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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蘿的眉頭鬆開了,她已經習慣了疼痛,但是她的神色卻是宛若暴風雨來襲般的平靜。她不發一語地下了床,走到鏡子前,瞧見了自己此時的模樣。 黑色微捲的長髮、金色的眼睛、蒼白稚氣的臉蛋,髮色與眸色倒是與她原本的樣子一樣。 她繼續檢查起背部,與四肢一樣,那裡的肌膚一點都不雪白,遍布著教人怵目驚心的顏色。 這個小女孩究竟是遭遇了什麼,怎會遍體鱗傷? 一陣拔高的驚叫打斷了她的思考。 「松蘿蘿蘿!妳要治療,要治療!現在,立刻,馬上啾!」 粉紅色的毛團猝不及防地平空出現在屋子裡,撲搧著翅膀把她趕回床上。 「呀啊啊——為什麼都是傷!是誰做的啾,我要宰了他!我要把他串在樹枝上!」瓏瓏氣急敗壞地嚷嚷,牠落在松蘿的肩膀上,翅尖一揚,如同星屑般的點點白光立即圍繞住松蘿,融進她慘不忍睹的皮膚裡。 「噓,安靜。」松蘿豎起食指,輕輕說道:「要思考。」 瓏瓏氣鼓鼓的,炸起的羽毛把牠膨成了一顆球,但還是乖乖地閉上嘴巴,專心替她治療。 松蘿闔上眼,她能感覺到有一段段不屬於她的記憶正流進腦子裡。 是這個身體的記憶。 小女孩叫做薇格,是人類與精靈的混血,俗稱半精靈。 她的人生就是一場悲劇。 而造成悲劇的源頭,就是她的母親愛蜜莉。 愛蜜莉的家人對她極為溺愛,將她養成了天真爛漫、不知世事的個性。某天他們一家人出遊時遭遇強匪,被一名偶然經過的精靈所救,愛蜜莉對其一見鍾情,認為這是上天安排給她的愛情,滿腦子只想要嫁給對方。 在得知那名精靈的貴族身分後,愛蜜莉的父母也動了心思,特地宴請精靈,名義上是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實則趁機在食物裡下了特地弄來的秘藥,讓愛蜜莉與精靈發生關係。 他們想著自己女兒身段姣好、貌美如花,精靈就算被下藥也是占了便宜,想必不會太過計較;但是精靈清醒後極為震怒,不只將愛蜜莉一家所住的大宅夷為平地,還用魔法讓那些人在死亡之線前走了一圈。 愛蜜莉的父母害怕再遭到精靈的報復,帶著她連夜搬走;然而即使搬到了遠方,愛蜜莉仍舊對精靈念念不忘,對於父母想要將她嫁給別人一事極為抗拒。 後來她發現自己懷孕了,更是認定她與精靈之間有著深深的羈絆,堅持要把女兒,也就是薇格生下來,之後就能帶著女兒與精靈相聚。 只是在看到薇格並未繼承精靈的髮色、眸色,連耳朵也不是尖的之後,愛蜜莉整個人變得歇斯底里。她想要的是一個精靈女兒,而不是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人類小嬰兒。 她憎恨薇格的黑髮金眸,對薇格不是打就是罵,甚至瘋狂地想要等薇格再大一些,就把薇格的金眸挖掉,換成與精靈眼眸同色的藍眼。 薇格的祖父母也對她無半點好感,認為是她拖累了他們的寶貝女兒,能讓她有房間住,給她一口飯吃,她就該感激了。 在這個家,就連傭人都可以欺侮薇格。 而前天,薇格又挨了一頓打,還偷聽到祖父母打算把她賣給別人,再想辦法找一個銀髮藍眼的小女孩回來安撫愛蜜莉。 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女兒堅持替薇格換眼染髮是為了有一天可以帶她去見精靈,那名為愛盲目的女子相信,精靈看到這個屬於他們的愛的結晶,一定會感動無比的。 薇格在知曉自己將會被賣給一個喜歡玩弄小女生的老男人後,又驚又怕,最後一點的求生意志也被親人的絕情掐滅。她回到閣樓的小房間,蜷縮在木板床上,窗戶不關,被子不蓋,意圖讓自己發起高燒。 但薇格是一個半精靈,她的體質比人類要好上太多,這也讓家裡的傭人對她動粗更肆無忌憚。她沒有如願地燒到意識不清、重病在床,讓自己不被那個老男人看上。 她還是被送走了,對方甚至因為她的半精靈身分而格外偏愛她。 這裡的偏愛不是好的意思。 她被關在一個封閉的莊園裡,成為一個足以當她祖父的男人的玩物,被蹂躪、被折磨,遍體鱗傷。 除了她之外,莊園裡還有好幾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女孩,其中一人叫瑪莉安,在地獄般的生活中,兩人如負傷的小獸般互相依靠、取暖。 她們對未來還有一絲奢望,想著有一天要逃離這座莊園,想著只要再幾年,大到讓那個老男人不感興趣的時候,落在她們身上的監視就會變少了,那時就是她們的機會。 某一天,薇格又被召喚了,但長期的折磨讓她身體的底子越來越差,傷口的恢復力也變慢了,她疼得動不了,瑪莉安主動代替她前往,再回來時,已經成了一具屍體。 薇格一下子就崩潰了,她抱著瑪莉安慟哭不已,求生的欲望被掐斷,她再也無法忍受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 薇格在十八歲生日當天自殺了,至死,她只想著一件事,如果沒有精靈血脈就好了,如果瑪莉安可以活下來就好了。 她願意用自己的性命,換取瑪莉安健健康康,活在陽光下。 松蘿睜開眼睛,一池金燦流瀉出來。她手指微抬,瓏瓏立即飛到她指上,用小豆子似的黑眼睛瞅著她。 「瘀血留著,不要全部治好。」 「為什麼啾!」瓏瓏瞪圓了眼,尾羽炸了起來。 「可以派上用場。」松蘿順了順牠的羽毛。 瓏瓏這才不甘願地停下治療,牠打量松蘿的新身體,關切問道:「這個人的願望是什麼,她為什麼會變這樣啾?」 松蘿簡明扼要地與牠說了薇格的過往,瓏瓏頓時又氣成一顆圓球,房間的溫度在升高,甚至隱隱有火苗竄起。 「瓏瓏。」松蘿喊住牠。 瓏瓏哼唧幾聲,橘紅的火苗終於不甘不願地熄滅了。 「梅菲。」松蘿又輕喊另一個名字。 房間裡安靜得落針可聞,松蘿摸向自己肩膀,沒有碰到以往總是會充滿保護欲圈住她雙肩的手。 