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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BL#道別是為了相逢

  教書這麼長時間以來,每逢下午第一節課,陸璐總覺得自己在和空氣授課。台下的同學們東倒西歪,更誇張的還有仰天長嘯的。

  「班長,你也睡得太誇張了!」

  那張大的嘴巴都不怕噎進去幾隻蒼蠅蚊子。

  被一聲河東獅吼嚇醒的班長抖了下身子,鼻子嘴巴扯了扯,身子骨動了動,這才正襟危坐,雙手恭敬的擺在桌案上——開始下一輪的補眠模式,用腦袋釣魚。

  「......」

  陸璐不滿的雙手交抱,掃了一眼台下,各個瞇眼半睡,隨後低嘆了聲,無奈的拍了拍手,製造一些聲響來吸引他們的目光。

  「我知道你們平常讀書累了,好吧,我來給你們說個故事好了。」

  故事這兩個字彷彿有一股魔力,前排的學生們已經換了姿勢,注視著台上的她。而一些看上去被睡魔附體的同學,也勉強著自己睜開眼睛。

  「你們聽過『半犬』嗎?」

  清冷的女聲似雲霧一般飄向了窗外,外頭晴空萬里沒一點白,飄過了山巒到了彼端。

  時間也隨著故事回溯,慢慢的倒回了十八年前。

  那時,陸璐也還不過是個不經世事的黃毛丫頭——甚麼都還不懂的年紀,就被迫長大。

  *

  「聽說隔壁班的不良死了。」

  「誰?誰死了?」

  「就那個衣衫不整,留著大背頭,對老師不禮貌的那位。」

  「怎麼那麼突然?」

  算一算,也才高二上學期開學沒幾天,原本鮮活的生命就成了過去式了。

  陸璐側耳聽著同學們的討論,手邊的動作沒有停下,在講義上圈圈又畫畫,寫寫又擦擦。

  她需要讀書,她需要獎學金才能養活自己。

  她得靠她自己。

  小的時候父親就意外去世了,母親也因為生病在一年前離開了她,雖然有親戚阿姨的照顧,但她可不想接受那些表裡不一的人的幫助。

  人前人後一套套的,他們不嫌煩,她可是煩死了。

  「我聽說他的心臟不見了。」

  同學之間討論的話飄在耳邊,聲音並不大,但對於需要專心讀書的她來說,還是不小的噪音。

  她側過了身子,盡可能的遠離對方一點。

  「好可怕。」

  「诶,你聽過半犬嗎?」

  半犬......

  陸璐側頭看向了對方,這前所未聞的新名詞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從一開始的冷漠斜視到後來正大光明地鎖定在對方身上。

  在班上,陸璐因為外貌清秀,以冷冽氣質美女出名,受到注目後那位提出半犬的同學看了她一眼,好一回兒緊張的說不出話。

  「你們繼續,別管我。」

  陸璐朝他們擺了擺手。

  像是如蒙大赦般,那緊繃的肩頸有了明顯的放鬆,才又繼續說道。

  「據說狼人是真的存在的。牠們居住於一個終日有雪的北國,與當地的人們和平共處。至於半犬,則是狼人的遠親,似乎在演化的過程中出了點問題,大概就是所謂的基因突變吧。沒有辦法自由的化身成人,還體弱多病,被狼人鄙視著,將半犬視為劣質品。」

  沒想到狼人也自視甚高,聽到這裡陸璐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她以為只有人類才有這種愚蠢的通病。

