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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青津的失蹤只是開始。
有幸於混元丹與那段魔鬼特訓，華山有很長一段時間的確是沒有犧牲者，但從那次開始，隨著時間的拉長，漸漸地，幾次回來，青字輩、明字輩……曾經一起在訓練時痛苦哀號的人們再也爬不上華山的峭壁。
他想起青津，想起那個未來，刻印在山洞深處的印字即使百年亦無減褪半分。
他多想回來呢。
又有多少華山弟子、正派弟子在這場戰火中殞落？
九派一幫終於越發合作順利，但沒有人能因此感到開心。那合作是踏著無數屍骨與悼詞砌成的戰友情。這世上有太多事，總是失去了才學會珍惜。
華山也不再安寧。
白天擦去嘴角的血，靠著石壁喘息。他的劍上仍有未乾的血痕，本應帶著梅香的夜風染上鐵鏽味，在夜裡散成一股難聞的味道。
不是只有中原的武人會衝去十萬大山，魔教也總有一些零星的瘋子穿過重重障礙。他們憎恨他們眼中的異教徒，而其中，華山的名頭終究還是太過耀眼。
他想起曾經，不合時宜地冒出一絲憂愁：看著如此耀眼的華山，其他門派是否會在戰爭後，刻意打壓，甚至希望其沒落呢。
就像……過去一樣。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白天搖搖頭想，覺得自己也是因為還有餘裕才能擔心這些吧。
明明自己當上代掌門就是為了守住華山的氣節，然而因為身在背後，卻不自覺像是其他掌門般思憂起未來。
就在這時，身旁的石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有人坐下。
「暗尊。」他抬眼。
「我們沒那麼不熟吧。」唐步笑著回答。
白天轉過頭，看著他脖子上的繃帶。繃帶下藏著一道幾乎貫穿肺葉的傷口。那是在上一周的攻勢中留下的。聽說梅花劍尊親手把混元丹塞進他嘴裡。
「聽說那時你的整個肺都被打穿？」白天問。
唐步聳聳肩：「還能呼吸就行。」
「胃跟心臟還能動？」
「差點吞不下那丹藥。」
白天沉默了片刻，低聲說：「至少靈丹沒浪費。」
「是啊，很幸運。」唐步的笑裡有種疲倦的味道。
他們對視，誰也沒再開口。直到唐步忽然說出一句：「今天敢死隊的名單出來了。」
那一刻，白天指節猛地收緊，握得發白。
他從前就知道華山會為天下付出代價，但直到此刻，他才真的感受到，「失去一切」這四個字真正意味著什麼。
敢死隊——那支為了護送青明、直取天魔腦袋而組成的最強戰隊。華山的名單上，幾乎所有青字輩、半數明字輩都赫然在列。
他喉頭發緊，問：「沒有我，對吧。」
唐步笑了聲：「華山玄字輩都沒幾個出動了。怎麼可能會輪到你？」
白天苦笑。其實他早就知道自己會被拒絕。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當他說出想去敢死隊時，青明身上竟然爆出一股濃烈的殺氣。那一瞬，整個大殿的空氣都像凝固成冰，連呼吸都有些困難的程度。
若不是青問當場開口拒絕，他懷疑那晚自己真的會被打斷腿，只為讓他無法踏出華山一步。
很任性，很瘋狂不是嗎？明明這個節骨眼怎麼都該保守住戰力的。作為中原第一人，卻因為私慾做出這種事情。
但沒有人能怪他。作為一直跑在戰場第一線的梅花劍尊，除了大賢劍，幾乎無人敢質疑他做的事情。白天早已不記得上次看到青明放鬆笑是什麼時候了。唐步還能開玩笑、能喝兩口酒，而青明卻連碰杯都顯得艱難。
唐步忽然遞來一杯酒。
「喝吧。」
白天低頭，映入眼中的酒色帶著深紅，甚至不用湊到鼻口都能聞到濃烈的刺激氣味。
「放心吧，我也在名單上。」唐步笑著說：「我會看好道士大哥的。」
屋簷上傳來清脆的破聲——某個被扔出的杯子砸碎在石板上。
「誰要你保護了！」那聲怒罵帶著濃濃的不滿。
白天抬頭，只看到一抹白影從屋脊掠過。
唐步忍笑，攤攤手：「瞧，他聽到了。」
白天也笑：「那就麻煩暗尊了。」
下一刻，又一個杯子筆直砸往他頭，同樣被白天輕鬆閃過。