「梅菲爸爸。」她又換了個稱呼。以往她這樣喊時,那個男人就會無奈又懊惱地糾正,但對松蘿來說,他本來就是如父親般的存在。 好幾分鐘過去了,依然沒有第三者的身影出現,她有些失望地嘆口氣。 她的從者沒有跟來嗎? 「松蘿,妳還有我啊啾。」瓏瓏低頭去蹭她的手。 「嗯。」松蘿摸摸牠毛茸茸的腦袋,那抹失望很快就被她拋到腦後。回去就能見到的,不急。她現在要做的事是先離開這棟大宅,然後再去尋找薇格的親生父親。 他既然是精靈貴族,那麼應該會知道要怎麼解除精靈血脈吧。 松蘿握了握拳頭,感受著自己對這具身體的掌控程度。在瓏瓏的治療下,雖然外在看起來還是慘不忍睹,但是刺痛與重感冒的不適都消失了,她甚至隱隱察覺到身體深處有一股熟悉的力量在蟄伏著。 那是屬於松蘿的精神力。 她跳下床動一動身體,滿意地發現靈敏度還不錯,本想從櫃子裡找出一件像樣的外套,視線一掃,她果斷放棄這個念頭,穿上鞋子,拎起一個滿是補丁的包包走出房間。 瓏瓏很自然地窩在她頭上,有牠在,她的身子不被半點冷意所侵襲,體溫維持在正常的標準。 她像貓一般輕巧無聲地下了樓,當她出現在飯廳時,在享用美食的三個人以及伺候在旁的傭人們也只是冷淡地看她一眼,彷彿她是個可有可無的東西,即使他們已經看見遍布在她手腳上的青青紫紫。 松蘿不在意,她自顧自地走進廚房裡,當著廚師的面打開櫃子,將好幾把刀子用桌上的布裹一裹再塞進包包裡。 廚房裡的人盯著她的舉動,像是無法理解一向唯唯諾諾的小女孩拿刀要做什麼,他們甚至不會往她要拿刀傷人這方面想。 直到松蘿又隨手抓了好幾個麵包扔到包包中,還拿了一個邊走邊咬地要離開廚房,身形壯碩的廚師才猛地回過神。 「妳在幹什麼!」他伸手要抓她衣領。 松蘿嘴裡叼著麵包,順手抄起一邊的叉子就往廚師的手釘下去。在薇格的記憶裡,這男人常用食物當餌,要她學小狗叫,掀起裙子,或是讓他摸幾把。 「啊啊啊啊!」廚師爆出一聲慘叫,那根叉子竟有三分之二一都沒入他肥厚的手掌裡。 「呀啊啊!殺人了啊!」猩紅的鮮血刺激得其他人尖叫連連。 一名年輕男僕要朝松蘿撲去,卻被她用平底鍋狠狠砸了臉。她還掀翻湯鍋,將桌上的瓷器掃了一地。有女僕意圖用指甲抓她,她反手捉起餐刀往對方臉上一劃。 更多的人湧進了廚房裡,但是地板上滿是碎片,松蘿卻是靈巧地在工作檯上奔跑,然後一個衝刺,鞋子踩上那些人的頭頂,將他們當作一塊塊跳板,轉眼間就從廚房移動到飯廳,飛蹬到餐桌上。 她腳尖一踢,一把餐刀被踢至半空中,再被五根細白的手指抓住。 閃動著猙獰光芒的金瞳鎖定住餐桌另一端的金髮女子,那人面露驚恐,不敢置信地看著越來越近的嬌小身影。 松蘿跑得很快,如同離弦的箭迅即來到金髮女子、來到原身母親的前方。 「替妳自己先換眼睛吧。」她一刀捅進女子的左眼裡再拔出來,冷冰冰說道。 「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金髮女子淒厲尖叫,可怕的疼痛扭曲了她美麗的臉,「啊啊啊啊——」 「愛蜜莉!愛蜜莉!」下巴尖瘦、盤著髮髻的中年女子被這一幕嚇壞了,她想要跑上前,卻又懾於松蘿的狠勁。 相貌儒雅的中年男人亦是駭然地看著站在餐桌上的松蘿,「妳瘋了嗎!那是妳是母親!」 「將女兒打成這樣的母親?」松蘿平淡反問,那張稚氣無比的小臉與濺在上頭的血跡形成強烈對比。 「那又怎樣,她生了妳,沒有她妳根本就不會來到這世界,她對妳做什麼妳都該忍下來!」中年女子歇斯底里的大吼。 「吵。」松蘿手上的餐刀轉了一圈,迅雷不及掩耳地射了過去,精準地擦過中年女子臉頰。 中年女子恐懼地睜大眼,餐刀的速度太快了,在她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什麼事的時候,臉側已迸出火辣辣的刺疼。 而中年男子所見的,就是自個妻子臉頰上突然出現一道怵目驚心的殷紅長痕。 「瓏瓏,放火。」松蘿從餐桌上一躍而下,頭也不回地走向大門。 「收到啾。」粉紅色毛球從松蘿的黑髮裡冒出來,紅光在牠身邊微微波動幾下,就見橘火色的火苗從飯廳的四個角落燃起,隨即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開來。 火舌舔過掛在牆上的精緻布幔、桃花木家具,如同有自我意識般飛快朝樓梯處蔓延過去,一路往上燒。 二樓沒有人,但是二樓卻是放置最多錢財與珠寶的地方。 松蘿給出的選擇很簡單,要錢還是要命,選一個吧。 大宅裡一片混亂,松蘿從馬廄裡偷了一匹個頭較矮的馬,騎著牠往郊外馳騁而去。 她的目標很明確,必須找到瑪莉安,將那個小女孩從變態老男人的魔掌裡救出來。她依著薇格的記憶,快馬加鞭來到郊外的一處莊園。 莊園大宅看起來美麗又典雅,誰也不會想到裡面關押著不少小女孩,底下埋了多少屍體。 為了藏好自己骯髒的癖好,莊園守備森嚴,即使是半夜也有人輪流巡邏。 如果是一般人想要潛入可能要花費一番心力,但今晚潛入的是松蘿。 她像是黑夜裡的鬼魅,無聲無息地避開守衛,溜進大宅裡。 薇格對這裡太熟悉了,所以松蘿腦中有一幅精準的路線圖,讓她輕而易舉就來到三樓的主臥前。 鋪著絨毛地毯的走廊被光線微弱的壁燈映得昏暗不明,松蘿的臉也被一層幽幽微光籠罩,讓她看起來更蒼白了。 像是前來復仇的幽靈。 門裡傳出小女生嗚咽求饒的聲音,還有黏膩的男人誘哄聲,宛如在哄著不聽話的孩子。 松蘿面無表情,金瞳森然,悄悄推門而入,她一眼就認出雙手鎖在床頭、瑟瑟發抖的褐髮小女孩是瑪莉安。 而那個儀表堂堂、溫文儒雅得像個學者的中年人就是薇格記憶裡的老男人。 松蘿沒有刻意隱藏住關門聲,她的出現讓中年人先是一愣,隨即眼裡亮出貪婪渴望的光。 他舔舔嘴唇,膝行在床上,朝松蘿伸出手。 「噢,我可愛的小寶貝,過來,叔叔這裡有好玩跟好吃的東西喔。」 他以為松蘿是被他手下買來、誤闖主臥的玩物之一。 