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 301 302 303 304 305 306 307 308 309 310 311 312 313 314 315 316 317 318 319 320 321 322 323 324 325 326 327 328 329 330 331 332 333 334 335 336 337 338 339 340 341 342 343 344 345 346 347 348 349 350 351 352 353 354 355 356 357 358 359 360 361 362 363 364 365 366 367 368 369 370 371 372 373 374 375 376 377 378 379 380 381 382 383 384 385 386 387 388 389 390 391 392 393 394 395 396 397 398 399 400 401 402 403 404 405 406 407 408 409 410 411 412 413 414 415 416 417 418 419 420 421 422 423 424 425 426 427 428 429 430 431 432 433 434 435 436 437 438 439 440 441 442 443 444 445 446 447 448 449 450 451 452 453 454 455 456 457 458 459 460 461 462 463 464 465 466 467 468 469 470 471 472 473 474 475 476 477 478 479 480 481 482 483 484 485 486 487 488 489 490 491 492 493 494 495 496 497 498 499 500 501 502 503 504 505 506 507 508 509 510 511 512 513 514 515 516 517 518 519 520 521 522 523 524 525 526 527 528 529 530 531 532 533 534 535 536 537 538 539 540 541 542 543 544 545 546 547 548 549 550 551 552 553 554 | 本來年初有個坑給自己設定的期限是昨天⋯⋯但拖延症發作確定寫不完,所以決定延到明年當作百歲大壽賀禮(喂)這次就臨時趕一篇小品來代替。 JOJO二部現代背景。關於職業的描寫全是出於想像,請別捉我蟲_(:з)∠)_ 繁中only,趕時間所以沒怎麼修飾,小學生文筆,若有錯字或是矛盾請無視。 喬瑟夫→←西撒,含喬Q要素。無預設攻受,堅持主被動之分的固定派請斟酌閱讀。 重點是:喬瑟夫99歲生日快樂!!!!! ========== No Opportunity Necessary 『Happy joy-py nice to meetcha-py!我是你們的機長喬瑟夫.喬斯達!歡迎各位搭乘○○航空C413號班機,從紐約飛往米蘭。我們現在的飛行高度是三萬五千英呎,目前正在倫敦的上空,預計約兩個小時後,也就是義大利當地時間9月27日早上10點25分抵達馬爾彭薩機場。附帶一提,機長我就出身於倫敦,而且今天剛好是我的生日!Happy birthday to me!我猜各位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向我們美麗的空服員索取筆和餐巾紙、寫下生日祝福給我吧!哈哈,開個小玩笑而已。祝你們有美好的一天!See ya!』 西撒才剛在座位上用完早餐,正在啜飲咖啡,突然聽到這麼一串奇特的機長廣播,忍不住在嘴裡呷了一口咖啡時笑出來,差點沒把自己嗆個半死。幸好他及時掩住嘴,才沒把咖啡噴到前座的椅背。他尷尬地看著自己滿手咖啡漬,感覺鼻頭好像也不小心沾了一點,只好按下服務鈴。 西撒在這趟航程中唯一還沒接觸過的金髮包頭空服員匆匆前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西撒立刻說:「不好意思,signorina,可以給我一張餐巾紙嗎?」 空服員聽見後神情透露出一絲訝異,隨即又微笑起來。 「那您需要筆嗎?」 「什麼?」 「您是要為機長寫生日祝福,對吧?」 兩人對視半秒鐘,西撒下意識看了自己噴滿咖啡漬的手掌一眼,空服員隨著他的視線看去,才恍然大悟地慌張接話。 「噢⋯⋯!原來⋯⋯抱歉!我還以為您是想⋯⋯呵呵呵。」年輕空服員很不好意思地露出俏皮的笑容。「請稍候,齊貝林先生,馬上為您送來。」 「Grazie. 比起寫生日祝福給機長,我比較想為妳寫封美麗的情書呢。Mia principessa。」西撒拿到空服員送來的餐巾紙時,順便補上剛剛失態時沒能說出口的話。 「噗。」空服員突然掩嘴輕笑了一聲。「看來大家說的是真的呢。」 「嗯?」 「同事都在私下談論商務艙有個嘴甜的大帥哥,應該就是說你吧?」 「哦!妳聽說過我了嗎?」西撒趁機瞄了下空服員胸口的名牌,繼續說:「能在航程的最後遇見妳、聽見妳嬌柔的唇說出這樣的讚美,真是我至高無上的榮幸,絲吉Q。」 名叫絲吉Q的空服員似乎對西撒的甜言蜜語無動於衷,只是保持一貫專業的和藹微笑。「謝謝!如果您之後還需要筆和餐巾紙的話,請儘管告訴我。」 西撒回覆她一個不置可否的笑容,目送她回到備餐室的背影。當然,他也沒真的跟她要筆和餐巾紙,畢竟他可沒有興趣跟陌生男人交流。 他以為這只是人生中常見的一段小插曲而已。 西撒是剛進入業界不過幾年的室內設計師,以資歷來說還只能算是菜鳥,卻有幸接到美國知名SPW財團的總裁史比特瓦根先生邀約,為他在紐約的新總部大樓設計頂樓的總裁與執行長辦公室,以及一樓的接待大廳。 史比特瓦根是西撒的祖父威爾.齊貝林的舊識。祖父是故鄉熱那亞的海上貨運船長,五十多年前因緣際會結識了還在白手起家的史比特瓦根。雖然祖父已經退休,但史比特瓦根仍十分感念他當年的恩情,所以依舊非常照顧他一家老小。西撒的父親馬利歐是個出色的家具師傅,擁有自己的家具工廠,事業經營得有聲有色。西撒原本有意繼承父親的衣缽,但父親卻希望他可以先出去闖闖,再好好思考自己究竟適合做什麼。所以西撒在十八歲那一年,帶著一身向父親學來的卓越工藝技能,飄洋過海到紐約半工半讀學英語和設計,最後才決定回到義大利,在設計重鎮米蘭創立了自己的小型事務所,與父親的家具廠合作,開始接室內設計的案子維生。 史比特瓦根基於一片提拔後輩的心意,大膽將自己重要的總部設計案委託給西撒,於是西撒正式展開了紐約和米蘭兩地跑的空中飛人生活。 他第一次親自飛去紐約確認還在施工中的總部室內空間,與史比特瓦根商量委託的細節並正式簽約後,才在回程的飛機上初次聽見這段奇妙的機長廣播,並認識了可愛的金髮空服員絲吉Q。 原本史比特瓦根還想出動私人飛機接送西撒,但西撒堅絕婉拒了。史比特瓦根只好退而求其次,允諾包辦每趟飛行的商務艙機票,已經拒絕過一次的西撒不好意思再說不,便欣然接受了對方的好意。 兩個月後,西撒帶著初步的設計草案準備再飛往紐約時,在候機室就先意外巧遇了絲吉Q。那時他在膝上架著筆記型電腦、埋首處理其他客戶的案件,當他抬頭放空視線思考案件的設計細節時,一群機組人員正要提早登機準備,其中一個特別高大的身影闖入他的視界裡,觸動了他的注意力。西撒定睛一看,剛好發現那高大的背影後面跟著的空服員裡,有一位正是絲吉Q。 