  「然後呢?和隔壁班的人有甚麼關係?」

  「聽說啊,半犬是有辦法進化成人類的。」

  那聲音壓的低低的,像是鬼怪故事裡的虎姑婆,唱著吃小孩子的歌兒。

  一字一句都勾著心弦。
  
  「把人類的心臟挖出來一口一口吃掉,就是進化成人類的辦法。」
  
  『啪——』

  一聲敲擊黑板發出的轟然巨響,正沉迷於半犬故事的男同學嚇的跳了起來,正想要轉頭對著人問候一陣祖先十八代,再發現是老師後才閉上了嘴,屁顛顛的趕緊跑回位置上落座。

  「來,翻開課本到第二十五頁......」收起了不悅,國文老師逐字唸起了課文,台下的同學心思卻是各自飄遠。

  尤其是陸璐,一顆心都在剛才那位同學說的最後一句話。

  ——吃掉人類的心臟。

  恍然間,她想起來幾個禮拜前,從小女孩口中聽過的那句,讓人不解又毛骨悚然的話。

  『妳想變成人類嗎?真正的人類。』

  *

  「梁叔叔,不好意思,我是陸璐,我今天突然有點事,不能過去了。」

  平常下課後陸璐總是會到父親生前好友所開的餐館打工,但今天她實在沒什麼心情去面對形形色色的客人。

  「對,我身體有點不太舒服......會的、我會好好照顧身體。」

  電話那頭關心了一陣後才掛斷了電話,陸璐隨手收起了手機,壓在心口的大石依然沒有落下。

  她抬頭望向了夕陽落下的方向,橘紅晚霞照在她的臉上,卻是不顯得暖和,整張臉冷得嚇人。

  她甩了甩頭牙一咬,才邁步朝家的方向走去,就好像回家是件艱難困苦的歸途。

  每一步都似如履薄冰,眼眸直勾勾的注視著前方,熟悉的街景映入了目光所及,心臟仍是狂跳不已。

  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的......

  目的地近了,大馬路上卻是聚集了一群人,陸璐心底一驚,跨出了大步奔了上去,在擁擠的人牆中擠出了一條路,來到了最前頭,卻發現隔壁屋子被拉了一圈封鎖線。

  「丫頭,聽說妳家隔壁死人了。」

  住在對面的鄰居阿姨一看見陸璐便開口道,「阿彌陀佛,還好妳沒事。」說完雙手合十對著天空拜了拜。

  「阿姨,妳說死人了,那心、心臟......」

  「甚麼心臟?」
  
  陸璐轉頭看了一眼,確認了警察和自己有些距離後,才小聲地開口:「心臟被挖掉了嗎?」

  「妳在說甚麼?」聽見她說的話,阿姨有些驚訝,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妳在說甚麼,我只知道是有小偷打算闖空門,屋主剛好在家被殺死了。」
  
  小偷?

  陸璐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好一回兒才回過神,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正想抬腳往家裡走去,卻是聽見混雜在交談聲中熟悉的嗓音。

  「辛苦了,喝點果汁吧。」
  
  陸璐轉過頭,很快的就在人群中找到那人的身影。

  那個令她心驚肉跳的傢伙竟然嘻皮笑臉的在和警察哈拉?!

  「查爾斯!」
  
  「陸璐!」

  聽見陸璐的叫喚,查爾斯把手上的果汁和盤子胡亂的塞給了身旁的警察,而後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她的面前。

  「妳今天好早!」
  
  那聲音帶著驚喜和雀躍,似乎很是開心。在他的記憶中,陸璐總是要在半夜十一點才會回到家。

  「你在幹嗎?」這話幾乎是咬牙切齒。

  「查爾斯給我們警察同仁倒了果汁。」  

  查爾斯本來想要答話,卻是插入了一道新聲音,陸璐轉過頭,卻只看到了一塊胸部,而後才仰起頭將來人看清。

  來人很高,約莫一米九,從那深邃的五官和水藍色的雙瞳,隱約能夠猜出是外國人,穿著在美劇中常常會看到的服飾打扮。

  「妳好,我是洛夫,聽查爾斯說妳是這間屋子的主人。」

  「對。」陸璐點了下頭,「如果你是想要詢問關於隔壁鄰居的事,我只能說無可奉告。」

  平常總是早出晚歸,陸璐連隔壁住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問她根本是浪費時間。

  「不是。」洛夫笑了一下,態度頗為紳士,「我想詢問的,是關於妳剛才所說的心臟。」

  心臟......

  她今天大概和心臟過不去了。



  「人體器官最為脆弱的也就心臟、喉管之類的地方,聽到有人死掉會聯想到也很正常。」陸璐故作不以為意,眼神卻是出賣了她,東飄西盪。

  陸璐平常也不太會說謊,這話說的她自己也不是很相信——但是她卻看見查爾斯不明所以的點了下頭。

  ——不要不懂裝懂啊查爾斯! 