「不要過來!快、快逃!」瑪莉安尖叫哭喊。 松蘿可以理解為什麼薇格一定要救出瑪莉安了。她看了那個驚慌失措的小女孩一眼,又把目光移回到中年人身上,她咧開嘴,那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一抹猙獰凶殘的弧度。 「好啊。我們,來玩遊戲。」 她的聲音稚氣,卻又平穩得不思議。最後一個字落在空氣裡的時候,松蘿猝不及防動了,她一躍而起,如同露出獠牙的小獸要咬斷獵物脖子。 袖子滑出刀,落在松蘿手中,她逼近的瞬間,森白寒光已迅猛揮出。 快,太快了!中年人瞠大眼,竟是意圖抓過瑪莉安來擋。 但是他的手一伸出就像是被烈火灼燒,燙得他張嘴要慘叫,然而松蘿已經將一個枕頭拍向他的臉,將聲音捂住,刀刃同時割開他的脖子。 鮮血像噴泉般噴了出來,松蘿臉上血花斑斑。她的手很穩,緊緊壓住枕頭;刀很準,將脖子上的傷口越切越深。 直到中年人的身體不再撲騰掙扎,她才改而一刀扎進他胸口。 確認敵人死得透透是松蘿的行事準則。 她隨意抹把臉,看向如同受驚小鹿的瑪莉安。對方大大的眼睛有不安、驚慌,但與她對視上的時候,那些情緒都變成大顆大顆的淚水,哭得唏哩嘩啦,身體抖個不停。 「瓏瓏。」松蘿輕喊,讓粉紅色的鳥兒先去安撫那個可憐的孩子。 她在中年人身上摸索一番,找到鑰匙,又順道將對方下身的作案凶器剁了,用被子擦擦手,去解開瑪莉安的手銬。 「可以走嗎?」松蘿問道。 瑪莉安抱著瓏瓏,點了點頭,小臉上雖然餘悸猶存,但看著松蘿的目光滿是依賴。 松蘿讓瓏瓏放火引走守衛的注意力,她帶著瑪莉安到地下室,將關在那裡的其他小女孩救出來。 她們傷痕累累,松蘿在馬車裡鋪上厚厚的被子,讓她們可以好好待在裡面休息。 瑪莉安不肯進去,堅持要跟松蘿擠在車轅上,小小聲地說起自己被拐走送到莊園的遭遇。她希望松蘿能把她們送到傭兵公會,她父親是一名傭兵,公會一定可以很快聯絡上他的。 松蘿沒有折回薇格所住的小鎮,那裡離莊園還是太近了,她要遠遠甩掉愛蜜莉一家。 她駕著馬車,將瑪莉安等人送到下一個城市的傭兵公會,拒絕了瑪莉安的多次挽留,她俐落地解開馬車套索,跳上馬背,匆匆地騎馬離去。 珠諾里之森座落在更北方,那裡是薇格親生父親的領地,從她的記憶裡,松蘿能拼湊出關於這個男人的一些訊息。 安斯艾爾,銀髮藍眼的精靈貴族,擅長冰系魔法,曾經是最有可能成為精靈王的人選之一,但他卻自認仍有不足之處,主動放棄。 不過據傳現任精靈王極為倚重他,就算他在八年前突然禁止人類進入珠諾里森林,只保留外圈一條供商隊旅人通行的主要道路,精靈王也同意了他這個看似莫名其妙的決定。 不過松蘿卻知曉這並不是一個莫名其妙的決定,而是出於安斯艾爾對人類的排斥,八年前下藥一事抹去了他對人類的信任。 但即使如此,安斯艾爾卻仍舊沒有動手殺掉下藥的那一家子,顯然這個男人擁有嚴格的道德標準。 而這也是松蘿選擇去找安斯艾爾的原因。 那名男性精靈或許會厭惡她、嫌棄她,但一定不會殺了她。 她放火燒屋,又傷了不少人,估計等到薇格的祖父母緩過來後,就會派人來抓捕她,所以她需要一個新身分,以及可以安心待上一兩年、不會被人騷擾的地方,好將這具瘦弱的身體重新鍛鍊起來。 只是珠諾里太遠了,即使是騎馬也要花上兩、三天,其間松蘿還遭到魔獸攻擊。雖然她的戰鬥本領猶在,卻架不住這具身體太稚幼青澀,力氣不足,殺了魔獸後也多添好幾道傷口。 較嚴重的傷勢都讓瓏瓏治好了,只保留一些看起來猙獰卻無甚大礙的皮外傷,再加上先前的大片青瘀,任誰看到松蘿,都會下意識的認為她是一個慘遭虐待、好不容易逃出來的可憐小女孩。 當松蘿終於來到珠諾里森林的外圈時,天空隱隱出現一抹魚肚白,她跳下快要精疲力盡的馬兒,拍拍牠的腦袋,讓瓏瓏替牠恢復大半體力,便將其放走,自己則是直接走進森林裡。 安斯艾爾雖然禁止人類進入珠諾里深處,不過似乎未設下什麼結界,至少松蘿一路走來都沒有遇到任何異狀,也沒有誰突然跳出來用武器對著她。 森林深處矗立著一棟巍峨大宅,灰白色調,氣派莊嚴又透出一絲冷肅。大門半掩,時不時可以看見有人出入,露在外面的尖尖耳朵昭示了他們的身分。 松蘿利用灌木叢與茂盛枝葉的遮掩,靈巧地爬上樹,藉著長長的枝條潛入二樓書房。甫進去,她就知道為什麼這棟大宅沒有任何守備了——因為不需要。 她的腳一觸及地板,一圈銀白瞬地從她腳下漫湧而上,直至小腿,刺骨的寒意鑽進皮膚裡,彷彿要凝結她的血液。 她的雙腳被凍住了。 松蘿試著動了動,寒冰堅固,難以撼動。她乾脆不再掙扎,抬頭環視起這間氣派的書房。 紅木地板,沉穩厚重的實木桌椅與兩大面書牆,藏書之多讓她忍不住多打量幾眼。因為身高關係,她的視線自然是往下看,注意到下層的書籍種類都是以食譜為主。 食譜?松蘿微挑一下眉梢。 「松蘿,要我替妳把冰弄掉嗎?」瓏瓏探出小腦袋問。 「不。」松蘿拒絕,側耳傾聽,「有人來了,先藏起。」 瓏瓏會意,圓滾滾的身形立即隱去。 喀,書房門被推開了,一道修長身影走了進來。 那人一襲蒼色外袍,銀髮披垂,冰藍色的眼珠子讓人聯想到剔透的玻璃珠。他的臉極為俊美矜貴,鼻梁高挺、嘴唇偏薄,氣質冷冽,像是生長於嚴寒雪山上的松柏。 「你是安斯艾爾?」松蘿靜靜地問,一點也沒有被人當場逮到的心虛與不安。 「人類……不,妳是半精靈。」銀髮藍眼的男人皺起眉頭,松蘿在看他,他也在端詳她 眼前的小女孩傷痕累累,新傷與舊傷交錯,還有被毆打過的青紫,一看就能知道她的日子並不好過,甚至飽受虐待。 男人的眉皺得更緊了。連這樣小的幼崽都下得了手,人類果然不是好東西。 「你是安斯艾爾。」松蘿又重複了一次,只不過語氣由疑問變作了肯定。 「妳闖進我的書房想做什麼?」男人沒有否認,他居高臨下地注視松蘿,注意到她的眼神沉著得不可思議,根本不像是一個孩子。 「我想與你做個交易,父親。」 簡簡單單的兩字卻恍若在平地炸起一聲雷,書房溫度急降,一根根尖細的冰刺猝不及防地平空閃現,懸浮在松蘿身側。 