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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98】〈名字〉


令人不寒而慄的磨刀聲迴盪在沒有上漆的狹窄房間，其格局的簡陋程度與封閉性幾乎可以稱之為監獄，但對房內的兩名少女來說，這裡或許已經是她們在目前的生命中住過最舒適的宿舍。

「妳都不會想要有自己的名字嗎？」

欣欣的提問讓坐在書桌前保養小刀的94號停下動作。轉頭看向式樣簡單的上下舖，那個幾天前剛成為新室友的女孩坐在上層的床沿晃著腳，不管是語調還是動作都透著第一次對話時的純真氣息，94號輕輕蹙眉回應：「為什麼會想要？對殺手來說，擁有名字只會增加弱點而已。」

「可是這樣妳就只能一輩子當別人而已……」欣欣停下了晃動的雙腳，原先閃著好奇光芒的雙眼頓時盈滿了哀傷，「我不想捨棄這個名字，是因為我不想忘記自己是誰，不想忘記還有一個哥哥在外面等我……老師跟我說過，妳的偽裝是他看過最完美的，雖然我聽了有點羨慕，但是……」

「不知道自己是誰，不會很寂寞嗎？」

那雙眼瞳中的憂傷輕輕扎在94號心頭，用著和緩卻折磨人的力道鑽探進她的內心。

「那又怎樣？」94號苦笑，「名字在這裡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我只要能活下去就好了。況且，我連自己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難道妳要幫我取名字嗎？」

欣欣望著室友露出的罕見笑容，雖然苦澀，但仍讓她想起初次見面隔天，對方問她關於哥哥的一切時所揚起的溫暖微笑。

「好啊！那就我來幫妳取名字！」欣欣沉默片刻後的發言讓剛收起小刀的94號有些錯愕地回頭，但對方咧起的嘴角顯然不容許自己拒絕，「反正我也不想叫妳94號，跟組織的那些人一樣冷冰冰的，太無聊了。」

94號看這室友還是沒辦法拋棄那份孩子氣的樣子，輕嘆口氣將小刀放到桌面上，「悉聽尊便。」

「可是平常在吃飯時也會見到，說不定之後還會被分到同一組訓練，這樣要想一個在其他人面前也可以叫的名字才行……」輕扣在鐵製護欄上的手指來回點了幾下冰涼的金屬表面，欣欣仰頭看著天花板陷入苦思。94號倒是對她的考量不以為然：「在其他人面前就叫我94號就好了啊。」

「不要──」欣欣鬧彆扭似的應聲後鬆手橫躺到床舖上，「都說了我不想冷冰冰的。而且九十四號要念四個字，很長欸……」

「那才是真正的原因吧。」94號訕笑，望向因室友躺平而幾乎看不見人影的上舖，聽著對方因苦惱而發出的無意義悲鳴，嘴角的弧度又上揚了一些，「不然就叫九四好了，簡單明瞭。」

「不會太隨便嗎？」聞言從床上彈起的欣欣頂著一頭亂髮，94號不難想像她剛才在哀號的同時亂抓著頭髮的樣子，勾在嘴邊的笑意更捨不得放開了，「不然妳有什麼想法嗎？」

欣欣有些不服氣地扁扁嘴，雖然不想就這麼草率地決定，但也確實想不到任何除了菜市場名以外的好點子。94號看她就算妥協還是很不甘心的樣子，輕嘆口氣補充道：「而且，如果名字代表的是自己，那我到現在真正擁有的屬於自己的東西，應該也只有這個號碼而已了。這個說法妳接受嗎？」

「……好吧。」欣欣抿兩下唇後點頭，但又隨即挺起胸膛一臉嚴肅地伸手指向94號，「但字還是太沒有美感了！至少改成比較漂亮的字嘛！」

「隨便妳。」94號勾起無奈淺笑，彎身從自己的背包翻找出鐵指虎後開始清潔保養，「不要是太奇怪的字就好。」

「『ㄐㄧㄡˇ』我記得有一個玉部的……」欣欣默認對方是同意自己幫忙決定最後的字，邊思索著邊爬下床坐到自己的書桌前，拿出紙筆和字典就開始研究該怎麼讓九四變成一個「好名字」。

「果然還是這個玖比較好看……『ㄙˋ』也太難找了吧！都超不像名字裡面會用的字！」

欣欣邊翻閱著字典邊咕噥，94號聽她不斷碎念著哪個字太難寫、哪個字太難看，直到鐵指虎上的最後一塊血漬被擦掉後終於忍不住開口：「就放肆的肆吧，這樣剛好是數字的大寫，很好記。」

「玖肆……寫起來是這樣喔，妳確定？」欣欣蹙眉在紙上完整寫下兩個字後拿到室友面前，94號看著紙張對面那對一上一下的眉毛，能感受到對方似乎對這個選擇不太滿意，但也只是輕笑著接過那張已經寫滿了無數排列組合的計算紙，「確定，反正是我的名字。而且這樣剛好一人決定一個字，很公平。」