但是在飛行途中,幾乎所有女性空服員都輪流來過西撒的座位,唯獨絲吉Q除外。西撒心想是不是上次的甜言蜜語說得太過火嚇到她了,正暗忖著該找什麼時機向她道歉時,機艙內響起了廣播的提示音。 『Happy joy-py nice to meetcha-py!我是你們的機長喬瑟夫.喬斯達!歡迎各位搭乘○○航空C411號班機,從米蘭飛往紐約。我們現在的飛行高度是四萬英呎, 請座位靠窗的乘客向外看,我們目前正在北大西洋上空,腳下是一望無際的大海。順便告訴各位,我最愛的顏色就是marine blue!⋯⋯』 似曾相識的聲音和語調令西撒有些咤異,想不到事隔兩個月,他又搭到同一名機長開的飛機。西撒不喜歡男人,而且格外討厭輕浮的男人,照理說這個囉唆機長不莊重的態度正是他最厭惡的那一種,但這名機長卻在應當正經八百的廣播中時不時透露出無關緊要的個人訊息,莫名令西撒忍俊不住,而他也真的鬼使神差似地跟隨指示,看向窗外萬里無雲的海洋藍。 「窗外的景色很美,對吧?」 身旁傳來的聲音喚回西撒的視線,他才發現絲吉Q端著托盤和咖啡壺站在座位邊,面帶微笑看著他。 「啊⋯⋯是啊,很、很美。」西撒總覺得有些尷尬,為何兩次都剛好被絲吉Q看見自己在廣播後做出機長吩咐的動作? 「來杯咖啡嗎?齊貝林先生。」 「好的,麻煩妳了。」 西撒看準絲吉Q送完商務艙的咖啡回到備餐室,便起身佯裝要上洗手間,到廁所裡的鏡子前簡單整理了一下儀容,出來後朝備餐室的門簾縫隙瞥了一眼,發現絲吉Q正在獨自整理餐具,於是若無其事地掀開簾子向她搭話。 「Ciao!絲吉Q,又見面了。」 「噢⋯⋯Ciao!齊貝林先生。」 「齊貝林先生這個稱謂太生疏了,叫我西撒吧。」西撒見絲吉Q只是有點驚訝,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悅或抗拒的神色,姑且放了心。「抱歉,如果我上次冒犯了妳,我在這裡跟妳賠罪。」 「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其實,我在候機室就發現妳了,但是登機後直到剛才都沒見到妳過來,還以為是不是我上次說話的方式惹妳不高興⋯⋯」 「喔⋯⋯沒有啦,哈哈哈!」絲吉Q響起了銀鈴般的清脆笑聲。「我先前都在經濟艙那裡,之後就去休息了,剛剛換班才過來商務艙,不是要躲你啦!」 「真的嗎?那我就放心了。抱歉,我習慣用那種口吻跟女孩子說話⋯⋯」 「我在義大利出生,從小就見識過男人這麼說話了,早就免疫啦!倒是其他同事個個都被你迷得暈頭轉向,要不是剛好換班,否則她們都搶著找藉口來商務艙呢,哪輪得到我。」 大概同是來自義大利的緣故,絲吉Q非常健談,不過十幾分鐘,西撒已經跟她聊完了彼此的身家和現在的工作狀況,才知道絲吉Q和機長其實是青梅竹馬,之所以會報考同一家航空公司的空服員,也是因為他的緣故。 「都是託JOJO的福,我才發現自己還滿適合當空姐的呢,哈哈。」 「機長和空姐,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真是個幸運的傢伙⋯⋯」明明不認識機長,西撒卻不禁感嘆起來。 「你誤會了啦,我們才沒有那種關係!」絲吉Q從櫃子裡取出茶壺,開始泡起了紅茶。「不對,應該說我們已經分手了。」 「⋯⋯分手?」 「嗯,我們之前── 「絲吉Q!機長在催妳紅茶好了沒!⋯⋯啊,是齊貝林先生!您怎麼在這裡?」 座艙長突然探頭進來打斷了話題。絲吉Q連聲應好,將泡好的紅茶放到托盤上準備端出備餐室,臨走前不忘朝西撒眨了一下眼,說:「下集待續。有機會見面再告訴你吧!很高興認識你,西撒。」 後來,西撒又陸續在飛機上巧遇了幾次絲吉Q,還有那個總是在廣播中多兩句話的機長JOJO,於是西撒才有幸得知絲吉Q和JOJO交往的後續。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熟悉彼此的一切,於是上了大學後才興起交往的念頭。兩人曾經想過如果能就這麼一路攜手到結婚,或許會是幸福的一對,但最後卻因為JOJO出軌與其他女人上床,他們才分手,不過兩人至今仍是無話不談的摯友。 說巧也不巧,西撒從未見過那位機長的真面目,不是他在候機室抬頭時只看見機組人員走進登機門的背影,就是他們早在西撒來到候機室前就先行登機了。更何況機長也不太隨意進出客艙,所以西撒至今還無緣見上他一面,只能透過在飛機上和絲吉Q的閒聊,了解這個總是莫名逗他發笑的人。 西撒在紐約飛回米蘭的飛機上第四次巧遇絲吉Q時,試圖約她下班後一起共進晚餐。但絲吉Q只是意味深長地盯著他看了幾秒鐘,然後說:「我想我沒辦法再接受新男友也是個腳踏兩條船人,你覺得我應該答應嗎?」 西撒怔了一下,尷尬地笑了笑說:「如果妳不介意以朋友的身分赴約的話,我希望妳答應。」 兩人在米蘭一家以燉飯聞名的館子共進晚餐。絲吉Q三不五時便提起JOJO的事,西撒也因為已經明白自己不能追求絲吉Q,所以並不介意以朋友的身分聽她談論其他男人。結果一頓飯下來,西撒幾乎摸透了絲吉Q視角的喬瑟夫.喬斯達成長史。JOJO的父親是英國皇家空軍,他從小耳濡目染,才會夢想當飛行員,但是JOJO雖然腦筋很聰明,卻非常討厭努力、不肯用功準備機師考試,結果初次報考的所有航空公司都落榜。絲吉Q不希望JOJO就這樣放棄,所以自己也決定報考空服員、陪他一起苦讀,最後他才終於高分錄取。 「JOJO是個肯做就一定能夠成功的人,但他實在太懶散了,又怕寂寞,讓他一個人孤軍奮戰恐怕永遠都沒辦法考上。」絲吉Q一邊享用餐後甜點,一邊侃侃而談。「反正我也沒有特別堅持要做什麼工作,就順勢陪他一起準備考試,想不到也跟著考上了,所以我們認識二十年了還是得幾乎天天見面,真是孽緣。」 「是嗎⋯⋯」西撒端起咖啡啜飲著,嘴邊有著自己也沒發現的微笑。「不過聽起來妳真的很喜歡他呢,他依舊是個幸運的傢伙。」 「是啊,我很喜歡他,只是我後來才發現那不是戀愛。」絲吉Q用小指輕輕拭去沾在嘴角的奶油,笑著說:「沒有人不喜歡JOJO的,你也是,不是嗎?」 「咳!⋯⋯我!?」西撒慶幸自己早一秒把咖啡吞進喉嚨裡。 「瞧你一直都聽得津津有味的,難道不是對他很有興趣嗎?」 「這誤會可大了⋯⋯我怎麼好意思隨便打斷signorina主動提出的話題呢?況且我怎麼會對一個見都沒見過的男人產生興趣?」 「我可以介紹你們認識啊!」絲吉Q不曉得哪來的靈感,突然興奮地從手提包裡掏出手機。「我總覺得西撒跟JOJO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呢。吶,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他!」 「不不不妳冷靜點!!」西撒連忙阻止她按下撥話鍵。 西撒不得不承認,絲吉Q的話有那麼一點真實性。他確實是因為那個逗趣的機上廣播和絲吉Q的談話,開始對喬瑟夫.喬斯達產生了一丁點興趣。尤其是聽到絲吉Q說喬瑟夫是受到父親的影響才開始有了當飛行員的夢想後,內心更是產生了一股無以言喻的共鳴。畢竟西撒自己也是因為父親才踏上室內設計這條路,彼此不謀而合的動機在他心中掀起了一片小小的漣漪,所以他無法全盤否定自己對JOJO有那麼一丁點興趣。不過他要再三強調只是一丁點。 但言語或許也真的有那麼「一丁點」影響力。絲吉Q對JOJO的那些描述,讓西撒每次在機組人員裡發現絲吉Q的身影時,就不由自主地更加在意機長廣播裡那些多餘的話。 『Happy joy-py nice to meetcha-py!我是你們的機長喬瑟夫.喬斯達!歡迎各位搭乘○○航空C411號班機,從米蘭飛往紐約。 