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明日世界

西元3026年,星球已經被巨大的智慧型機器人所統治。
這個年代夜晚的天空是一種帶著淡灰的淺紫色,仿佛許多年前,快要下雨的天空。天空裡還能看到月亮,然而月亮的存在並不顯眼,因為在它身邊有那樣多耀眼的人造衛星,它們發出的光芒,已經完全將月光遮蓋了。
月無缺在窄小的街巷裡迅速奔跑。剛剛下過雨,地面上的積水反射著兩邊建築物裡透出來的燈光,折出亮綠的顏色,閃爍得好像陸離的夢境。月無缺踩過這片淺淺的積水,夢境便被突入其來地打破了,漾起一片細細微光,再很快恢復成如鏡的靜。
其實窄巷並不窄,只是巷子兩邊的建築物實在太高,齊齊指向天空。於是那本來不算狹窄的寬度在傲人高度的反襯下頓時變得逼仄起來。天空在這些建築物的空隙裡隱約,只有頭頂上的一片還能成為整體。而這樣高聳的建築物充滿整個城市,層層疊疊,齊齊的都是纖細而高挑的飛聳形態。那輕盈的身姿一瞬間令月無缺想起了火焰哥特式的教堂。然而建築外牆在天空下閃爍著冷冷的金屬光澤,頓時又將它們和宗教的距離拉得很遠。
“不過也許現在上帝也現代化了,未嘗不願意用高密度合金來建造侍奉他的教堂。“月無缺頗嘲弄地想著,臉上的傷口又沁出了血珠。
“簡直是垃圾,竟敢動手傷玉人的臉。剛才要不是那垃圾的同夥來得快,玉人一定拆了他的主機板!“他流利地唸出一長串詛咒,躲在一堵金屬牆後面,緊緊握住手裡的劍。光束形成的劍刃在夜色裡閃出剔透的冰藍色,晶瑩得如同一塊水晶。這顏色讓他一瞬間有了迷惑。
“那麼漂亮的藍色,真像傻琴心的眼睛。“
“傻琴心!傻舒龍!傻人!多熟悉的稱呼。”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喃喃自語,“玉人已經這樣叫了你一千多年了。難得你到現在還沒有厭倦。還真是個溫柔的人呢!“
一絲有點淒涼的微笑在他的唇邊出現,映著他臉上的血跡和污漬,還有傷口上細密的血珠,這淒涼的味道更加濃重。
“或許玉人和你兩個都不能稱之為人了吧。在這漫長的歲月裡,看著朋友一個個以各種方式離去。然後是朋友的後輩一個個以各種方式離去。再後來,人類的大面積消亡。到現在,只餘下這個人工智能的世界。”
“我們真正成了留下來的人。”
也許是因為自己的丹桂之質,琴心的舒龍之骨,與最初代統治星球的人工智能有異曲同工之妙,月無缺和琴心避過了那最初的末日清洗。然而,他們依然不能忘記自己曾經的人類身份,人類的生命雖然短暫而脆弱,然而卻擁有人工智能所永遠沒有的感情。
愛和被愛的喜悅,與有情人做快樂事。
這不是輸油管電路板高精度CPU能完成的藝術。
隨著新一代人工智能的出現,舊一代的人工智能被當作異端過時的型號,毫不留情進行全面清除。月無缺和琴心,也被算入舊型號的範疇。原來人工智能幹起這種種族優化的事情,其手段徹底和殘忍程度完全不遜于人類,月無缺有時候甚至在想人類歷史上那幾個著名的種族優化狂人是不是這時間的機械人穿越回來的成果。
耳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月無缺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將身子向牆後縮了縮,令自己隱蔽得更好,不被那轟隆隆走過的龐然大物頂部的紅光掃描到。
這龐大的機械人有個與本身形態絕對不符合的柔美名字:月光。月無缺斷定設計月光的機器傢伙肯定從來沒有半點浪漫和欣賞美景的細胞。
“這種肉雞一樣肥壯的大腿跟月光究竟有一毛錢的關係?“月無缺經常這麼想。
雖然頭腦是作戰的重要決定因素,然而體型也是。如果在體力充沛的狀態下,這個蠢笨的大傢伙自然是構不成任何威脅。因為這傢伙雖然巨大,但是機體頂端那發射掃描紅光的地方非常脆弱精細。只要能躍得足夠高,集中全身力量一劍劈下,完全可以將這龐然大物齊中斬成兩半。
但是,現在的身體狀態,是在這城市的黑夜裡奔波了超過五個小時,和二十多具各種各樣的戰鬥機器搏鬥過,體力極度消耗,並且還受了傷的情況下。雖然能見到的體表傷口只有臉上那細細一道,不過月無缺知道身體裡隱藏的損耗並不止於此。