 「不對,妳很明確地說出了『挖出來』三個字。」

  洛夫的語氣很輕很溫柔,態度卻絲毫不軟。

  「......」這人耳朵也太好了,她剛才明明說的很小聲,而且在剛才也沒看見這個人在這附近。

  說起來,他身上也沒穿著警察制服,似乎和警察有那麼一絲格格不入......

  「你真的是警方的人嗎?」

  異於常人的體魄、優越的身材、對半犬似乎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莫非他是個狼人?

  陸璐退後了半步,警惕性地盯著他,擺出了防備的姿態,審視著這個來路不明的男子。雖然很想把查爾斯從他身邊拉過來,但為了不打草驚蛇,她並沒有這麼做。

  洛夫也不驚慌,慢條斯理地從胸前口袋掏出了一本小冊子,攤開後擺在陸璐面前。

  「我是隸屬於特殊搜查隊的,負責調查一些普通員警無法處理的事情。」

  資料寫得很仔細,陸璐還是不太相信,畢竟資料是可以造假的,正想要在說些甚麼,卻是看見警察跑了過來,畢恭畢敬地向他報告一些相關事宜。

  「這下妳相信了嗎?」

  待對方離去後,洛夫將小冊子收進胸前口袋裡,眼看女孩依舊面露不滿,但並沒有再過度刁難,輕輕地笑了一下。

  「嚇到妳了我很不好意思,只是最近市區發生了不少被害者被挖走心臟的事情,讓我不免有些敏感,聽到了關鍵詞就有些激動。」

  激動?這個人是不是誤會了何謂激動?陸璐上下看了他一眼,完全沒看見激動的反應,反而十分平靜。

  這就是成熟男人的魅力嗎?

  「我有從新聞上聽到相關的消息。」

  大概在今年二月,春假剛剛結束,原本人潮湧動地火車站卻是拉起了封鎖線。原因是因為在地下道發現了兩具遺體,身上多處撕裂傷,以及胸口被開了一個大洞——心臟被偷走了。

  在案發初期幾乎每天都會霸佔新聞頭條,但不曉得從甚麼時候開始,這類消息就很少在新聞上看見,只有一兩條在網上流通的消息,但不一回兒就會石沉大海。

  「難道一直都在發生?」想到今天早上男同學提到的隔壁班同學死狀,陸璐不免將這兩件事聯想在一起,「你們警方把消息壓下來?」

  洛夫艱難的點了下頭。

  「太誇張了!」

  「對不起,但這是為了不讓民眾陷入恐慌。」洛夫歉意地低下頭。

  事實上,除了不讓民眾陷入恐慌,其中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主要原因,但那些事並不能讓一般民眾知道。

  被瞞在鼓裡,陸璐著實不悅,但想來這件事讓大眾知道,或許只會讓事態更糟,就沒有在這件事上咄咄逼人。

  「你想問甚麼你就問吧。」

  最後她這麼說。



  隨著最後一抹餘暉沒入於寂靜夜色裡,駕駛座的門才被人拉開,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穆拉下了蓋在臉上的報紙,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模樣,看上去是睡了一頓好覺。

  在工作時間裡摸魚摸的如此大方,得虧他有個好伴侶好搭檔。

  「把衣服穿上。」

  「很熱。」

  車上的空調沒關,溫度調的極低,穆卻是半裸著上身,黃銅色的肌膚大片裸露在外。

  「穿上。」來人又說了一次。

  穆皺了皺鼻頭,在對方的瞪視下才不情不願地將衣服套上。有時候他都不能理解,明明同樣是從北國來的人,為甚麼他就能如此耐熱。

  「調查的怎麼樣?」

  「就是一件闖空門但是屋主卻在家的意外,和我們在找的事情沒有關聯。」

  「沒有關聯?那你也在外頭待太久了吧。」說著他伸了個懶腰,含含糊糊道:「害我睡的超不舒服。」

  一個大男人縮在小小的駕駛座上,可難為他一米八的長手長腳。

  「我明明看你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有嗎?」穆嘿嘿的笑了兩下,隨手往下巴抹了一把,而後向旁邊摸出了一瓶龍舌蘭。