我們現在的飛行高度是三萬兩千英呎,預計再三小時後,也就是紐約當地時間6月30日下午1點10分抵達甘迺迪機場。話說我大學是在紐約念的,當時我很常去一家在利溫頓街上的店吃冰淇淋,記得好像叫作摩基斯坦?摩根史丹?我忘記了哈哈哈!反正我超愛那裡的冰淇淋!夏天到了,各位有空的話不妨去吃一支冰吧!See ya!』 三十個小時後,西撒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拖著登機箱,來到這間漆滿海洋藍的冰淇淋店門口。 他剛剛離開史比特瓦根財團的新總部大樓,裝潢工程目前一切順利,財團向父親特別訂製的各式家具也會在九月初交貨。大樓將在九月中旬落成,史比特瓦根也特別邀請他們祖父孫三代出席屆時的慶祝晚宴。也就是說,再兩個多月後,西撒就要結束這一年來越洋奔波的生活了。一想到能在機上巧遇絲吉Q、順便聽JOJO廣播的日子所剩不多,西撒就到有點失落,當然他想相信自己是因為前者多一點。然而,回米蘭的班機再四個多小時就要起飛,他原本應該搭著計程車直奔機場才是,但是他上車後對司機脫口而出的卻是「請問你知道利溫頓街上的冰淇淋店嗎?」然後他就站在這裡了。 既然都特地搭車來了,西撒只好說服自己吃完一支冰就立刻趕去機場,便開門走了進去。 店內裝潢不同於湛藍的門面,是以黑白為基調。西撒很自然地排在一位正在點餐的高壯男人身後,抬頭看著琳瑯滿目的菜單,思考該選擇哪種口味時,忽然感覺有兩道熱情的視線投在自己身上,他才發現坐在靠窗座位的兩個年輕女孩正在竊竊私語轉頭偷瞄著自己。西撒朝她們拋出一抹微笑,惹得左邊的女孩紅了臉,右邊的女孩則是大膽地向他擺手打招呼。 西撒正想跟隨本能上前搭訕兩個女孩時,排在前面的高大男人突然扯開嗓門大喊:「啊?你說這團黑炭是新的椰子口味?少騙人了!椰子哪有黑色的啊!?」 「先生,這是椰子牛奶灰燼口味,是添加了椰殼灰才會是黑色的。」店員好聲好氣地解釋。 「所以你的意思是叫我吃灰燼嗎!?」 男人一把扯住店員的衣領作勢要打人,搞得另一位店員趕緊跑來阻止他。 「先生!這是我們去年推出的新招牌,評價非常好的,您可以先吃吃看再決定要不要生氣吧?」 「哼!要是難吃的話我可以要求退錢吧?」男人這才放開店員,舔了一口手上的冰淇淋,抿著唇仔細回味。「Oh⋯⋯my⋯⋯god!Yummy!Buono!Umai!這真好吃!嚐起來比看起來要好太多了!Very nice!」 西撒瞠目結舌看著那個語氣跟肢體動作都過分誇張的男人,接著注意到身旁的兩位女孩也露出不可思議的目光,才趕緊回頭安撫她們。 「抱歉,signorina,居然被這種粗魯的鄉巴佬打斷了我們浪漫的邂逅,請容我為這不夠夢幻的氣氛道歉。能在這裡與妳們相遇,肯定是神的指示。請問我可以坐在妳們身邊嗎?如果能夠在享用冰淇淋的同時欣賞妳們有如星夜般的美麗雙眸,那絕對我是我有生以來最美妙的夏日回憶。」 西撒分別執起她們的手輕吻一下手背,露出一抹自認迷人的笑容。但是在女孩開口回應前,身後率先傳來男人慍怒的叫囂。 「喂!臭傢伙!那句話我可不能裝作沒聽見!你剛剛叫我粗魯的鄉巴佬對吧?」 男人一把抓住西撒的肩頭,強迫他轉身。西撒嘆了口氣,只好順勢轉身將女孩們護在身後。從踏進店裡到現在,第一次這麼近距離跟這個男人面對面,西撒才發現對方比他目測的還要高,而且身材相當魁梧,一頭黝黑的髮隨性張揚著,因憤怒而皺起的濃眉大眼更加凸顯其深邃的五官;但因為剛剛吃了冰淇淋的關係,豐厚的嘴唇像是中毒般發黑,整張臉顯得十分逗趣。 「你現在的表現不就證明你是了嗎?狗嘴吐不出象牙。」西撒挑著眉瞟了一眼男人抓在自己肩上的手。 「嘖!品味真差!我這叫作奔放不羈!!哪像你這麼裝模作樣?瞧你剛剛都說了什麼,簡直就像嘴裡塞滿彩色小熊軟糖似的,滿嘴廉價的甜味真教人噁心!你一定有蛀牙對吧?」 「什!?⋯⋯」明知對方只是胡扯,但意外被點中事實的西撒頓時語塞。 「呴!我說中了?你有蛀牙!哈哈哈!」 「你這⋯⋯啊!」西撒惱羞成怒正想反駁時,才發現身後的女孩被他們的爭吵嚇得紛紛奪門而出。 「哎呀,夏日回憶飛了耶~」男人故意將手掌抵在額前眺望女孩們離去的背影。 「這下你高興了吧?讓開!」 西撒不悅地推開對方,決定不要繼續浪費時間在這種無所謂的男人身上,逕自走向櫃台點了支蜂蜜芒果冰淇淋。 西撒付了錢、拿到自己的冰淇淋後,只見男人一屁股坐在方才女孩們坐的靠窗座位,一邊吃著冰淇淋一邊用饒富興味的眼神打量著自己。西撒沒理睬他,推開門走到店外的椅子坐著吃冰。不久後,提早吃完冰淇淋的男人也踏出了店門,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初夏午後的葉隙光撒滿他一身,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格外閃閃發亮。西撒暗自在心裡遺憾,這男人空有一副挺拔的帥皮囊,可惜了內在粗俗沒教養。 男人伸完懶腰後又轉頭朝西撒看了一眼。西撒只好用不悅的語氣堵回男人的視線。 「看什麼?」 「沒什麼。」男人歪著頭思考了一下,隨即露出戲謔的神情說:「記得吃完要漱口喔,小心蛀牙。」 「快滾吧你!!!」 西撒差點沒把手上吃剩的冰淇淋扔過去。男人宏亮的笑聲幾乎傳遍了整條街。 結果那一天,西撒勉勉強強才趕上了回米蘭的飛機。那趟航程他沒有巧遇絲吉Q,還有那位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機長,但當時的他並沒有多想。 史比特瓦根總部落成的慶功晚宴定在9月13日晚上,不過西撒為了替這次的設計工程正式驗收結案,提早兩天獨自搭民航機飛紐約,宴會當天早上才由SPW財團的私人專機去義大利將他的父親和祖父接來赴宴,隔天再由專機將他們一起送回義大利。 幸運的是,西撒在這趟航程遇見了絲吉Q,讓他至少有機會道別。他向絲吉Q表明這可能是自己近年最後一次搭這條航線時,絲吉Q露出了遺憾的神情。 「這樣的意思是我們不會再見面了嗎⋯⋯?」 「說不定我以後還有機會搭飛機出國工作,到時肯定會再相遇的。」西撒很清楚這種話說出來只是徒增空虛,但他也只能這樣安慰絲吉Q了。 「說到這個,我跟JOJO從下個月開始也有異動,我們在這條航線服務到這個月底為止,還不知道今後會安排飛哪裡呢。」 「像妳這麼美麗的signorina,只要能讓世界更多國家的旅客欣賞妳的美,飛哪條航線又何妨呢?」 「不行!這話實在太甜了,我需要來杯咖啡解膩。」絲吉Q輕輕吐了舌頭,兩人不禁相視而笑。 此時廣播的提示音響起,西撒和絲吉Q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往上拋了一下,但接著傳出的卻不是西撒熟悉的那道低沉磁性的愉悅男聲,而是另一個穩重嚴肅的聲音,是來自副機長的廣播。 「哎,JOJO大概跑去休息了吧⋯⋯」絲吉Q忽然想起什麼似地轉向西撒。「你真的不想認識JOJO嗎?」 「我以為這個話題上次就已經結束了?」西撒苦笑了一下。「比起主動去認識臭男人,我更想多花點時間跟妳聊天。」 「可是我真的覺得你們會變成好朋友嘛⋯⋯好可惜喔。」絲吉Q噘起嘴。 最後下飛機時,西撒隨著同機旅客走向機艙門,看見絲吉Q和另一位空服員站在門口親切地送客,也只是笑著對她鄭重點頭致謝,並沒有多說什麼。畢竟人生類似的插曲何其多,一切不過是萍水相逢罷了。 在西撒的想像中,THE END應該會浮現在這一幕之後,從未想過這只是故事的開頭。 西撒成功結束了他人生第一件國際合作的設計案後,深深感到如釋重負,也體會到自己的經驗有多麼不足。儘管以未滿三十的年紀來說,他的事業已經算是小有成就,但以後若想更進一步跨足國際市場,勢必得付出更多努力才行。 