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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創] 為他說的謊


　　他在這條路上，開著這輛巴士來來回回，已經好多年。

　　一開始不是巴士，其實是船，然後是馬車、汽車（輪船實在太大……），這一百年來就都是巴士了。當然也有人抱怨過，這樣與現世有什麼差別？其實真是沒有什麼差別……上頭的意思也就是讓人們能夠順順當當地走這段路嘛，他想。是船是車，又有什麼關係呢
？

　　而且開巴士比較簡單，他是這麼看的。船、汽車、馬車都太小，他常常得過站不停，先把乘客送到終點站，再回頭接人。不過還好乘客通常都不太介意，甚至是會禮讓其他的乘客先上車。

　　「我想等一個人。」

　　就像這位客人－－他已經在這一頭的車站看見這位客人第三次了，每次看見這人，都說在等人。

　　你就那麼肯定，你等的人會來嗎？你就那麼肯定，你等的人來到這個車站時，還記得你嗎？見多了乘客的悲喜苦惱，他其實很想好好勸勸這位乘客，別多想了，上車吧。去了那邊的車站，喝了那邊的茶水，這一頭的種種就都不重要了。

　　但這不在他的工作範圍內。被徵詢是否要擔任這個職務時，他一度是拒絕的，決心要去一千年的地獄。幾個主管商量過後覺得讓他下地獄也是個徒勞，不然就永不超生吧。

　　「你負責把人帶來就行了。」這是大主管的指示。
　　「要是對方不肯來呢？」這是他的提問。
　　「就不管他啊，你又不管拘捕。」這是小主管的說明。
　　「所以我只要看見人，問問要不要上船，這樣就行了？」
　　「不然你以為要幹嘛？」這是部門組長，後來也升職去當主管了。

　　這樣的話還可以，他點點頭，接下這個永不超生的職務。


＊


　　「我想再等一下。」

　　等到車子又開回來，那位客人還是這麼說。看著那個客人快哭出來的表情，他搖搖頭，只是關上車門。

　　個性怎麼就這麼強呢，他一邊想。原先想要直接把車開走，但終究，他又開了一次車門。

　　「這位客人」，他說，「等一下我還會開回來一次，不過那就是最後一次車，你要是再不上車，就會被困在這裡了，你知道吧？上次我也說過，到那時候，就算你等的人來了，也不能跟他一起走囉！」

　　實際上是沒有這回事的。不上車，整個部門其實也不能拿客人怎麼樣，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命運負責，這個道理生前死後都是共通的。耽誤了回到那一頭世界的時間，那也是自己的選擇。

　　但他就是沒辦法看這個人在這裡虛擲光陰……那個人等的，是一個永遠不會來的人。但每一世每一世，那個人都要在這裡徘徊，等一個能夠相遇的機會。

　　那機會，永遠也不會來，他知道。

　　「大叔每次都這麼照顧我。」像是想起了眼前的這位司機，那位客人笑了笑，眉眼彎彎，就像他記憶中的那個模樣。

　　「等一下我一定聽話上車，就讓我再等一下吧。」

　　其實應該逼著那個人上車，他想。但他從來說不過那個人，畢竟那個人是很固執的。

　　固執到，每一世喝下去的茶水，都只能讓那人在那一世不記得他們之間的種種。只要回到這個地方，那人就會想起來，然後執拗著想等著他，一起走。

　　何必呢？他總是這樣想。該忘的就盡早忘了吧，都這麼長久的歲月過去了。


＊


　　最後一趟，這個客人終於上了車，坐在最臨近出口的位子。

　　一路上，他停了幾個車站，又多了幾位乘客。那個人盯著每一張臉看，然後一次次地失望，到了終點站，那個人等到最後才下車，回過頭揮揮手，與他道別。

　　「你要去的地方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行了，旁的那都拐你的！」

　　他對著那人喊，看著那人笑著對他說再見，然後微微地彎腰謝他。然後，下次不要再帶著記憶回來了。他想叮嚀那人，卻怎麼樣都無法說出口。



　　永遠不離開此地，交換他們合計一千年的地獄；一張那人再也認不出他的臉孔，換來那人每一世的安穩。他看著那人的背影，只想記著那人的模樣，與說過的每一句話，以度過漫長的等待時間。

　　還有聽到那聲，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