  他隨意地將瓶蓋打開,車內頓時飄散了一股特別的酒香,混合著香草、焦糖的氣味交雜其中。

  「就搞不懂酒有甚麼好喝的。」洛夫皺了下眉頭,他常常看見穆在喝酒,各式各樣的酒,但是酒的香氣太烈,讓他鼻子有些不適應。

  「你想嚐嚐?」穆壞笑了一下。

  洛夫本打算拒絕,卻是被人抬起下巴拽了過去,這舉動讓他有些驚慌,但很快就恢復平靜。

  兩人唇齒相接後,穆將酒水渡了過去,咕咚一聲入口後,仍是纏綿了好一回兒才甘願鬆口。

  「我這次挑的是陳年的龍舌蘭,味道會比較圓潤柔和一些。」

  知道洛夫不習慣,從一開始烈酒相伴的穆也漸漸地改了口味,換成了口感較為溫潤的酒類。

  「扣除掉酒不好嗎?」洛夫抹掉了嘴角的酒滴,轉過身壓在了穆的身上,似海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了一抹狡黠,和剛才溫和的態度幾乎是判若兩人。

  「诶,不好吧,在車上?」穆縮著肩膀,雙手握拳靠在一起,竟然有一絲小嬌妻的氣息。

  小白兔遇上了大灰狼,穆快速的眨了眨眼,要說不喜歡這樣倒也不是,但是在車上這麼小的空間,他實在覺得玩起來不太盡興——只不過,嚐新要求的就是鮮味,其他都是陪襯。

  洛夫將穆困在身下,細細地輕吻的他的額際、眼睫,從上而下如蜻蜓點水般地親吻,這若有似無的吻法像是在為營火點燃,為了揭開後來更盛大的序幕。

  穆用了點力坐了起來,伸手繞過洛夫的後頸,讓彼此胸膛貼合在一起,車內的溫度隨著兩人更為激烈的動作而抬升了不少。

  『叩叩』

  車窗外響起了兩聲輕響,像是開關般,洛夫眨了下眼睛,彷若大夢初醒般,瞪視了懷中的穆一眼。

  「可惡。」穆咬了一下大拇指,惋惜地將脫去到一半的衣服拉攏回原位,扭頭轉向了另一邊——洛夫從來都不勝酒力,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整理好亂掉的襯衫鈕釦,確認了沒有失態的地方,才將車窗搖下。

  「報告,現場已經調查的差不多了。」

  「好的,辛苦了。」洛夫朝著警員點了下頭,看對方遠去後將車窗搖上。

  「話說回來吧,你在外頭被甚麼耽誤了?」既然沒有甚麼有趣的地方,穆只好談談公事。

  「『半犬變人』的消息似乎在網上傳開了,回頭要讓蘇文幫忙把消息給撤掉。」

  「那些人現在又重出江湖了嗎?」穆將車窗搖下,點燃了香菸,吸了一口後將手擱在外頭,讓味道不那麼刺鼻。

  「似乎從二月就開始有狀況發生了,只是我們收到消息已經是上個月的事了。」洛夫嘆了一口氣,這其中已經經過了大半年,「警方上層或許還要再教育一下,等他們聯想到不對勁想要通知我們,受害者已經一籮筐了。」

  「不怪他們,畢竟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了。」穆又吸了一口,後背靠著椅背,仰望著車頂,「要不是族人把這件事當成族規,代代相傳,要不然這些事也只會被雪藏吧。」

