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06.]

全部都是垃圾。

一整個早上與港口人員周旋未果，艾格拉罕見的有些動怒。

強盜、搶劫、恐嚇、黑函、詐騙甚至更卑鄙的手段她都見過，眼下的狀況還是頭一遭，她真的沒想過保全系統森嚴的自由港倉庫竟然會發生竊案，而且到現在還毫無頭緒，管理方對著她手舞足蹈的解釋著沒有用的官方說詞，接著是警察也對她表演了一段同樣的節目，讓她想賞這些只會雙手在空中亂舞的義大利佬幾個巴掌。

遺失物除了那天從黑市買回來的珠寶，還有兩件準備要送到巴黎的拍賣品，---以及她打算私人收藏的象牙手杖。
其他倉庫丟了什麼她沒興趣，她面臨的問題恐怕比別人都還棘手，黑市的珠寶才剛入手，鑑定完畢但還未登記證書及上保險，眼下狀況她根本只能認賠，還是連鑑定費用一起賠，她不是賠不起，更重要的是那兩件拍賣品，錢是小事，賽壬的商譽是大事，天大的事！

聯絡"議員"...或許能有條出路，但這張牌她已經在黑市時用過了，連續的人情交涉並非明智之舉，何況能在皮亞斯說的動話的，有幾個真是好東西？

姬瑪看著老闆把手機摔在沙發上，默不作聲。
她恐怕也無能為力，到目前為止線索只有幾秒鐘的監視器影片，一幫穿戴相同的人溜過鏡頭邊角，不說無法辨識特徵，這樣的竊盜團夥組織在皮亞斯怕有上百個，連警察都有意無意地勸他們放棄。

電話鈴聲不合時宜的響起，姬瑪很快的接了起來，低聲與櫃台交談。

「老闆。」她掩著話筒，平淡的喚。「櫃台說有人留言給妳。」

艾格拉支著肘撐在沙發上，直接朝姬瑪伸手接來話筒。

「您好，斐墨小

「說重點。」艾格拉直接打斷了對方的社交辭令。

「剛才有位先生來電讓我們轉達您，邀您至二區招待所所共進下午茶，並且他有物品想交還給您。」櫃台的語氣溫和之外還帶了分謹慎。「請您務必賞光。」

先生。櫃台是訓練有素的服務人員，如果沒提，那就是對方沒有留下姓名。
什麼物品？交還，是跟失竊的珠寶有關？想敲詐？
招待所，要價不斐的地方，不會是街頭混混能負擔的，是這件事的指使者？
艾格拉的手指捻著復古的編織電話線，思索這簡短訊息裡的意思。
「我知道了。」無論如何，她必須去看看。

「...要知會藍貓小姐嗎？」姬瑪將電話掛上。

「不必，我能處理。」艾格拉淡淡回應。
即使不通知，藍貓多半也已經知道了，放大來說，即使不請藍貓陪同出面，黑白兩道誰不知道她們訂婚的消息。
她很不想這麼說，在知到藍貓是她未婚妻的狀況下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到底是何方神聖。

而撇開私人事務來談，確實如果借用藍貓的人脈和手段，或許她可以更快速便利的解決這個問題，但事業至上的她可不希望賽壬和某單一勢力畫上等號，如果造成立場上的偏頗，對白手套來說不是好事，她必須踩穩絕對中立的位置。

艾格拉斐莫不是乖巧的小媳婦---躲在伴侶背後哭泣？不可能。

。。。

招待所所位於二區隱蔽的巷弄裡，是幢古典的小磚樓，庭院裡草木扶疏綠意盎然，十分愜意。
門口的侍者似乎早有準備，艾格拉主從才抵達大門口便上前迎賓，禮儀周到的將她們帶進有著豪華欄杆的老式電梯，領上了頂樓。

品味倒是不錯。
從進門到此刻，招待所裡的一事一物皆細膩講究，地磚、天花板、壁紙、燈具、窗簾到所有擺設，看得出此處主人是個眼光獨到的上流階層。
沒有被搜身甚至多餘的詢問，加上這優美的環境，讓艾格拉的心情好了幾分，她本來還思考著，若是對方敢把她約到什麼破爛老鼠窩裡，她會讓姬瑪把一切都給端了。