晚宴當天上午,西撒陪同史比特瓦根一起搭車去機場迎接祖父的路上,也依舊開著電腦忙於處理義大利國內的案件。史比特瓦根還直笑他太認真,為什麼就不能放過自己兩天好好休息一下,跟某人比真是天差地遠云云。西撒才驀然想起,自己這一年來真的幾乎每天都工作,沒怎麼好好休假。雖然他在工作空檔仍不忘抓緊機會多認識幾個女性朋友,但能保持聯絡的也是少之又少。儘管他處處留情,不過骨子裡仍是個工作狂,所以自然還沒找到有望論及婚嫁的女友。進軍國際固然是件大事,但至少他在國內的事業發展已經逐漸穩定,或許真的是時候認真尋找對象了──西撒閤上電腦,決定聽從史比特瓦根的意見,讓自己好好沉澱兩天,給心靈多騰些餘裕。況且不多花點時間歌頌戀愛的美好,豈不愧對義大利男人的浪漫美名?說不定今晚正好就有一場命中註定的邂逅在等著自己呢。 晚宴是在樓層僅次於總裁辦公室的宴會廳舉辦,雙面玻璃帷幕的挑高樓中樓,獨佔整片曼哈頓中城的輝煌夜景。另一側則是由落地窗隔開的露天陽台,白天可以遠眺哈德遜河的優美風光。 史比特瓦根終生未婚,沒有什麼家人,所以他將最親密的友人都安排在視野最好的主桌。西撒穿著一身米白色西裝,配上灰藍襯衫和幾何圖紋的紺青色領帶,胸前別著一只鑲了紅瑪瑙的羽毛造型領針,帶著同樣盛裝的祖父威爾.齊貝林在主桌落座。原本父親馬利歐也受邀出席,但他一直頻頻回絕,直到出發前一刻才終於坦承他害怕搭飛機,讓祖孫倆頓時傻了眼,結果演變成只有西撒和祖父一同赴宴。 「唉,一個兒子養到這麼大我才知道他居然怕飛機!我這父親算是當得很失敗嗎哈哈哈!小犬跟你那在空軍服役的兒子真是沒法比啊,喬納森。」威爾非常豪邁地向同桌的白髮紳士自嘲。 「你過獎了,齊貝林先生。馬利歐的手藝傑出,他二十幾年前為我做的書桌至今還是我最寶貝的一件家具呢。」名叫喬納森的白髮紳士笑著回敬威爾。 主桌上除了齊貝林祖孫倆以外,還坐了一對高貴優雅的年邁夫婦。威爾和他們似乎是舊識,一到座位就熱絡地和他們寒暄起來,連介紹都忘了,所以到現在西撒還不太清楚那對夫婦的身分。主桌還有四個空位,扣除主人史比特瓦根以及不克出席的馬利歐,應該還有兩位賓客尚未到來。西撒環顧四周的來賓,其中不乏姿色出眾的妙齡女子。他正在內心盤算著稍後該邀哪一位美麗的signorina共舞時,喬納森的聲音突然喚回了他的注意力。 「抱歉,我和齊貝林先生太久沒見面,一不小心就聊開了,居然冷落了這位俊俏的年輕人,真是不好意思。」喬納森輕輕點了頭表示歉意。「想必你就是西撒,對吧?」 「啊⋯⋯不!我才抱歉,跟長輩同桌還心不在焉的。我是西撒.安東尼奧.齊貝林,您好。」西撒畢恭畢敬地起身朝喬納森伸出手。 「你好,我是喬納森.喬斯達,跟你祖父是多年的老友了。這位是我美麗的妻子艾莉娜。」喬納森和西撒握過手後,向他介紹身邊端莊的婦人。 「您好,艾莉娜夫人,認識您是我的榮幸。」 「你好,西撒。」 西撒也溫柔地和艾莉娜握了手後,才驀然驚覺──剛剛喬納森說他姓什麼? 此時會場的燈光暗了下來,一旁的爵士樂隊奏起開場音樂,燈光打在舞台上,晚宴的主人史比特瓦根走到麥克風前,向賓客簡單致了幾句歡迎的開場辭。 「接下來,我想向各位介紹我最得力的副手,也是SPW財團的新任執行長。請各位掌聲歡迎──」 燈光從舞台移向了右側的階梯,西撒隨著在場賓客一同看向階梯頂端,一對身著隆重黑色禮服的高窕男女隨著燈光現身在眾人的眼前。 西撒瞪大了眼,即使只有一面之緣,但他絕對不會忘記那個男人的臉⋯⋯那個曾在冰淇淋店給他難堪的男人,把一頭張狂的髮用髮膠朝後梳得服服貼貼,僅有幾絡髮絲仍不甘受到禮教束縛似地垂落下來,一身整潔筆挺的黑色燕尾服將他整個人包裹出貴族公子的出眾氣質,嘴角那抹成熟穩重的微笑,令西撒不禁懷疑當初那個扭著烏黑嘴唇對他口出惡言的大老粗,是否只是出於自己過度疲勞的想像? 「請各位掌聲歡迎──伊莉莎白.喬斯達!」 語畢,史比特瓦根帶領全場來賓鼓掌。 男人在一片掌聲中將身旁挽著他手臂的女伴送上舞台,自己則站在聚光燈外等待。西撒這才注意到男人領上台的那位女性,有著足以媲美神話女子的冷豔美貌。 直到這位名叫伊莉莎白.喬斯達的新執行長致辭完畢,男人再度領著她朝主桌走來時,西撒才終於稍微搞清楚這個狀況有多麼離奇。 他當然也沒有錯過男人發現他後露出的驚愕眼神,而且不巧的是,男人的座位在他的斜對面,他迫不得已必須和他面對面。 「抱歉,現在才有空幫各位介紹,雖然我覺得好像也不太需要介紹的樣子?」史比特瓦根隨著兩人一同來到主桌,滿臉歉疚地向兩家人賠罪。 「你是主人嘛!忙是應該的,我們自己可以張羅。」威爾拍了拍史比特瓦根的肩膀。 「呵呵,不過在場的年輕人應該都不熟識吧,我還是簡單介紹一下吧。」史比特瓦根笑著伸手一一介紹。「這位是我的老友喬納森.喬斯達,以及夫人艾莉娜。這位剛剛大家都知道了,是我們的新任執行長伊莉莎白,她也是喬納森先生的兒子喬治的妻子。旁邊那位帥氣的年輕人是伊莉莎白和喬治的兒子,名叫喬瑟夫.喬斯達⋯⋯」 哐啷! 餐具碰撞的聲音,頓時吸引了全桌人的視線集中到西撒面前將餐墊染出一片紫紅的玻璃酒杯。 「啊⋯⋯抱歉!我不小心扯到桌布就翻倒了,真的很對不起!」 西撒連忙把酒杯扶正。史比特瓦根喊了侍者過來善後,西撒只能從座位上起身,尷尬地退到一旁讓侍者清理,他這輩子恐怕還沒有在正式場合這麼失態過。 「對了,這位也是我的舊識威爾.安東尼奧.齊貝林,以及他的孫子西撒。西撒是我們新總部大樓的室內設計師之一。大廳還有樓上的辦公室都是出自他的手筆,是我們的大功臣!」 在這種狀況下史比特瓦根仍不忘繼續介紹下去,西撒只能在心裡欲哭無淚。這幾分鐘內發生的事已經將他的精神徹底轟炸了一遍,不管後面再來點什麼他都不驚訝了。 西撒絕對不會用命中註定來形容自己與男人的相遇。他不知道遇到同名同姓的人機率有多高,但他至少可以從兩家長輩的閒談中,確定這世上很難找到第二個也是姓喬斯達名喬瑟夫、暱稱還叫JOJO的越洋航線機師。然而出乎西撒意料的是,喬瑟夫在餐桌上的表現非常莊重,三緘其口又不怎麼笑,跟他記憶中那個不論是身材還是態度都十分誇張的桀驁男子大相逕庭,讓西撒一度懷疑剛才在對方眼中看見的訝異只是錯覺,甚至忍不住想說服自己只是遇到長得很像的人而已。 更令西撒意外的是,喬瑟夫的左手無名指上套著一枚帶有素雅雕花的白金戒指。 ──那傢伙,原來已經結婚了嗎? 西撒想不起在冰淇淋店初遇時,喬瑟夫的手上是否戴了戒指。他的大腦迅速回想一遍絲吉Q描述過的喬瑟夫種種,卻搜尋不到任何與訂婚結婚有關的字眼。是絲吉Q刻意不提?還是她根本不知情?西撒明白自己沒有理由必須知道得如此詳細,但還是不由自主地在意。 晚宴的所有料理已經出餐完畢,史比特瓦根又上台說了幾句話,接著請來賓自由享受剩下的夜晚時光。侍者端著各式酒水在客席間穿梭,靠陽台那一側的舞池上已有幾對男女隨著悠揚的樂曲在共舞。 好不容易才撐過這頓有生以來最難熬的飯局,西撒啜了口葡萄酒,重新整理自己的心情。同桌的長輩們相談甚歡,西撒還在猶豫是否要向哪位女士邀舞時,瞥見桌子對面的喬瑟夫對伊莉莎白私語了幾句後,便起身將餐巾擱在桌上、離開了座位。 「西撒。」 正當西撒目送著喬瑟夫的背影消失在舞池後方的落地窗裡時,忽然聽見隔著一個空位的伊莉莎白在呼喚自己,不禁繃緊了身子。 「啊⋯⋯是!」 「你不用這麼緊張。」伊莉莎白笑了笑,幾乎沒有皺紋的美麗容貌令人難以想像她已將近六十歲。「我已經去看過我的新辦公室了,非常完美,我很滿意。這都要謝謝你出色的品味,還有你父親巧奪天工的手藝。」 「謝謝,這是我的榮幸。我回去會轉告父親的。」 「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年輕⋯⋯你幾歲了?」 