兩人都笑出聲。
笑聲在夜色裡顯得突兀而短暫，卻也格外珍貴。
這樣的時刻，在戰火中已經少見。能夠笑，說明他們還活著，還有一點可以假裝平靜的餘地。
杯中映照出的瓦片，一片枯葉輕沾，遲遲無法落下。
白天想，如果可以，掌門應該也是想安撫青明的。
不是說他們不再親近。即使經歷了這麼多，即使有華山弟子死去，無人認為是掌門犯錯。那道挺立的背影撐著整座山，撐著所有弟子的信念。包含青明，包含自己。
但道士依舊是人，如何不憤怒，如何不怨。只是作為掌門，他不能展露出來。
所以白天也只有在那次看到——那日，直至自己離開青明院子，掌門的燈火依舊未滅，僅於臨走前緩緩闔上窗。
所以他才明白青問的心情。
當青問拒絕他時，語氣雖淡，份量卻相當沉重。
「請幫忙守著華山。」
那不是命令，也不是安排。而是一個懇求。
所有被列入敢死隊的人都知道，那是有去無回的征途。
青問知道，唐步知道。
若要在這支中原最強的隊伍裡找出一個最有可能活下來的人——只有一個。
青明。
所以必須有人留下。
必須有一個人，哪怕只是微乎其微，也要等他回來。
＂好好守護他。＂
過往青問的囑託似乎仍繞在耳邊。對華山掌門而言，這託付的華山中必然也有青明在。
或許，青問怕的不是華山守不住，而是若青明獨活歸來，卻一無所托。
很沉重。
這不是白天第一次被壓上門派的負擔。當時作為代掌門，即使是為了擔負起責任，他始終知道，身後還有許多支撐他的存在——師叔祖、長老，那些幫派中珍貴的基石。如今，他卻只能看著它們一個個剝落。
送孩子出門赴死，與送父母出門赴死，有什麼不同嗎？
他不知道，只覺得兩者都同樣難熬。
所以，至少要做到啊，白天心想，看著面前不知道第幾個撲上來的魔教徒。
他吐出一口血沫。
他不確定是不是因為敢死隊已經被剿滅，所以被報復，抑或者是別的理由。
他反手拔劍，橫斬而下，劍鋒擦過血霧與塵土。
一個接著一個，倒在地上的屍體越來越多，卻有更多的身影從霧裡撲出來。
他想起終南曾經對華山做過的事情，按照青明的推測，或許會有終南的人在此時過來，偽裝成魔教的人來搶劫。
不能這樣，他知道未來的青明為什麼堅持希望能讓華山擁有更多的朋友，這樣才在落魄的時候還是會有人幫忙。
所以……
風裡忽然多了一股刺鼻的油味。
白天驚覺不對，然而不及他開口，後面瞬間傳來５震耳的爆炸聲。
白天回頭，看著燃燒的主院，臉色瞬間煞白。
但敵人沒有放過這空隙。
一道寒光掠過，劇痛瞬間吞噬了所有意識。
白天踉蹌後退，視線一片模糊，只覺右臂忽地變得空蕩蕩的。
他下意識接住落下的東西。
那是他的右臂。
掌心還握著劍，如此用力，甚至無法輕易將劍取出。
而敵人的攻勢已先一步落下。
那一刻，他無法使用任何劍招。只能本能地舉起左手。
那一刻，他的身體像被什麼牽引——筋骨在記憶之外自行運轉。
他左手前探，招式不屬於他所熟悉的。不，或者說，那是他所熟悉，卻不是以友方的視角。
終南的招式。
白天愣住。左手破風的那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一個人，在遙遠的時間裡，也曾以這樣的姿態站在血海之中。
在敵人被擊飛後，這次，他從那斷掉的右臂中取下了劍。
一切突然變得理所應當。
劍招起，化圓，在最恰好的地方擋住了敵方的攻勢。
以己為中心，環繞天地之三十六方皆可守住。
終南的根基。
最完美的防禦之劍——天下三十六劍。
但僅僅防禦是不夠的。別說受了重傷的情況，眼前的敵人絡繹不絕，就算身體完好，內力也會被消耗殆盡。
但白天並不擔心。
後方，被護住的華山弟子舉起劍。
梅花自內呼嘯而出。
在那狂亂的風聲中，他聽見自己的喃喃：
「真是給人添麻煩的後代。」
血流過腳邊，流進練武場的石縫，隨即染上火花。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他只知道，山在後，華山在後。
他還有一個約定——
要守住這座山，
直到有人能回來為止。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