經過長廊，侍者恭敬的推開最末端的門扉，流瀉而出的是留聲機播放的古典樂，輕巧靈動的音符佐著骨董唱針與黑膠唱片中細微溫和的雜訊，與這幢小樓融合得恰到好處。

背後的門扉安靜闔上，而留聲機前的青年回過頭，朝她微笑頷首。
他有著紅棕的捲髮，梳理的乾淨整齊，五官俊俏、臉蛋精緻，還有雙高貴的翡翠眸子，米色西裝搭配胸口紅寶石別針，如他挑選的地點與音樂，令人眼睛一亮，卻又和諧舒心，花瓣狀的金色擴音器在他背後展開，陽光自窗櫺斜射，在他身側描出一圈微光，好一幅翩翩公子像。

艾格拉的眼角微微一動。
她可從沒想到會是這個人。

而窗邊貴妃椅上坐了另一個女人，與其說面色不善，倒不如說看起來並非同類人---我沒有要跟你們講規則。女人的身上透露著這樣的訊息。一身昂貴的訂製西裝穿的相當隨便，烏亮的短髮有些亂糟糟的，額頭自左頰橫了道顯眼的疤痕，豹子般銀灰色的眼睛掃過了艾格拉，在姬瑪身上停留了一下，似乎對後者更有興趣。

「午安，斐墨小姐。」青年語調親切，開口是流利的法文。「很榮幸您的蒞臨。」
「請坐吧。」他對姬瑪比了下客人面前的座位，姬瑪默默替主子拉開了椅子。

艾格拉款款落坐，寬大的桌面上已經擺著一整套英式下午茶，三層點心盤、水果、鮮奶、紅茶，還有一瓶年份不錯的紅酒以及起司。

---悲慘的組合。
心情不豫的女王陛下冷眼檢視一桌美食，到底哪個國家的人會在悠閒享樂的下午茶點心裡選用吃粗飽的司康和三明治？英國。
即便這是桌風行於世界、須以繁文縟節來品嘗的下午茶，在女王陛下眼裡都及不上一個最簡單，卻打從骨子裡講究的舒芙蕾。

艾格拉稍微做了個深呼吸轉換一下狀態，畢竟她不是來結仇的。
「你說有東西想還給我。」她倒了杯紅茶，直切主題。「是什麼？」

果然是女王陛下，絲毫不給面子。
他跟著落坐，也給自己倒了杯紅茶。
「我偶然"撿到"了一批珠寶。」青年語音帶笑。「和先前在宴會上的消息比對了一下，應該是您從黑市購入的那一批。」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交還給您。」

艾格拉自然聽得懂這話裡是什麼意思，她緩緩攪拌了兩下帶著馥郁果香的紅茶。
「你有什麼條件？」

「您放心，我不要贖金，也不要其他報酬，並且我能保證您的遺失物都完好無缺。」他從三層點心盤上夾起水果蛋糕放進自己盤裡。「那批寶貝裡面有一支象牙手杖，我只要那個。」

「我得說，你很有品味---小少爺。」艾格拉緩緩開口。「但那支手杖是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到手的，斷斷沒有白送你的道理。」

「您會這麼叫我，一定知道我是誰吧。」他的叉子輕輕戳著盤裡的蛋糕，唇角好看的微揚。

艾格拉挑起淺灰藍色的眸子，盯著眼前還帶著幾分生嫩的貴公子。
「狄蘭少爺。」她說。「狄蘭·康格爾頓...或是狄蘭·康格爾頓·羅傑茲？」

「不愧是賽壬的女王，您連我已經冠了父姓都知道。」他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放下了叉子將雙手抱在胸口、靠著桌沿往前湊近了身子。「那麼您一定也知道，我父親下個月生日。」
「我希望能送他一份獨特的生日禮物，那支手杖我其實早就想向黑市購買，無奈晚了您一步。」
「如今被我拾獲，或許也是我跟手杖的緣分，您認為呢？」

狐狸崽子。
英格蘭的黑手黨老大伍德斯·羅傑茲與情婦道恩·康格爾頓育有一子，這件事並沒有被聲張過。伍德斯對於感情的事處理的十分妥善，兩任妻子與交往了二十餘年的情婦都能和平共處，從未鬧過什麼風波。這小少爺的存在也一直被母親有意無意的隱匿著，目前檯面上並沒有多少人知道伍德斯已經將由情婦撫養的私生子歸入家族，不，甚至連知道伍德斯有私生子這事的人都沒幾個吧。