「29歲。」 「比JOJO大了約兩歲呢⋯⋯他就快27了。」 「以正機師來說,他也很年輕。」 「因為那孩子從小就夢想當飛行員,16歲就已經可以獨自駕駛飛機了。這該說是託他父親的福嗎⋯⋯」 「該說是虎父無犬子。」 「你也是。」伊莉莎白收起含笑的眼神,話鋒一轉。「不好意思,JOJO剛才失禮了。他不太喜歡這種場合,所以拘謹了些。他平常不是這個樣子的。」 「是嗎?」這句話讓西撒方才的疑惑瞬間全都有了解答,果然他當初所知道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喬瑟夫嗎?「我以為富家少爺應該都很習慣這種場合了。」 「富家少爺嗎⋯⋯」 「啊,抱歉!我用詞不妥⋯⋯」 「沒有,你說的也沒錯。」伊莉莎白擺了擺手。「只是他似乎並不想要習慣這個身分呢。」 燦爛的夜色,慵懶的氣氛,深情的男聲爵士歌曲,在這麼天時地利人和的條件下,要邀請女性貼身共舞,對西撒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但此時的他卻想越過舞池,走到陽台去找那個令他第一印象糟糕透頂的男人。 「我一定是瘋了!」 西撒的手搭上落地窗的握把,在心底暗罵自己,卻又無法抗拒自己的直覺反應。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不可能安排的偶然下巧遇某個人,你還有什麼理由繼續將他排拒在千里之外?縱使第一印象如此糟糕,但西撒很清楚自己並不討厭喬瑟夫。 他推開落地窗門,看見喬瑟夫背對自己半彎著腰倚在石柱圍欄上,踩著腳下的城市燈海仰望懸在夜空中的月。 「嘿。」 西撒輕喊了一聲。喬瑟夫的肩頭動了下,轉身發現是西撒後似乎有點吃驚。 「⋯⋯喔,是你。」 「看來你還有認出我。」西撒雙手插著口袋走到喬瑟夫旁邊與他並肩。 「像你說話這麼噁心的人,想忘掉也難啊。」喬瑟夫雖然勾起了嘴角,但眼睛完全沒笑。 「我倒是差點以為我認錯人了。」西撒看了喬瑟夫一眼。夜風將他梳好的髮型吹亂了些,倒是稍微讓他恢復了點張狂的本色。「想不到你打扮一下也能變得這麼一表人才。」 「哈,你該不會想說其實你覺得我很帥?」喬瑟夫裝腔作勢地拉了拉領結。 「⋯⋯是啊。」西撒思考了兩秒,決定據實以告。 「哎?真意外你這麼誠實!」 「居然不反駁⋯⋯」西撒有點傻眼,這傢伙臉皮比他想像中更厚。「如果今天的你才是真的你,那還真可惜。」 「什麼意思?」 「當時那個粗魯率性的你或許還比較討人喜歡。」感覺到喬瑟夫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過來,於是西撒也無所畏懼地迎向他的目光。「不過,反正你已經有人喜歡了,是什麼樣子似乎也不太重要。」 「啊?」 「那個,」西撒的下巴朝喬瑟夫的左手撇了一下。「不是婚戒嗎?」 「喔⋯⋯」喬瑟夫這才恍然大悟抬起自己的左手。「沒有,這只是驅邪用的。」 「驅⋯⋯?」西撒還以為自己的英文不好、聽錯了什麼。 「需要出席這種場合的時候我都會戴它,才能驅走那些拜金女鬼。」喬瑟夫朝落地窗內掃了一眼。 「⋯⋯喂,你竟然把那些高貴的signorina講成女鬼嗎!?」 「虧你還一副情場老手的樣子,看來還涉世未深啊。」喬瑟夫一臉嘲諷。「可不是全世界的女人都只會為了感情談戀愛,懂嗎?西撒小朋友。」 「⋯⋯」被看扁的西撒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哼,看來有錢人就連談戀愛都跟我這種市井小民不一樣,是吧。」 「哈,有錢人是用姓氏在談戀愛的。」喬瑟夫聳了聳肩,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普通人才有資格用名字談戀愛。」 「怎麼,你不喜歡喬斯達這個姓?」西撒一時之間沒有搞清楚喬瑟夫在說什麼,但隱約聽得出喬瑟夫似乎對自己的姓氏頗有微詞。 「不是我喜不喜歡的問題。」喬瑟夫轉動著左手的戒指。「只是要找到一個眼中看不見喬斯達的人,並不容易。」 「⋯⋯你從來沒遇過這種人嗎?」西撒這才終於明白喬瑟夫意有所指。 喬瑟夫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道出:「有,但是我讓她甩了我。」 「你『讓』她甩了你?」 「我故意和別的女生上床。我知道她無法忍受這種事。」喬瑟夫笑著說。「而且我也知道你的下一句話是──『你的技術還真差!』」 「你的技術還真差!!有本事偷吃就把嘴擦乾淨啊!」 「哈哈哈哈哈!!」喬瑟夫聽見西撒無比正經的口吻,忍不住猛拍石柱大笑不止。「後半句你居然說得出口!我有點欣賞你了。」 「等等⋯⋯你剛剛說是故意這麼做讓她甩了你?為什麼?」西撒開始意識到喬瑟夫話裡的人,指的應該就是絲吉Q。「她不是你的理想對象嗎?」 「她是。但她的理想不是我。」喬瑟夫笑著說。「她值得更好的人。」 西撒驚愕地看著喬瑟夫,他怎麼也想不到絲吉Q當初笑著跟他提起的那段過往,背後竟是這樣的真相。 「你怎麼知道她的理想不是你?」 「那傢伙只是遲鈍了一點,與其讓她繼續不明不白把青春浪費在我身上,不如我先下手為強。」喬瑟夫做出一個瀟灑的抽菸手勢。「我們現在依舊是好朋友,這就是最好的證明了。如果她的理想是我,根本不可能願意繼續和我當朋友。」 西撒微微皺眉,似乎不是很能接受喬瑟夫如此自虐,卻也沒有立場對他說三道四,只能從西裝外套內袋掏出菸盒,打開來朝喬瑟夫遞去。 「要來一根嗎?」 「⋯⋯不,我只是做做樣子而已。我不抽菸。」喬瑟夫訝異地笑著把菸盒推了回去。「況且要是我媽看見我抽菸,我會被她過肩摔。」 「過肩摔!?」西撒瞪圓了眼,腦海裡浮現伊莉莎白輕而易舉抓著喬瑟夫摔來摔去的畫面,超乎想像的滑稽讓他徹底忘了笑。 「別看她那樣,她可是柔道跟空手道十段高手。」喬瑟夫掐著自己的脖子吐出舌頭。「我小時候放暑假時曾經被她丟去日本學柔道,摔慘我了。」 「真的假的⋯⋯」 不過短短十分鐘,西撒卻覺得自己跟喬瑟夫彷彿認識很久似的,他從未和一個幾近陌生的男人聊得如此投入過。偌大的陽台上只有他們兩人,落地窗隔絕了室內的喧囂,曼哈頓城璀燦的人工燈火捻熄了夜空裡的星,僅有那道如爪般的月是上帝為萬物在黑暗中保留的唯一光明。 「糟糕,我好像不小心暴露太多隱私了。」喬瑟夫扯開領口左右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你剛剛是不是偷偷給我打了吐真劑?」 「誰真的會有那種東西啊。」西撒皺起鼻子笑了。 「話說,那天你為什麼會去那家冰淇淋店?」 「什麼為什麼?」 「你是從義大利來幫史比特瓦根爺爺設計辦公室的,但那家店離這裡可一點也不近。怎麼會突然跑去那裡。」 「呃⋯⋯碰巧而已⋯⋯」西撒總不能坦承自己是受到喬瑟夫的『唆使』才會跑去那邊,只好隨便編了個理由。「剛好想吃冰淇淋,所以搭計程車時問司機推薦哪一家,他就載我到那裡了。」 「哼,是喔⋯⋯」喬瑟夫的語氣聽來似乎不太滿意這個答案。 「你為什麼知道我是從義大利來的?」 「你的英語有義大利腔,一聽就大概猜得出來。」 「唔,果然我的腔調很明顯嗎。」西撒下意識掩住自己的嘴巴。 「所以⋯⋯你的工作結束以後,就不會再來紐約了嗎?」 「不知道⋯⋯也許⋯⋯嗯⋯⋯」 西撒無法把話說完,他不知道自己能回答什麼,將來的一切還是未知數,連他自己也沒有答案。喬瑟夫可能只是隨口問問,但是西撒卻在這一刻意識到自己自作多情了,因為他居然以為喬瑟夫看著自己的眼神中,透露出了期盼和試探。 