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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原先會放置三角飯糰的貨架已經空了。
  他又將視線右移,零散堆疊的即期品被貼上了深紅色的標籤,價格極其低廉。
  赤葦盯著貨架良久,別無選擇地選擇了薑絲豬排飯,儘管他並不怎麼喜歡紅薑絲的味道,但在這種連烏鴉都不叫的深夜裡,能吃到加熱過的食物已經是天大的好事。
  沒什麼好挑剔的,赤葦想。離開前順手拿了四瓶啤酒放進購物籃裡。
  走近櫃台時,赤葦發現是面熟的大夜班店員,對方總是沉默地完成所有結帳程序,他也熟練地從錢包裡拿出證件供成年檢查,唯一的聲音只剩收銀機的電子女聲。
  店員似乎也記得他,掀起鬆弛的眼皮,少見地與他搭話。

  「剛下班?」
  「對啊。最近工作比較多。」
  「真是辛苦啊。要袋子對吧。香菸呢」
  「你也辛苦了。香菸......來一包吧。」

  微波食品、啤酒、香菸一股腦地塞進袋子裡,回到家之後赤葦才驚覺薑絲豬排飯散亂的面目全非,也不熱了。冰啤酒的外壁浸濕了香菸的紙盒,盒角軟塌,幸好捲在裡頭的菸草沒有濕,還能點的起來。
  漆黑的房間裡驀地亮起了紅色的火光,又熄滅了。接著是微波食品封膜撕開的聲響,拆筷子的斷裂聲,吃飯的咀嚼聲,很細碎,最終淹沒在手機裡傳出的、賽評激昂的呼喊。

  『漂亮!木兔選手面對三人攔網絲毫不怯,打出了超小斜線球,一舉逆轉黑狼隊的疲勢!雖然前陣子有些流言蜚語,但木兔光太郎選手再次用實力證明自己──』

  手機的光亮映著赤葦平靜的進食,直播鏡頭切到木兔光太郎時,嘴角才有明顯的弧度。
  乾癟的薑絲豬排飯吃完了,香菸燃燒至盡頭,啤酒都喝到第二瓶了,比賽才以黑狼隊二比一的結果告終,本場MVP頒給了木兔光太郎選手,接下來是頒獎儀式。
  赤葦沒有看完。
  他按熄了手機螢幕,如同往常,自顧自地說了句晚安。
  
二、

  今天預計要去宇內老師家取原稿。
  赤葦看了眼陰沉的天空,由衷地祈禱他能在下雨之前成功將原稿送回公司,行走的速度也加快了許多,以至於他抵達宇內天滿的家時,比約定好的時間還早了15分鐘。
  有鑑於在工作上有著同甘共苦的密切關係,再加上學生時期共同的排球興趣,作為朋友的宇內天滿十分放心地將他家的鑰匙交給了赤葦,並再三請求如果他哪天趕稿到昏迷時,記得一定要替他叫救護車。
  當時赤葦平靜地收下鑰匙,表示他有考過急救執照,肯定會讓老師活到交出原稿的。被宇內吐槽都搞不清楚赤葦是來拯救他的天使,還是地獄來的使者了。

  赤葦:「我只是平凡無奇的編輯,人類含量100%。」

  此時人類含量100%的編輯用鑰匙打開了宇內天滿的宅邸,迎接他的是漆黑的玄關。
  赤葦邊鞋子擺放整齊,朝裡頭喊了聲宇內老師,半响沒有得到回應。
  奇怪,沒有人嗎?
  他沒有逕自進入宇內的家中,而是在玄關隨地而坐,剛才傳的訊息一直沒有收到回應。他又等了半小時,途中連續打了幾通電話,這才被人接起來,與此同時能聽見慌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地響起,睡得一頭亂髮的漫畫家從屋裡衝出來。
  宇內看到赤葦差點就要下跪了,連忙被赤葦扶住,滿臉痛苦地道歉:「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還有兩頁沒有畫完。我已經熬了兩天,所以剛才不小心睡著了──」
  赤葦也很無奈,他當然知道漫畫家很辛苦,尤其像是宇內天滿這種沒有助手的漫畫家,每次趕連載的截稿線都是一次生死挑戰,赤葦不得已只好給他判個緩刑。
  兩人約法三章,最晚一定要在後天交稿,不然這次絕對會開天窗。
  揮別了眼淚快流乾的宇內,赤葦看了眼時間,覺得好像還可以回去公司處理剩下的工作。
  天色持續陰沉,饒是他已經做好了會下雨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來得如此猛烈。
  驟然落下的暴雨讓他不得不改道,回到家時已渾身濕透,連腳底都蓄起小小的水灘。
  赤葦狼狽地抹了把臉,先是確認公事包裡沒有重要資料被淋濕,這才徹底洩氣地跌坐在地,一時片刻沒有力氣爬起來,已經分不清身上的沉重感是來自於溼透的衣服還是工作的疲倦。
  他有些難受地閉上眼,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攢起了足夠的力量,站起了身。
  先是脫掉了外套,再來是解開襯衫和褲頭,為了不讓他們家的地板變成水災現場,他全身脫得只剩下內褲,打著赤腳進到浴室洗梳。
  初春的天氣還有些寒涼,從浴室出來時赤葦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湊巧和手機密集的通知聲來了場交響樂,赤葦疑惑地皺著眉,難不成是工作上出了什麼問題嗎?
  點開手機一看,發現是遠在大阪的男朋友傳來的訊息。