  想起北國那白雪皚皚的景象,穆哀嘆了一聲:「我好想回家,這裡好熱。」說完,又吸了好大一口菸。

  「別再抽菸了,老煙槍。」洛夫瞪了他一眼。

  「有嗅到不一樣的氣息嗎?」穆半身趴在車窗上,回頭看著洛夫。

  「沒辦法,近年來大城市養了太多貓貓狗狗,氣息混雜在一起,我很難去判斷。」洛夫搖了下頭,而後又道:「不過剛才,我見到了一個女孩,我認為她可能知道一些事情。」

  想到那飄忽不定的眼神,表面上雖然看不出異狀,但那故作正經的姿態反而更顯得突兀。

  雖然提供了很多消息,卻又好像在隱瞞著甚麼。

  「長得好看嗎?」聽完他說的話,穆只好奇這件事。

  「平凡的鄰家女孩。」洛夫瞪了他一眼。

  「那我就放心了。」穆動了動肩膀,看上去心情不錯:「走吧!我餓了!」

  「真是。」洛夫責備了一聲,唇角卻是輕輕揚起,隨後便踩下了油門,向旅館的方向駛去。



  「查爾斯,你剛才怎麼會和他們在一起?」

  「他們敲了我們家的門,問了一些話,然後我就出去,然後我就想說要招待客人,就去倒了果汁,像以前麻麻那樣,後來、」查爾斯微微仰頭,像是在思索要說些甚麼,「對了,那個人很好聞哦,那個叫洛夫的人!」

  「好聞?」

  「對,有種想要讓人親近的氣味......大概是、大概是有同伴的味道。」查爾斯思索了一回兒,重重的點了下頭,確認了說詞。

  「有同伴的味道......」陸璐又重複了一次。

  有養狗的人家其實並不少見,更何況還是警方的人,或許只是她多心了。

  「總之,你不要隨便和他們說話,尤其是那些穿著藍色制服的人。」

  「好!」查爾斯用力的點了下頭。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陸璐還是警告了查爾斯這天然呆。

  「陸璐,妳看起來心情不太好?」查爾斯歪著腦袋,蓬鬆的捲髮搭配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上去十分的可愛,再糟的心情都會被治癒。

  「我只是在想你這個小呆瓜把冰箱裡面最後的飲料倒光了!」陸璐抬手拍住了查爾斯的臉頰,將那小巧肉嫩的臉擠出皺摺,原本呆萌的模樣此刻卻像是怪物一般醜陋好笑。

  「隊晡七!(對不起)」查爾斯驚慌道。

  一陣打鬧之後,陸璐並沒有鬆開手,只是注視著那雙黑眸,那晶亮的黑眸似夜空廣闊無邊,乾淨的沒有一絲雜質,就像他這個人那樣透徹明亮。

  查爾斯......

  『把人類的心臟挖出來一口一口吃掉,就是進化成人類的辦法。』

  男同學的話縈繞在耳際,像是惡魔低語般纏饒於心頭久久不散。

  「查爾斯......」

  你吃掉了人類的心臟嗎?

  你進化成人類是因為殺了人嗎?

  你那樣做了嗎?

  「嗯?」

  「我肚子餓了,我要去準備晚餐了。」

  陸璐揚起了笑,將那些問題全吞進了腹底。

  無知是幸福的,是幸福的......