「妳是誰?」安斯艾爾冰涼的藍眼終於染上情緒,那是毫不掩飾的陰鷙。 「我是你的女兒。」松蘿神色不變,平靜地說道:「八年前,愛蜜莉一家對你下藥,之後她生下我。」 她每說一句,冰刺就往前移近一分,尖端對準她金色的眼珠子。 安斯艾爾在聽到「愛蜜莉」三字時,強烈的厭惡化作森森寒意擴散開來。白皚皚的霜爬上家具、書牆,整間書房宛如冰天雪地。 「那個人類女子派妳來做什麼?」安斯艾爾冷冰冰地說。 「不,我自己來的,我想與你做交易。」松蘿伸手撥開左眼前的那根冰針,她不喜歡視野被遮擋,「愛蜜莉跟她父母虐待我,所以我弄瞎她的眼睛,放火燒了他們的家。」 聽聞她居然做出於人類而言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後,安斯艾爾不由得多看她幾眼,手一揮,冰霜褪去,包含圍繞著她的冰針,以及凍住她雙腳的寒冰。 松蘿輕輕踢蹬了下腳,確認靈活度不受影響,又仰起小臉,直視那名銀髮藍眼的男人。 「妳的印記在哪裡?」安斯艾爾往前走近幾步。 印記?松蘿疑惑了下,從原身薇格的記憶裡找到了相關畫面。她撩起黑髮,轉過頭,讓他看自己的左耳後。 安斯艾爾看見她晶瑩剔透的白嫩耳朵上有著一個小小的鈴蘭圖騰,證明了她的確是自己的血脈;但即使如此,他的表情也沒有多大變化,看待她就像是在看一個不相關的陌生人。 「我想與你做個交易。」松蘿打破了房裡的靜默,重申她的要求,「讓我待在珠諾里兩年。」 「稍等。」安斯艾爾微微抬手,打斷她的話。緊閉的書房門忽地自動向內開啟,一名銀髮小女生跟著重心不穩地跌了進來。 松蘿歪了下腦袋,發現對方的髮色、眸色與安斯艾爾相同,除了沒有精靈的尖耳朵,簡直就是愛蜜莉的理想女兒外貌。 「你的二女兒?」她問,稚嫩的音線帶著一點好奇。 安斯艾爾冷冷瞄她一眼,松蘿就知道答案是「否」了。 「誰准許妳上來二樓的?」安斯艾爾俯視坐在地上的小女生。 「我、我……對不起,大人。」銀髮小女生驚慌失措地爬起來,從她的口袋裡滾出一顆紅豔豔的蘋果,她趕緊撿起,「我只是想,想問問您喜不喜歡蘋果,這個是我摘的。」 她紅著小臉,睫毛撲閃得飛快,緊張兮兮地舉高蘋果,目光像是捨不得從安斯艾爾身上移開,卻又忍不住頻頻偷看松蘿。 「出去。」安斯艾爾眼神漠然,「再有第二次,我會讓凱妲朵送妳離開。」 「是、是的。」銀髮小女生泫然欲泣地捧著蘋果走出書房,依依不捨地邊走邊回頭。 砰,厚重的書房門倏地關上,隔絕了她不死心的窺探。 安斯艾爾充滿壓迫感的視線回到松蘿臉上,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我想待在珠諾里兩年,預防他們派人抓捕我。我還需要一個新身分,做為交換,當我成年時,我願意與你斷絕父女關係。」松蘿不客氣地提出一堆要求。 「這就是妳所謂的交易?為何要等到妳成年,我現在就能與妳斷絕關係。」安斯艾爾眉梢微動,他一開口,房裡的溫度再次下降,冷颼颼的寒風颳了起來。 「那只是口頭上的斷絕。」松蘿攏了攏衣領,瓏瓏現在不方便出來,她只好忍受一下這股冷意,「我想要的是,剔除我體內的精靈血脈,徹底斷絕我跟你的關係。」 安斯艾爾一直漠不關心的表情有了些許鬆動,他靜靜地看著松蘿,看著這名身高只到他腰間的小女孩。 半晌後,像是凝結著冬霜的清冷嗓音響在書房裡。 「妳知道剔除血脈的過程非常痛苦,甚至極有可能送命嗎?」 「我現在知道了。」松蘿睜著一雙金瞳看他,眼裡還流轉過對自己的滿意,「那我的考量沒錯,十七歲的話,我的身體足以負荷。」 「就算滿十七歲也不見得能撐過去。」安斯艾爾潑她冷水,不知道想到什麼,他的語氣比先前更加冷凝了,「妳體內流著一半人類的血,我信不過妳。」 「那要怎麼做,你才願意信我,同意與我做這個交易?」松蘿挺著背,傷痕累累的小身子卻比劍還要筆挺,不見半點侷促。 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安斯艾爾垂著眼,一抹冷厲從長長的銀色睫毛下透出,審視著眼前的黑髮小女孩,。 松蘿不閃不避,依舊直勾勾地望著他,「你想怎麼做,父親。」 那個稱謂一出口,安斯艾爾清俊的臉龐頓地被一層嚴寒所籠罩,那雙薄唇抿得更緊,如鋒利的刃片。 「再讓我聽到一次,我會凍掉妳的舌頭。」 松蘿暗暗將對他的認知做個修正,這男人有著嚴格的道德標準不錯,但他不殺人,不表示他就會輕易饒過惹他不快的人,包含她在內。 「你如果不信我,可以在我身上施加禁制,不遵守就會死之類。」她建議。 安斯艾爾眼裡閃過一抹怪異,他從來沒有見過有誰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確保自己能剔除精靈血脈。就算只是個半精靈,但與人類體質一相比,也稱得上是得天獨厚了。 「契約一旦成立就無法抹消,我也不行。〃安斯艾爾破天荒地提醒一聲。 「沒關係,現在就立契約。」松蘿催促。 安斯艾爾不再多言,修長的手指在她額前虛點一下,一道銀藍光芒瞬地沒進她體內,寒意如荊棘般纏住她的四肢又快速退去,快得彷彿是一場錯覺。 「在妳滿十七歲後,我會給妳十天的時間,只要妳沒有在期限內回到珠諾里接受儀式,妳的心臟會被凍結。」 換言之,不履行承諾的話,松蘿就會死。 但是松蘿卻是眼也不眨,彷彿這不過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她更在意的是她的新身分與住處。 「我不會讓妳留在珠諾里。」 「你!」松蘿睜大眼,萬萬沒想到他這麼快就食言,但安斯艾爾的下一句話卻澆熄她的不滿。 「妳是她的女兒,我不想看到妳,讓妳留在書房已經是我的忍耐極限了。我會送妳到其他精靈的領地,給妳一個新的半精靈身分,但是兩年過後,妳就必須離開。」 「好。」松蘿輕點一下頭,同意他的安排。 