五個小時,已經五個小時了麼?那麼,和琴心分開也超過了五個小時了。
月無缺握緊了手中的劍,腦中開始急速計算,如果被這月光發現以後,殘餘的體力還夠不夠躍到超過他頂部的高度。
這時他腦海裡悄悄出現了琴心的影子。修長瀟灑,輕盈矯捷,躍起在空中,手中細長的鋒刃無聲無息劈入月光的頂部,高能的光刃與合金接觸,濺出耀眼的星花,然而沒有半點聲音,好像一柄燒紅的餐刀切入黃油一樣。
在這漫長的一千多年的時光裡,琴心也早已實現了當年的誓言:要做一個讓別人可以依靠的人。
月無缺經常會讚歎,比起自己爆發力和破壞力都強勁兇暴的攻擊,琴心的身手好像詩句一樣的曼妙。
縱然那是一句殺人的詩。
他下意識輕輕撫摸著左手尾指的指套——這本是琴心彈琴時候的小配飾,被他硬要來一枚。指尖的觸覺涼涼的,好像琴心的銀髮,又像琴心的肌膚。
絲綢一樣光滑柔軟,然而總是觸手冰涼。
不過琴心的唇,卻是溫暖的。又好像初開的薔薇花的那種顏色。
在這個世界被人工智能控制之後,一切美好的花卉也漸漸消失了。因為機器是不需要欣賞這樣柔弱的美麗的。
記得最後一次看到野生的薔薇花,已經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在那個曾經叫做維也納的城市的廢墟上。
當然現在在他和琴心居住的房車裡,還是能看到花的。只不過那是另一種叫做曇花的花,有著白雪一樣的顏色,配著長長的已經幾乎絕跡的綠色肉質葉子,經常讓月無缺回憶起很久很久以前,那個美好的年代。
那個捧著玉色的薄胎瓷盅,挑剔地糾纏說曇花炖百合裡為什麼會有青椒味道的年代。
這是琴心種的。當然在多年以前,營養液的存在已經讓花卉的生長變得非常簡單,只是月無缺一直好奇他在這樣流離的生活中還有閒心種花。
“因為曇花漂亮啊,而且還可以吃。“那個傻人偏過銀髮柔順的頭,笑嘻嘻地說。這城市灰紫色的夜空下,他水藍色的眸映著陸離的霓彩,鼻樑筆直,鼻尖又帶著美好弧度。
“可惜沒有青椒來配它。”
月無缺發現千年過去,這個傻人越來越變得牙尖嘴利。
月光沉重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耳中,看來它並沒有拐進這條窄巷,而是沿著大路走開了。
月無缺松了口氣,順著牆慢慢坐了下來。他的肋骨之下在隱隱作痛,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受的傷開始發作。
一道橙黃色的光突然射過來,隨後月無缺聽到劈劈啪啪的電流聲音以及靴子踩過水窪的聲音,知道情況不妙。他微微傾斜了身子,從金屬牆後探出半隻眼睛。果然不出所料,兩個戴著圓圓頭盔,外貌好像月球宇航員的基魯珀並肩走過來,他們全副武裝,手裡拿著高能鐳射發射器,通俗點說就是微型衝鋒槍的鐳射版。看行走的方向和速度,再過十幾秒鐘就會走到月無缺藏身的金屬牆後。
沒辦法,看來這場火拼是逃不過去了。
月無缺咬了咬牙,從腰間的帆布包裡取出一粒藥,含在嘴裡,很快咽下去。
雖然這種名為天火的藥物在短期內能抑制內傷疼痛,並且能將自身瞬間能力提高三倍,但是事後傷勢卻很有可能更嚴重。從這種意義上來說,服用它多少有點飲鴆止渴的意思。
但是月無缺別無選擇,因為他不能讓生命被外力停止在這裡。
他還要和他的傻琴心繼續走下去,走這也許永遠沒有盡頭的未來之路。
天火果然有奇效,一股熾熱的流體一瞬間湧遍全身。疼痛轉眼飛到九霄雲外,身體再度被力量所充滿。於是月無缺將身體向牆邊側了側,手中的劍也調到最高能模式。
走到離月無缺不足三步,一個基魯珀停了下來,向旁邊舉起拇指,做了個OK的手勢。月無缺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真是的,這些機器人,雖然殘忍地消滅人類和前代的型號,但是一舉一動,卻依然仿足人類。
隨著這個手勢,橙黃色的光消退。劈劈啪啪的電流聲也消失。月無缺知道這是旁邊滿載基魯珀的巡邏車已經離開的標識。
很好,那麼接下來,只要幹掉這兩個傢伙,就可以去找傻琴心了。
月無缺反手握住光劍,耳朵裡默默捕捉著漸漸靠近的腳步聲,心中開始默默倒數。
五、四、三、二、一。