  陸璐還記得,查爾斯變成人類來到她面前的那一天,一切都像在雲裡霧裡。從一開始的不敢置信到後來接受現實,花了她好長一段時間。

  她以為,那是上帝可憐她一個人孤孤單單而施捨的禮物,是一個無法用科學解釋的奇蹟。

  可現在,似乎只是她多想了,往好的方向想了。

  陸璐躺在床上,看著睡在地上的查爾斯,心底暗自下了決定。

  無論發生甚麼事,她都會保護他的。

  「晚安。」

  下定了決心後,陸璐精神好了許多。面對未知反而讓她身陷困惑的泥沼。知道甚麼是該做的,有了目標之後讓她更有想法。

  她要保護查爾斯。

  和往常一樣,陸璐正常的上下學,去工讀的地方打工,日復一日地過生活,她想,只要維持著以往的生活,就沒有甚麼能打亂她的陣腳。

  只可惜,事情並沒有她想的那麼簡單。

  「我是穆,妳好,是洛夫的同事。」

  「你好。」

  作為餐館的服務生,陸璐還是禮貌的點了下頭。

  「好巧,妳在這裡打工啊。」

  坐在旁邊的洛夫環顧了一圈餐館內的裝修,似乎頗為滿意的點了下頭。

  『根本是故意來的吧。』陸璐在心底翻了個白眼。

  餐館沒有甚麼人氣,小小一間還開在小巷子裡,碰巧走來這裡?這種鬼話只有鬼才信。

  或許真的是來吃飯的,洛夫並沒有把陸璐留下來,只是和身旁的穆攀談,可是字裡行間不離『半犬』二字。

  一直環繞著,像深淵泥沼般,將她捲入,怎麼樣都逃不出去。

  「附近的野狗屍體不少,我想都是因為變異失敗的緣故。」

  「這些殺千刀的,明明知道不可行還強迫牠們中獎。」穆不悅的喝了口酒。

  「變異成功也不一定是真正的成功,雖然看上去沒有甚麼異狀,但時間久了就會開始出現問題。」

  「我記得警方內的資料顯示,真正完成進化的,基本是沒有。」

  「是的,我記得他們最後都必死無疑。」

  必死無疑。

  四個字不偏不倚的竄入陸璐的耳朵裡,恐懼將她狠狠的制服,就連呼吸的節奏都被打亂。

  會死......查爾斯會死?

  壓下內心的不安,陸璐掃了兩人一眼,視線正好和穆有所交集,那灰黑的眼眸中透露著打量。

  他在測驗她。

  啊,原來是測驗啊,對嘛,查爾斯明明就好好的,怎麼會死。

  他怎麼會死......

  『㕷啦』

  玻璃杯從她手中滑落,在地上炸裂開來,像是隱藏不住的悲鳴,高歌著即將破碎的幸福。

  一滴清淚墜落在腳邊,陸璐再也無法控制,快步跑向了外頭。

  兩人看見這幕,互相看了一眼示意後,便追了上去。
 
  *

  「查爾斯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總是在咳血,我不知道他怎麼了,也沒辦法帶他去看醫生。」

  陸璐坐在後座,一邊哭一邊說,每一聲都像在泣血。

  「查爾斯真的會死嗎?你們告訴我!」她聲嘶力竭地吼道。

  「變異成功的機率真的是微乎其微。」穆嚴肅地說道。

  雖然在紀錄中有成功的實例,但是機率十分的小,這也是為甚麼族人禁止這一項試驗。

  「有狼人偶然發現『半犬』可以透過生食人心而獲得進化的可能,成功的話體能力量甚至能高於狼人本身。」

  「為了這個目的,在狼人中出現了一群離經叛道的瘋子。」洛夫接過了穆的話,語氣裡滿是厭惡,似乎連提起都覺得穢氣。

  「我們的祖輩合作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將那群瘋子殲滅,只可惜,現在看來還有一些餘孽。」

  「祖輩......你們是狼人嗎?」

  「我是,他不是。」洛夫的語氣很淡,像是在講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我是獵人。」穆隻手擱在下巴,「在北國和狼人一族一起生活。在最後一次殲滅任務結束後,我們便和各國政府約定好,一但有類似的相關事件就要馬上通報。」

  「可是,完全沒有人想到最近發生的事和『半犬』有關係......」

  「對,妳真聰明。」穆打了個響指笑了下,卻是發現不合時宜,抬手抹了一把鼻子。

  「咳、總之,我們先去妳家看看查爾斯的狀態在做決定。」

  決定......甚麼決定?陸璐不敢多問,只是雙手交握,低聲祈禱事態不要太過嚴重。
  
  回到家時,裡頭靜悄悄的,像是沒有人住在裡頭一般,陸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打開門鎖後,洛夫害怕她危險,便站在她前頭開路。