西撒不得不承認自己很想再跟喬瑟夫多待一會兒,儘管他在內心搖晃著自己的肩膀要自己清醒點,跟個男人膩這麼久有何用?這個夜晚總會結束!西撒.齊貝林,難道你還妄想在道別的時候跟他要電話嗎?這是你對男人應有的態度嗎?? ──這不過就是一段⋯⋯萍水相逢嗎? 想到這裡,一股無以名狀的落寞襲上西撒的心頭。西撒是個直情的人,他一路苦撐到現在才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很在意喬瑟夫,早在相遇以前他就已經把這個人的名字和聲音一點一滴刻劃在心底,直至今夜才烙印成形。這種感覺是什麼都無所謂,如今西撒已無暇釐清孰是孰非,他只知道他不希望喬瑟夫只是自己人生中來去無痕的眾多過客之一,然而他過去十幾年追求女性的經驗卻無法告訴他,該如何挽留一個男人在自己的生命裡靠岸。 一旦錯過今晚,他還能再擁有一次遇見他的偶然嗎? 西撒抿了抿唇,正想開口時,從開啟的落地窗門傾瀉而出的音樂讓他們反射性地回頭。一個穿著藍色低胸晚禮服的棕髮女郎穿過門縫後關上窗門,優雅地朝兩人走了過來。 「哎,我正愁找不到好舞伴,只好出來透透氣,想不到竟然能在這裡遇見兩位好男人。」 「晚安,signorina。」 西撒出於禮貌向女士打招呼,執起對方的手吻了一下。但喬瑟夫似乎無意搭理她,原本掛在臉上的笑容瞬間收了回去,又恢復成稍早在宴席上那副不茍言笑的表情。 「我該回去了,你們慢慢聊吧。」喬瑟夫毫不遲疑地轉身離開。 「喂⋯⋯」西撒想去追喬瑟夫,無奈長久以來的習慣竟讓他自動選擇陪在女士身邊,雙腳生了根似地動彈不得。 「Nice to meet you,西撒。」喬瑟夫頭也不回地擺手向西撒道別。 「那位⋯⋯是喬斯達家的少爺吧?」 直到喬瑟夫的背影消失在落地窗後,女人出聲詢問,西撒才想起他還沒有喊過喬瑟夫的名。 在搭乘SPW專機飛回義大利的途中,西撒依舊滿腦子都在想喬瑟夫的事,連祖父喊他的聲音都沒聽見,還被取笑是不是昨晚在宴會上遇見了令他魂不守舍女子。西撒只能敷衍著回應祖父的玩笑,同時在心裡暗自反駁祖父事情有這麼簡單就好了,你孫子想的可是像頭猩猩般壯碩的男人。 其實西撒大可透過史比特瓦根或是祖父威爾和喬斯達家的交情,重新與喬瑟夫取得聯繫,但他並不想因為這種兒女情長的事麻煩長輩。更何況,利用家族關係去接觸喬瑟夫,恐怕也不是他的本意。 畢竟喬瑟夫想要的,是一個眼中只有「喬瑟夫」的人。 回到米蘭的工作崗位後,西撒照樣鎮日埋首於工作,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趁機搭訕女人,即便巧遇認識的女性朋友,也只是禮貌性的美言幾句,無意單獨邀請對方約會。西撒發覺了自己的改變,但他已經不再否認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心裡有了一抹揮之不去的身影。 西撒十分清楚該如何博得女人的傾慕,他可以從她們的舉手投足、口吻神色掌握她們此時此刻的心情;然而當對象換成男人時,西撒卻像個初識情愫的少年般,笨拙又不知所措。他無法讀出喬瑟夫的心情,所有適用於女性的招數無一管用,他也想像不出自己對喬瑟夫訴說甜言蜜語的場面。他不曉得喬瑟夫是怎麼看待他的,不過那一晚短暫的對談,至少能讓西撒肯定喬瑟夫應該不排斥和自己做朋友,要不是最後那個女人打斷他們的話⋯⋯ 發現自己竟然產生了怪罪女士的念頭,西撒忍不住一頭撞進攤在辦公桌上的文件堆。 喬瑟夫說過,絲吉Q曾經是他理想中的那個人。絲吉Q的確是個很出色的女性,西撒親身體會過這一點了,自己跟她僅有的共通點,似乎只有金髮、義大利出身這兩件事而已。雖然西撒覺得自己很可恥,竟然為了這種事跟絲吉Q比較,但是他相信,若不是絲吉Q先讓他認識了那個不帶任何喬斯達家族光環的喬瑟夫,他恐怕也會膚淺得只用外在身家去判斷喬瑟夫這個人。他先看見的是絲吉Q眼中的喬瑟夫,所以他有信心自己也是個看得見「喬瑟夫」的人。 如果他是出於偶然才會多次搭上喬瑟夫駕駛的飛機,偶然受到喬瑟夫俏皮的話語吸引,偶然在那個午後的冰淇淋店巧遇,偶然在晚宴上重逢⋯⋯如果是這一個個偶然造就了他現在的魂牽夢縈,那是不是可以說,這就是他的命運?是他選擇了那班飛機,才會認識喬瑟夫。縱使西撒過去並不相信自己跟男人之間有何命運可言,但終究是他做出的選擇讓他得到了這份代價。 所以,一切的偶然其實都是必然,他是自己命運的主宰。 如今他應該還要做什麼樣的選擇,才能讓自己有更大的機會成為喬瑟夫理想中的人? 「今天是幾月幾號?」 西撒慌張地翻出手機檢查日期,接著迅速收拾東西、找出護照塞進公事包裡奔出事務所大門,沿路攔截了一台計程車趕往馬爾彭薩機場。 西撒匆匆搭上從米蘭飛紐約的班機,沒有時間心疼當日航班的機票有多貴。雖然他臨櫃詢問過地勤人員是否能透露今天執勤的機師姓名,但對方只是回他一個恕難從命的微笑。無論如何,他都決定要下這一場不小的賭注。 由於航班起飛在即,待西撒趕到候機室時,旅客幾乎都已經登機了,更遑論機組人員。 西撒緊張地上了飛機,心想要是能在客艙裡看見絲吉Q的話,至少還能稍微安心一點。但不論是機艙門口還是經濟艙的走道,西撒都沒有在空服員當中發現絲吉Q的身影,他也無法特地去商務艙確認,只能認命先找到自己的座位安頓下來。 然而距離飛機順利起飛已經五個多小時了,絲吉Q完全沒有現身。時間逐漸流逝,每分每秒都在折磨西撒脆弱的神經。他雙肘撐在前方椅背的餐桌上支著自己的額頭,渾身散發出的沮喪氣息讓空服員不禁特地過來關心他。 「這位先生,您還好嗎?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不⋯⋯我沒事,謝謝妳。」 西撒抬頭給陌生的空服員一個苦笑。此時機艙內響起廣播的提示音,但西撒已經不抱任何期待。 ──『Happy joy-py nice to meetcha-py!我是你們的機長、生來就要在天空翱翔的喬瑟夫.喬斯達!歡迎各位搭乘○○航空C411號班機,從米蘭飛往紐約。我們現在的飛行高度是三萬五千英呎,預計約兩小時後,也就是當地時間9月27日下午1點15分抵達紐約。順便告訴各位,今天是我的生日!先跟大家預告一下,我預計還要再過六、七十次這樣的日子,所以不用擔心這架飛機今天會失事!』 機艙內頓時傳來零星旅客此起彼落的笑聲。廣播在這裡停頓了幾秒,才又繼續下去。 『⋯⋯okay,我剛剛被副機長罵不要開這種玩笑,對各位旅客抱歉啦。I’m sorry!最後再說一句,歡迎大家向我們美麗的空服員索取筆和餐巾紙,寫幾句話祝我生日快樂!各位可以不用當這句話是開玩笑喔,哈哈!也祝你們有美好的一天!See ya!』 廣播結束了,西撒卻怔了許久還無法回神。 喬瑟夫的聲音宣布他贏了這場賭注。是真的嗎?剛剛聽到的一切應該不是幻覺吧。 西撒瞬間覺得未來充滿了希望,即使他還不知道結局是好是壞,但他選擇了自己的命運,不論悲喜都是他理應承受的代價。 「先生?」 身旁傳來空服員擔憂的聲音,西撒回應她一個釋懷的微笑,幾乎是以雀躍的語氣對她說: 「不好意思,signorina,可以給我一支筆和餐巾紙嗎?」 ◇ 喬瑟夫不相信一見鍾情。 他表面上看起來是個情緒化又隨興的人,但骨子裡其實十分冷靜理智。或許是身為貴族後裔的緣故,從小他只要出席祖父喬納森或史比特瓦根爺爺有關的社交場合,就會有大人帶著自家女兒來認識他、和他攀關係;等到他稍微長大了一點,狀況也只是變成那些名流家族出身的女孩親自過來獻媚。不過喬瑟夫很清楚,她們看見的只是他背後的家世,以及在這種家世下教育出來的紳士外皮,並不是他這個人。然而喬斯達家良好的家教不允許他直接給那些不懷好意接近他的女子難堪, 導致喬瑟夫在無形中養成了善於周旋於女人之間的習慣,只是比起一般世間所謂的男歡女愛,喬瑟夫應付的對象幾乎都是上流社會的名媛。 