艾格拉也未曾在任何公開場合見過狄蘭，這小少爺冠上了父姓、進入羅傑茲家族的事還是半年多前，他父親向自己購買了一支骨董百達翡麗送給這個小兒子，為了刻上姓名才知道的。
哦，因為刻上的還有生日，所以還知道了這小滑頭今年才剛要滿廿四。

她喝了口紅茶。
「要論我與這支手杖的緣分，那才真是可歌可泣呢。」艾格拉並不打算退讓。「你確定要用這種坑朦拐騙的方式入手令尊的生日禮物？」

「您知道，我的手頭並不寬裕。」狄蘭雙手一攤，彷彿對於身上高級的西裝、昂貴的飾品和鑲嵌了孔雀石錶面的名錶毫不知價。「黑市或許我還能講講價，但您不同，我不覺得我能在賽壬的拍賣會上得到一個我負擔得起的價格...又或是，您也不打算拍掉它？」
「這不是坑朦拐騙，這是正正當當的交易。一支手杖之於整批珠寶，並不是不可割捨的吧，何況...」他停頓了一下，換上了輕柔的語氣。「它也不是要送往巴黎的拍賣品，不是嗎？」

艾格拉差點把茶杯往狄蘭臉上砸。
他連遺失物中包含拍賣品都知道，這下軟肋是狠狠的被掐住了。
「你是打算威脅我嗎？小少爺。」嗓音帶著分低沉的威勢，女王陛下輕輕的放下手中名牌骨瓷茶杯。「你覺得我查不到是誰偷了這些東西？」

「您當然查的到。」狄蘭抿了一口叉子上的鮮奶油。「但何必查？它們現在完好的在我手上，並且我很樂意完好的交還給您，為什麼要浪費力氣呢？」

「如果我拒絕呢？」艾格拉挑眉，雙手環胸。

「嗯...」狄蘭露出一個"不好吧？"的表情，而一旁的女子無預警地從貴妃椅上起身，砰的聲關上了防彈玻璃嵌就的厚重窗戶，再啪搭一聲鎖上。

窗外的白噪音戛然而止，音樂也無法掩蓋突然緊繃的氣氛，姬瑪抬起一直低歛的眼睛，望向窗邊同樣盯著自己的女子。

「妳會嚇到我的客人，法希歐。」狄蘭像是責備下屬，語氣卻十分輕佻，對艾格拉歉然一笑。「對不起，我還沒把她教好。」

「狗的水準也反映了主人的品格。」艾格拉冷冷的回應。「別讓自己掉價，小少爺。」

「受教。」狄蘭溫順的點頭。

室內陷入沉默，只有舒曼的夢幻曲兀自悠揚。

這是一個完美的陷阱。
她只有同意這一條路可以走。
她把賽壬的聲譽看的比自己的命還重，絕不允許這塊雪白的招牌為任何事而汙損或傾斜，這個原則所有人都清楚，也因為如此，賽壬在業界才能有如此高的聲望。
但這個原則也同時被狄蘭抓住了兩個死穴，一，藍貓不會插手。二，她不能拒絕。

艾格拉閉上眼睛，指尖輕輕畫著茶杯的杯緣。
「...你對父親的生日很上心啊。」她感嘆。「坦白說，我很意外？」

「當然。」狄蘭微笑。「我不知道外人是怎麼說的，但其實父親一直都對我很好。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盡最大的努力讓他開心。」

「讓他開心。」艾格拉往後靠上椅背，偏頭問。「還是取得他的信任？」

狄蘭笑意不減，但眸色沉了幾分。

「將成年的私生子接回家族，我們都知道，這不是件普通的事，小少爺。」她雙手環胸，慢悠悠的道。「羅傑茲家族又有個稱號，利維坦，隱藏在深海裡吞噬一切的巨獸。」
「羅傑茲確實擔的起這個稱號，檯面上你們似乎並不凶狠，甚至洗白的相當成功，名下的投資都是些慈善、公益、環保、醫療......但其實你們的"生意"遍布世界，簡直重現了日不落的榮光，托你們的福，我很喜歡跟你們做生意。」
「哦，我忘了，我還沒恭喜你，正式成為羅傑茲家族的一員。」艾格拉淡淡一笑，慵懶的、優雅的、無比尖銳的。「利維坦龐大的財富與權勢，你也有一份繼承的資格了。」