  她家是個小房子,格局很簡單,一眼就能將整個客廳收入眼簾,也一眼就能看見倒在血泊中的查爾斯。

  「查爾斯!」陸璐驚叫了一聲,想要跑過去卻是被穆拉住了手臂,那力氣之大,不管她怎麼甩都甩不掉。

  「危險。」穆警告了她一眼,而後看向洛夫向他示意。

  洛夫點下頭,踩著貓步盡可能的不發出一點聲響,緩緩地靠向查爾斯。

  查爾斯仰躺在地板上,身上的皮膚左一塊右一塊的腐爛,呼吸聽上去慢又沉,面部爛掉了一大邊,獠牙裸露在外頭,看上去似人又不像人——真要說像甚麼,倒不如說像個怪物。

  「他早上就這樣了嗎?」

  「不,我早上看他的時候還沒有。」陸璐小聲地回答,「而且,我餵過他一些肉後狀況有好很多。」

  「肉?」穆皺了下眉頭,而後很快的意會過來,面目猙獰道:「妳知道妳餵的是甚麼嗎?!」

  「我、我知道,只是他們說,他們說可以救查爾斯,我只是想救查爾斯!」陸璐幾乎是嚇哭了,整個人不斷地打哆嗦,牙關只打寒顫。
 
  「陸璐......」

  似乎是聽見了陸璐的聲音,查爾斯有了些微反應,小幅度的動了下身子,就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虛弱的像是要隨風而逝。
  
  「我在,查爾斯,我在。」陸璐著急地喊道,求情地看了穆一眼,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允諾,立馬就撲到了查爾斯旁邊。

  她將查爾斯抱在懷裡,小心翼翼的哄著他。

  「不要怕,我在。」

  那聲音帶著顫,她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沒有哭出聲來。

  「我是、不是做錯了......」

  「沒有哦,查爾斯沒有錯哦。」陸璐緊緊的抱著他,咬緊了唇瓣,眼眶不斷地掉出淚珠來。

  「因為我很貪心,想要變成人類、想要和陸璐在一起、才會這樣的吧......」

  「不是、才不是。」陸璐搖著頭,「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陸璐,不要哭。」查爾斯奮力地抬起手,想要抹去她眼角的淚珠:「我不喜歡妳哭......」

  「恩。」陸璐點著頭,「我不哭,我不哭。」說完她抹了一把淚,回頭看向一直都不說話的洛夫和穆兩人,在陰暗的房間內,那兩張臉更顯得陰鬱沉悶,壓的她幾乎快喘不過氣。

  她連求救的話都說不出口。

  「抱歉。」

  她聽見穆說,忽地被洛夫從地上拉起,和查爾斯拉開了距離。

  生和死的距離。

  隨著一聲槍響,劃下了休止符。

  「不要啊————」



  「那天,我就不應該帶查爾斯出門的。」陸璐似笑非笑地看著冰冷的墓碑,眼眶依舊紅通,卻好像已經哭乾了一般。

  查爾斯死後,陸璐在墓園給他找了個位置,埋了他的骨灰,在墓碑上提了名字,就好像是以一個人的身分死去一般。
  
  那天,她帶著查爾斯散步的時候,拐進了一條小巷子裡,小巷子的盡頭有一間肉店,店主是個小女孩。

  一個奇怪的小女孩。

  她問她,想不想變成人類,一個真正的人類。

  「原來那句話是對著查爾斯說的。」陸璐笑了起來,卻是比哭還難看。

  終於在好久以後,她聽懂了那句話,卻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查爾斯再也不會回來了。

  「洛夫先生和穆先生,可以拜託你們一個忙嗎?」

  她從口袋拿出了一個艷紅色的項圈,「這是查爾斯的項圈,可以帶牠回北國的故鄉嗎?」

  洛夫低頭看了一眼,溫柔道:「有妳的地方,才是查爾斯的家。」
  
  聽見這句話,陸璐握緊了項圈,原以為哭乾的眼淚又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我們那裡有個傳說,彼此思念的靈魂終會再次相遇的。」

  終有一天,在未來的某一天,懷揣著盼望和信念,終會再度相見。



  「那些傢伙最後被狼人和獵人聯手殲滅了,至於還有沒有餘孽,這就不得而知了。」

  說完那麼一長串故事,陸璐喝了一大口水,底下的同學們各個若有所思,似乎沒聽懂這麼奇幻的故事。

  也是,她一開始聽到「半犬」、獵人和狼人,也覺得是在騙小孩的都市傳說。

  「老師你是不是小說看太多了?」

  看吧,肯定有人會這樣想。陸璐並不意外,這種事本來就不太可能被人相信,更何況洛夫和穆也有說過,這些事情是不希望暴露於陽光下的——不過現在看來,是他們白擔心了。

  她正想再補充打發兩句,卻是聽見台下有同學開口,害她差點從口中噴出水來。

  「我們比較想要知道老師和小奶狗的故事。」說完這話的女同學還露出了一抹害羞。

  不是,為甚麼害羞的人是妳啊?!