在這種扭曲的愛情價值觀下,喬瑟夫認定唯有長久培養的感情才是最真摯的。儘管是這樣的家世塑造出這樣的他,但他從來不曾懷疑過家人對自己的愛,他們給了他在沉重的家族框架下所能擁有的最大自由,所以他才能在文質彬彬的紳士偽裝之下,依然保有灑脫奔放的自己。他相信這世上能夠真摯對待他的,就只有自己最重要的家人、史比特瓦根爺爺,以及絲吉Q。 絲吉Q是喬瑟夫小時候常去威尼斯別的喬斯達家墅度假時認識的當地女孩。或許正因為她的家世平凡,而且根本沒聽說過喬斯達家的大名,所以喬瑟夫才能以自己最真實的樣子與她往來,兩人就這麼結下了二十年的不解之緣。 在他們相識後第一個十年,喬瑟夫開始嘗試和絲吉Q交往,但是戀人的身分卻讓他漸漸看清了更多站在朋友立場上所看不見的盲點與現實。絲吉Q是個純真勤勉的好女孩,對喬瑟夫來說是個過分理想的伴侶,儘管沒有轟轟烈烈、刻骨銘心,至少彼此的感情非常穩定。但如果他們就這麼一路走到結婚,她勢必要涉足上流社會的繁文縟節和勾心鬥角。喬瑟夫這個人或許也是她理想的對象,但喬斯達家族就未必了。上流社會的婚姻不可能只是兩個人的事。 「我跟你爸無意阻止你們交往甚至結婚,只是我們希望你好好想清楚,這會是你們想要的未來嗎?即使你能為她做一輩子的後盾,她也不可能徹底擺脫這個世界的惡意,安穩無虞地只陪伴在你身邊。你跟她,都做好這種心理準備了嗎?」 伊莉莎白語重心長的忠告,讓喬瑟夫最後做出了選擇,只可惜方法太糟糕。 畢竟他太了解絲吉Q了,倘若他老老實實跟絲吉Q認真商量這種事,她有很大的機率會答應努力──多年後的事實也證明,她是真的可以為了幫助喬瑟夫實現夢想,投入她當初連想都沒想過的空服員這一行。 上流社會的世界絕不可能是她的理想,也不是喬瑟夫想要給她的。所以喬瑟夫刻意做出絲吉Q無法忍受的出軌行為,用一個熱辣的巴掌和真心的懺悔,換回他與絲吉Q的友情。 喬瑟夫相信絲吉Q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伴侶。他選擇自己孤獨地對抗這一切,也不願因為一時的寂寞將她拖下水。即使他因此真的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她這樣的人,這一生註定無法再擁有簡單平凡的邂逅,他也願意欣然接受。 所以,喬瑟夫晉升為正機師後,在首度執勤時看見那個臉上有一對奇特胎記的金髮男人時,他還不太清楚自己遭遇了什麼。 那時他隨著一批包括絲吉Q在內的機組人員拉著登機箱,行經候機室準備先行登機時,一眼就看見那個男人坐在角落無人打擾的位置,全神貫注於膝頭的筆記型電腦上,似乎正忙著工作。 喬瑟夫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候機室的眾多人群中偏偏只看見他,或許是因為在那嘈雜的環境下他是個異常安靜的存在,或許是因為他有一頭惹眼的金髮和俊俏的容顏;又或許是因為,他只是單純很吸引他而已。 喬瑟夫就這麼一路注視著那個男人,直到他已經不能再自然地繼續看著他時,才把目光放回正前方逼近的登機門。 那傢伙⋯⋯等一下也會搭上這架飛機吧?不知為何,喬瑟夫開始期待起了這趟飛行,起飛後的情緒也異常亢奮,還破天荒做出了那種莫名其妙的機長廣播,讓鄰座的副機長不得不投以怪異的眼神,祝完他生日快樂後還順便問他是否嗑了藥。 結果這種不正經的機長廣播,反而從此成了喬瑟夫升上機長後開創的個人特色。 後來,喬瑟夫又陸續在候機室巧遇了那個金髮男人好幾次,有時從米蘭飛紐約,有時從紐約飛米蘭,於是喬瑟夫猜測男人應該是基於工作需要才會經常這樣往返兩地。雖然男人從來沒有抬頭迎接他的目光,不過只要看見男人的身影出現在候機室裡,喬瑟夫當天工作的心情總會特別好,儘管他也知道這樣的自己很奇怪,但心情的變化是最真實的,他無法否認。 有一天,喬瑟夫下班後和絲吉Q相約吃晚餐。絲吉Q提起她在飛機上認識了一個名叫西撒.齊貝林的男子。喬瑟夫本來只是漫不經心地邊吃牛排邊聽絲吉Q轉述,聽著聽著才發現,她口中關於西撒的所有特點,都與他在候機室巧遇的那個男人吻合,唯一比較令喬瑟夫意外的只有,那個男人原來是個花花公子。 「唉,要不是他也這麼風流的話,其實是個不錯的對象呢。」絲吉Q托著腮感嘆道。 喬瑟夫並沒有漏聽話中的那個「也」字,只能暗自在心裡苦笑,故意假裝沒聽見。「那種會在飛機上搭訕空姐的傢伙絕不可能安什麼好心眼,妳不要上當了!」 「我比你還了解義大利男人呢,這我當然知道。」絲吉Q朝喬瑟夫吐了吐舌頭。「不過聊過幾次後,感覺西撒跟JOJO很適合呢。」 「適⋯⋯哈啊?」刀叉差點沒從喬瑟夫的手中滑落。 「啊,我好像講得有點奇怪,哈哈哈!我的意思是感覺你們應該很合得來啦!」絲吉Q連忙擺手解釋,自己笑得花枝亂顫。 「拜託!妳這女人,英文可以再更好一點!」喬瑟夫翻了個白眼。 照理說,這話題應該就此結束,但卻意外為喬瑟夫開啟了全新的思路。 男人與男人,也可能會有那種意義上的邂逅嗎⋯⋯? 活了將近27年的人生,喬瑟夫一直都不認為自己會用那種眼光看待同性,但這大半年來,他的視線總會不由自主去追尋那個名叫西撒.齊貝林的男人。他不知道這種反應意味著什麼,畢竟他這輩子還不曾對陌生人產生過情愫,更何況對方並不認識他,頂多只能算是聽過他在飛機上被電子儀器糊化的聲音罷了,這種單方面的聲音傳播根本不可能構成任何人際關係。 雖然喬瑟夫從未想過要透過什麼方式認識西撒,但這種偶然的因緣至少是他這一生難得純粹而不帶有任何心機的際遇。每當喬瑟夫在候機室裡再一次發現西撒的身影時,只要想到能將自己聲音再次傳達到他的耳裡、在他的記憶中烙下印記,心靈就會感到一絲渺小的滿足。 不過喬瑟夫低估了言語的力量,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在廣播中說的那些無關緊要的話,竟能製造出這麼一個特大號的偶然降臨在他的身上。 他發誓他只是單純想到自己從大學畢業後,就不曾再光顧過利溫頓街那家冰淇淋店,所以才會選在隔天休假時特地上門回味。那天他還穿得特別隨便,連鎖成衣店的坦克背心外搭休閒櫬衫配上破洞牛仔褲,沒抹髮膠的頭髮隨風亂翹,上流出身的高貴氣質蕩然無存,但他就喜歡自己這樣。然而店裡卻有個不識相的客人在他背後說壞話說得特別響,令他憤而轉身想給對方一記好看。 距離一下子拉得太近,所以喬瑟夫沒有馬上反應出眼前的人是誰。雙方針鋒相對互罵了幾句,喬瑟夫被對方推開了以後,他才驚覺剛剛跟自己互看不順眼的人,居然就是那個西撒.齊貝林! 事實揭曉得太突然,喬瑟夫當下無暇思考自己該做何反應,況且只有他知道西撒這個人,西撒並不知道他,於是喬瑟夫只能當個稱職的陌生人,讓這段看似命運的相逢成為凡庸的擦身而過, 事後喬瑟夫不止一次猜想,西撒究竟是不是因為自己說的那些話,才會出現在那裡。或許他們的相遇是必然,是他們各自為自己的人生所做的每一個決定形成了引力,在精密的計算下將他們吸引到同一個時空、同一個地點,造就了所謂的命中註定。倘若真是如此,那麼他是否可以大膽相信,引力會再次將他們牽連在一起? 但,喬瑟夫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航空公司宣布了人事異動,他在米蘭─紐約這條航線執勤的期限只到九月底為止。一旦離開了這個航班,他還有什麼機會能再遇見西撒?難不成要請絲吉Q為他們牽線?可是他們唯一一次見面交談的經驗實在稱不上愉悅。他又不能像是電視上的整人大爆笑一樣,突然跳到西撒面前說「嘿嘿!你以為你那天遇到的是陌生人?