  MSBY.木兔:赤葦赤葦赤葦!
  MSBY.木兔:京治京治京治!
  MSBY.木兔:有想我嗎?我好想你喔!
  MSBY.木兔:今天大阪是好天氣,天空藍藍的!
  MSBY.木兔:雖然空氣好像不太好耶!我一直打噴嚏!
  MSBY.木兔:(傳送照片)
 
  赤葦讀著滿是驚嘆號的訊息,忍不住笑了起來。他點開了木兔傳來的照片,今天的大阪是個晴朗的好日子,天空真的很藍,白雲也沒有幾朵,像是一罐藍色墨水不小心傾倒在畫布上。
  他如實打下這句話,不多久換來木兔滿頭問號的貼圖,以及一句「雖然聽不懂但感覺好厲害喔!」的回應。總是這樣的,木兔學長常說他講話有點難懂,他有心想改但效果不彰,反倒是木兔每次都會認真地聽完,然後問:「這是什麼意思啊?」
  他們保持默契,重複著類似的句式,並以此為樂。
  赤葦想了想,走到陽台拍了一張正在下雨的東京,發送出去。

  AKAASI:(傳送圖片)
  AKAASI:現在的東京是灰色的喔。

  等了一段時間都沒有收到回覆,赤葦想著可能木兔學長是去訓練了吧,邊把剛打好的訊息刪去,切到別的聊天室回覆其他漫畫家的詢問,腦中盤算著還有多少工作要完成。
  直到外頭的雨滴彈到手機螢幕上,他才驚覺般打了個冷顫,如今天氣還是挺冷的,大雨又讓溫度驟降,而他只穿著單薄的睡衣就待在外頭將近半小時。
  又是一個大大的噴嚏,他吸了吸鼻子,準備走回屋裡時不小心踢到腳邊的髒衣籃。
  對喔。他還沒洗衣服,放了幾天了?
  是該洗了沒錯,今天又淋雨回來,衣服都濕透了。
  堆了好幾天的髒衣服全扔進洗衣機裡,依序倒入洗衣精、柔軟精,最後按下啟動鈕。
  洗衣機即刻運轉起來,赤葦蹲在洗衣機前看著正在旋轉的深洞,苦惱地想,如果晚點天氣沒有放晴怎麼辦呢。
  赤葦還沒想好要不要現做晴天娃娃,一通來自總編輯的電話瞬間將他打回現實──印刷廠那邊的檔案有缺失,需要有人處理,吃力不討好的緊急事件到處踢皮球,最後踢給剛升上副編輯不久的赤葦京治。
  赤葦連頭髮都來不及弄乾,隨便罩件毛巾擋風,就全心投入工作當中。
  也難怪這份工作誰也不想接,如果因為檔案缺失而造成雜誌無法順利出刊,一定會被上層和讀者批評得很慘。赤葦也深知如此,繃緊神經地設想無數解決方案,他電話打不停,先是給印刷廠道歉、再和漫畫家聯繫,時不時還要接到總編輯的詢問和施壓,最後才折衷出個每個人都能接受的處理方案。
  確定塵埃落定,赤葦這才鬆了口氣,整個人癱倒在沙發上,連根手指都不想動了。
  原先罩在頭上的毛巾驀地滑落,赤葦懶懶地接住,下意識摸了摸頭髮,自然風乾了。距離回到家已經過了兩小時有餘,此時他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飢餓,胃也隱隱發疼著。
  白天顧著去宇內老師家取稿件,回到家還得加班,直到現在都沒進食。
  先去找東西吃吧。
  赤葦打開冰箱,發現裡頭空蕩蕩的,只剩下微波餃子和冰啤酒,有一盒還沒吃完的納豆。他沉思了會兒,翻出了之前特價時買的炒泡麵,打算隨便吃吃、有填肚子就好。
  他把餃子扔進微波爐裡,等水燒開的同時,百無聊賴地滑著手機。
  