  「甚麼小奶狗?!」陸璐大驚失色道。

  「就我們上周末看到的啊,妳和一個穿著隔壁男子高校的男生在大街上摟摟抱抱。」

  啊,該死。

  「還有親親哦。」另外一個女同學接話道,抬手摀住了自己的臉。

  啊!該死的!就警告過他不要在大街上這樣做的嘛!

  「妳們看錯了!」

  「我們一群人都看到了。」

  陸璐咬咬牙,現在能拯救她於水深火熱之中的只有學校的鈴聲。

  似乎是聽見了她的祈願,學校的大鐘應聲響了起來,陸璐便慌慌張張地收拾,頭也不回的逃跑了。

  逃跑雖然可恥,但有用!

  陸璐火急火燎地離開了教室,正準備走過穿堂時,卻是遠遠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來,雖是背光行走,卻明亮璀璨。

  「洛夫先生!」

  來人揚起了手,朝她微微笑了一下,依舊是記憶中溫柔沉穩的紳士——可那身邊,少了一個人。

  *

  「正好來這附近,想說來見見妳。」

  「洛夫先生最近過的怎麼樣?」

  陸璐找了學校附近的咖啡館,兩個人坐在了窗邊,閒談這幾年發生的事。

  自從那次告別後,彼此之間一直都有書信的來往。

  洛夫的字體很美,像他這個人那般穩重,字裡行間總是透露出關心;如果是穆寄來的信,就比較潦草了,有時候還會看到洛夫用藍筆在上頭塗改的記號。

  只是從五年前穆意外去世後,她就再也沒看過那張媲美鬼畫符的書信了。
  
  「老樣子。」洛夫抿了一口咖啡,眸中閃過了一抹哀戚,雖未提半句,卻字字椎心。

  「請節哀。」在信上寫下的無數次不捨,正式的說出口仍然讓她覺得心如刀割。

  「我沒保護好他,明明就知道他身上帶病。」洛夫側過了身子,垂下了頭。

  關於穆的死因,陸璐在信上知道了一些細節,似乎是在和敵人交手的時候,因為身體不適而沒有躲過攻擊才失血過多死去。

  陸璐知道從那時起,洛夫一直都陷在自責裡,但也沒辦法擠出些甚麼話安慰他。

  他只能靠他自己,當時候她也是那樣走過來的。

  「會再相遇的,洛夫先生,你們當時候不是和我說,只要彼此思念,靈魂就會再次相遇的!」

  洛夫輕笑了一聲。

  「人類啊,很脆弱的,和我們完全不一樣。我大概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

  他想過跑快點,去追上那人的腳步,但似乎顯得自己太過著急;也想過走慢點,又害怕追不上遠去的身影。

  『你可要早點來啊,穆。』

  洛夫在心底想到,而後將那些感傷收拾好,咧嘴笑道:「聽說妳見到了,查爾斯。」

  這話一出,陸璐雙頰瞬間漲紅,點了下頭。
 
  「不過他對過去的事已經沒有印象了,似乎只模糊地記得要來找我。」

  那聲音越說越小,帶著少女般的嬌羞,兩隻手的手指不斷敲擊著。

  一個三十七歲可以當人家阿姨的人卻相信甚麼前世今生,命中注定,像這種漫畫小說中才會出現的說法,陸璐還是選擇了他。

  這一路走來有多麼不容易,陸璐是再清楚不過了,如果因為世俗的眼光將他推開,那才是愚蠢至極的行為。

  兩人又聊了一回,最後才相互道別。

  洛夫目送陸璐離開了咖啡館,轉身走進了一條小巷子裡,忽地一顆足球從遠處的兒童公園飛了過來,眼看著要飛進別人家的庭院,卻被他伸手撈了下來。

  不遠處,一個身高及腰的男孩朝他跑了過來,眼神交會的那一刻,時間似乎靜止了。

 『洛夫,我來找你了。』

  他似乎聽見有人這麼說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