其實是一直在為你開飛機的機長啦!」他們到底哪有什麼必須認識對方的理由啊!? 喬瑟夫聰明一世,遇到這樣的局面也只有糊塗的份。他費了大把時間苦惱,卻依舊沒能想出半個錦囊妙計。 9月13日是SPW財團新總部大樓落成的慶功晚宴。喬瑟夫身為這場晚宴重要關係人的親屬,不得不出席。 他站在鏡子前整理領結和頭髮,看著穿著一身燕尾服的體面自己,那些一度被遺忘的孤寂頓時又湧上了心頭。他嘆了口氣,從抽屜裡取出了一枚白金婚戒,戴上自己的左手無名指。 如果是西撒的話,他會怎麼看待這樣的自己?──來到會場階梯頂端的喬瑟夫在心裡懵懵地想著這種毫無根據的問題,伸出手臂讓作為今晚主角之一的母親伊莉莎白挽住自己,在舞台刺眼的聚光燈打到自己身上以前,揚起他用來武裝自己的穩重微笑。今晚他扮演的角色不是喬瑟夫,而是喬斯達家的大少爺。 然而,他卻偏偏在這種處境下與西撒重逢,而且彼此的家族居然還是世交!怎麼家裡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這種事?有必要這樣造化弄人?西撒甚至還在聽到他的名字時不慎打翻了葡萄酒杯,栩栩如生演出了他此時此刻的心情寫照。 兩人之間的距離遠比想像中的還要近,喬瑟夫理應為此感到慶幸,這樣的機會恐怕再也不會來臨。只是,西撒在得知了他的身分以後,態度顯得十分怪異不自然。掌握別人的心理是喬瑟夫的拿手好戲,但他在潛意識裡早已預設沒有人能拋開家世的成見來看待自己,於是西撒的困惑、猶豫、懷疑,每一個神情反應看在他的眼裡,全都成了負面意義。 喬瑟夫只能保持端莊的態度吃完這頓晚餐,找了個藉口逃離這張快令他窒息的餐桌。 「真是⋯⋯愚蠢到極點⋯⋯」 喬瑟夫倚在陽台的石柱圍欄上深深嘆了口氣,暗罵自己居然天真得以為這種偶然的機緣是命定,自己究竟是有多想逃避寂寞,才會把一個人生中的過客當成可以投靠的港彎?就算彼此的關聯在這一夜頓時拉近了許多,但從西撒的態度來看,他顯然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命中註定。 況且,想像一個男人跟自己會有什麼可能,這個念頭本身就不是什麼尋常的事。 如果想隱藏一棵樹,森林就是絕佳的地點。乾脆就直接飛到月亮上,讓自己置身在那杳無人煙之境,用巨大的荒蕪包裹內心的孤獨,也許就不會再寂寞了吧?喬瑟夫仰望著月光,開始胡思亂想著。 他以為只要停止對西撒的無謂妄想,一切就到此結束。既然根本就沒有什麼必然,事情也不過就是回歸原點,回歸當初那個領悟到不可能有平凡邂逅的自己而已。 但是,身後傳來的聲音,又硬生生地在喬瑟夫即將靜止的心湖撩起了一片漣漪。 「嘿。」 「⋯⋯喔,是你。」 「看來你還有認出我。」 「像你說話這麼噁心的人,想忘掉也難啊。」 「我倒是差點以為我認錯人了。」 以西撒的外貌條件,晚宴的舞伴要幾個有幾個,喬瑟夫不明白西撒為什麼要出來找自己。 喬瑟夫原本還想維持自己的武裝,但西撒的態度卻不像第一次見面那時那麼盛氣凌人,甚至還稱得上是體貼。喬瑟夫不知不覺逐漸卸除心防,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害他忍不住多嘴了些,只好試圖用玩笑掩飾自己的不矜持。但西撒也只是笑著回應他,毫無抗拒和尷尬。他們的雙眼直視彼此,沒有任何閃躲。喬瑟夫在內心抱怨,這樣會讓他誤以為西撒也有意更親近自己。 「所以⋯⋯你的工作結束以後,就不會再來紐約了嗎?」 「不知道⋯⋯也許⋯⋯嗯⋯⋯」 西撒的沉默讓喬瑟夫頓時清醒過來,後悔自己問出這種得意忘形的問題。他不應該繼續心懷期待,這不過只是一場普通的愉快相談。今晚過後,西撒.齊貝林將不再行經他的生命,就像他駕駛飛機載過的無數旅客一樣,對他們說nice to meet you, and see you again,但他其實心知肚明這些人幾乎不可能再見面。 於是,喬瑟夫把西撒留給了那個正好出來介入談話的女士,佯裝灑脫地與西撒道了別。從今以後,他不再需要那些可能相遇的機會。 喬瑟夫依舊過著反覆跳躍於不同時區的飛航生活,他仍然在每趟飛行中,以一貫的廣播風格向那些見不到面的乘客打招呼,但寒暄的內容比以往收斂了點。即使旅途中他偶爾還是會想起路上沒有西撒相伴,不過那飄渺的哀傷並不會對他的人生造成任何大礙。 在喬瑟夫最後一次從米蘭飛往紐約的途中,他還是想起了西撒,想起一年前自己就是在這一天發現了他。彷彿是上天送給他的生日禮物般,賜給他一整年美妙又酸澀的幻想,讓他在這註定無法平凡談論感情的人生中,難得當了一回情竇初開的少年。事到如今他才明白,這或許就叫作一見鍾情。 喬瑟夫不禁面露微笑,惹得身旁的副機長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問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好事。 「是啊,不如我乾脆用廣播跟全機的人宣布好了。」喬瑟夫隨手拿起了廣播話筒。 『Happy joy-py nice to meetcha-py!我是你們的機長、生來就要在天空翱翔的喬瑟夫.喬斯達!歡迎各位搭乘○○航空C411號班機,從米蘭飛往紐約。我們現在的飛行高度是三萬五千英呎,預計約兩小時後,也就是當地時間9月27日下午1點15分抵達紐約。順便告訴各位,今天是我的生日!先跟大家預告一下,我預計還要再過六、七十次這樣的日子,所以不用擔心這架飛機今天會失事!⋯⋯ ⋯⋯ ⋯⋯ ⋯⋯ ⋯⋯ ⋯⋯okay,我剛剛被副機長罵不要開這種玩笑,對各位旅客抱歉啦。I’m sorry!最後再說一句,歡迎大家向我們美麗的空服員索取筆和餐巾紙,寫幾句話祝我生日快樂!各位可以不用當這句話是開玩笑喔,哈哈!也祝你們有美好的一天!See ya!』 喬瑟夫不再有所期待,反正孤獨的人生也稱不上是地獄,他甚至有十足的信心可以對抗一切,畢竟他可是箇中高手。 「機長,有位乘客要我把這個交給你。」 座艙長忽然進入駕駛艙,把一張折了又折的餐巾紙遞給喬瑟夫。喬瑟夫納悶著接下,隔壁的副機長則是取笑說:「居然真的有人寫給你了」。 「怎麼,你嫉妒有人寫情書給我啊?」喬瑟夫不甘示弱地回敬一句。 「那還得先看對方是不是美女。」 「嘖,你這個外貌協會。」 「哈哈,承讓了。」 喬瑟夫不經意地打開餐巾紙,紙上的署名映入他的眼簾,讓他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偶然究竟是什麼樣的形式,他或許永遠都無法搞懂。 當飛機順利降落在紐約甘迺迪機場,待空服員確認全體旅客都已經離開機艙後,喬瑟夫才帶著整理好的行李跟隨機組人員一同下機。 明明他才下定決心不再有所期待,但此刻胸口的悸動卻又將他已經埋葬的渴望徹底挖掘出來。 最後一個離開空橋的喬瑟夫才剛踏上入境動線,就發現在前方不遠處有個金髮男人滿臉笑容在等待自己。 事到如今,為什麼他還會以為他的綠色雙眸正深切地凝視著自己?他可以以為這不是錯覺嗎? 「JOJO,還是,你希望我叫你喬瑟夫?」西撒聳了一下肩膀。「你已經考慮好今晚要不要跟我共進晚餐了嗎?」 西撒燦爛的微笑是真的,於是喬瑟夫也跟著笑了。 偶然必然已經無關緊要。喬瑟夫決定暫且先不想以後將會如何,至少現在這一刻,足以中和他內心深處的酸澀。 「⋯⋯你忘了祝我生日快樂。還有,叫我喬瑟夫吧。」 END |
Direct link: https://paste.plurk.com/show/JakiQ0lOMZvFV5TOl2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