  『花粉症很困擾?知名醫師教你如何減緩花粉症。』
  『賞櫻季即將來臨。各地政府已經做好準備應對世界各地的旅客了嗎?』
  『以童星出道的國民女神橋本愛子,今日突然高調認愛,對象是前國家隊男排隊長!』
  『MSBY黑狼的知名選手木兔光太郎,日前被爆疑似有交往已久的同居愛人──』

  赤葦的目光在最後兩則新聞停留了許久,不禁想著木兔學長如果被記者訪問的話該怎麼辦,對於戀愛問題,球團應該會有公關回覆吧。他搖搖頭,覺得自己真的是愛操心。
  這時水也燒開了,赤葦果斷轉去處理自己的晚餐,也不忘從冰箱裡拿出啤酒。
  他獨自占據了整張餐桌,打開排球比賽的實況回放來配餐,是上週他因為加班沒看到的比賽。
  好不容易吃上飯,赤葦卻吃的心不在焉,全專注於比賽上。
  結果比賽看到正精彩,木兔的電話突然打過來,嚇了赤葦一跳,連忙接起來。

  『喂喂?赤葦嗎?』
  「嗯,是我喔。」
  『在幹嘛啊。』
  「在看木兔學長的比賽喔!」
  『欸──這麼喜歡我喔!』
  「是的,超級喜歡你的喔。」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木兔說待會訓練完之後,大家要一起去吃燒肉!
  接著又問赤葦今天晚上吃什麼。
  赤葦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晚餐,狼吞虎嚥了幾口,邊咀嚼邊回覆:「今天我吃餃子和炒麵,還有啤酒。」
  木兔那邊的環境音有些吵雜,卻不影響他聲音裡的元氣滿滿。
  他大聲地說,赤葦要好好吃飯喔!
  赤葦用啤酒潤潤喉,不小心打了個酒嗝,笑著說:「遵命,會好好吃飯的。」
  木兔滿意地嗯嗯兩聲,又囉囉嗦嗦講了好久,最終被尋音而來的教練抓去訓練。他哇哇大叫地和教練抗議,又回頭和赤葦撒嬌、討到今日份的啾啾,這才匆匆掛斷電話。
  沒了木兔光太郎的聲音,沒了排球比賽的歡呼聲,整個空間又重回最初那種彷彿會讓人發瘋的寂寥。
  赤葦放下手機,愣愣地看著手機螢幕由亮轉暗,原先浮在嘴角的笑容趨於平緩。他慢慢吃完早已冷掉的剩飯,餐盒暫時堆放在流理臺,打算過幾天垃圾量多點再一起清理掉。
  獨居男子的垃圾量本來就沒這麼多,他偶爾忙起來也總是會忘記扔。

  沒關係的,沒人會發現的。
 
  東京這場灰色的雨持續下到睡前,赤葦還有記得洗衣機裡的衣服,無奈天氣不配合,他只好讓這些已經濕透的衣服留在原處,待天晴時再重新洗一次。
  回到臥室後打開床頭櫃,找出安眠劑服用,赤葦躺在原先屬於木兔光太郎的位子上,用棉被將自己包起來,像個密不透風的繭。

  「光太郎,晚安。」


  他輕聲說。

三、

  宇內天滿,現職漫畫家,從業以來安分守己,不會因為編輯的修改建議憤而拍桌,也沒有因為讀者人氣票選倒數鬧著要罷工,唯一添過的麻煩是拖稿──不過這也是漫畫家的常態吧?
  當然他沒有視為理所當然,每次都會抱持著最誠摯的歉意和反省態度,然後繼續拖稿。
  沒辦法嘛!人家就沒有助手啊!分鏡底稿描線完稿都要他自己完成欸!
  宇內默默在心裡擦眼淚,但還是照慣例買了出版社附近的名店蛋糕和咖啡,細細打包好,打算和剛出爐的原稿一起獻給偉大的編輯大人當作賠罪。
  沒想到一進到編輯部,就被通知今天赤葦副編休假,聽說是因為發高燒。
  宇內先是把原稿交給其他編輯代為處理,離開編輯部時發現赤葦都沒有讀訊息,頓時有些擔心。想著反正都交稿了,就順路去赤葦家探望一下,畢竟赤葦也會在他趕稿到昏迷時幫他急救,他未嘗不能當個拯救編輯大人的英雄呢。