「多謝。」小少爺不冷不熱的吐了兩個字。
艾格拉的語氣緩慢柔軟，彷彿在吟唱著床邊故事，但平和的表象底下隱藏了太多暗潮湧動。
賽壬的女王之所以被稱為女王，就是因為這張無與倫比的情報網，她無須打探任何消息，信任她的人們會主動把消息送到她眼前，每一筆她經手的金流與買賣都裹挾著大人物的秘密，層層疊疊，見微知著，她只要隨手一翻，無論誰在她面前都是赤裸而卑微的臣民。

「你的哥哥...威廉，是個不錯的傢伙，跟他交易是件很愉快的事，但是，」艾格拉輕輕撥了一下頭髮，眼下碎鑽在睫毛篩下的微光裡閃爍。「"不錯的傢伙"，在地下社會裡可不算什麼稱讚，是吧？」

狄蘭的叉子又開始戳弄面前的蛋糕，但一雙綠瑩瑩的眸子則直盯著對面座位上的女人。
「我很尊敬兄長。」他說。「無論他的評價。」

艾格拉點點頭表示贊成，打開古銅菸盒抽出捲菸，姬瑪很快的彎身為她點上。

隨著紅唇呼出一口白霧，菸草與薄荷的香氣擴散在寬敞的房間裡。

「我好像稍微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了，小少爺。」女王陛下眼裡捕捉著空氣中繚繞的煙絲，像是回憶著什麼。「我也面臨過你此刻的處境，家族的人脈、金錢、名聲 ，的確非常誘人。不過我選則另外建立我的人魚之島，而你看起來不是。」
她又點點頭。
「這支手杖交給你，似乎會更有價值。」

狄蘭沒有說話。
他知道女王不會這麼輕易的就同意這場交易。

「這是我跟你的第一筆交易，狄蘭少爺。」艾格拉將手肘支在桌上。「我要我的東西，全部，毫髮無傷的回到我手上。」

「沒有問題。」小少爺點頭。「我一直都是這麼向您保證的。」

「手杖，我借給你。」

狄蘭微微瞇了一下眼睛，似乎想隔著煙霧，確認艾格拉的心思。
「借給我。」他復述，帶著疑惑。

「既然你是要送給你父親，那麼這支手杖早晚還是會回到你的手上。」
盤整了一下利維坦的態勢，這隻狡猾卻無比聰明的小狐狸或許有很大的機會。「而我想這不會太久，是吧。」

他突然覺得心跳加重了幾拍。
「您的意思...」

「別誤會，賽壬不會提供你任何特殊待遇，我的合作對象仍是利維坦的"首領"。」艾格拉伸手捻熄了菸。「我不管你最後會走到哪一步，你現在必須向我承諾，這支手杖會完好的還給我。」

「可以，我向您承諾。」這不是結盟，狄蘭知道，目前在家族內還沒有任何勢力的自己不會是女王選擇結盟的對象。
但這是肯定，艾格拉斐墨的眼光精刁毒辣，她同樣也不會隨意的給出肯定。
「您需要我們簽字立約嗎？」那雙總是藏著幾分謀算的翡翠眸子此刻明亮澄澈，難以壓抑的興奮。

果然還是年輕，瞧這狐狸尾巴晃的，明明挺可愛的不是嗎。
「不需要。」艾格拉嫣然一笑，悠悠的起身。「你若違背承諾，我自然有辦法向你索討賠償。」
「我很歡迎你有朝一日能成為我小島上的貴客，但你要知道，賽壬之島是白骨堆砌起來的，別選錯了方向。」

姬瑪打開了招待室的門。

「你的第一步讓我不太愉快，小少爺。」賽壬的女王回頭，高高的瞟了一下狄蘭。

「希望日後能有所改觀。再見。」


雪白的身影走入長廊，宛如人魚潛入海中，消失在利維坦小少爺的視線裡。


。。。


隔日一早，海景飯店的櫃檯收到一個手提箱、兩幅油畫，還有一束鮮花。

艾格拉取走了手提箱和油畫，在垃圾筒和資源回收桶之間考慮了一下，最後把花束送給了門口的流浪狗。

而在巴黎舉辦的拍賣會如期進行，一切順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