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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武夫

《引言》

“The swirling surf had covered his death, hidden deep in murky darkness his miserable end, as hell opened to receive him.” - Beowulf
"湧潮將他的死亡掩蓋,將他慘烈的終局封塵於陰霾,而煉獄大門早已靜待。” -貝爾武夫


《貝爾武夫》

「所以,俺想好了...」惡龍的低語自暗影傳來傳來,語氣綿軟。

在持續了數十日與惡龍的撕殺,像所有吟遊詩人喜聞樂唱的那般,年邁的騎士自知無法戰勝惡龍便決意尊崇最崇高的騎士精神-自我犧牲,將己身與惡龍緊緊相綑封於萬丈飛流之下換取世界一隅的片刻安寧,殊不知泉下別有洞天,本該於九泉之下的騎士現在與惡龍禁錮於滿佈石柱的空洞。泉上戰火雖肆虐但泉下的惡龍和騎士便迎來了奄奄一息、似短非短的和平。石柱上刻以數百道似妊辰紋般用以計日的劃痕雜亂不堪,刀痕且如屠龍者一樣逐漸氣力游絲最終消逝,唯水滴穿石聲及女子的聲音喋喋不休此起彼落,這是屠龍者口中為妖婦的惡龍最後一次的辯駁。

「想好了什麼?」屠龍者勉強吐出了這句話,看向無限延伸的黑暗,似有視線緊黏在在其眉宇間。

「這世界的本質」化為女子的困獸歡快的道出口「嗚呼哀哉,荒謬至極,俺想著,說不定咱倆只是他人筆下的產物。」

「荒誕的是妳吧,妖婦!」連重複女子的口中的荒謬也不屑的年邁騎士慢慢將身體滑下「真要說是筆下的產物,妳也苦無舉證的方法。」

「非也非也,狼武者,你細想,富者財富恆富,窮者不得超生,戰爭數十載便重啟,萬物皆懼亡卻在出世時注定走向滅亡。」女子百無聊賴的跟著躺下「像什麼冥冥中自有注定,那咱倆便是歹戲拖棚吧!」

「那妳該如何辯解,奴隸也能掙脫其束縛,富者也可能一夜喪失財富,萬物除死唯有變是不變的。」名字有戰狼之意的貝爾武夫用盡一切力氣稍稍彎曲著手指輕觸地上如箭筍般的石柱,石柱上沾著已成赭色的血沫「荒誕不經,真是不得一方寧靜。」

「是也非也,是是非非,萬物恆變的道理俺還是瞭解的,但看在狼武者的反論,俺還是落落大方的解釋俺的觀點…」
女子長嘆一口又深吸一口氣道『一位友人曾說虛空的虛空、虛空的虛空,凡事皆是虛空。一代過去,一代又來,地卻永遠長存。已有的事後必再有;已行的事後必再行。日光之下並無新事。已過的世代,無人記念;將來的世代,後來的人也不記念。日光之下所做的一切事,都是虛空,都是捕風。察明智慧、狂妄,和愚昧,乃知這也是捕風。」

斜陽般紅似火的雙眸在暗夜中熠熠又因疲累而眯起,但言語卻不停溢出「俺在眾生眼中乃罄竹難書的惡龍而你便是誓言斬除邪惡的騎士,這樣的配置不停輪迴,皆以重複,不覺聽起來像書寫者已窮途末路,只得老調重彈嗎?」

「....我非但沒有這麼覺得,反倒覺得妳那口中的智者想必高傲且位高權重,生於安樂且十分矯情,雙手未沾染泥濘自認高人一等活著。」貝爾武夫不屑的冷哼著

「嫉妒會使男性顯得很沒胸懷,嘛,但也無法否認戰狼騎士也是為這種高傲且位高權重,生於安樂且為賦新詞強說愁的上位者肝腦塗地...怎麼離題了。俺呢,總覺得俺們說不定是一位作者筆下的產物,為顯得俺倆的死亡稍不那麽了無新意,或為博人眼目而正挑燈夜戰不停書寫著,或者對己身的現實味同嚼蠟,只得靠賦予他人苦難使己身產生自我安慰且運籌帷幄的發想。」說著嘻嘻笑了幾聲「畢竟世上應無站極端對立面的二者的最終如此淒慘且戲劇化了吧。」

「…倘若真如妳這妖婦之言,那眾生的苦難便無足輕重,且這論述鄙視著萬物為求生的努力,偽善至極,而與敵人囚於牢籠直至死去,便是戰犯關進水牢中淪為階下囚的命運,乃沙場家常便飯,平庸至極。」年邁騎士以嘶啞的氣音緩慢的道出口後聳聳肩,彷彿為求反對而反對,老者喬了喬早已被箭鏃貫穿的肩膀,肩軸垂掛著的手臂已無任何知覺,拖曳著日漸麻木的眼皮,無處的凝望依舊。