  一個小時後,宇內天滿提著兩大袋物資,面對前來應門的憔悴編輯,他笑著說:「嗨。」
  赤葦:「......」


  赤葦原以為他發燒到迷糊了,才會聽見門鈴的聲音。
  然而門外的人似乎是真實存在,規律地用著三長一短的節奏按著他家的門鈴,若再不制止,對方肯定會用門鈴按出二十世紀福斯的開場節奏。
  這麼無聊的人,他也只認識一個。
  避免隔天他被鄰居抗議,赤葦忍著劇烈頭痛從床上爬起來。
  他被高燒掏空了力氣,踩到地面時還踉蹌幾步,明明從臥室到門口的距離也不遠,愣是疼出了冷汗,面容慘白。
  宇內沒想到赤葦病得這麼嚴重,皺著眉,「赤葦,你臉色好糟糕。需要去醫院嗎?」
  赤葦虛弱地擺擺手,表示他已經吃過藥了,接著又問:「宇內先生怎麼來了?」
  宇內晃了晃手中沉甸甸的袋子,「我來拯救編輯大人的,請叫我英雄。」
  赤葦啞然失笑。


  聽赤葦說,他從昨天就開始身體不適,覺得可能只是小感冒就沒有特別理會,沒想到今天凌晨就開始發高燒,想來應該是前天淋雨又受寒造成的。
  「你就趁現在好好休息吧,你這個工作狂。」宇內硬是把想要幫忙的赤葦按回沙發上。
  他想著赤葦如今是獨居,抱病中沒人照顧,因此除了熱騰騰的清淡鍋物,還多買了一些微波就可以食用的米飯和配菜,如果喉嚨痛沒胃口也能吃能量果凍充飢,可謂面面俱到。
  只不過宇內一打開赤葦家的冰箱,瞬間被寒氣凍得打了個顫,「赤葦啊,你家的冰箱也太空了吧。」他邊碎念,邊將食物擺進去,「都只剩漬物和啤酒,如果我沒來你該怎麼辦啊。」
  話還沒說完,就見一旁流理臺堆放的啤酒罐、泡麵杯和微波餐盒,眉頭越皺越深。
  彼此都是成年人了,宇內當然不會輕易置喙他人的生活方式。只不過作為朋友,他難免會擔心赤葦,此時的赤葦很明顯在各方面都不算太好。
  他時常看著在工作上努力奮鬥的赤葦京治,沒想到對方也會有如此憔悴的一面。
  是這麼的,孤單到令人心疼。
  宇內最終選擇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默默地收拾堆積的垃圾,把帶來的食物重新加熱一遍,盯著赤葦吃飯、吞了退燒藥,陪著人聊了幾句,直到赤葦面露倦意後,才拎著垃圾袋道別離去。
  
  赤葦再次醒來時,屋內盈滿夕陽的顏色,黃澄澄的。
  他好像......是吃完藥之後,不小心在沙發上睡著了?
  看樣子身體在藥物的作用下有逐漸好轉,雖然還是會頭痛,但至少不像先前那樣彷彿有鐵鎚在敲打他的後腦勺,現在大概是釘子的程度吧。赤葦揉了揉抽痛的額角,有種不知何夕的錯亂感,原先蓋在身上的小毯子滑落至地面才抓回他的注意力。
  現在要幹嘛呢。
  好像很久沒有仔細看過傍晚的夕陽了,原來是這個顏色啊。
  背部有點癢,應該是發燒的時候流了汗,去沖個澡會比較舒服吧。
  洗衣機裡好像還有衣服?連續兩天都在下雨,他忘了有沒有重新洗過了。
  宇內老師離開前好像還幫他收拾垃圾,下次去拜訪他,順道買點心答謝吧。
  請了病假,之後要趕快把落後的工作進度補回來才行。
  各種重要、不重要的事情浮現於腦海,但最後他卻是拿起手機,輸入了爛熟於心的電話號碼。
  不多久,電話接通了,木兔的大嗓門透過手機傳來:『嘿!赤葦!怎麼啦!」
  赤葦選擇了他「想做」的事情。

  「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哦?』
  「只是突然有點想和木兔學長說話而已。」
  『哈哈!我下周就休息了,可以回去了!』
  「那真是太好了呢。」
  『好想快點見到赤葦......咦,赤葦的鼻音好重,生病了?」
  「嗯......不小心感冒了。」 