欣欣看著室友再次顯露出的溫和笑臉，自己也咧起嘴角，「好！那就這樣！玖肆妳不想叫我欣欣的話也可以叫我九八喔！」

玖肆聽對方都叫得那麼順口了，總覺得自己要是不接受新的稱呼方式可能會有點對不起她。只不過，聽對方說和自己說出口終究還是不太一樣，「九八……噗。」

自顧自笑出聲的室友在欣欣眼裡顯然有些反常，畢竟玖肆本來就不是愛笑的人，在這個時間點笑出來更是讓欣欣感到困惑，「怎麼了？念起來確實沒有玖肆那麼好聽啦，但也沒有好笑成這樣吧。」

玖肆聞言重新抬起目光直視欣欣，看著那雙眼瞳中透出的疑惑和些許不悅，原先勾起的嘴角又上揚了不少，「我不是覺得九八很好笑啦，只是唸出來之後突然覺得，好像在講酒吧。」

「酒吧……對耶，好像有人會這樣唸……」欣欣恍然大悟地眨兩下眼睛，托著下巴低頭沉思半晌後又重新和玖肆對上視線，「算了不管了，妳想怎麼叫我就怎麼叫我吧！」

「嗯，知道了。」玖肆輕笑點頭，「欣欣。」





＊＊＊





「酒吧……」

下一次任務的相關文件散落在餐桌上，欣欣將背包從衣櫃拉出後開始整理裝備，刻有94及98編號的小刀被先後放上桌，也跟著勾起了她與已故摯友的回憶。

「真的很巧耶，哥。」回憶讓應該繼續整理的雙手停下了動作，欣欣坐回桌邊拿起其中一張文件──自由新鎮的酒吧老闆阿狗的相關資料。

欣欣看著資料中附上的照片，雖然照片裡的人戴著墨鏡，她甚至想不起記憶中的兄長究竟長什麼樣子，但好像還是能夠想像他用著因成熟而變得低沉的嗓音叫喚自己的樣子。

「欣欣。」

組織派來的接線人不久前的戲謔神情浮現腦海，欣欣蹙緊眉頭將資料放回桌面，視線移到剛剛從背包深處挖出的簡單串珠手鍊上，「但是……我已經沒有資格見你了。」

「妳比我更善良，更有資格活下去。」摯友當時的神情仍清晰烙印在腦中，嘴唇跟著痛苦回憶開始顫抖，欣欣緊抿起雙唇，輕輕用指腹撫摸刻在刀柄末端的94字樣，閉上雙眼放任回憶中的聲音衝進腦海裡──「殺了我，欣欣。」

「如果能死在妳手上，或許就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情了。」


「那──我們的偽裝課資優生，請問妳覺得要扮成什麼職業或身分的人最難呢？」又一段記憶浮現。當時的欣欣拿著筆充當麥克風遞向鄰座室友咧起笑容問道，「順帶一提，我現在在演記者，像嗎？」

「……如果是娛樂新聞那可能滿像的。」玖肆挑動眉稍，回答完第二個問題才對第一個問題陷入沉思，「最難扮演的……」

「妳吧。」

片刻沉默後的回應讓欣欣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什麼？」

「妳一直懷抱希望的樣子，我不管再怎麼想了解、想融入，都沒辦法真的完美複製。」玖肆揚起嘴角，雙瞳中的光芒透出了真誠，同時也摻和著苦澀，「說不定，那也是我最想變成的樣子。」

「能有妳這個朋友，我很開心。」摯友生前的最後一句話中斷了青澀的回憶畫面，在被迫鬆手前從對方眼中看見的光芒跟著浮現。欣欣睜開雙眼，瞪著與自己距離不到七英吋的木質桌面，只能透過模糊的視野目送淚水滴落其上。

握著小刀的雙手不停顫抖，欣欣正將刀刃直立在餐桌上並彎腰讓喉嚨對準刀尖──如同玖肆在那場測驗的最後做的那樣。

「……演妳真的好難。」欣欣苦笑著鬆開雙手，向後靠回椅背上，玖肆的雙眼在人生最後一刻綻放的光芒仍舊在腦中揮之不去，從那雙目光中接收到的訊息亦然──

「連我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善良的人是妳才對……」欣欣咬緊牙根，喃喃自語著抹去眼角的淚水，「所以……我會讓妳活下去……」

完全拋下欣欣，身為玖肆活下去。

「對，我是玖肆。」等到臉頰的淚痕都被擦乾，心情似乎也跟著重新整理了一遍，欣欣深吸口氣，將視線移回散落的文件上，「如果是玖肆扮演的欣欣，那也有資格見他了。」

既然能在最後露出那種表情，玖肆一定也能完美扮演那個想再見到哥哥的欣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