「妳可以先想一下新名字。」安斯艾爾在桃心木桌前坐下,拿起羽毛筆蘸了蘸墨水,在羊皮紙上書寫。很快的,書房外傳來敲門聲,他頭也不抬,只說了一聲「進來」,一名外表年齡約莫四十多歲的男精靈推門而入。 在看到松蘿的存在時,管家打扮的男精靈臉上閃過愕然,但迅即就收斂起情緒,畢恭畢敬地候在一旁。 「大人,請問有何吩咐?」 「將她上藥後送到蘭瑟湖。把這封信交給芬奇,他會知道如何處理。」安斯艾爾指尖在捲起的羊皮紙上一劃,下了一個封印術,只有收件人才能將其拆開。 「是。」管家恭順地接過信,接著轉向松蘿,對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這位小姐……」 「松蘿。」黑髮金眼的小女孩說,「我叫松蘿.薇格。」 「好的,薇格小姐,請您跟我來。」管家領著松蘿離開。 書房門逐漸關上,松蘿回頭往裡看了一眼,安斯艾爾端坐桌前,側臉如玉,神情淡漠,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向她投來。 ◎ 八年後。 占地寬廣的灰白色大宅裡,一名銀髮及腰的纖美少女提著水桶,拿著掃除用具走上傭人專用的內梯。水桶的水裝得很滿,她走得小心翼翼,以免水灑了出來,弄濕地板。 當她踏上二樓地板時,不禁心滿意足地呼出一口氣。在起居室清掃的中年女性精靈抬起頭,朝她招招手,將工作分配給她。 「黛芙妮,後面交由妳負責,記得,在沒有大人的允許,書房跟主臥室絕對不許進入。」 「好的,凱妲朵。」黛芙妮乖巧地應了下來,藍眸裡隱隱有期待的光閃過。 她唯一可以來二樓的機會,就是協助凱妲朵打掃的這段時間了。 珠諾里之森的主人,精靈貴族安斯艾爾不喜被打擾,扣除掉固定的打掃時間,若是沒有他的吩咐或特殊狀況,一般人是不能隨意上來二樓,就連女僕長凱妲朵與管家列恩都不例外,更別說只是人類的黛芙妮了。 她是在八年前被凱妲朵收養,帶到珠諾里森林居住。 第一眼看見安斯艾爾時,她整個人都是怔愣的。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人,俊美清貴,宛如神祇一般。他的銀髮比她的還要滑順,像最高級的絲綢;他的藍眼睛比她的還要深邃,如同無垠的大海。 她羞怯地擠出笑,換來的只是他淡然的一瞥,可是他並沒有對凱妲朵帶她回來的行徑表示不悅,他默許她住下來。 這讓黛芙妮心裡有什麼在騷動,想要破土而出。 凱妲朵曾經笑著說過,如果安斯艾爾大人有女兒的話,定是像她這樣銀髮藍眼、貼心可人,可是她不想當女兒,她想要的是…… 黛芙尼輕咬下唇,翦翦水瞳覷向緊閉的書房門,那名銀髮精靈在這個時段應該是在裡頭的。她幼時曾經進去過一次,還偷聽到一個驚人的秘密。 安斯艾爾大人其實是有女兒的,那女孩有著黑髮金眼,與他完全沒有半點相像之處。 黛芙妮竊喜可以留在珠諾里的是自己,而不是那個骯髒的半精靈。高貴的安斯艾爾大人才不會有這麼卑賤低俗的女兒。她那時候可是偷覷到了,對方一身破破爛爛,比街上的小乞丐還不如,一看就是沒家教的樣子。 一定是女方那邊用了什麼下流手段,才能近得了安斯艾爾大人的身。 不過很顯然,安斯艾爾大人對那個人類女子沒有好感,才會把對方生下的孩子送走。 黛芙妮越想越覺得這就是答案,心裡閃過一抹隱密的欣喜。她一邊打掃一邊豎起耳朵,想要捕捉到安斯艾爾的動靜,真希望能跟那位大人碰上面。 她清掃到二樓小廚房時,小心謹慎地環視周遭,又仔細傾聽,確認這個區域只有她一人後,躡手躡腳地打開儲藏冰櫃,飛快地瞄了瞄裡面的食材,好推斷出這些食材可以組合成什麼菜色。 聽凱妲朵說,安斯艾爾大人有時候會自己下廚,她想知道安斯艾爾大人的口味喜好,也許她之後可以悄悄地將一些符合大人喜好的點心偷偷放進冰櫃裡,就像幼時她想分享蘋果給大人。 黛芙妮悄悄地將食材記在心裡,關上冰櫃,若無其事地繼續清潔著。經過書房時,她忍不住放慢腳步,往緊閉的木門靠過去。 如果她有精靈的尖耳就好了,一定可以聽得更仔細。她摸摸弧度圓潤的耳朵,惋惜著自己種族的普通。為什麼就是人類呢?她想要再更接近安斯艾爾大人,想要被大人看進眼裡。 「黛芙妮。」 凱達朵的呼喚從前邊傳來。 「來了。」黛芙妮小跑著過去。 就在黛芙妮忙著打掃的同時,寬大的主臥室裡有一場對談正在進行。 銀髮及腰、神情淡漠的清俊男人站在一面鏡子前,鏡裡出現的卻不是他修長的身影,而是另一名披著大氅、衣飾莊重繁複的精靈。 偏偏那名精靈的坐姿大剌剌的,隨性又不羈,身上彷彿難以尋覓到「優雅」兩字。 那是精靈一族的王,凱恩斯,亦是安斯艾爾的表弟。 雖然安斯艾爾看似並未掌握政治或軍事上的實權,但他其實是直屬精靈王的私人武力,一人可抵一支軍隊,堪稱是精靈族裡最鋒利冰冷的劍。 每當有什麼不好公開的事情需要交代安斯艾爾去做,凱恩斯就會透過隱密性極高的通訊魔法與他聯繫。 雖然談的是正經事,可是安斯艾爾那副冷漠又不苟言笑的模樣,還是看得凱恩斯嘆氣。 「安斯艾爾,你語氣能不要這麼硬邦邦的嗎,我是你弟耶。」 「你已是精靈族的王。」安斯艾爾淡淡說道。 「又沒人規定王就不能跟親人聊天,你笑一下是會少一塊肉嗎?」凱恩斯翻了個白眼。 「陛下,注意舉止。」安斯艾爾以著比剛剛更冷漠的語氣說道。 「嘁,真該有人治治你這硬脾氣。」凱恩斯咂了下舌,「總之,東方那邊就拜託你了。」 「謹尊陛下命令。」安斯艾爾低頭,右手置於胸前行禮。 凱恩斯嫌棄他的一板一眼,擺擺手,表示通訊就此結束。 當安斯艾爾再抬起頭時,鏡子已恢復一片光滑,鏡面映出的亦是他的身影,銀髮、藍眼,以及精靈一族的尖耳。 他眼簾半垂,嘴唇張合,低低的吟誦流瀉而出,就見細碎的點點銀光環繞於周邊,下一瞬,鏡中的人影出現了變化。 他的身高依舊,然而外貌卻已截然不同。金髮藍眼,以及一張端正英俊的臉孔,尖耳更是成了普通人的耳朵。若是有誰看到他,根本認不出他就是珠諾里之主。 