  其實赤葦沒想到木兔學長這麼敏銳,起初他只是下意識地想要找最依賴的人說話,沒想到這通電話竟足足講了半個小時以上,都是木兔在哭哭赤葦沒有好好照顧身體,等他回去一定要把人餵得白白胖胖。
  兩人東扯西扯了好久,最後赤葦說他肚子餓了,木兔才依依不捨地掛斷電話。
  肚子餓了是真的,辯論累了也是真的,畢竟要控制住那頭嗓門大的貓頭鷹並不是什麼簡單的事,即便他經驗豐富,但還是被一連串名為愛的指控逼得節節敗退。
  ──無論如何都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才能修復身體的細胞,變得健康。
  ──最喜歡赤葦了!
  腦袋浮現木兔最常掛在嘴邊的話,赤葦從冰箱裡拿出宇內特地帶來的飯菜,低頭仔細研究,遵照說明分別放進微波爐裡加熱。
  微波爐亮起了橘光,裡頭的飯盒旋轉著,香味漸漸飄了出來。
  身體還是很不舒服,吃進去的食物都泛著苦味,赤葦沒由來地感到難過,厭惡輕易生病的自己,不想每次都吃深夜打折的微波食品,討厭電話掛斷後空蕩蕩的孤獨感。
  他不該這麼脆弱的啊。
  赤葦咀嚼著飯菜,另一手慢慢地掩住臉。
  像是有人可以接住奪眶而出的眼淚。

四、

  赤葦在某個早晨收到來自男朋友的訊息。
  
  MSBY.木兔:我明天出發回家!
  MSBY.木兔:(貼圖)
  AKAASI:需要去接你嗎?
  MSBY.木兔:不用!我要給赤葦驚喜!
  MSBY.木兔:終於可以和赤葦見面了耶!!
  MSBY.木兔:(貼圖)
  
  說出來就不叫驚喜了吧。
  赤葦忍不住吐槽自家男朋友,不過光從訊息文字能清楚感受到木兔的興奮,後來還傳了好多好多帶著愛心的貼圖騷擾赤葦,說實話還蠻可愛的啦。
  既然木兔學長都這麼說了,他還是乖乖待在家裡等人吧,否則又要花功夫安撫「驚喜失敗」的沮喪貓頭鷹。想到那畫面,赤葦頓時覺得有些窒息。
  既然男朋友明天就要回來,假日也閒著無事,赤葦便著手打掃起房子,尤其像是啤酒罐和超商餐盒是絕對要處理掉的,被木兔發現他都沒好好吃飯的話,肯定要被修理一頓。
  思及此,赤葦耳根有些發燙,如果照前幾次的經驗,他幾乎會被折騰地隔天難以下床。
  都怪木兔光太郎那怪物般的體力,隨著年齡增長,赤葦的體力已經漸漸跟不上了。
  猶豫了好久,他嘆口氣,最後還是往購物清單上加註一條:保險套兩盒,最大號。
  明知道這是縱容,他還是抵抗不了男朋友如大型犬般、閃亮亮的渴望眼神。
  ──但無論如何,明天就能見到光太郎了呢。
  赤葦隨意哼的小調被淹沒在吸塵器的聲響下,但絲毫不減他此時開心到彷彿要飛起來的心情。鋪著灰的地板變得光滑,陽光沿窗灑落,整個客廳頓時充斥著明亮舒服的氛圍,長久盤據在心中的那片灰暗似乎也一點一滴地掃除乾淨了。
  赤葦還在沙發底下找到之前他和木兔學長一起去看英雄電影,首映場贈送的特典吊飾。
  當時木兔還因為吊飾不見難過了好久,是後來赤葦偷偷在網路上高價收了一個特典,佯裝是打掃找到的。
  沒想到是掉在沙發底下啊。赤葦拍掉吊飾上落的灰,隨手把它放在窗邊的櫃子上,順道整理抽屜的途中還發現他們一起去環球影城拍的合照,照片裡的兩人笑得青澀又傻氣。
  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在他高中剛畢業的暑假,那時他省吃儉用了好久總算湊齊旅費,義無反顧地跑去找身在大阪的男朋友,環球影城是他們歷經兩年的異地戀以來,第一個可以在陽光下牽手的約會行程。
  人都說少年不識愁滋味,赤葦忽然想起最後在車站擁抱分別時,他卻很丟臉地哭了出來,眼淚鼻涕全擦在木兔的肩膀上,不肯上車。
  他想看木兔光太郎在球壇上發光發熱,繼續做他眼中的明星。
  可是他也很喜歡、很喜歡木兔學長,想要一直待在他的身邊。
  後來他們各自的生活都步入正軌,赤葦也漸漸習慣身邊人的來來去去,不管是家人、朋友或愛人,在這片洪流中他們都是渺小的,要站穩腳步只能靠自己。
  於是他全心投入工作、努力賺錢,幸運地租下了東京都內的價格和規格都滿足理想的套房,所有的家居裝飾都是他親手布置起來的,木兔第一次進到赤葦家時還驚嘆了好久。
  原先什麼傢俱都沒有、四面都是白油漆的空間,漸漸地有了家的雛形,沙發上的小毯子是木兔特地買給赤葦深夜工作用的,電視櫃底下則收著木兔帶來的主機和遊戲片,兩人會在吃飽飯的午後開啟一場明星大亂鬥,輸的人去洗碗。
  臥室的角落放著排球,床頭櫃上是看到一半的文學小說,不同風格的衣服各佔據了衣櫃的南北江山,浴室洗手台上放著成對的牙刷組,赤葦的香水和木兔的髮膠緊挨著,他們同款不同色的室內拖鞋還曾被來家中拜訪的研磨吐槽情侶其實可以不用這麼噁心。
  不過看木兔穿著成對的貓頭鷹睡衣,興奮到像隻狗狗般抱住他撒嬌,赤葦忽然覺得情侶用品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除了情侶用品之外,木兔還擅自添購了很多廚房用品,高級刀具、烤箱、微波爐等等一應具全,他甚至本來還想再買台洗碗機,最後被赤葦給擋下來了。