基魯珀圓形的頭盔出現在視野裡,月無缺輕捷地一躍而起,手臂瞬間箍住基魯珀的頸部,另一手的劍迅速沿著它胸前一排閃爍的指示燈自左向右拖過。指示燈很快就啪啪滅掉,隨後他手中的長劍迅速縮短光刃,變成一柄鋒利的闊刃短軍刀。一刀插入基魯珀的胸膛,果斷而俐落,這個基魯珀就像瞬間被抽去骨節一般。月無缺再一抖肩膀,將它摔倒在地,基魯珀的頭,手,腳立刻變成一截截合金鋼環,零散地落了一地。
這一連串動作在不到兩秒鐘裡完成,狠辣乾淨,亦帶著奇妙的韻致。
而與此幾乎與此同時,另一個基魯珀的雙腿被擊中,酷似人類的腿關節處濺出劈啪的火花,然後這個基魯珀也倒在地上。
月無缺舉起變成手槍形狀的武器,雖然沒有舊日硝煙,然而他依然下意識地吹了吹。
“那麼先拆哪一部分?頭還是手還是身體?“他愉快地說。
突然,月無缺的聲音像被什麼變故突然截斷了,他俊美的面容開始扭曲,好像看到什麼難以置信的事物。
“傻舒龍?!!!!“
是的,突然閃過一道白光,面前的基魯珀竟然變成了琴心的模樣。
銀色的柔髮,水藍色的眸,筆直如玉雕的鼻樑,鼻尖又帶著美好弧度。
還有薔薇色的唇。一切一切,都是琴心的模樣。
即便經過千年歲月,月無缺都難以忘卻的模樣。
基魯珀的聲音也變得如同琴心一模一樣,清澈而微帶笑意,溫柔而俏皮。
即便那言語的內容,絕非出自琴心口中。
“LSF-15,你竟敢襲擊我們!立刻放下你的武器,接受制裁。”
雖然知道對面的絕對不是琴心,然而月無缺無法對著那個形象動武。他似乎被催眠了一樣,手中的槍慢慢垂了下來。
這個基魯珀腿部開始閃爍出橙紅色的光,顯然在進行什麼自我修復措施。
月無缺看在眼裡,他清楚知道,眼前的不是琴心,不過是琴心的幻影。或者更直接,是偽裝成琴心的敵人。如果讓它自我修復完畢,自己的生命也許從此就要畫上句號。
但是他無法下手,歷經了千年的歲月,眼前那張面孔對自己的重要程度,月無缺自己也無法解釋。
千年之前,月無缺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幹掉膽敢假扮成他的傻琴心的傢伙。
然而千年之後,似乎他在某些地方比以往變得軟弱。那個鐫刻在記憶深處的模樣,已經足以構成某種魔咒。
他突然模糊地想到,基魯珀在自己面前能變成琴心的模樣,那麼在琴心面前,是否也會變成自己?
琴心會怎麼做呢?是不是也會像自己這樣?
就在這時,又一道耀眼的白光飛起。那光束是如此明麗銳烈,以至於顯現出淡淡的微紫。
美麗得像一句詩。
縱然是殺人的詩。
光芒從幻影琴心的頭頂劈入,高能的光刃與合金接觸,濺出耀眼的星花,然而沒有半點聲音,好像一柄燒紅的餐刀切入黃油一樣。
隨著這道白光,眼前那張清秀的臉齊中裂開,像一個破裂的美夢。
“不要!!!“月無缺下意識地叫起來。但是聲音剛剛出口,便被落在地上的劈成兩半的圓形頭盔打斷,隨即,又一張熟悉的面孔映入視野。
銀色的柔髮,水藍色的眸,筆直如玉雕的鼻樑,鼻尖又帶著美好弧度。
還有薔薇色水潤的唇。
那水藍色的眸中,分明沉澱著笑意:“我以為你看到了一隻青椒怪~“
月無缺楞了半晌,突然拋去手中劍,一把摟住對面人影的腰肢,將他的唇覆上對方的面頰。
“傻人,怎麼可以對自己那麼兇殘!”
“為什麼不可以對自己那麼兇殘?” 懷中的人輕輕一笑,“只要對你不利,無論是何種容貌,我都會舉劍。“
“但是如果他和玉人長得一模一樣的呢!”
“哦~如果是這個情況,我會丟一個青椒過去,然後再把你找來。“
“傻琴心!你一定要在玉人面前反复提這種討厭的玩意兒嗎?”
月無缺夢一樣地低吟著,將舌尖伸入懷中人芬芳清涼的口腔中。於是靈巧的舌,如膠如漆得癡纏在一起。
懷中的身體柔韌修長,腰肢曼妙有力,這是冷硬的機器絕對無法體驗或是模擬的快感,甜蜜溫軟,旖旎輕柔。
城市灰紫色的天穹下,鱗次櫛比指向天空的高聳建築物閃耀陸離妖異的色彩。遠方傳來月光沉重的腳步聲,基魯珀的巡邏車也慢慢在鄰近的街上駛過。
然而這一切皆不能阻斷金屬牆的陰影下,兩人深情熱吻。
同為被留下的人,未來的道路依然漫長。然而身邊有共同走過千年的伴侶,再漫長的未來,不過是茫茫繁紅世間,空空快樂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