都在打比賽,記得就挺忙的。」 及川跟後輩的姊姊有數面之緣:離開醫院的路上,逝者友人眾多的葬禮,場合都不太合適寒暄。就記得影山姊弟長得一個模子。 升上高中的影山美羽,以著留長頭髮和男友選擇不繼續打排球的事跡,讓及川發出了大為驚奇的感嘆:女明星結婚歸隱也不過如此啊。 「說起來都沒人問我怎麼沒帶女朋友呢,我看起來行情不好嗎?」及川托腮。 影山一怔,及川懷抱逗弄的心,還以為後輩要開始上演不滿戲碼了,就聽影山小聲說:「我有說是跟喜歡的人來……」 「哈?你這樣跟他們說?」 「我不知道怎麼才能不解釋……」 期末考週影山偷溜來場館自主練習,眾人休息時閒聊當地行程,說七夕最後那天能上來頂樓這看煙火,影山邊練球邊聽,成員們轉而關心他行程有無,猶豫片刻後的影山問能帶朋友嗎。 過程唯有挖坑一詞能形容。 說「是朋友」被問是哪認得的朋友,講「學校前輩」被以為是學姊,解釋「是男排隊長」,媽媽們發出靈魂拷問: ──既然是學長,怎麼行程會是看煙火。 影山講到腦子打結,建議人也打問號,最終有道聲音反應過來: ──不是女友! 下一句: ──是男朋友! 及川已然捧腹,頭銜這事還是得問問:「『喜歡的人』?」 「不就……不是因為前輩連女朋友的名號都不給我嗎?」 「你這身段也不是女的啊。」 得知前情,及川轉頭去找現場眾人,大方認領新頭銜。 影山當時憋半天,不得不說明前輩是男性,媽媽們從前教練的寶貝孫子嘴裡把及川徹的背景身家挖出來,但挖得不太多元,獎項、頭銜跟交流技多次出現,眾人聽完不明所以,還以為是個很會說話的優等生。 聽罷笑稱又不是公司徵才的及川又豈只是個光聽不問,順便把影山的兒時事跡翻底朝天。 此刻百無聊賴全無功用的影山蹲在旁邊抱腿看小孩玩,聽到「飛雄因為不想結束比賽、假裝綁不好鞋帶」這種當事人都沒記得幾項的兒時過往被提及,連忙跳起來跑去拖走前輩,維護未曾漲勢的名聲。 小孩們的童言無忌沒放過身為半個教導者的影山。 及川給小孩們提供幾個煙火玩法,陪著燒了三輪仙女棒,再出賣美色,把影山在社團裡的奇形怪狀探聽出來:沒方向感,三餐咖哩,小孩們也公認的擬聲詞大魔王。 擬聲詞總歸比媽媽隊的博聞強記要溫和一星半點,這麼點抨擊,影山假裝沒聽到,但吃食還是得捍衛。 「三餐咖哩怎麼了!」 「你還真三餐都吃啊?」 「咖哩包子又不等於咖哩麵包。」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嘖,憑你這範兒,算什麼大魔王。」 「又不是我自己取的,不然前輩想要這個頭銜嗎……」 「嘿,反派都是最強的,你這樣是有像誰家頭領嗎,一人國王別笑死人了。」 這已堪稱人身攻擊,影山偏又沒辦法精確回擊,扁嘴看及川:「我也沒非得要這個稱呼啊……」 呵呵兩聲的及川不理他了,改對小朋友們施展吹笛人手段。 影山看他跟小孩玩得樂不思蜀,老實蹲半晌後,開口討仙女棒。 及川略略略說飛雄不夠仙氣。 影山思路一頓,改口求賞賜。 一個小男生把燒半截的仙女棒舉起來,說飛雄哥哥這個給你,我要去玩吹泡泡。 不仙氣的影山飛雄收下那半截煙火,說半截,其實是整支長度的一半,去掉能手持的安全區域,都快燒完了,火樹銀花只剩尾聲。 遠處傳來廣播聲:即將開始施放煙火,請各位參與者留意腳步,盡情欣賞…… 眾人陸續起身,抬頭仰望,小小的流星隨孩子們移動,鄰近宅邸的燈逐一暗去,留下夜空這塊畫布。 遠處金紅色絲線冉冉出現,攀入黑暗,在天上織出星芒,夜空化為璀璨花瀑。 「這種的勉強算你一次約會。」 「……送前輩回家能有第二次嗎?」 「你都懂算計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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