不知從哪的視線步步逼近,老者不自覺的出聲了「妖婦,妳且有感受到無中生有的視線,還是妳正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一開始的視線如滴落石柱的流水輕巧滑過眉尖,但隨時間堆砌,視線如積水穿石似要將貝爾武夫眉心貫穿。

「女性的弊端便是不停祈求著視線,而男性的弊端便覺得所有視線便集於一身」女子說道「俺且跟你說清楚吧,俺偏好無蓄鬍的美人」女子悻悻然的說道「注視便是觀者主觀意識投射於受者身上加以檢視分析的情形,現在一片黑暗,俺也已無力注視任何人事物了。」

此話所言不假,女子非溶於漆黑反倒閃著微光,像投影的突兀身軀在狹小的石洞不受限制和騎士ㄧ來一往,女子身後似暗影的龐然實體曾遨遊蒼穹,兩翅能刮起大風,而今伴著已黯淡無光散落一地的黢黑龍鱗,雙翅遭削去四肢只得匍匐於地,一把長槍貫穿了騎士及龍脊,照理來說貝爾武夫該嗚呼哀哉,但惡龍的魔力且隨長槍灌入體內像臍帶彼此拉扯維繫。

「….雖恥於承認,但俺也感受到了,視線層層交疊,不知從何而起,俺倆正被注視著。」前面的男性女性的論點牢騷也只是為抒發而抒發,女子細細聽著屠龍者氣若游絲的呼吸聲隔了一下便說「若世界真有創作者,那俺們所了解的客觀便是基於主觀的想法,就像…倆倆受封於囹圄中,而俺們所默許的真實或許非困於此處的真實而是有第三者探視咱倆溶於黑暗的投影,而俺們所發覺的凝視便是因爲俺們逐漸化為黑影的一部分罷,那凝望說不定至始至終都存在。」

「妳所言之意便是真實或許只是被困於洞窟之人所見著的石牆晃動的投影,而困於洞穴中的乃世界不變的常規,常規卻出自於某個正在注視此處之人。而我們只是反射片面真實的縮影,那一切便是一場鬧劇罷了。」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貝爾武夫放棄與惡龍抗辯的意念,自己已不記得自己何時被困於此處,身為騎士前,他是一介兵卒,兵卒必須不停前行。他眼眸低垂,四肢溶於暗夜中早已失去知覺,殘燭的騎士已厭倦於此地的停駐腐朽。哪怕是認同敵人的觀點,只要能離開此處他也能苟且。不知該往何處但自知該前驅了,哪怕將行過死蔭的幽谷。

「所以戰狼先生也同意俺所說的了」不知為何雙目雖不能使但貝爾武夫感受到女子的訕笑「這是俺倆第一次應該也會是最後一次達成共識了,感激涕零,以示感激,俺雖已無力回天,但會讓你躍過死亡幽谷的貝爾武夫。」貝爾武夫又感受射向自己的視線似乎黏在自己鼻息間,又彈了回去。這令人感到違和的怪異感或許女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叫換著貝爾武夫全名有關抑或真有什麼在暗中巡視。

「倘若這一切便是虛幻,該從這滑稽的舞台離場了,科絲莉,妳已無力續命了,若真如妳所說,這世界是由一位執筆者所創造,那冥冥中自有註定而消亡已定,我們便不該停留掙扎了。」這也是貝爾武夫第一次但卻非最後一次呼喊其名,乾涸的聲帶所發出的聲音如沙土切割乾凅荒漠,喉部千刀萬剮,痛覺無時無刻都在耳提面密著貝爾武夫該離去的事實。

「這樣吧,在離開時分,和你說個睡前童謠,曾有位自日出方向的摯友說,一位自東方的賢者一日夢見自身如飛蝶翩然起舞,夢醒時分,他卻無法分辨究竟是蝴蝶夢著他還是他夢著蝴蝶。」提及摯友時科絲莉的語氣似輕捧著易碎之物般柔和後又慢條斯理的說道

「說不定非此齣鬧劇的編劇創造了俺們,俺們同時也選擇了能坐壁上觀這皮影戲的觀眾,倘若如此…」科絲莉將手攙扶著將殞滅的龍型實體,投影忽明忽暗像風中殘燭般在黑暗中搖曳,微光閃爍似要投身於暗影中,但雙眸燦燦如萬丈花火盯著彼方。

「那俺便有了討價還價能加載章節的籌碼。」

「若不死即是活著,你並不會全然的消亡,騎士會制約於約定而去守望及追尋,亦如你成為騎士的初心。」未等貝爾武夫提問且反駁,這名騎士的身體卻悄然下墜,他迷離間聽見細如蚊蠅之聲
「祝你生日快樂,騎士負重前行應早已習慣,所幸送你俺的寶物恰恰乃沈重的負擔,還請你多多擔待。」