  赤葦敲敲木兔的腦袋:「木兔學長忘記了嗎?我們只有兩個人喔!」
  木兔無辜地解釋:「可是,如果我不在的話,赤葦要煮飯還要洗碗,很辛苦耶!」


  其實赤葦是明白的,木兔只是想用另一種方式來支援他的生活,畢竟赤葦沒有讓木兔付任何一毛錢的租金,美其名是木兔不常住東京這邊的家。
  可實際上是赤葦不想用自己的人生規劃,去綁住本該往天空飛翔的猛禽。
  赤葦還記得很清楚,當他第一次把這套言論說出口時,木兔發了多大的脾氣。
  木兔就像是困獸之鬥,臉色不虞地來回走動,像是有很多話想要質問赤葦,但最後只咬牙問出一句: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赤葦答。
  木兔又問,赤葦你還喜歡我嗎?
  面對雙眼通紅的木兔,赤葦這次能給一個具體的答案了。
  他走過去擁抱神情挫敗的木兔光太郎,低聲說,永遠愛著光太郎喔。
  正因為深愛著對方,所以才會連同對方的人生道路也一併納入考量。
  他們一路跌跌撞撞、相伴走來,從高中畢業後的就學或就業,再到木兔決定加入大阪的MSBY黑狼,赤葦就職時沒有選擇大阪、而是留在東京的出版社,他們無數次面臨這份感情的重大抉擇,卻唯獨那次木兔的反應最大,也是赤葦始料未及的。
  他們後來不再談論關於租金的事情,赤葦也不再過問木兔要往他家搬進多少東西。他們之間還有很多筆爛帳,只是兩人都心知肚明地掩蓋在櫃子最深處,不隨意觸碰。
  赤葦很偶爾地想,明明在高中的時候還懂得如何表達自己的情緒,結果變成大人了反而東躲西藏,連孤單了、想念了都沒辦法坦率地說出來,深怕會給對方帶來麻煩似的。
  他想起過往無數的失眠夜晚,無奈地笑了笑,把原先放在床頭櫃上的安眠劑,連同一份份的心理諮詢紀錄,一併收進抽屜最底層,然後上鎖。
  家中各個角落在赤葦的清掃下變得乾淨,玄關也放上了檸檬香味的芳香瓶,赤葦看著自己的傑作,滿意地點點頭,打算完成最後一件事情當作收尾。
  赤葦打開洗衣機,拿出剛洗好的衣服然後用力甩開,迎著陽光一件又一件地曬晾起來,清風晃蕩著衣襬,濕透的衣服會在陽光的照拂下逐漸變得乾燥且柔軟
  他哼起前些日子偶然聽到的歌曲,不在意樹上的麻雀們吱吱喳喳地議論。
  天氣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