凱恩斯這次交付的任務是要他去東方確認獸潮是否出現,若是有,能滅多少就滅多少,以免精靈一族的領地遭受波及。 以一人之力對抗獸潮,聽起來很荒謬,但安斯艾爾精通魔法,尤其是殺傷力強大的大範圍冰系魔法,所以凱恩斯才會對他如此放心。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原本預計一個月內就會歸來的安斯艾爾,竟是斷了音訊。 ◎ 凌亂急促的腳步聲迴響在布蘭加之森裡,又重又沉,龐大的身軀沿途撞斷不少樹枝,激得草葉一蓬蓬的飛濺,草腥味飄散在空氣裡。 那生物形如犀牛,頭頂三角,渾身長著一片片灰白相間的堅硬鱗甲,四肢粗壯有力,踩出咚咚咚的悶響。 若是有老練的冒險者在場,定會認出那是狩獵難度極高的魔獸三角犀,一身堅硬鱗甲棘手無比,刀劍難以刺穿;更別說牠性情暴戾、攻擊性強,一旦被牠盯上的話,普通人根本難以逃出生天。 然而堪稱山頭一霸的三角犀此刻卻慌不擇路地往前逃,從脖子到背部的一部分鱗甲不知道被什麼利刃硬生生地撬開來,露出底下的血肉模糊。 散發出臭味的綠色血液流個不停,在濕潤的褐土上拖拉出一道長長的綠線。 一抹黑影如鬼魅般掠過樹間,枝葉沙沙,遮掩了那人腳尖點在樹枝上的聲響,速度竟然與三角犀不相上下。 當三角犀一路狂奔出樹叢,景色豁然開朗,一條寬敞無比的河流橫亙在前,水聲潺潺、波光粼粼,如夢似幻的藍綠水面倒映著兩側景物,教人窺不清深淺。 三角犀跑得更快了,竟是毫不猶豫地要往河裡衝去。 「松蘿,快!牠要下水了啾!」一道奶聲奶氣的急呼無預警響起,就見一團毛茸茸的粉色鳥兒盤旋於半空中,不時扭頭看往黑影方向。 三角犀水陸皆可活動自如,在水中的速度比在陸上還要快,若是讓牠一頭栽進河裡,沒進水下,再想追到牠就難了。 緊追三角犀不放的黑影立即再提速,如一枝離弦之箭猛然射出,黑髮被獵獵勁風吹得飄揚而起,像一道黑紗劃過。 那是一名身形嬌小的少女,黑髮金瞳,臉蛋如白瓷。她眼裡閃動著猛獰的光,借著加速衝刺的力道跳到三角犀背上,兩腿夾住牠腹部,手裡的刀子狠狠地扎進牠再無防護的後頸裡。 「昂——」三角犀痛得慘號連連,淒厲的叫聲響徹這個區域,驚得樹上的鳥兒不安紛飛而出,如洗的天空恍若被綴上不少黑點。 三角犀跳進河裡,瘋了般的撲騰掙扎,死命地想要把背上的松蘿掀下來。牠猝不及防翻了個身,背部朝下,意圖淹死對方。 卻沒想到松蘿以插在後頸裡的刀為施力點,借勢一翻,轉眼間就靈活地翻身到三角犀無鱗甲遮蔽的腹部上。 她咧開嘴,拉出一抹野蠻的弧度,從裙子下方又摸出一把刀,狠狠地戳進牠柔軟的腹部,嗤拉一聲,剖開一條深深血痕。 綠血噴在臉上,襯得那雙金瞳似在燃燒,灼灼懾人。 她不知道這一幕被一雙藍眼睛看了去。 三角犀的四肢抽搐般的撲騰好幾下,但將牠開膛剖肚的刀子顯然淬了麻痺性的毒素,很快的,牠就失去反抗力道,以著頭上腳下的狼狽姿勢,漸漸沉進水裡。 松蘿卻還是跨坐在三角犀身上,隨著牠一起下沉,她閉住氣,任憑冰涼的河水淹過她,白皙的手臂伸進三角犀的傷口裡奮力掏挖。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肺部傳來火燒般的熱辣,對氧氣的渴求越來越強烈。 終於,她從滑膩的臟器裡挖出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珠子,她立即緊緊捏在掌心,踢蹬雙腿,快速往上游。 嘩啦一聲,松蘿破出水面,死死憋著的那一口氣吐了出來,水珠從她髮絲滴滴答答滑下,光線折射其上,讓她那張被沖洗過的小臉像是在閃閃發光。 「松蘿,松蘿,妳還好嗎?」一直關注她動靜的粉色鳥兒飛了下來,落在與她視線平行的高度上。 「沒事。」松蘿浮在水中,貪婪地吸著新鮮空氣。 與八年前相比,她個子抽高了,也長開了不少,五官精緻的臉蛋雖然還餘一絲稚氣,但襯著她姣好的身材反倒形成一種強烈的反差誘惑。 現在的松蘿外貌,更像是原本世界裡的她了。瓏瓏猜測或許是松蘿的精神力強悍,影響到這具身體,才出現這種奇妙的變化。 松蘿感受著手中珠子的硬實感,唇角翹了翹,很滿意這次的戰利品。將呼吸的節奏調整過來後,她慢慢地游到岸邊,隨即又聽到鳥兒驚訝的大呼小叫。 「松蘿,這裡有一個人耶!他流血了啾。」 松蘿將珠子放進口袋裡,邊擰著濕答答的衣服邊走過去,在嶙峋的石頭間發現一名金髮男人倒臥淺灘。又長又凌亂的瀏海遮住男人半張臉,只露出稜角分明的蒼白下顎,還有一絲絲豔紅蜿蜒流下,但很快又被河水沖走。 她蹲下來,撿起一旁的枯枝戳了戳男人,沒什麼反應。她又用樹枝前端挑開對方瀏海,對上一雙幽藍的眼睛。 「妳……」他嘴唇微動,聲音細不可聞。 但男人的清醒只是稍縱即逝,僅僅是與松蘿對視上的下一秒,他的眼皮就無力地耷拉下來。 松蘿將手指湊到他鼻前,呼吸微弱。她又扳起他的臉快速檢查一遍,頭部有大片撕裂傷,暗紅血塊凝結在一縷縷金髮上,怵目驚心。 視線再往下,可以瞧見他身上亦有不少傷口。松蘿抿著唇,像是有些厭煩地輕嘆口氣,對著飛降她身邊的鳥兒輕喊一聲。 「瓏瓏。」 「等等喔,松蘿,我先幫妳弄乾,再替他治療。」圓滾滾的粉色鳥兒揮動翅尖,就見松蘿還在滴著水的衣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乾,連頭髮上的水氣也蒸發掉了。 她清爽得就像是不曾落進河裡。 接著瓏瓏又飛到男人頭上,翅膀撲搧幾下,細細碎碎的白光飄落下來,滲進他的傷口裡。 金髮男人的鼻息瞬地強了幾拍,就像是正常人在呼吸一樣,臉色也漸漸恢復,但他依舊雙眼緊閉,並未甦醒過來。 「丟著嗎?」瓏瓏問道。 「很想,但不好。」松蘿面無表情地嘆口氣。 三角犀的血很臭,但是肉卻是鮮美的,估計過不久就會有一些魔獸聞風而來,爭搶著要去河裡打撈三角犀還溫暖著的屍體。把這男人扔在這裡,不啻於又送了一餐給牠們。 「真麻煩。」