腳下石礫開始晃動,此地似要坍塌而慟哭,霎那有無形之力將貝爾武夫拽如無盡深淵。

先是點點微光於四周泛起匯聚一端,後是暖意流轉將己身全然浸染,貝爾武夫如假寐被點醒的孩子先是蹙著眉首首,不安地睜開一眼後另一隻眼緊隨其後。他發覺自己正浸泡在一處流有地熱的死水泥塘,水體被死去的褐色苔癬吃去十分粘稠,好似於此載浮載沉許久,身體無比沈重卻精神抖擻。他如初生的馬駒般跌跌撞撞的站起,盡收眼底的乃斷壁殘垣,釉染斑駁的岩塊上層層堆疊石牆上零碎的碑文看似曾是英雄塚,昔日有多壯麗而今徒留多少寂寥,而留守此地的英雄已無人記憶,只剩綠意腐蝕著此地,而一切的坍方卻被幽幽巨木及時間掩埋,好似坍塌巨響一開始便寂靜無聲,無人知曉。

褪去身上纏繞的層層綠意,塵歸塵土歸土,而今已塵土捏製的人偶已然復甦,一邊輕撫著不存在的長鬍,惡龍的碎語言猶在耳和琳瑯滿目的記憶一幕幕閃現卻又回歸空無。他深知這些拼湊的記憶及情緒並非屬於自己,己身只是困於囚牢二者貼補的投影,是屠龍者貝爾武夫為主觀意識的載體,而用科絲莉僅存的氣力為火光將自己投影於名為現實的石牆上。

原來不死只是無從得知死亡的記憶,而非全然消亡即未亡,憶起孩提時祭司曾警告過他世上最凶險的武器莫過於舌頭,言語乃不止息的惡物,那舌燦蓮花的惡龍有岔開雙舌,她將言語層層堆疊,虛實交錯,張羅起了看似希望的細網。那無人記念的英雄未曾離開那幽暗洞穴,而己身也被窟中惡龍以未死為契綑綁:雖無法說恨意全無,但初出茅廬的貝爾武夫此時多為敬佩,如隔岸觀火般,在一處荒煙蔓草的荒郊野嶺,惡龍與屠龍者的故事確確實實的落幕了。

「我的禮物是妳的幼子及以往的羈絆是嗎…原來在被冠以惡龍、妖婦之名前,還是為子犧牲奉獻的母親啊…」與咆哮著自己寶物為何處的惡龍困鬥恍若前世,貝爾武夫似自言自語也似對悠遠深長幽暗提出質疑。

「真是老調重彈的配置,荒謬絕倫。」
貝爾武夫斜視著自己的影子,點點晨光透出氤氳薄霧,風從其握緊的指尖流出,對影狹長似連著曠野盡頭的無光之處,雖不知此行的終局,但他毅然決然的背向影子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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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說~~小貝」科斯莫搖頭晃腦陰陽怪氣的說道「小~貝~我是在幫那小黑龍貴公子檢查口袋後側有沒有塞著重要文件或盤纏…只是剛好戳到了…」想起家姐將自己五花大綁,將自己無情上訴的過程感到唏噓不已。

貝爾武夫抬起頭,與被黑鐵鐵鍊綁住腳踝倒吊於巨木上不得動彈的科斯莫視線齊平「所以你對拿他人法杖去戳別人臀部的辯解已經結束了嗎?」

「我的動機是源於受到命運的洪流影響,一定冥冥中自有註定,不能怪我,你想想嘛,不差三五個月回想這一切都是這麼渺小。」科斯莫搖搖晃晃,樹枝沙沙作響,言詞過於冠冕堂皇,已不在乎合理性的科斯莫雙手浮誇的四處擺盪。

「若你真的這麼理解命運洪流的話,你應該可以理解你將自己陷入此等窘境為必然吧」貝爾武夫不輕不重的戳了一下科斯莫額頭上金燦燦為保護逆麟的鎧甲,似雞皮疙瘩及不適感竄出,科斯莫氣焰瞬間全消,如枯葉般隨風晃悠。貝爾武夫轉身離開時身後不時傳出科斯莫吶喊著石頭腦袋、開個小玩笑、不知變通的嘟囔。

「真像啊…」貝爾武夫輕描淡寫的說道,聲音悠遠深長,沒入暮靄的沁涼,迢迢天邊似划過兩隻深淺不一的青鳥比翼飛翔,似飛龍於雲端逍遙,也似昨日不屬於己身的念想飛往彼方。

(完)