松蘿繃著臉,嘟嘟嚷嚷,卻還是認命地把金髮藍眼的男人扶起來,對方很高,壓得她肩膀差點垮下。 她往旁邊一瞥,注意到暗幽幽的樹叢裡有好幾雙獸瞳在窺視。 「瓏瓏,走了。」她招呼鳥兒一聲,撐著男人匆匆離開這片區域。 松蘿費了一番工夫才把男人帶回她的住處。那是一棟坐落於森林深處、外觀看似簡陋的小木屋,但是打開門之後,內裡卻是別有洞天。 從家具到擺設都是華麗輕盈的風格,裝飾上以曲線和非對襯線條為主,配以織錦緞、珍木貼片與鍍金裝飾。色彩淡雅的繡品垂掛於牆上,舒適的安樂椅上放著蓬鬆的軟墊,起居室中央特地鋪了一塊長毛地毯,踩在上面就像踩在雲端。 松蘿可不想把人放到她喜愛的地毯上,她面無表情地將男人拖進客房裡,扔到雪白的單人床上,將他上下都仔仔細細搜刮一遍,除了能摸出衣服質地上好之外,什麼東西也沒找到,可能都被河水沖走了吧。 松蘿低頭看著男人的臉,英俊端正,即使昏迷了依然透出一絲冷冽氣質。 她突然拍拍他的臉,對方卻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意識似乎是陷到深層的黑暗裡。 「他這狀態會多久?」她問道。 「不知道啾。」瓏瓏停在她肩膀上,小翅膀做出了一個像是搔頭的動作,「雖然我把他的傷口治好,體內毒素也清除了,但是他的身體還是很虛弱,感覺像是力氣都被掏空了。真不懂他之前是去做了什麼,居然能把自己搞成這樣。」 「只能等了。」松蘿嘟嚷,「等睡醒就把他趕出去。」 ◎ 只是松蘿等啊等,等了整整三天,金髮男人都沒有甦醒的跡象,簡直像是會一覺不醒。 而在這三天裡,松蘿除了到城裡打探有沒有這男人的相關消息,她還特地將男人的肖像畫交給傭兵公會,要他們發布尋人委託。 能做的事她都做了,偏偏最重要的當事人卻遲遲不睜開眼睛。 客房讓這人睡了,松蘿可以接受,畢竟人是她撿回來的;但是對方三天沒洗澡……不,也許更久?天知道他落水前究竟乾不乾淨,松蘿就難以接受了。 她站在床前,嗅到男人身上散發出的微妙味道,不只小臉繃緊,嘴唇也抿成一條直線,就這麼盯著男人。 半晌後,她忽地轉身離開客房,然後又端著水盆走進來,盆裡漂著一條毛巾。 「不行了,忍不了了。」松蘿擰乾毛巾,以著一臉慷慨就義的表情掀開男人上衣,對著結實緊致的胸膛就要擦下去。 瓏瓏一飛進來瞧到這幕,驚得羽毛都膨起來了。 「哇!松蘿不要!那種臭東西不值得妳……」 牠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牠看到本該昏睡的男人睜開一雙幽藍的眼睛,右手猝不及防朝松蘿脖子掐去。 他動作快,松蘿的反應更快,閃電般的格擋住男人手臂,濕毛巾亦不客氣地朝他臉上砸去。她一個翻身上床,跨坐在他腰間,從袖口滑出的一柄刀子已經抵在男人頸前。 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 當男人抓下毛巾時,最先見到的就是一張湊得很近的小臉。少女黑髮如瀑,白膚勝雪,唇是嫣紅的,眼神凌厲得讓人聯想到要咬斷獵物脖子的野獸。 男人在那雙眸子裡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純粹得毫無雜質,只有他,只看得到他。 男人的心跳忽地漏跳一拍,他怔怔地看著松蘿,將她與河邊那道身影疊合起來了。少女金瞳灼灼,咧開的笑是那麼愉悅猛獰。 「是妳。」他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你認識我?」松蘿注意到那雙藍眼睛裡的寒意退去,她收起刀子,目光更加仔細地打量男人的臉,陌生的,半點熟悉感也無。 「瓏瓏。」她喊來一邊的粉紅鳥兒,「你見過嗎?」 「沒見過啾。」瓏瓏晃著小腦袋。 「我們不認識,但我看到妳殺了三角犀。」男人的喉嚨很乾,不得不放慢語速說話,「技巧很好。」 松蘿的唇角小幅度地翹了翹,接受他的讚美,沒有握刀的細白手指虛虛地搭在他脖子上,她能感覺到男人的身體依舊緊繃。 就如同她防備著他,想必他也在警戒著她。 「我發生了什麼事?」男人低啞問道,他試著去回想遇見松蘿之前的事,但是記憶卻是一片迷濛,彷彿有一層厚紗遮在上面,他撥不開,自然也看不到。 他是誰?他從哪裡來?他為什麼會倒臥在河中?男人飛快地閉了下眼再睜開,對視上的依然是松蘿專注的目光。 「你頭部有傷,應該是撞到石頭。身上也有傷,像銳器割裂傷。」松蘿簡單說了他當時的概況,又問道:「你記得什麼?」 「我只記得那時頭很痛,然後,我在失去意識之前,看到了妳。妳是……半精靈?」男人神情冷靜,唯有抓著被緣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 松蘿沒有想太多,她以為這個世界的人都比較特殊,能分辨出精靈跟半精靈的差別。 她又問,「你的名字?」 男人搖搖頭。 「住哪裡?幾個家人?認識的朋友……」松蘿每拋出一個問題,就換來對方的一個搖頭。她望進男人的眼裡,在那雙冰藍的眸子裡窺見一縷茫然。 她沒有發覺自己與男人貼得無比的近,近得兩人的鼻尖都快碰在一起,瓏瓏終於看不下去了。 「太近了太近了!松蘿快點起來,妳胸部都貼到他身上了,這樣妳很吃虧的啾!」 被瓏瓏這樣一喊,男人才猛地意識到擠壓在胸膛的兩團柔軟、跨坐於他腰上的渾圓臀部,他渾身僵硬、手足無措,白皙俊美的臉龐瞬地漲紅,眼角餘光隱隱能瞧見她衣領處露出的一抹誘人奶白。 大腦在短暫的空白後,第一個浮在腦海中的念頭是——原來她的名字叫做松蘿。 被瓏瓏用小翅膀拍著揮著,拚命催促她趕緊起來的松蘿輕巧地下了床,指指男人手裡的毛巾,「你昏迷好幾天,不好聞,本來想替你擦擦。」 男人的臉更紅了,熱度從脖子一路往上竄。原來她那時掀開他衣服,是想替他擦身體。 「既然醒來了,浴室借你,衣服也記得洗一下,我會請瓏瓏幫忙弄乾。」松蘿說完就端起水盆,打算走出客房。 讓她停下腳步的,是一道響亮的咕嚕咕嚕聲。 松蘿回頭,看見男人耳尖通紅,略顯尷尬地捂住肚子。她神情平靜自然,「沒事,我會準備午餐。」 畢竟她撿了這男人回來,扔在客房裡任他昏睡三天,餓了也是正常。 「洗完吃完,你就可以……」 松蘿頓了下,無聲地嘆口氣,將原本想要讓人離開的說詞做了修正。 「就可以好好想想,之後怎麼辦。」 金髮藍眼的男人依著松蘿給出的方向走進浴室裡,他站在鏡前,看著鏡子裡映照出的模樣。 他什麼也想不起來,就連這張臉,自己都感到陌生。 男人神情嚴肅,但是松蘿之前窺見到的那一抹茫然卻已經褪得一乾二淨,冷靜到可怕的地步。他似乎已經接受失去記憶這個事實,正檢查起自己的身體。 男人身形修長、肌肉結實,手指與虎口都有硬繭,身上亦有好幾道色澤偏淡的傷疤,也許是許久前的舊傷了。 男人閉上眼,沉澱思緒,感受到體內的魔力毫無滯礙地流轉起來,一根細細的冰稜憑空出現,然後是第二根、第三根…… 一排晶瑩剔透的冰稜環繞於他周邊。 魔法師、被追殺、失憶,這是男人目前所能得知,關於自己的線索。他試圖拂開腦內的那一層紗,門外突然傳來一陣篤篤篤的聲響,接著是一道宛如小孩子般的尖細嗓音響起。 「好了沒?衣服洗好趕快拿出來,不讓我弄乾的話,你就只能全裸出來了,但是我絕對不會允許松蘿看見髒東西的啾!」 男人眉頭皺了下,寒光凜冽的冰稜瞬間消失,他快速脫下衣物,先前穿著時沒感覺,現在拿在手上時,立即被一股異味薰到。 他眉頭頓地皺得更緊了,一想到少女居然忍著這股味道與他說了那麼久,莫名的有些心虛,趕緊將這些髒衣服搓洗過後再遞出去給外頭的瓏瓏。 當他洗完澡,正打算詢問外頭的情況時,篤篤篤的叩門聲又一次響起,時機抓得剛剛好。他將浴室門打開一條縫,看見地上放著一只籃子,籃裡是已被烘乾的衣物。 等男人重新穿上衣服走出來後,松蘿也弄好午餐了,桌上放著兩盤灰糊糊的東西,不停冒出絲絲熱氣。 「將就。」松蘿將一個盤子往男人的方向推,「可以吃。」 男人看著那一言難盡的物體,又見面前的黑髮少女正神情平靜地用湯匙舀起,正準備放進嘴裡,他忍不住抓住她的手。 「你想幹嘛啾!」瓏瓏瞪圓了眼睛,要飛過去啄他。 「別吃這個。」男人鬆開松蘿的手,指間還殘留著她肌膚滑膩的觸感,「廚房還有食材嗎,我弄給妳吃。」 「你會做菜?」松蘿微訝地睜大了眼。 「我想,應該是會的。」男人有些遲疑地點了下頭,他雖然沒有這方面的記憶,心底卻有股直覺,自己做得到。 松蘿放下盤子,領著男人到廚房,櫃子裡的調味料齊全,儲藏冰櫃裡也放著不少肉類蔬果。 男人熟練地洗菜、切菜、做菜,在松蘿與瓏瓏好奇的目光下,有條不紊地煮好一鍋燉蔬菜,又加了點煙燻香腸增添風味。 松蘿像條小尾巴地跟在男人身後,從廚房轉移到起居室,頂著一張面無表情的小臉,卻眼巴巴地瞅著男人端在手中的鍋子。 男人的心臟似乎跳得稍稍快了一些,他皺眉,將其當作是自己的錯覺,面色如故地替松蘿盛了滿滿一碗燉蔬菜。 當松蘿嘗了第一口後,她怔了一下,然後飛快地又舀了一匙,將其吹涼遞到瓏瓏的鳥喙前。 粉紅色鳥兒試探地啄了幾下。 下一秒,一人一鳥互相對視。 「瓏瓏!」 「松蘿!」 黑豆豆似的小眼睛與金燦的眸子中迸出了光芒,瞬間達成共識。 松蘿迅地轉頭看著向男人,握著湯匙的細白手指收緊,目光專注又熾熱,如同在看什麼稀世珍寶。 被她那樣的眼神凝望住,就好似那雙剔透的金眸裡再也容不下其他,成為她的唯一,男人呼吸一窒,直到肺部隱隱傳來灼熱,才猛地發現自己竟是憋著氣在等她開口。 「你。」松蘿啟唇,「恢復記憶前,要住下來嗎?」 她搜腸刮肚地想著能給這個陌生人什麼好處,才能教他留下來幫她料理三餐——其實兩餐也是可以的,她可以睡到自然醒,就能替男人省下一餐的工夫了。 「我可以,供住、供床、供衣服。」松蘿每說一個就扳起一根細白手指,「你只要負責煮飯。」 她對吃的不太講究,能填飽肚子的程度就好,但是在嘗過美味,甚至這些美味有可能日日都能吃到,誰還會想再去吃自己做出來的東西。 她眼巴巴地盯著男人不放。 男人抿著唇,一思及松蘿平時竟是吃著那種灰糊糊、對他而言根本稱不上是食物的東西就於心不忍,況且他目前也的確需要一個臨時住處。 不需要思考太久,他點了點頭,「我同意妳的提議。」 松蘿的眼睛更亮了,粉嫩的唇輕微地翹了下,從撿回對方到現在,心頭終於生出了這是個正確決定的喜悅。 即使那張雪白小臉看上去平平靜靜,但她彷彿會說話的眼睛已經如實地道出一切,她喜歡這頓料理,男人莫名的生出一種投餵的滿足感。 在松蘿吃午餐的時候,瓏瓏會嘰嘰喳喳地與她講著話,起居室裡迴盪著牠小孩子般尖細的嗓音。男人不太習慣這樣,用餐應該是要安靜、充滿禮儀的,他眉頭擰了起來,但他又忍不住會去捕捉松蘿對那隻鳥的回應。 「你需要一個名字。」 當松蘿忽地把話題轉向他的時候,男人先是愣了下,眉間的皺摺瞬間弭平,又覺得邊用餐邊聊天也沒什麼不好的。 「叫梅菲?」瓏瓏在一旁出主意。 「不。」松蘿搖頭,那是她從者的名字,她不想給其他人用。眼前的男人並不是梅菲斯特。她沉吟一會兒,說:「就叫,蘭瑟。可以嗎?」 「蘭瑟湖的蘭瑟?」男人腦海中最先浮現的就是一座寬廣湛藍的幽深湖泊。 「你去過?還是住在那裡?」松蘿問道,她會想到這名字也是因為她曾被蘭瑟湖的精靈看顧了兩年,後來她就自行離開了。 獲得新名字的男人思考一會兒,接著就搖搖頭,「沒印象。」 松蘿又接連問了不少問題,發現蘭瑟雖然失憶了,但該有的認知都有,就連她今天打倒的三角犀,他也能說出牠的習性、價值與攻擊方式。 等同於有他在身邊的話,蘿絲瑪麗交待她蒐集世界概況的任務就能更好完成了。 很好,撿回來是值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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